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六十四章 九五(完)
洪武元年三月廿一。丁亥。【西元1126年4月15日】
子夜。
南京建鄴城外。
千萬隻排列整齊的高架火盆,將一個個方陣從黑夜中描畫出來。圍繞著圜丘天壇,萬餘名士兵,數百官員,屏氣凝神的肅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千萬人鴉雀無聲,就算是咳嗽,也要捂著自己的嘴。只能聽見七尺多高的三腳木架上,一塊塊洗選過的無煙煤在火盆中辟辟啪啪的燃燒聲響。
正是東海王趙瑜登基為帝的日子。自四天前圜丘內外全數完工,一支支隊伍就不斷駐紮進圜丘周圍,驅趕閒人,打掃地面。並四處搜檢,甚至連一個耗子洞都不放過,皆用土石牢牢封死。
當然,這些守護大典安全的軍隊的任務並非僅僅是翻老鼠洞,在圜丘周圍設置五嶽、四瀆、二十八宿,以致天下千百神靈的神主;搭建供天子和文武百官更衣休息的大小帳幕;安放各種禮器儀仗;甚至還要照顧好祭祀用的牛和羊;一樁樁、一件件,各色瑣碎的雜務也同樣是他們的工作。到了今日,他們又成了大典上的儀衛,為儀式助威增色。
祭天、登基,都是國之重典,頭等的禮儀。即便是時間再倉促。也容不得有半點差錯。所有人兢兢業業,一切的辛苦,只為了趙瑜登基的那一刻。
岳飛,作為軍學初級指揮班的一名進修生,與他的幾百名同學們一起,整齊地站在方陣中。以他六尺多的身高,當仁不讓的站在隊列的首位。右手拄著上了刺刀的火槍,左手緊緊貼著身子,腰桿挺得筆直。
這一個方陣,都是立過功勳的低層軍官,在軍學裡進修三個月後,便要外放高昇的。論地位比附近的士兵們都高上許多,所以站得位置也更加靠前,就貼著從南門延伸過來的官道邊。
所有人都是一身嶄新的嶄新的裝束。數百頂光滑珵亮的鋼盔反射著火盆中紅光,分作紅藍雙色的挺括軍袍上還殘留著一點米漿味道。緊緊束起的寬邊腰帶和斜拉下來的武裝帶,將軍官們健壯的體格勾勒得淋漓盡致,越發得顯得虎背熊腰,威風凜凜。腳上的皮靴也是一般的嶄新,高幫硬底,若是齊齊的踏著地面,便是一片讓賊寇聞聲喪膽的雷霆。
這一眾氣勢肅殺的軍官,分別來自陸軍和海軍,便是趙瑜帳下一群殺得女真鐵騎丟盔棄甲、打得南洋百國灰飛煙滅的虎賁熊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上的星月也在一點點的西移。
自古以來祭天典禮,開始時間都是在丑時。春秋兩季在丑時一刻,而冬春時節則是在丑時七刻。
此時不過剛過半夜,離丑時七刻還有一個多時辰,天依然黑沉沉的。漫天的星辰與半輪下弦月交相輝映。星月燦爛。日出之後,當是一個艷陽天。
看著這樣的天氣,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來,岳飛也是一樣。
此時剛過清明,正是細雨霏霏的使節,前日與昨日也是綿綿細雨時段時歇的下了整整兩天,不遠處的燕雀湖水漲了一尺多,地面上也是泥濘不堪。
就在昨日,岳飛還清清楚楚的看見工部的兩名侍郎在圜丘內內外外,將每一寸地皮都親自用木杖敲過一遍。尚幸當初夯築得十分堅固,組成天壇的黃土並沒有因為雨水而崩散。反而因為一開始就特意將圜丘的地面造得微微向外傾斜,細微的角度雖然用肉眼根本無法分辨,但雨水一落到圜丘中,便很快就流出圜丘,通過幾條暗溝進了燕雀湖中。
不過就算如此,雨日郊天依然不是個好兆頭。但到了昨日夜幕降臨,雨勢卻緩緩收止。到了此時,終於是雲破月出,一顆顆星子在澄清的天幕中閃爍,竟然是放晴了。
皇帝受命於天,天地異象。無論雷霆雨露,還是山崩地裂,無論是風調雨順,還是洪水乾旱,皆是天地對帝王的評判。
金主阿骨打死時,曾有太白晝現,其人雖非真命主,亦是一方豪雄,有天象呼應也不足為奇。而道君施苛政,洪水淹京城,此一事更是理所當然。而趙瑜若真有天命在身,是為真龍,皇天又豈會不向他一作表示?
而如今雲破月出,天命已現,圜丘周圍,哪還會有人再懷疑趙瑜的命數?
心情有些放鬆,岳飛輕輕晃了晃腳尖,正立了一個多時辰,腿腳都有些發麻。但他用餘光看了看左右,周圍同學卻都是紋絲不動。數年的軍旅空白,雖然武藝從未放下,用兵資質猶在,但站起軍姿來,他的耐力已是比不上久經訓練的一眾虎賁。
不甘示弱的揚起下巴,挺胸收腹,岳飛的身子一下繃得更緊,彷彿一座硬邦邦的雕像,鬆懈下來的氣勢轉眼就不見蹤影。不論學習還是訓練,驕傲的岳鵬舉決不願輸給任何人。就算站隊列,也要站出個頭名來。
岳飛的胸口挺得高高,胸前的剛剛別上去的四枚勳章,在火光中閃閃發亮。他那個編入了士官學校,方陣遠在三里之外的弟弟看到這幾枚勳章時,連眼睛都冒出火光——那是羨慕的。
他胸口上的四枚勳章分兩排排列。下面的兩枚,一是燕津會戰參戰紀念章,那是參加了殲滅兩萬女真鐵騎,生俘金國皇儲的燕津會戰的證明。參戰的三萬官兵,上至陳伍、郭立,下至天津城中的守兵,人手一枚,連式樣、質地都沒有區別。岳飛和岳翻雖然沒有在主戰場上殺敵,但都在天津城外配合了作戰,照樣得到一枚。這紀念章,雖為鐵質,但不知經過了什麼樣的處理,竟微微泛著幽幽藍光。
趙瑜起家以來戰事頻繁,各色的戰役紀念發了不知多少,岳飛拿到的只算得上普通,真正價值千金的,只有後來補發的昌國之戰紀念章最為珍貴。金質嵌寶,且是有名的金匠親手打造。總共只造了一百二十餘枚,那便是當時參戰的人數。尚健在的自不必說,已戰歿,只要家眷還在,依然補發給他。
而另一枚則是二級戰鬥英雄勳章,黃銅打造,金光燦燦,乃是一名騎兵橫刀立馬的浮雕。岳飛一人斬殺十八名敵騎,指揮部眾殲滅女真人的一個徵糧隊,救回了百餘被擄的民眾。功勞不小,故而得授——這種勳章。多頒發給低層軍官和士兵,以資鼓勵他們奮勇殺敵——讓岳翻眼熱的就是這一枚。
至於上方的兩枚,則是親自見證趙瑜登基的臣子們才會擁有的元從勳章和復國勳章。
元從勳章只看資歷,而復國勳章則是如今的地位功績。這也是兵部和光祿寺被逼無奈下的結果。若是將資歷和地位合成一組勳章,不知會有多少元從老臣會打上門來。
元從勳章,第一等的是當年跟著趙瑜攻打昌國城的那百人,如今尚健在的,還有整整五十人。而後,衢山外海擊敗童貫水軍的那一戰又是一道線,在這一日前,便在衢山軍中、並活到現在的九百餘人皆是二等銀質元從勳章。再往下,開發台灣是一條線,東海稱王又是一條線。
而岳飛拿到的便是第五等的元從勳章。白錫鍛造,中有一龍從海中騰起,盤旋而上。岳飛能拿到這枚勳章,卻是因為兵部將岳飛投軍時間算在了與王貴一同投天津的宣和三年,而放過了他逾期不歸的罪過。否則便是跟他弟弟一樣的第六等鐵質勳章。
同樣的,復國勳章岳飛拿到的也是錫制的第五等。上四等皆是有品級的文武官員,岳飛雖是士官,但仍是未入流品。至於連士官都不是的岳翻,當然還是一枚六等鐵勳章。
這樣的戰役紀念章還有勳章,歷朝歷代都從無一見,為東海一家獨有,算得上是發前人所未發。岳飛對此視若珍寶,樞密使趙文和大將軍陳伍親自來給他們這些南來的功臣頒發時,岳飛手都在抖著。若是如大宋,就算是披紅掛綵,金珠財帛如雨一般的灑下來,他也不會這般激動。
趙瑜之重武,視眾軍如國士,像岳飛這樣滿心都是榮譽高於生死、氣節即是生命的將士,又哪會不以國士報之?
若是如宋人,靠錢財來yin*士兵賣命。像種師中戰於太原城外,一旦賚賞不至,帳下兵將便一哄而散的情況,又怎會在趙瑜麾下出現?
東海強軍,其來有自!
大地突然震動。驚起了湖水中的無數飛鳥。下一刻,沉鬱如雷的腳步聲,方從南京城處,緩緩傳到眾人的耳中。
身穿著黑色皮袍的近衛軍,簇擁著趙瑜、皇室及一眾文武重臣的車隊,沿著剛剛被整修過的道路,直奔圜丘而來。一條火龍,從極遠處的城牆下不斷延伸。低沉的腳步聲彷彿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這股力量的輻射範圍中,每一個人連心臟隨著腳步聲的節奏一起跳動,一陣陣的共鳴,那種壓力幾乎讓人窒息,心肺彷彿要迸裂一般。
這是趙瑜麾下最精銳的部隊,其中的每一名士兵,都是有著士官軍銜。那些士官學校的畢業生,畢業後的第一站,就是要在近衛軍中度過一年。而其他部隊,只要有功的軍卒需要晉陞士官,除了要在營屬教導隊中培訓三個月外,也一樣要在近衛營中服役一年才能正式晉陞。
而近衛營中的軍官,也都是各部隊即將晉陞、來此鍍金的英才。無論野戰軍還是鎮戍軍,又或是海軍,都莫不如此。絕不會像舊朝守護宮掖的天武軍那般,只看身高個頭,而對功績戰力棄而不論。
岳飛心知他的弟弟日後從士官學校畢業,一樣要去近衛營,就不知他自己從軍學進修畢業,是否要去待上一年。一邊是守衛天子的榮耀,一邊又是在外征戰的快樂,岳飛倒是不知哪個更好一點。
近衛軍的行進速度看似徐緩,其實卻甚是迅快。只看著那條火龍的龍頭很快就燒到了眼前。
一行儀仗經過陣前,一個個方陣便如秋風掃過豐收前的稻田,一排排的矮了下去。岳飛跟著單膝跪倒,口中山呼萬歲。
萬歲!萬歲!
呼聲,正如山崩海嘯,響徹雲霄……
低頭半跪的岳飛,也只能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隊列從身前經過。先是一雙雙皮靴,然後是一隻隻馬蹄,再後便是一架架車輪,而後便是顛倒過來,車輪、馬蹄、皮靴。
等新天子的大駕鹵簿全數從身前通過,岳飛這個方陣才重新站起。
趙瑜的王駕,僅以近衛軍為儀衛,其餘喝道、鼓吹的一概儉省。論人數遠比不上道君皇帝大駕鹵簿,那種大象開路,重臣引導,朱雀旗,黃龍旗一隊隊緊隨,又是指南車,又是記裡鼓,還有一眾鼓吹,而後再跟著金吾、方傘、八寶各隊,等等等等,皇帝的玉輅之前,是一二十道梯隊,玉輅之後又是一二十到梯隊,前後左右還有眾軍護持,端的是熱鬧非凡。但論起震懾人心的能力,卻怎及得上這剛剛通過的四千死士!
岳飛目送著天子車駕在圜丘前的帳幕停下。佔地里許的圜丘一側,便是一片帳篷群。中間一頂高約三丈,佔地二十餘步巨型大帳,稱為大次,便是皇帝更衣休息的地方。而羅列左右的小帳,便是小次,供皇子、重臣們使用。
趙瑜從車上幾步走下,在侍從的引導下走步進大次中。皇后蔡婧,賢妃陳秀娘,帶著一群皇子公主也跟著從自己的車駕上下來,同樣走進大次。
在大次中,趙瑜正要換上祭天時的大裘冕。
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
華夏天子的服飾,絕不是那種一條明黃繡龍的袍服就可涵蓋。在祭天之時,最為正式禮服,便是上黑下紅,玄衣、纁裳的大裘冕。
玄衣深黑,上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纁裳如血,下繡藻火粉米,宗彝黼黻。身著十二章衣,厚重、沉凝,天地之威集於一身。頭戴十二旒冕,威嚴、深沉,天子形容便隱藏在一條條珠串之後。
皇天之子,人間之主,在這莊重肅穆的場合,絕不會穿上略顯輕浮的明黃。
蔡婧、陳秀娘為趙瑜換上十二章衣,外面再套上一條黑色羊羔皮縫製的大裘。看著趙瑜氣勢凝重,天威蘊藉,兩女眼中都帶著一點淚光。
今天她們不會有出場的機會,除了唐時武後、韋後,也從沒有后妃能在天壇山出場。但她們卻要送趙瑜身穿天子之服步出帳門,雖是寒門素戶夫妻間的禮節,但與趙瑜從微賤時攜手走來,她們自有這樣的權力。
趙瑜轉了身子,走了兩步,眼前的珠串也只是輕輕晃動,為保持這樣的莊重的行走方式,趙瑜苦練的不少時間。十二旒,也即是平天冠上垂下的共計二十四條五彩珠串,用一尺兩寸長五色彩繩串起,之所以一定要用五色,是為了要代表著東南西北中五個地方。
趙瑜微笑著向兩女點了點頭,掀簾出帳。
不僅僅是趙瑜,有資格的宰臣們都在自己的帳篷中更換衣物。等趙瑜出帳,所有的重臣也都換上了同樣是黑紅相配的冕冠。
鼓樂響起。禮樂自古並稱,有禮必有樂,『君心和,**之內無不和矣,是以樂作於上,民化於下。』
但此時卻無宮廷大樂。只有軍樂。
軍鼓、金號聲中,趙瑜走到了祭壇前,身後眾臣羅列。只稍等片刻,主持儀式的光祿寺卿,便高聲宣告吉時已到
趙瑜緩步登台。
上下兩層的祭壇各有二十七級台階,每一級上都有著神靈的神位。不過祭壇之頂,十二丈的平台上,則僅有昊天高上帝以及配享的太祖神主,一在北、一在西。
帝王之事,莫大於承天之序。趙瑜即為天子,自得登壇禱天。上古傳下的禮制中,不經過上天的認可,便沒有資格為天下之主。
先跪昊天高上帝。三跪九叩,以示天子敬天之禮。
再跪太祖高皇帝。亦是三跪九叩,是兒孫對先祖的祭拜。
趙瑜在祭壇上禱告上天,自承為帝。台下,則是舞班隨樂起舞。
天子八佾。
文武兩舞班各有六十四名。文舞生,左手執翟右手執籥,也就是雉尾和管簫。而武舞者,左手執干右手執戚,所謂『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
初獻畢,衍文德之舞。
亞獻畢,行武功之舞。
三獻已畢,太陽才終於露出了一點痕跡。
東方的天際由墨藍變紫,又由紫轉紅,一等旭日昇上天空後,紅色又一點點地褪去,化作清澈透明的藍。幾絲若有若無的薄雲,漂浮在天空的角落中。
趙瑜對上帝神主再拜起身。回過身來,樞密使趙文用托盤獻上帝璽。
白玉雕龍,是為皇帝受命之寶。
趙瑜伸手拿起玉璽,右手對著腳下千萬臣民,高高的托起。
在東昇的旭日下,羊脂白玉的帝璽,卻向天地四方散射著無窮無盡的血色光輝!
旭日的紅光照耀,千軍萬馬圍繞著天壇圜丘放聲山呼!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那是發此內心最深處的歡呼……
為眼前的洪武皇帝!為新生的大宋帝國!為即將到來的征服時代!
九五:飛龍在天之卷完。
PS:這一卷終於結束了,請期待下一章,用九。這一章也終於結束了。今天寫這一章時,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略寫祭天儀式。抄書沒意思,而且寫出來也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