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四章 使團(下)
商議過后,黃洋便去聯系長生島監鎮。東海派駐在外島港口的監鎮官,并不是只管收取商稅,港口倉儲運輸,泊位安置,鎮里煙火防范、居民管理,都屬于他的管轄范圍。而在長生島上,如果有商旅要登陸遼東,負責把他們組織起來,結成能自保的商隊,也是監鎮官的工作。
會跑來遼東做生意的,都是些膽大敢拼的商人。但到了島上,聽到要候上多日才能出行,總有一些心急之人,等不及這么多時間,直接就在島上交易了走人,而更多的商人,或多或少的都被東海衙門的這么一番做作給嚇到,覺得遼東實在是個險地,也改變了計劃,改在長生島上交易。最后愿深入遼東的商旅,就只剩十分之一。這樣一來,長生島的商稅因而大增,而想出這個策略的,長生島的監鎮官蘇昆也備受褒獎。現在高明輝要上遼陽,也只能先找他幫忙。
蘇昆本與黃洋熟實,聽到他的請托,便笑道:“你們職方司的鼻子挺靈的嘛,也盯上了那一家了?”
“沒有的事!”黃洋一本正經,“只是聽說他們要去遼陽,順便想跟著一起走。”
蘇昆瞟了黃洋一眼,從鼻子里哼出聲來:“你這猴兒說的話,能有三分是真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只跟著去遼陽?鬼才會相信!”說笑了一句,又壓低聲音問道,“……喂,高升客棧里的那一家究竟是什么來頭,俺看他們樣子,絕不是什么商人。在鎮里三天了,一件貨物都沒采辦,大隊人都窩在院子里,只有幾個領頭的出來閑逛。這樣子哪是來做生意的,倒像是奸細!”
“要是奸細,俺就直接去寨里找人手了,何必來找哥哥!”黃洋翻翻白眼。“再說,有三四十人一起出來做奸細的嗎?”
“但那一隊里有女真有漢人,又是怎么混在一起的?若是他們從北面來還有的說,但從登州渡海過來,怎么也說不過去!還有,十幾個女真人。為何要穿著契丹人的服飾?大熱天還帶個皮帽子,想遮頭發也不是這么遮的!何況……什么時候宋國有了女真官兒了?!”蘇昆一句句的質問著,說到最后一句,他地眼神一下轉利。
黃洋不動聲色:“哥哥這話怎么說的?”
蘇昆嘴角彎出個得意的弧度,笑道:“猴兒你還給俺裝傻,真當俺派在港里的吏員都是瞎子啊?!領頭的那個女真人,腰間佩的金魚袋到了鎮里才收起來,不是宋國地官,還會是什么身份?金魚袋啊!……要不要哥哥告訴你。能佩上金魚袋的是什么品級的官?”
嘖了嘖嘴,黃洋嘆了口氣:“哥哥若真想知道,小弟說便是了。不過。俺下面說的話,照規矩都要記檔,哥哥可要做好自家的名字被文樞密看到的準備!”
職方司的規矩,情報若要外傳,必須要記檔,以備日后查證。黃洋這么說,其實還是在拒絕。
“文樞密?”蘇昆沒有在意記檔地事。但對趙文地名字卻倒抽一口冷氣。職方司地定規他也有所耳聞。一份情報要是會遞到趙文手上。那情報地密級絕不會低。他這個小小地監鎮官根本連問都不該問。
“莫說文樞密。他們地事連大王也關注得很。蘇家哥哥……這事你真地想聽?!”
“啊……”蘇昆渾身一抖。若是他地名字是通過這種途徑。被送到東海王地案頭上。那他在東海地前途也就完了。現在長生島上。常住且入籍東海地戶口有四百多戶。而長生港開埠也不過一年。以這個速度。最多兩年地時間。就能達到一千戶這個設立縣治地最低標準。現在東海國轄下只有九個縣。臺灣有六縣。衢山、琉球、昌化各為一縣。如果長生島能升格為縣地話。不出意外他就將是東海國第十位知縣。他地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如何會愿意因多問了一句。而放棄似錦前程。
不過真要較真起來。連黃洋地身份都不是他該知道地。按照東海內制。職方司派駐在外地地人員。身份都是高度機密。莫說他一個監鎮。就算是守島地總督。也僅能知道主事地姓名。
但畢竟東海人少。外派地這些官吏多是出身于義學最早地幾屆。就算互相之間沒有交情。但在義學時。都能混個臉熟。像蘇昆。就是早黃洋、高明輝一屆地師兄。黃洋當初到了島上了。沒兩天就暴露了身份。一是因為他地相貌太有特色。二是能在長生島剛開埠時就上島建立分號地商行。無一不有東海地背景。能在里面當上掌柜地。也不可能是外人。
“黃兄弟。就當俺前面什么都沒說!”既然黃洋拒絕得這么徹底。蘇昆也不敢再問。立刻正二八經地說起正事:“高升客棧地那隊人。三天前上島。第二天就要離鎮往北去。但他們人數太少。照規矩。俺是不能放他們出鎮登陸。所以給攔了下來。本來俺是想多留他們幾天。讓黃兄弟你有時間探探他們地底。既然現在黃兄弟你要跟著他們去遼陽。那俺明天就給他們開具路條。”
黃洋想了想,搖頭道:“不必那么急,哥哥你是以人數不足把他們留下的。若是只有俺一家出頭,卻說不過去。給俺兩天時間,再聯系幾家商號島上應該還能找到幾個想去遼陽的……混在人群里,也算是有個掩護。”兩日后,高升客棧。
宋金使團居住地院子中,宋使呼慶注1正在房內擦著佩劍,一個親兵氣喘吁吁地奔了進來:“指使!路條開來了!”
“哦!”呼慶低低的應了一聲,小心地放下佩劍,從親兵手中把路條接過。一疊微黃挺括的半尺紙條上,寫著使團中各人的姓名和年甲不過名字都是化名,就連完顏撒睹也有了個契丹人的名諱紙條的下方,蓋著長生監鎮的大印。為了這些張路條,他天天派人等在鎮衙前,到了今天終于給辦好了。
宋金結盟,仍是極機密的事,來往于途的都是密使。為防泄露。兩家地從人總共也只有四十出頭。到了這島上,便因為人數不足而被拘在鎮中。本來還以為自家的身份曝光,但回頭打聽著,慣例確是如此,監鎮此舉并非是針對他們。
遼東現在兵荒馬亂,商旅結伴而行是常例。若有哪家只有三四十人出行,必然引得人人側目。若是在宋地,或是遼東,暴露身份也并無大礙,但這島是東海的地盤,敵友不明,呼慶和李慶善都不敢冒險。尤其是蘇州港被焚,沒人會相信是意外,而有能力動手的。也只有東海一家。在長生島上,他們怎么也不敢泄露半點身份,所以也只能隱忍下來。就這么提心吊膽的等了五天。終于聽到放行的消息,呼慶也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親兵去通知金使,不一會,李慶善和完顏撒睹得到了傳信,一齊走了過來。
“老呼,可是能走了?”完顏撒睹還在門外,聲音就傳了進來,說著一口怪腔怪調地契丹話。但呼慶還是能聽得懂他能被選作使金的使節,也是因為他精通契丹話的緣故。
完顏撒睹踏進門后,也不客氣,扯過一張椅子,便大馬金刀的坐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相貌粗豪,若不是前顱光光,腦后又拖著幾條不倫不類的辮子,看起來也算是個豪杰。
呼慶起身相迎。與李慶善謙讓了坐下,方回道:“正是。長生島的監鎮說是那邊已經聚齊了十五六個商客,雖然人數稍差,但這段時間遼南也算平靜,盜賊也少了許多,所以就不再拖延了。”
“好!現在就走!”完顏撒睹一拍大腿,起身便要出門。
“團練莫急!”呼慶連忙叫住,“是明天,路條上的時間是明天!”
“明天?!”撒睹回頭。一臉的不快:“你們漢人做事就這么不痛快。說走又不讓走,還要拖到明天!”
呼慶故作無奈道:“那是東海人地做法。與我家無關!”“東海!”撒睹臉現青氣,滿心的殺機,“蘇州港的帳,來蘇縣地帳,還有這些天的帳,一筆筆都記著。等回了家里,稟了皇帝,回頭就把這些東海人殺光掉!”宋金使團上島之后,沒敢多加打探,至今為止,也僅僅知道蘇州港和來蘇縣之事,對于復州、寧州、鎮海府的情況,仍是懵然不知。
呼慶垂下眼簾,遮住眼中那點小小的得意。他是平海指揮使,對擁有強大水軍的東海國一向戒備,如果能挑起金人對東海的仇恨,他自是會賣力去做。金人自起兵后從沒吃過大虧,而東海,為了百多商人攻滅交趾的故事他也曾有聽聞。這兩家,都是以強兵立國,絕難容忍仇怨,只要兩家結下梁子,日后必然攻戰不休,這對大宋,好處甚多。
宣和元年三月廿九,乙亥。西元1119年5月10日
清晨,鎮北的大門處,已經聚起了一支準備出鎮北行的隊伍。六十余人地規模,比往日少了許多。各人拿著自己的路條,排著隊給監門官查驗。
高明輝自牽著兩匹馬,身后跟著下屬假扮的仆役則駕駛了一輛雙馬牽拉的兩輪車來回遼東,載貨、逃命都要靠馬,一人雙馬是最基本的配置打扮得就像普通的商旅,與其他十數個正牌商人沒有兩樣。這些給高明輝做掩護的商人,都是前兩日黃洋暗中散布消息給招來的。本來去遼陽的商隊都是半月到二十天才能聚起一趟。而前一趟商隊,七八天前才出發。這十幾個商人大半都準備在長生島上買些貨物直接回國,但現在聽說新一趟商隊即刻就要出發,而商隊地人數也降到了五六十人,都覺得遼東地面已經安靖了不少,方才會如此,便都趕著過來報名。
宋金使團的成員走在最后,隊伍中只有十幾匹馬鎮子里一次買不到四五十匹坐騎只得雇了五六輛載貨的大車,不過這些車子也只負責把人送到渡口。但兩個使團的成員都不在意,等到了陸上,自然有地方能弄到馬匹。
一番檢驗之后,商隊出城。各自跨上馬。乘上車,沿著寬闊的大道向東北行去。
長生島上的官道,寬有四丈,長約五十余里,是東海國的一千奴工,在半年內修起來的。依著定制。都是十里一亭。商隊一行路過這些涼亭,每每都能看到三五個契丹人、渤海人,在亭中休息。
沒有女真人呢!高明輝暗暗想著,自開春后,就再也沒有在長生島上,看到來鎮里做買賣的女真人了。不比去年,來島上地盡是女真。那些女真人,從遼國搶來地財貨無數,各個身家富足。看到合心的東西。就撒出一把金銀,從來都不還價,對商人們來說確是最好地客戶。若不是蘇州、復州的幾個猛安謀克。被貪心糊住了眼,先是在遼陽到復州的官道上設了十七八道稅卡,繼而又上島來搶劫,長生島上也沒人會愿意把這些大客戶往死里得罪。不過,據說參謀部地高層另有用心,但這已不是高明輝這個等級的小吏能夠了解到的。
一行商隊有馬有車,在平坦的大道上走得很快,不過午時,就已經行了有五十里地。看看路邊的里程碑。離北信口就只剩五六里了。但這時,走在最前的一輛大車,卻一扯馬頭,向右下了官道,領著后面的車輛,改走上大路邊的一條丈許寬小道。
“停車!”呼慶大聲一吼,一夾坐騎,領著親兵,趕上前去把大車攔下。
“員外。你這是作甚?”車夫被一群人圍著,也不見慌亂,平平靜靜發問。
呼慶瞇起了眼睛,冷聲問道:“為甚不走大路?”
“回員外,北信口的渡頭,已經廢掉了。現在地渡口在這條路上。”
“什么?”呼慶向大路遠處望去。滿眼都是光禿禿的,一棵高點的樹都看不到,灌木叢也都過了火,唯一地綠色是地上的雜草。不過雖然沒有遮擋。在這個距離也看不清北信口的渡頭為何會廢掉。明明大路還在啊!
李慶善和完顏撒睹這時馭馬而至,三言兩語問清楚了情況。撒睹當即大叫起來。三年前,自稱大渤海皇帝的高永昌就是在這個島上注2被活捉的,完顏撒睹的從人中,也有幾個當年來過這個島,早已把這島上的地理稟報了兩人。現在說北信口被廢,他們如何會相信,北信口離對岸只有半里多,而其他地方少說也有一兩里。這天下,哪有舍近取遠的道理。
完顏撒睹是痛快人,也不廢話,把刀一拔就逼著車夫回頭走大道。見主子抽刀,他的從人們也跟著一起把刀抽了出來,在幾個車夫脖子上比劃著。
這里一亂,整支商隊都停了下來,后面地商人們躲在一邊觀望,他們多是剛到島上,并不知道冬天里發生的事,見車隊拐上小道也是大惑不解。現在見局勢緊張起來,人人伸手往馬鞍下的兜子里抽,在那里皆藏著柄重弩,都是前日受過鎮衙勸告后,在長生島鎮上花五十貫買的,商隊中除了宋金使團始終被蒙在鼓里,其他人都是人手一具。
不過最終還是沒鬧起來,由于現在尚未離島,呼慶、李慶善都不愿節外生枝,好言把撒睹勸下,收到刀子,而車夫們雖然不甘情愿,但在一臉平靜的領頭車夫的命令下,也不得不照著雇主的要求,轉頭回返大道。
回到官道上,商隊直趨北信口。隨著越走越近,空氣中開始彌漫著強烈的惡臭味。李慶善和撒睹對這種氣味十分熟悉,那是腐尸的味道。
車輪滾滾,道路兩邊,開始出現一支支架起木樁,上面無一例外地都掛著一具腸破肚爛,露出白骨的尸體。順著大路望去,這些尸樁一直延伸到海邊。尸水在木樁上向下流淌,被啄去了眼珠,空洞的眼眶冷冷的盯著他們這群陌生人。被馬蹄聲聲驚動,無數只烏鴉撲楞楞的從尸體上飛了起來,在空中不住盤旋。
被可怖的場面刺激著,商人們一個個下馬嘔吐,兩邊都是腐爛的尸體,他們也只能在路中間嘔著酸水。高明輝也跟著下馬,扯下馬首下的葫蘆,一氣灌下半葫蘆壓驚酒。這列尸樁,剛掛起時很壯觀,但現在看來,也太惡心了。
車夫們這時齊齊拉住了馬,不肯再向前。“員外!”領頭的車夫對呼慶道,“前面賊人地尸體更多,不能再走了。”
呼慶扯住了韁繩。他也算極膽大地,但看到眼前的尸骨之路,仍忍不住心中發寒,“這是怎么回事?”
“這些都是冬天來犯地賊人!”車夫說道,臉上還是平平靜靜,“島上的寨兵把賊人們剿滅后,就掛在南北兩個信口,以作警告。不過當時可沒想到會有現在這種情況。尸體都爛出水了,人往里走,肯定會染上疫氣。不過再過一月,等這些尸首都爛光,兩個信口就又能通行了。”
商隊再次回頭,不安的氣氛籠罩在整支隊伍上。撒睹、李慶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高明輝不認為他們會看不出那些尸體的身份,就算肉爛光了,頭發可爛不掉。
一個時辰后,商隊一行來到新搭起的應急渡口,渡頭上,兩條只有四丈多長的渡船正等著乘客到來。宋金使團先上了其中一條渡船,當另一條渡船放下跳板時,商人們都猶豫著不肯上去。跟著高明輝的下屬問道:“少掌柜,不上船嗎?”
高明輝的視線這時已落向了對岸,遠處突然飆起的塵煙卷起了有半天高,上千名騎兵,數千只馬蹄,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直奔渡口而來。高明輝突然覺得喉嚨很干,干咽了口吐沫,低聲道:“只是覺得,現在好像沒有必要去遼陽了!”
注1:呼慶在有的史書中也作呼延慶。真要考證起來,他應是姓呼延才對。不過不想把他跟演義混起,所以還是叫呼慶為好這并不是俺弄錯了。
注2:據續通鑒,高永昌被擒是在長松島。本來,俺還以為是那個不知名的小島。現在得書友提醒,才知道原來長生島在遼金時就被稱為長松島。不過現在也不便再改,只能將錯就錯了。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四章 使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