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三十三章 跳牆(下)
板橋鎮。
板橋之名古已有之。在大宋也是多有重名之處。如位於京東密州【今青島】的北方第三大海港——在天津和旅順建立前是第一大——便是名為板橋。在南京建鄴府外,揚子江上一處渡口也名為板橋。近水的港口,便是這些以板橋為名的鎮子共同的特點。而汴京之西,汴河之畔的要驛板橋鎮,也是如此。
千里汴河正從鎮中穿過,向西流淌百里之後便會匯入黃河。鎮內屋舍重重,在汴河兩岸連綿數里,足足有近萬間。鎮中戶口數千家,客棧、旅店百餘,四方商旅、遊人中,因財力不濟住不起京城的,往往選擇在板橋落腳。因而住在鎮中的人口常有六七萬之多。就算今天是正月元旦,商客往往回鄉,鎮中之人也有兩三萬。
這麼多人口,放在京畿以外任何一路,這都是一個上等縣治或是小一點的府城的規模。不過在神京之側,百萬人口的帝都附近,便只能屈居一個鎮子的編制。
鎮中的民居主要集中在汴河南側,北側則是港區和倉庫區,轉運碼頭以及軍用的草料場和糧庫林立。去年女真南侵時,完顏宗翰領軍從板橋經過。板橋鎮北的各大倉囤連著積存的糧秣一起被燒得一乾二淨。不過板橋畢竟是水陸要衝,地理優勢明顯,不過一年之後,被燒燬的料場糧倉已經被修復了大部。新修好的庫區緊靠著汴河河岸,當野戰軍團北上河東後,就成了兩萬大軍的後勤中心,糧草物資的轉運點和集散地。
野戰二營的輜重指揮就駐紮在這裡,他們要負責從東京經太行陘直至澤州晉城,長約兩百二十里的運輸線。並在晉城與野戰一營的輜重指揮交接。四個野戰營的輜重指揮,總計三千兩百人,以他們為主體,又配屬了京畿路的一萬州郡兵和兩萬多馬騾。這支臨時歸屬於朱聰管理的隊伍,在長達近千里的補給線上展開了一程接一程的接力,將數以萬石計的糧草物資運抵前線的將士們手中。
後勤轉運是件很重要但也很枯燥的工作,雖然安全性很高——在境內輸送物資本不需擔心敵軍攔截——不過對於從上到下連一個四十歲以上的老人都沒有的野戰二營輜重指揮全體八百名將士來說,銳氣正盛的他們更希望的是能在戰場上一展自己辛辛苦苦而鍛煉出來的身手。所以當昨日,關西騎兵來襲東京的消息傳達到,八百官兵絕大多是都是你拍我、我拍你,興奮得難以名狀。而當今天上午,從中牟縣的方向傳來的時候,倉囤大營中立刻掀起一片歡呼聲。
「終於能上陣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兵興奮得大叫著。
「當了見鬼的輜重兵,一輩子的不三不四!這下終於可以翻身了!」在他身旁,另一個三十歲的士兵也是欣喜萬分。
「是不是三,就是四!」少年兵更正道。
「那還不是一樣!回到家裡都沒臉跟兒子說!」
在繼承了東海軍傳統的洪武朝軍隊中,後勤轉運之功,在戰功列表裡始終都是排在第三或是第四位,無論其他的部隊在戰陣上立下多少功勞。當戰後記功時,除了榮立殊勳的頭功和次功,接下來便是後勤部隊上前領功。
趙瑜所建立的這支軍隊對後勤的重視,遠遠超過過往的任何一支軍隊。但在求戰心切的官兵們眼裡,與其在後方被人嘲笑為靠著扛大包來撿功勞,還不如戰陣上搏個封妻蔭子,讓人無話可說——自然,這完全是因為在歷年戰事中,各營傷亡都極低的緣故。
「當真要出戰?」指揮使苗錦還保持了一點冷靜。
樞密院對各級部隊三位主官們的配置,一般都是老成持重的配一個銳氣旺盛的,再加一個能調和人際關係的軍官。這樣形成的三角關係,方才是一個敢戰而不失穩重的指揮鐵三角,所以副指揮使胡成的脾氣也就理所當然的好戰。
「我們可有八百人啊!」胡成為了強調人數,猛地提高了嗓門。不過他卻忘了將現在同樣駐紮在大營中的三千州郡兵算進去當作戰力——另外的七千人,都分佈在這段補給線的沿線城鎮,並仍在輸送著糧草物資。
但苗錦卻考慮到了同在倉囤大營中的三千人,不過不是作為戰力:「但若是我們出戰時,這些州郡兵中有人做反怎麼辦?有人臨陣脫逃又怎麼辦?這裡的糧草物資你能放心交給他們嗎?」
胡成滿不在意:「不過就是三千石軍糧,一千四百石豆餅,還有五千捆苜蓿乾草再加上炮彈、火藥、飛火雷什麼的。留一個都下來戍守就夠了。其他倉囤都沒有存糧,燒了也不妨事。」
汴河自板橋上溯至黃河。由於是運河的緣故,水流緩慢容易結凍。進入十一月後,汴河與黃河的交匯處的水閘便會關上。自泗州以上,汴河水位便由此而低落,不能繼續通航而需要等到開春後汴口放水之時。故而趙瑜月前北上,也是在泗州棄舟登陸,換車而行。
不過供給給北上大軍的糧草卻沒有受到汴河封航的困擾。這些糧草雖都是從江南運來,但早在汴河封河前,趙瑜就已經按照預定計劃將兩百萬石糧秣運抵東京城。只是這些糧食,多半是供應開封府百姓,僅有三成是軍糧。存放地點也是集中在汴京城東水關內外的各個倉庫中。
至於板橋鎮,僅僅是個轉運點。糧草芻豆加起來從沒有超過兩萬石——趙瑜和他的參謀們,都不可能將關係到兩萬大軍安危的後勤物資放在一個連城牆都沒有的鎮子上——這也是為什麼趙瑜沒有將板橋鎮的安危太過放在心上的原因,若是板橋鎮的存糧超過十萬石,他早丟下東京城帶兵趕來駐防了。
現在經過一天一夜的搶運,原本還留在板橋鎮上的大部分物資已經提前北上,剩下的物資就算全數損失,對趙瑜這邊的影響也不算很大。只要能在十天內重新恢復起運輸線,便不會對前方的大軍造成實質性的損傷。
「所以我們需要主動迎戰!用最快的速度將敵軍殲滅!」胡成明白時間才是這次戰事的關鍵,他也清楚苗錦同樣也明白這一點。
苗錦看向另一位主官,年輕的教導官剛剛結束軍學畢業後為期一年的實習,來輜重指揮走馬上任,年輕氣盛,並不甘心永遠處理後勤事務,「副指說得有道理!不能讓逆賊們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
「好罷……」苗錦聲音低沉下去,突然又仰起頭,堅定的眼神已經透露了他心中的決斷。只聽他一聲狂吼:「那就出戰!」
……………………
秦祿領著他的五百騎兵正在通往板橋鎮的官道上奔行。中牟距離板橋很近,淌過金水河,再行上數里便是板橋。離著板橋越近。官道邊的屋舍就越多,一間間宅院密佈於官道左右,京畿之地,寸土寸金,但凡交通便利一點地方無一例外的都建上了房屋。對於騎兵來說,這樣的地形實在有些施展不開。不過曾隨老姚太尉去過東京面聖的秦祿,卻清楚他的目標周圍卻不會有太多的屋舍阻隔。
五百騎兵迎風飛馳,兩側的屋舍越來越密集。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進入了板橋鎮的範圍。這樣的鎮子並沒有柵欄,更不會有城牆,很難分辨出鎮子的界限。只是在鎮中的屋舍間,有幾十處高高搭起的角樓作為城鎮的標誌。這些角樓看上去有點像望樓,不過秦祿卻知道那僅僅是些防備鎮內火災的潛火鋪。當鎮中起火時,站在潛火鋪上的士兵便可以及時報警,並指揮救援——管勾鎮內煙火事,便是監鎮官的正式職稱,有潛火鋪的廂坊才是一個被官府承認城鎮。否則僅僅只能被稱為草市或者墟市。
蹄聲奔烈,聲如雷,疾如風。沿途的家家戶戶都緊閉屋門,住戶只從門縫中向外偷窺。秦祿並無興趣打擾他們,熟門熟路的領著麾下兵將,淌過水深不及一尺的汴河,直奔汴河之北的糧囤大營所在。
大營的柵欄遙遙在望,幾桿旗幟就在柵欄一角的望樓上隨風飄揚。此行的目標就在眼前。但突然響起的一陣號炮聲,將秦祿一眾齊齊驚住。
軍鼓聲響起,節奏感強烈的鼓點中,一輛輛大車駛出營門,車上、車邊簇擁著一隊隊士兵。糧囤中的守軍竟然選擇了出戰,而不是守備。這一點,西軍騎兵雖並不意外,但出戰的人數卻讓他們驚詫莫名。
秦祿瞇起眼睛看著就在眼前佈陣的守軍。對面的兵力很少,不過六七百人,站得也是稀稀落落。都是三十來人以三四輛大車為中心,而組成的防禦型的小陣。只是一片小陣分兩列串聯起來。一個半月形的陣勢,便將糧囤大營的正門完全遮住。
對手的兵力於己相當,需要借助車輛輔助防守,看起來也不像強軍的模樣。只是他們佈陣的速度卻讓秦祿有些吃驚。
秦祿猶豫著:
戰還是不戰?
這是個問題!
……………………
同樣的問題,在困擾秦祿的同時,也在困擾著他的頂頭上司姚平仲姚太尉。在姚平仲和他的五千多騎兵面前,不但有巍峨綿長的巨城汴梁,同時離著東京城牆五里外,金明池西側的一片難得的空曠野地上,還有一支已經列陣以待的軍隊。
但這支軍隊排出的陣型,不過是六個錯落分佈的空心方陣,方陣之間,竟有著數十步的空隙。而處在正中偏後的一個方陣之內,還停著數輛大車,就在車邊,一面明黃色的大旗在朔風中高高飛揚。
姚平仲死死盯著晃動中旗面。旗面之上一條黑影若隱若現,彷彿一條神龍在雲間閃爍。姚平仲口中發乾,手中生汗——這是明明是天子龍旗啊!但組成大陣的人數為何這麼少,姚平仲他數來數去對面也僅有三千人的兵力。
而這又算是什麼陣勢?六個方陣都是人數聊聊,看起來只要騎兵一衝,便能衝垮!為什麼逆賊趙瑜會排出這樣的陣型?還有趙瑜真的在大旗下?而不是像他這樣為了防備遠程火炮,故意將帥旗遠遠的放在另一端?
姚平仲心頭儘是疑問,對面一里多地外的敵陣雖然看起來十分脆弱。但趙瑜以洪武為號,戰功煊赫,姚平仲絕不會認為他是個自大驕狂而不知輕重的皇帝。而且這個陣型,也讓久經戰陣的姚平仲心中隱隱約約有些發寒。
「太尉!」
姚平仲一驚回頭,有些茫然的問著喚他的一名親將:「什麼?」
「要不要衝一衝!?」親將的眼中閃著興奮的神采,「逆賊如此自大,根本是自尋死路。機不可失啊,太尉!」
姚平仲有些猶豫,若對面的敵人有五六千,他肯定會繞過他們,在東京城下轉上一轉,就去轉攻板橋。但現在逆賊趙瑜帶出來的兵力只有自家一半,若還是不戰而走,對士氣損傷卻是太大。
翻來覆去盤算了許久,姚平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心中做出決斷。還是先試探一下!
「宣華!」姚平仲高聲叫道。
「末將在!」
在姚平仲的部將隊列中,一個身材雄壯、絡腮鬍子如同刺蝟的猛將聽命上前。那名將領人馬皆是高大無匹,上寫也都披掛了魚鱗鎧,威風凜凜,如同巨靈下凡。就算在馬上躬著身子,也比身高六尺多、騎著一匹上等龍駒的姚平仲高出一個頭去。
姚平仲一指對面的軍陣:「你上去叫陣!讓逆賊見識一下我關西男兒的勇猛!」
「末將遵命!」宣華一聲大叫,整了整盔甲,從鞍後拔出自家的兵器,縱馬上前。
……………………
一名壯漢就在趙瑜眼前來回奔馳,一邊跑,一邊罵,只是蹄聲太重,卻聽不清他在罵什麼。那壯漢他手持兩支熟銅重簡,看上去足足有三四十斤重。不是兩膀子有近千斤力道的猛男,也不可能將這對銅簡施用自如。
『斗陣?』趙瑜皺著眉頭,跟他一個表情,所有的近衛軍們也都是歪著腦袋皺起雙眉。現在還是五代嗎?!姚平仲那蠢材是不是說書聽多了?!
盯著那個來回飛馳、在陣前叫罵的騎手。對面的敵軍陣中,也在配合的狂呼亂叫。趙瑜臉色一點點的沉了下去,突然猛的吼道:「炮兵都睡著了嗎?!」
天子震怒,陣後的炮兵彷彿被火燒到了屁股。測量手忙著計算著距離,炮長們提著炮手的屁股,讓他們將標尺已經定在近兩里外姚平仲帥旗上的野戰炮口,快點降下來。而已經將十幾枚飛火雷固定好位置的炮手,也根據敵人的距離調整起炮管角度,和已經放到炮管內的飛火雷的引線長度。
在炮術長的指揮下,歸屬整個近衛軍的十八門火炮,各自鎖定一段區域。面對左右移動的目標,要達到一擊必殺,不但必須計算提前量,他們還準備進行覆蓋射擊。
不過二十息,炮兵陣地上一切準備就緒,而在陣前叫陣的敵將,剛剛回轉了過來。炮術長一聲令下,一片火光閃過,在連成一片的轟鳴聲中,陣地上硝煙瀰漫。十八門野戰炮同時發射,而從寬闊的飛火雷發射筒中,一枚枚梭形的炸藥包也竄上了天空。
直徑三寸的鐵球排著橫隊尖嘯著掠過陣前。但面對靈活的單人目標,野戰炮的準確度仍算不上高。不過十八枚炮彈中終究還是有一枚順利的撞上了敵將的坐騎。
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戰馬的前半身被迅如閃電的炮彈穿過,頓時散為漫天血肉,而馬上的騎手卻幸運避過了炮彈。宣華掙扎著從坐騎的屍骸中爬起,雖然滿身濺滿了戰馬的鮮血碎肉,但他卻奇跡般的沒有一點輕傷。
但宣華的好運已到此為止,幾點黑影從天而降,尾部還滋滋的冒著青煙。下一刻,遠遠超過前面任何火炮發射聲的驚雷在戰場上轟然爆開,幾團火球就在宣華所在的位置上衝天而起,一股氣浪瞬息後反衝回近衛軍的陣前,甚至將排在前面的近衛們向後衝了一個趔趄。
雙方的將士耳中都是嗡嗡作響,在爆炸聲後,黑煙散盡。無論人馬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一個深黑色的彈坑,和以彈坑為中心放射出的一地血片碎肉。
姚平仲閉起眼睛,又再次睜開,但彈坑上的裊裊青煙,仍然就在眼前。
「退!」他的聲音乾澀無比。
就像他們來時那般迅快,原路撤退時也是一般的疾速,只在東京城外,留下了遮天蔽日的塵煙。
趙瑜扶著車上的欄杆,同樣看著陣前的彈坑,一聲冷笑:「蠢貨!」
抬頭又望著遠去的西軍騎兵,卻沒有就此放過姚平仲的打算。為了吸引姚平仲來攻,他只用了三千近衛佈陣。而剩下的三千兵,都在呂師囊的副手余道安的指揮下,埋伏在金明池附近的幾座皇家園林中等候時機。
「傳朕之命!命余道安部即刻追擊,去吊在姚平仲後面,別讓他們能好好休息。」
趙瑜不會就此返回城中,六千兵怎麼也不可能日夜戍守城上,而且此戰勝利的關鍵還在保護向北的補給線上。所以必須追下去,姚平仲所部三日未得休整,根本沒有好好睡上一覺,追在他們身後,很快就能將關西騎兵給拖垮。
很快,一輛輛大車滿載著士兵,從金明池畔的幾座宅院中駛出,就順著塵煙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論起平原上的機動力,馬車也不輸騎兵多少。
「讓東京城中送足夠的運輸大車出來!」趙瑜繼續命令道,「我們也追上去!必須將姚平仲部全數剿滅在姚古來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