彼此空有相憐意(一)
錦曦黑巾蒙面輕輕躍進燕王府,剛落地,一陣掌風奔來,低頭側身旋腰避過的同時,她飛起一腳對偷襲者踢落。
「非蘭!」來人躍開壓低了嗓子喚了一句。
錦曦收勢發現正是燕十七,高興地眨巴了下眼睛。
燕十七臉上浮起笑意,拉過她的手把她帶到僻靜處,輕聲責怪道:「你不知道燕王府的佈置,還好今夜這裡是我值守,若是被別人發現,可怎麼辦?」
「十七哥,」錦曦再見燕十七心裡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又不知從何說起,低頭嘿嘿笑了。
燕十七以為非蘭是來找他,心中一暖,忍不住摟了她入懷:「非蘭,我很想念你,看到廟裡的紙條了,不知道你會玩失蹤去哪裡。」
他的頭抵在錦曦頭上,懷抱溫暖而安全。錦曦心中感動,覺得十七才像自己的大哥。甜甜的笑了。
十七捧起她的臉歎了口氣道:「非蘭,等太子登基,我帶你仗劍江湖瀟灑一生可好?」
錦曦抬起頭,八月的星光全沉入了十七的雙眸內,緩緩轉動著錦曦明瞭又陌生的情緒。吸引著她的心墜入溫柔的湖水裡。他就這樣瞅著她,縱然沒笑,眼底卻盈滿笑意。他的臉龐發著一種光,意氣飛揚。錦曦有些沉迷,也有些困惑,迷茫地輕聲重複著他的話:「仗劍江湖,瀟灑一生……」
父親的話驀然闖進了腦中,她如何能因為一己之私而陷父母於險地呢?尤其在這當口,才入宮見了皇上,且父親也去了宮中,若是接受燕十七,聖旨一下,該如何是好?錦曦一下子清醒過來,輕輕推開了十七:「我不能,十七哥,我走啦。」
「非蘭!」
一股酸澀湧上胸口,悶得她說不出話來,不敢回頭看十七的臉,低低扔下一句:「我,有想要保護的家人。」
燕十七呆住,看著錦曦一個縱身躍出府去,他懊惱地一拳打在樹上。每回都是如此,非蘭為何不肯答應他?明明她眼中有淚光浮動,明明她見他是這麼高興!燕十七想不明白,英俊的臉上佈滿疑惑。
身後風聲響起,一道身影飄過。
「誰?」
「是我。」
燕十七不再問了,坐在山石上沉默著。
「阿飛,她不是你能得到的人,不要陷進去。」來人靜靜地瞧著燕十七。
燕十七別過臉:「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告訴我她不是我能得到的人?!」
「大哥是對你好。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燕十七目中露出一絲痛楚。若如蒙面青衣人所言,她是太子的人,將來太子登基,她,便會是後宮嬪妃。非蘭,她會安心呆在宮牆之內?她那麼善良,那道宮牆裡的生活怎麼可能適合她?燕十七柔腸輾轉,此時想的卻是如何才能與非蘭遠走高飛。
英俊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堅毅。燕十七又拳緊握,只要非蘭願意,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出了燕王府,四週一片靜寂。她跑了一會放慢了腳步,她想起初見燕十七時看到的陽光乍現,想起燕十七星眸內的溫柔情意,雙頰變得通紅。轉瞬間又被夜風吹散。「十七哥,我不能答應你啊!」她長長的歎了口氣。
回到府中,她去了馬廄,大黑馬親呢地把頭在她中拱來拱去。錦曦歎了口氣。
「小姐怎麼會在這兒?」尹白衣拿著一葫蘆酒憨笑著走進馬廄。
「可以請我喝酒麼?」錦曦突然想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不知酒真的能解愁否。
尹白衣笑了笑,搬來張梯子上了房頂:「小姐可願上來喝?」
他又掏出一小葫蘆酒遞給錦曦,望著頭頂的星群喃喃自語:「要在塞外能看到比這更美麗的星星呢。」
錦曦挨著他坐下。府內安安靜靜,只有頭頂群星璀璨。這裡有她的父母家人,不知道父親深夜進宮會有什麼變故,也不知道大哥若是希望落空將來還會不會理會她這個妹妹。二娘三娘身懷有孕,將來她還會有兩個弟弟還是妹妹?皇后溫柔可親,皇上卻是百般試探。自己會何去何從?會被下旨嫁給太子還是朱棣?還是被隨意賜婚給一個陌生人?
「白衣,你去過塞外?」
「我去關外馬場攬過活。」尹白衣喝了口酒,突然望住錦曦說,「小姐,我看你眉間有愁,你年紀尚小,眉間就有憂思,這可不好。」
錦曦淡淡地笑了:「那該怎麼辦呢?不去想它麼?」
「這倒也是,怎麼辦呢?」尹白衣憨憨一笑,飲下一口酒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小口啜了口酒,一股熱氣從喉間直燒進了心裡。下山一年來的事情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晃動。她偏過頭看尹白衣。他相貌平凡,這些日子只老實地呆在馬廄,只和大黑馬親熱。錦曦輕聲說:「白衣,你這般五大三粗,卻取了這麼個斯文的名字。」
「一樣,取啥都一樣!」尹白衣嘿嘿笑了。
「你說,要是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呢?」錦曦低聲問道。
尹白衣發出爽朗的笑聲來:「問白衣這樣的粗人麼,喜歡就是想和她在一起,沒有別的。」
「哦,」錦曦有些懊惱,原來自己不是喜歡燕十七?她不死心的又問道,「那覺得他特別好,和他在一起特溫暖呢?」
「你對大少爺是不是這樣呢?」
錦曦歪著頭想了想,從前是這樣的,大哥總是照顧她,對她好的,除了太子一事翻臉外,大哥給她的就是這種溫暖的感覺。難道,自己對燕十七就是這樣?
尹白衣笑了:「有沒有你特別討厭,一見就想和他鬥嘴爭吵,而且特別想捉弄的人呢?」
「朱棣!」錦曦衝口而出。
尹白衣呵呵笑了:「小姐,你不喜歡燕王爺麼?」
錦曦這才想起是去教訓朱棣,沒想到遇到十七,聽他表白,心中一亂竟忘了。她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半響才道:「他總是與我做對,我氣不過……」
尹白衣愕然瞧著她,似鬆了口氣,朗聲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小姐,是不是特別好玩呢?。」
錦曦不知不覺已飲下半葫蘆酒,有了醉意,聽尹白衣一說,想起欺負朱棣的點滴,高興的笑了。
尹白衣飲下一大口酒,輕哼道:「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纏綿小曲在尹白衣口中卻唱出一種淒涼哀傷。錦曦禁不住轉頭瞧他。
尹白衣平淡無奇的臉上帶著一絲寂寞,雙眸內閃過水光。這個看似憨厚粗放的人竟也有傷情之事?
錦曦不喜歡打聽,想到那句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喃喃念了幾遍,體會不到相思,卻感染了相思。想起兩人分離牽掛千里不知別後幾時相逢的場景,心一酸便落下淚來。
「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無法與人說,相思便是如此,思之欲狂思之欲哭無淚。小姐,好奇心重,不好。」尹白衣歎道,「酒已盡,星欲睡,回府吧。」
錦曦似懂非懂的到繡樓,想起尹白衣的話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才合上眼不多會兒,就聽到樓梯被踏得劈啪作響。
「小姐!小姐!」珍珠的聲音響了起來,珍貝做了大哥侍妾,還是來侍候她,徐夫人覺得不妥,把身邊的侍女珍珠喚來服侍錦曦。
珍珠性子急得多,錦曦閉著眼懶懶地問道:「出了什麼事跑這麼急?」
「老爺從宮中回來了,正喚你去書房呢。」珍珠吞了吞口水,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錦曦一驚,難道......
她翻身爬起,套上外衫,顧不得長髮披著沒梳,急急地奔向書房,身後珍珠又如珍貝般看得目瞪口呆,這像個小姐樣子麼?珍珠愣了愣,大呼道:「唉呀,小姐,你還沒梳頭……等等我,小姐!」
錦曦一顆心上上下下時起時落,盼著父親能帶回一個好消息,又害怕聽到一個壞消息。她衝進書房時,見父親滿臉喜色,母親面帶微笑,大哥沉著臉似不服氣。
平息了下呼吸,她望向父親。
「呵呵,傻丫頭,爹不是好好的麼?瞧你,跑這麼急!」徐達撫著鬍鬚溫柔的看著女兒。錦曦真的長大了,如夫人一般美麗的面容,窈窕的身形,眉宇間多了股英氣。燕王實在是好眼光哪。
「錦曦,過來。」徐夫人溫柔地喚道。
錦曦走近母親挨著她坐下,眼睛在父親和大哥身上巡視了一圈,她突得心慌,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
「毛躁躁的,哪像個快要出閣的人呢。」徐夫人用手梳理著她的長髮,手指靈活的挽起髮髻,隨手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枝玉簪給錦曦別好。滿意地瞧了瞧對徐達說,「老爺,錦曦可是越來越像小妹?越來越水靈了。」
「還不是像你!」徐達難得當著孩子含情脈脈地說道。
徐夫人嗔了他一眼,拉住錦曦的手,只覺入手冰涼,便問道:「這孩子,怎麼手這般冷?」
「爹!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他看上了錦曦,錦曦卻嫁給燕王,這日後,日後可怎麼辦?難道就真的這麼定了?」徐輝祖似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
「放肆!」徐達怒喝一聲,「聖意已定,照我說,例來君王最忌朋黨,你看似聰明才華滿腹,卻早早把自己暴露人前,他日太子若有什麼事,你就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
徐輝祖不服氣地道:「太子性情溫和,為人厚道,皇上厚愛之。兒子如今得太子倚重,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忠君一世有何不好?」
「好好好,」徐達連說三個好字,氣得臉色鐵青,「你自去做你的太子忠臣,何苦要把妹妹獻給他?你難道不知太子好色?!將來後宮嬪妃如雲,你怎麼忍心讓錦曦去爭寵?」
「但憑錦曦,絕對艷冠六宮,難道我這個做大哥的會不替她著想?!」
父子倆在書房爭得面紅耳赤,錦曦似與在看與己無關的鬧劇,她連出聲詢問的興趣都沒有了。一切都這麼明顯,父親進宮一晚,帶回的消息就是皇上賜婚給燕王。
她輕飄飄的站起,招呼也顧不得打,慢吞吞地往門外走。
徐達與徐輝祖這才停住爭吵。望著錦曦臉色蒼白地離開。
「錦曦!」徐達心裡突然有些愧疚,想起兒女婚事本應父母作主又好過了一些,他柔聲道,「皇上昨晚親口提親,皇上說他與我布衣之交,患難與共20年。自古以來,相處較好的君臣往往互相結為親家,然後說你賢淑,問我,許與燕王,以為如何?」
徐達臉上顯出一種激動,皇上居然這樣提親,那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啊!「錦曦,你可知道,父親有多感動麼?從太子立常將軍之女為妃,從其它皇子娶大臣之女,皇上也從沒這樣說過。能得皇上如此垂愛,為人臣子……」
「父親!」錦曦回過頭來,目中露出憐憫之色,「父親心喜,錦曦也很開心。不知,不知還能侍奉爹娘多久。」
「錦曦,」徐夫人當即紅了眼睛,湧出萬般不捨。
徐達知道錦曦不想嫁,又早早與她說明了情況,見她這麼懂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錦曦看著大哥譏諷道:「大哥,燕王雖地位不及太子,他日大哥在南京城呆得不順心,北平燕王府隨時歡迎大哥前來。」
「你!」徐輝祖氣結無語,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朱棣是小角色麼?我告訴你,諸王之中,最不好對付的人就是他。」
「大哥說對了,不過呢,順便再告訴你,我現在就去揍他!」錦曦後悔昨晚上沒把朱棣揍清醒。
書房內三人面面相覷。
徐達有點懷疑聽錯了,又問了一句:「錦曦,你說什麼?你要揍誰?」
「我要揍,揍那個想娶我的人!」錦曦現在也不怕了,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徐達腿一軟坐了下來,沙場浴血不知砍殺了多少人,也從沒嚇得腿軟過。愣了愣神,他吼道:「你還不去把你妹妹攔住!這,這要是……唉!」
徐夫人早已驚得呆住,說不出話來。
徐輝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揍朱棣,求之不得。沒準兒朱棣還不敢娶你了呢。想是這樣想,又怕萬一傳到皇上耳中,怪罪下來卻是擔當不起。一掀袍子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