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二章 白山黑水(完)
大宋洪武三十八年七月十七。丙午。【西元1163年8月18日】
吉林,桓州。
位於鴨綠江畔的江甸屯內外,這段時間掛滿了白布幡。自一個月前起,僧道懺經的唄誦之聲也無一日停歇。在江甸屯做了三十多年屯長的寧老封翁,在六月下旬壽終正寢。
寧老封翁是第一批來到桓州屯墾的漢民,又是地方上的豪紳。他做了三十多年的江甸屯長,原本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軍屯,一年年的擴大。在縣中的戶籍簿,原本只有一個村子的江甸屯,現在已經有十幾個相鄰數里的村寨組成。近千戶人家,都是以寧老封翁馬首是瞻。
這些年來,四里八鄉,但凡有關紅白喜事,都是以能請到寧老封翁為榮。這寧老封翁不但在桓州當地有聲威,而且還生了個好兒子。破虜將軍寧易,是新晉的陸軍副總參謀長。在剛剛結束的第三次西征中,為大宋打下了蔥嶺以西【中亞】的廣大土地。
十年以來,在天竺不斷征戰的幾個野戰營兩年一輪換,已經將天竺半島交通便利的地域大半征服。但在天竺北方的兩個突厥人的王國,也在乘機向南拓張領土。所以在第二次西征結束的十年之後,第三次西征戰爭打響。兩支大軍一支從天竺北上。一支則西出蔥嶺。寧易親領西出蔥嶺的一路,大戰小戰幾十餘次,殲敵二十餘萬,與友軍一起,將突厥餘部趕去更西的地方。
經此一戰,寧易得享殊勳。而父以子榮,原來的寧屯長,就變成了寧老封翁。走到縣中,連縣主都要來拜會。想見州官,使人遞上張名帖也就可以。現在他病逝,縣主親自到場,州官也是派人送上了一份奠儀。而且不僅是州縣親民官,連吉林路的最高軍事長官也被驚動。團練使以下眾多將校,或親自致挽,或送上奠儀,無一不盡到應有的禮節。
吉林一路,共計十六州,一百零三縣。如今擁有漢民兩百七十萬人,非漢籍自由民八萬兩千,奴隸三十三萬。具有完備城防系統的大城三座,小城四十餘。因此在三年前,吉林與九原一起,從行省升格為路。這代表著兩地不再是邊疆,而是屬於中土。行省的最高長官是兼理軍政的鎮撫使,而一路的最高行政長官是布政使,統管當地州郡兵的則是團練使——至於野戰部隊,則直接從屬於樞密院。而不經過地方之手。
一介地方士紳能得享如此殊榮,在吉林路也沒有幾次。由於團練使和州縣官們帶了頭,同時為了示好陸軍的副參謀長,更是為了結交與當今太子關係密切的將領。每一日奔波百里,來江甸屯祭奠的賓客,都是絡繹不絕。
雖說在夏天,因為天氣炎熱,屍首從來都不會拖到三七以後才入土。但到了七月中,老封翁的頭七、二七已過,三七、四七也都過了。就算撒了再多的的玉露香精,堆了多少石灰,靈堂中的屍臭也是難以掩蓋,但依然沒有下葬的意思。因為多少人都在等著,遠征西土的當世名將,寧老封翁的長子的歸來。
這天的一大早,江甸屯的老老少少都忙碌了起來,連唸經的僧道也是搖頭晃腦將聲音提得老高。昨夜寧易提前遣來的親兵,已經將他行程報予家中。為了奔喪,從接到喪報的那一天,寧易便帶著一家妻兒老小日夜兼程趕來。他沒有選擇走陸路,而是先坐有軌馬車到了天津。又在天津港包了一條車船。渡海入鴨淥江。沿江上溯,只用了十三天,就到了桓州港。他的一大家子,最小的只有兩歲,若不是走水路,從陸路繞過兩千多里,肯定就要拖過他父親的七七。
由於有著從保州港,借用驛站馬匹提前趕來的親兵報信,在桓州港中,寧家早已準備好了幾輛馬車還有幾名善騎的家丁在等候。眾人都在耐心等待,到了午前,一匹快馬從桓州城方向奔來,騎手還沒下地,就連聲說道:「來了!來了!」
寧家的二子寧建,率眾迎出了村外,很快,幾輛車馬就從遠處的官道上疾駛而來。一名騎手在前面打頭的。等到進了,眾人才發現那竟然是寧破虜寧將軍。
寧易他套了身臨時裁剪的粗麻布,到了村口,也不看一眾迎接的鄉人,直接衝進了村子。在家門口跳下馬,便奔進屋中。伏在靈柩前,哭得涕淚橫流。
「真是孝順啊!」旁觀的人們讚歎著。
伏地哭了一陣,幾個寧家的親友將寧易攙扶起來。寧易擦了擦眼淚,與一眾親友一一見過。
由於有著大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親友幫忙,一應喪事辦得熱熱鬧鬧。五七下葬,也是做得聲勢浩大。上千人的隊伍,從江甸屯一直拖到寧家的墳地中。逝者入土為安,喧鬧了一個多月的江甸屯。也終於清靜了下來。不過外面清靜了,寧家內部卻要忙起來了。
寧易的生母早亡,一個縣君的封號只能在靈牌和墓碑上享受。剛剛過世的老封翁也沒有再娶,或是將妾室扶正,而且他在世時,並沒有提前分家。所以當他過世後,幾個已經成家的兒子,還有一個未出嫁的女兒便是要瓜分他的家產——按照宋律,出嫁的女兒已是外人,並沒有資格分產。
寧易是寧家長子,同時又是顯貴,按理說應該可以拿到最大的一份。但以他現在的身份,日後胙土分茅是肯定的。也用不著與他的弟弟們爭他老爹幾十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財產。不但不需要爭,日後他得享封國,寧家的子弟們也多得賣掉這裡的土地,一起出海就藩——在中土當個土豪,哪比得在海外做個宗室。
所以一為將來、一為名聲,寧易都不會跟弟妹們去爭產。如此一來,有他坐鎮,寧家分家之事也沒有什麼好爭得。不像有些人家的兄弟,分家產的官司甚至要打到州府裡去。也沒有多費唇舌,一切按照律法而來,家裡的產業、土地和存款一共分作十三份。其中寧易的六個弟弟一人兩份,另外未出嫁的一個小妹得到一份。剩下的一點財物就分給老封翁的兩個沒生下一兒半女的妾室。
分家的比例確定,寧易便讓幾個從保州請來會計師算了一算,他的亡父到底有多少身家。最後算出來的的結果,連寧易這個見過大世面的將軍,都不禁吃了一驚。他沒想到他老爹這些年來的攢下的家產有如許多,林林總總加起來竟然有四十來萬貫。二十多年來,寧易參加的戰爭大大小小有七八次。但靠著分到的戰利品,以及多年來的悉心理財,也不過積攢起五十萬貫左右的家產。一個鄉中土豪就能跟陸軍副總參謀長差不多的身家,寧易這才恍然難怪他家裡能請得起三十多名僧侶道士。在家中開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
就算是在京中,四十多萬貫的家資,也能算是中等偏上的富戶了。不過在吉林,土地就是財富,闖蕩東北的人們開闢荒地,砍伐荒林,建立村屯,繁衍人口。且吉林這裡物產豐富,又近著海濱,幾乎能自給自足,需要用到錢鈔的地方卻又很少。只要不賭博敗家,一年年的不斷積累,靠山吃山的莊戶人家們,只要沒有賭嫖之類的惡習,基本上都有著萬餘貫的身家。只要善於營生,就算積攢下百萬貫家產的豪富,也不足為奇。
看著這麼許多的財產,寧易雖然吃驚,卻也沒有改口的意思。他的身份地位,讓他必須注重自己的名聲。另外四十萬貫雖多,但幾個兄弟姊妹一起分一分,一人也就剩下幾萬貫了。爭奪這點錢,惹得一身騷,還不如大方一點,留個好名聲。日後分封建制,請兄弟們到封國時,他們也不至於有顧慮。
由寧易這名放棄了繼承權的長兄主持,家產分得很順利。寧家最大的一份家產是幾個林場的股份。在鴨綠江兩岸,雖然是重巒疊障,平地稀少,但貴在草木豐茂,特產眾多。所以鴨淥江中行船不絕,來來往往。而且在每年夏秋兩季,都能看到江面上有一具具捆紮著數百根巨木的木排,從長白山深處的鴨淥江支流中順水而下,一直流到江口的保州。
在保州,雲集著天下排名前十的木商。而在長白山脈中。林場遍地。如寧家這般,有著一些林場的股份的人家數不勝數。吉林的林場採用輪伐制,一年便換上一處。同時砍伐木料時,不會一下砍光採伐地所有的樹木,而是要留下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來保持林地的存續。但就算不涸澤而漁,也是一樣每年給寧家帶來近萬貫的收入。
按照寧易的意思,幾個弟妹按照比例瓜分了林場的股票。除此之外還有百多頃田地、銀行中的存款,同時在桓州城中還有幾處房產、店舖,都寧老封翁辛辛苦苦積攢下裡的。這一些,寧易秉著公心,都沒費什麼口舌就分了個一清二楚。不過當輪到家中的奴工時,就有些麻煩了。
高高低低站在院子中的百來人,都是屬於寧家的奴工。看著他們,寧易有些頭痛。這些奴工中,有一半是買來的。但剩下的一部分,則是家生子。雖然都是報著父不詳,但卻是真的是有寧家的血脈。有寧老封翁的功勞,也有寧易幾個弟弟的努力。不過寧老封翁並沒有承認他們的身份。儘管身上的血脈相通,可主人依然是主人,奴隸依然是奴隸。
按照大宋有關奴隸的律例,漢人不得為奴,以漢民為奴那是板上釘釘的死罪。不過漢籍的認定並不是光看其父的籍屬,還要參考他本人的意見。如果是漢人與家中女奴生下的子嗣,只有其父承認他為自己的血脈,在官府戶籍中登記造冊,才會成為漢人。同時,子女是漢籍,母親就不會再是奴隸——大宋治國以孝義為上,不可能子女為漢人,卻讓母親做牛做馬——所以一旦混血兒成了漢人,連帶著母親也都會成為自由民。
但這項規定,使得被承認漢民身份的混血兒數量很少。為了利益,奴隸主們很少承認自己生下的混血子嗣。而且還有許多人,把自己的混血後代當作賺錢的工具。就像在南方,就有不少地主富戶就在家裡養著幾個善生養的女奴,當作生育機器。她們剩下的子女,養到七八歲就賣出去,以此來賺錢養家——不然以如今農產品售價的低廉,不知有多少農場主會破產。
在那些人販家族中,甚至有很多還是父子同時開墾,當子女生出來後,根本弄不清是兒子還是孫子。這等逆人倫的醜事,放在過去,只要一暴露,肯定會惹起一場軒然大*,就是當地的縣主,也會因為教化不當,而被申斥甚至貶官。但在如今,人們卻都是視而不見,習以為常了。
不過寧易卻有另一番考量。他日後封國就藩,必然需要大量的人手來開闢。與其從外面花大價錢招募,還不如給這些有血緣關係的奴工們一個身份。從奴隸升格為宗親,他們感恩戴德不在話下,而同心建國也是肯定的。寧易偏頭看了看幾個弟弟,考慮著要用什麼樣代價,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從他們手中,將幾十個混血的子侄交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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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喪,子嗣三年守制是千年來的鐵律。寧易今次回鄉奔喪,也逃不過守孝三年的命運。在接下來的二十七個月,他就要在家鄉渡過。好不容易熬到的陸軍副參謀長一職,現在也不得不暫且放下。如今的朝堂中並不缺乏人才,想被奪情起復,寧易也還不夠資格。
不過以寧易與太子之間的關係,倒也不會擔心日後的官職。當家中一切瑣事結束後,他打發了兩名還在軍學裡上學兒子的回京——孫輩的守制期只有一年,同時在求學時,還有免去孝期的許可——自己便安安心心在家裡逍遙度日。雖然家裡的主宅已經分給了他的二弟,不過當寧易住在這裡的時候,卻是很自然的佔了主屋。住在闊別已久的鄉中,寧易
卻見著自家的二弟寧建穿著一身顯色的絲綢吉服,帶著一名捧著禮盒的家人,正要出門去。寧易叫住他:「二哥兒,你怎麼穿著這身衣服?!是卻哪裡?」
寧建小心的陪笑道:「大哥,西面十里外的小倉屯的屯長王速。他的大兒子大海今天週歲,下了帖子讓俺去。爹爹在世時,他常來走動。爹爹過世時,他也是送了一份重禮,親自來哭靈的。有這情分在,也不好不去應酬一下。」
不似中原或是關西,那些民風保守的地方。東北鄉下裡並沒那麼多規矩,喪期過了百日,出門時孝服也就可以脫了。只要主人家不忌諱,孝期中去赴宴也沒什麼大礙。寧易也是知道這一點,僅僅皺了皺眉,並沒有說什麼,「那就早去早回,不要多喝酒。」
「小弟知道!」寧建應了一聲,轉身又要走。
不過寧易突然又喚住了他,「等一下!」
寧建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回過頭來,「不知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我怎麼聽得王速這名字耳熟?他是什麼人?」
寧建道:「他是曾是九原的夷人出身。早年從過軍的,十年前還隨軍到過大食。立下功勞後,退役後才得到如今的屯長之位,併入了漢籍。莫不是大哥曾經看過他的名字?」
寧易皺眉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出在那裡見過,只是看王速過往的經歷,也許是在陸游那裡聽說的。他最後點了點頭,「也許罷!」揮揮手,讓寧建去了。
一個小小的屯長並沒有讓寧易掛在心上,但到了晚間,一封寄信人署名為陸游,從京中送來的急信讓他跳了起來:太子最近身體不適,恐有危殆。
洪武皇帝身體康健,又重養生之道。如今年近七旬,仍矯健不下少年。再活十年都不讓人吃驚。但他的主君,當上太子六年的趙伯銘,這幾年來身子骨卻不是太好,不過至少比他的兩個弟弟要幸運。
四年前,被封到金洲的二皇子趙伯誠薨;去年四皇子趙伯瀚薨,當初與趙伯銘爭奪儲位的兩個皇子,現在都已不在人世。而跟著趙瑜打天下的幾個老臣,如趙文、趙武、陳伍等人,也都陸續離世。就如涼國公趙文,他在麻逸的封地涼國,現任的國主已經是他的孫子輩了。
雖然相對於中土,除了東瀛以外,海外藩國的人均壽命往往要低上十餘歲,但那些國主,身邊有著無數名醫,也從不斷過補藥,仍很少有人活過五十,可見正在開發中的土地,對人壽命影響很大。而在北京城中,通過戶部的計算,人均壽命已經達到了接近六十歲。
可太子還不到四十啊!怎麼會突然暴病?雖然陸游在信中沒有細寫,但字裡行間已經透著濃濃的不詳意味。得悉太子病情,寧易再也坐不住了,連忙喚來自己的親兵,「你去州港聯絡船隻!今天我要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