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十五章 包圍(下)
宣和元年四月初九,甲申。西元1119年5月19日
復州州治的永寧縣城外,連通南北的官道邊,數以千計的戰馬分作幾十群,散布在一片寬廣草甸上。厚實的草甸之上綠草茵茵、繁花點點。被完顏婁室置放海峽這一邊的馬匹們,悠閑地啃食著新生的嫩草。百十個奚族和契丹牧手,在馬群外圍輕輕搖著鞭子,把跑遠了的馬兒趕回大隊之中雖然女真人也養馬,騎兵的素質這時候更是冠絕天下,但他們畢竟主要還是以漁獵為生,真要放牧起大群的馬匹,還是要靠這些從娘胎里就學會趕馬逐草的游牧民。
草甸之上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西南幾十里外血腥殺陣仿佛與他們毫無瓜葛。不論是奚人還是契丹,都不會在意女真人的勝敗,若是長生島的守兵真能殺敗完顏婁室的大軍,這些牧馬人也不介意換個主子,這年月,投哪里不是投?能混頓飽飯,保住性命,誰管他上面的是哪族人?
回頭望了望不遠處的女真百人隊,那群監視者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任務,都翹首望著西南。自前日海峽中的船只木筏盡數被毀,與大軍失去聯絡之后,他們便成了那副模樣。完顏婁室留在海峽這邊的兩支猛安千人隊,盡出自他麾下的萬戶,其中多是婁室親族的七水部眾,有別于金主阿骨打的那一支系。若是完顏婁室出了什么意外,他們七水部,肯定會被那些垂涎已久的宗室們給瓜分掉。
牧人們當然不知道七水部眾心中的憂慮,在他們眼里,所有的女真人都沒什么兩樣。各個趾高氣昂,從來不把他們這些外族人當人看。能看到女真人愁容滿面,也讓他們心中大暢。
低頭進食的戰馬突然一個個抬起了頭,耳朵向各個方向轉動著。牧手們心中剛剛升起一點疑惑,為何馬兒如此緊張。一陣緊密的蹄聲,隔著已經被廢棄的永寧縣城。從北極速而來,傳入他們的耳中。
牧手們一陣喝叱,馬鞭揮得噼啪作響,急急忙忙的把戰馬向大營處驅趕。而一邊的女真百人隊則取出弓箭,向蹄聲來處迎了上去。蹄聲如此迅疾,又不知是敵是友。一切還是小心為是。
只是半刻鐘后,當一面素白地大旗出現在眼前,百人隊卻連忙下馬,跪伏在路邊那是南部都統完顏斡魯的大旗。心中卻不免有些奇怪,向遼陽報警的信使昨日才剛剛出發,但怎么今天完顏斡魯就趕來了?要知道,遼陽離復州可是有整整六百里地。
轉眼間,完顏斡魯便從他們身側沖過,身邊數百親兵圍著他直奔北信口的大營而去。遼陽離復州雖有六百里。但他昨日是在離此更近一點的辰州,當他聽到完顏婁室被困長生島,便放下手上的一切事務。連夜趕來復州。三萬多人被封鎖在海外孤島之上,其中還有一萬本部女真。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簡直不敢想象。
到現今為止,金國地本部女真也不過六萬騎,若一下丟了六分之一,這損失幾年內都無法彌補。而且損兵還是小事,若大金費盡千辛萬苦才建立起的百戰百勝的威名,因此而瞬間崩潰,那剛剛被征服的各部族。相反咬一口的,不知會有多少。
憂心如焚下,完顏斡魯快馬加鞭,狂風般沖進北信口的大營。
“究竟是怎么回事!?”站在大營中央。完顏斡魯沖著留守地將官們一陣大吼。他已經快六十了。按一般女真人地壽數。什么時候死都不奇怪。可他騎著馬奔馳了一夜。卻依然中氣十足。
統軍地猛安上前回話:“一開始都很順利。但等大帥過海后。東海蠻子地船就沖過來把所有地船只筏子都毀了。”
“都是那個盧克忠。說什么用火船抵擋東海蠻子地車船。可是東海人地船一來。那些火船一撞便翻。”另一個將領也上前說道。
得兩人帶頭。其余將官紛紛破口大罵。把海路被封鎖地責任全推到了盧克忠身上。
完顏斡魯地雙眉擰了起來。盧克忠是他地人。他們罵盧克忠。也就是在罵他。他不耐煩地抬頭看著遠處。三四里外。一圈塌了半邊地土墻是永寧縣城僅存地一點殘跡。他不喜歡來這個地方。因為東海人地關系。這幾個月來他多次受到北面地斥責。而曷蘇館部地首領胡十門隔幾天就跑來遼陽向他哭訴。再看看眼前。這地方惹人厭。人也惹人厭。他對這群嘴里亂噴唾沫星子地蠢貨厭煩透頂。
“閉嘴!”完顏斡魯舉起馬鞭狠命抽了幾個叫得最響地。大罵道:“怎么一個個碎嘴地就像林子里地鷓鴣。還有半點女真漢子地樣子?你們是娘們兒嗎?!……”
周圍頓時靜了下來,鴉雀無聲,無人再敢多話。
喘了幾口氣,斡魯問道:“糧草呢?婁室那里還有幾天的糧草?”
猶豫了片刻,那個猛安小聲回話道:“正兵都隨身攜帶了三天的口糧。”
“隨身攜帶?就沒有另外運糧草過去?!”完顏斡魯立刻追問。
猛安的聲音更低了三分:“運過去地都被燒了!”
“什么!”斡魯側著耳朵才把話聽清,一下跳起來大叫。若沒有其他糧草,正兵的三天口糧,加上兩萬民后,甚至不夠一天吃的。他雙手抱頭,痛苦得難以自抑,捶胸頓足著:“若是粘罕注1領兵,定不會有如此大錯!我女真的一萬兒郎啊!婁室啊……婁室,你怎么就這么犯渾呢?!”
完顏斡魯的兄長撒改之子,完顏粘罕不過他心向漢化,更喜歡被人換著宗翰這個漢名乃是金國中最出色的將領之一,起兵伐遼,勸阿骨打稱帝,都有他的功勞,論起功勞不在完顏婁室之下。不過這話在七水部眾聽來,卻甚為刺耳。不過眾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完顏斡魯與金主阿骨打是堂兄弟,他的父親完顏劾者還是阿骨打之父劾里缽金世祖的長兄。只因祖父烏古認為其父性格柔和,可治家務。便失去了繼承完顏部大位地資格。不過作為補償,他地兄長完顏撒改卻是現今的國論忽魯勃極烈,也就是大金國相,而他則成了南部都統,迭勃極烈。若論權位,他們兄弟幾個也只比阿骨打地那一支稍遜。
“給你們三天……立刻打造木筏船只。不管東海人地船有多厲害,必須把糧草給運過去……”
斡魯的話音未落,營門處突的響起一片歡呼聲:“勝了!勝了!”一群人在那兒大叫著。
很快,一個士兵被帶到了完顏斡魯的面前。他的發辮上,衣袍上,都是白花花的鹽漬,顯是從海上游過來地。
“婁室勝了?!”斡魯急問道。
“稟勃極烈!”婁室的信使,聲音大得響徹了整個營地,他得意洋洋:“大帥昨夜已經攻破了長生城。東海蠻子在島上的殘余,已被包圍在城內的堡子中。大帥有言,兩三日內。必能將其盡數殲滅!”
這時候,東海蠻子在長生島上的殘余正在寨堡的城頭上,輕松自在的看著底下的金人在炮火中爭相逃竄。自攻入城中后,金人已是第三次組織進攻,他們抬著從城內拆下的房梁,試圖把寨門撞開,但結果卻如前兩次一樣,堡中所裝備地火炮,讓所有沖進城堡下五十步的敵軍。都沒能再退回。
守兵們大半已經好好睡過一覺,養足了精神,十分愜意的一邊看著熱鬧,一邊舉起重弩,居高臨下地點殺著金兵。互相之間還打著賭,從城下挑出一個跑得最快的金人,賭誰先能射中。
當還在堅守城墻的時候,陸賈還苦惱著麾下的士卒沒有時間休息,但撤到堡中之后。他擔心的卻是士兵們會不會太清閑了有大大小小近二十門火炮壓制城內城外,除了幾隊炮兵,堡中的其他士兵,唯一的工作就是看熱鬧。
東海的制式棱堡,四個角樓都向外突出,其實就是四座五邊形炮樓。角樓分上中下三層,最上面一層中,各安放了一門四寸城防炮,由于棱堡建筑在一丈多高的土丘上。墻高也有三丈多。這幾門城防炮便能越過鎮子地城墻,直接攻擊城外的敵軍。而中間一層。幾門三寸炮則被用來壓制城內各個角落。至于最下一層,只比地基高出三尺,長條狀的炮眼甚至可以讓小孩子爬進來,每一座角樓的最底層都有兩門三寸短管炮,它們的目標是寨堡之下的敵軍,當相鄰的兩座炮樓互相配合起的時候,來自兩側的交叉火力,可以將所有來犯地敵人打得粉身碎骨。
一團團硝煙升了上來,金人終于停止了無謀的攻擊。現在開火的僅僅是最下面的短管炮,無數鉛彈像割草一般把沖到堡壘下的敵人一炮掃清,收割了他們的性命,攫取了他們的靈魂,讓他們的鮮血給城堡的地基染上一圈紅邊。
陸賈在城上放聲大笑,這樣輕松地戰斗比起苦守城墻實在好得太多。堡中有水有糧,不予匱乏,士兵們又能論班休息,保持旺盛地戰斗力。戰斗時,守兵能把敵軍當靶子一樣瞄準射擊,而敵人的弓箭卻傷不到城上守兵分毫,這樣地戰斗,與其說是廝殺,不如說是演習。前面剛破城時,金人們還在歡呼,但現在,他們怕是哭都哭不出來了。“完顏婁室計窮了!”黃洋放下望遠鏡,輕快的說道。就在剛才,城外的大纛下,完顏婁室剛剛親手砍掉一個當先脫逃的軍官的腦袋。那個倒霉蛋的首級,正由外而里,向城中傳來。
陸賈盯著城外的大旗,道:“要是完顏婁室能走得再近一點就好了。”若是完顏婁室能走進城中,陸賈就會立刻動用全部的火力,把他留在城內。如果斬首戰術成功的話,甚至不需要援軍,三萬金人,他只靠長生島上的兵力就能一口吃下。
只可惜女真主帥現在所處的位置,遠遠超出了城防炮的有效射程之外。平日試射時,城防炮所瞄準的最遠距離的目標,都是一里半之外,長十五丈高一丈的木柵這是以步兵軍陣為假想敵而設計出來的靶命中率平均起來只有十發中三。甚至不到百分之五十。這樣地準頭,要想對準兩里地外,就算在望遠鏡中,也只有小指尖大小的完顏婁室,命中的幾率不會比長生島冬天不下雪的幾率,高出哪怕那么一丁點。
黃洋推測道:“俺想。應該是這兩天的炮擊,讓完顏婁室知道了城防炮的射程,所以才一直留在城外,不肯進城。”他對著陸賈笑道:“都說完顏婁室智勇雙全,想來這點頭腦還是有地。”
陸賈笑了一聲:“完顏婁室為人還真是謹慎,若不是他不識水戰,想把他騙過海來,還真不會這么容易。”
“不管他再怎么謹慎,畢竟已經上了島。現在他對我們束手無策。這堡子他攻也攻不下,退也絕對舍不得退。前無去路,后無來路。真正被包圍的反而是他。”
“把那寨子給我圍起來!”完顏婁室命令道。這是無奈之舉,他對著眼前這塊巨大的攔路石一籌莫展,長生寨寨墻太高,堡里的武器威力又大得恐怖,沖上去的士兵都沒有一個能囫圇個的回來。再向上面填人命進去,也不見得有多少用,只會讓因攻破城池而剛剛鼓起的士氣徹底崩潰。
換民上?
完顏婁室搖了搖頭,沒用的。這寨堡不是城墻,就算不連地基。高度也比城墻高出兩丈還多,要靠人力再堆起一座能登城的土坡,至少要七八天。這還得以東海人不動用那種恐怖武器為前提,才能做到。
何況連續兩天地攻城,民們早已是筋疲力竭,其損傷也超過兩成。體力、精神都不足以再次發動進攻。若是再逼迫他們,至少有**成的可能會引起叛亂。在民們的一雙雙眼睛中,完顏婁室清清楚楚地看到遮掩不去的怨毒。一旦民們覺得比起女真來,東海人更加可怕。那反抗就是免不了的了。
這些人兩三天內已經很難再用了。完顏婁室覺得這兩天還是不要刺激他們為好,人肉也得換成馬肉,他兒子率領的那隊鐵騎所僅存的兩百匹戰馬,省著點至少能抵三四天只是可惜了這些百里挑一的良馬反正鎮子已落入手中,堡中的東海人也是插翅難飛,再想辦法解決掉后勤的問題他不認為海峽中的東海車船能連續十天不停地在海中巡視至少這一仗應該是不會輸了。
狠狠地再盯了一眼矗立在鎮中的堡壘,完顏婁室轉身回頭,返回大營。
在確認了完顏婁室不會進城之后,陸賈終于放棄了炮轟敵軍主帥的打算。他的眼睛落到了城中的金人身上。完顏婁室安排在城中的隊伍。大約有五千人。多半是奚人和契丹。他們的工作是防止寨中殘敵從港口逃跑,而港口中升騰起的火焰。也讓人知道,他們的確是用心去完成任務了。
雖然心知用石塊砌起地碼頭和棧橋不會毀于火海,陸賈仍忍不住心頭火起:今夜就拿你們開刀!
夜漸深。
三更時分,除了幾隊巡邏兵,鎮子里的金兵大半都進入了夢鄉。雖然商號和鎮民們的財物都搬去西島,但床鋪卻搬不走。契丹人和奚人多是第一次睡在床榻上,感覺很不習慣,但溫暖的屋子,卻比四處漏風的帳篷要舒服的多。
但就在這時,沉寂半日的長生寨火炮,卻再次開始了轟鳴。不再只有掃蕩士兵、發射霰彈的短管炮,而是能破墻拆屋、一炮便能毀掉一間屋舍的城防炮。黑洞洞地炮口,對準了進駐了金人地屋子,一個接一個的點名,
尚在睡夢中里地金兵,被劇烈的炮擊聲驚醒,連衣甲都來不及穿起,便沖到街上。鎮內的街巷中,一陣狼奔豕突。但還有許多人,卻永遠的安眠在崩塌下來的房屋廢墟中。
呵呵!黃洋在城頭上笑著:就讓你們嘗嘗睡不好覺的滋味!
第二天,完顏婁室撤出了在城中枯守了一夜的士兵,卻又另外派了三千進駐城中。這一次,他們選擇的駐地離寨堡遠了些,但仍然堵住了寨中守兵退往港口的道路。
想拼消耗嗎?……好罷,看你能耗多久?陸賈冷笑。
這一耗,就是三天。
在長生島南十余里的地方,有三座小島,按照方位,分別起名做東島、中島、西島。
從長生島撤出來的三千余人,已經在西島上等待了七八天。雖然每次來給踏車奴工換班的幾艘巡海船,都說長生寨依然在東海軍手中,但人們看到十幾里外鎮中地煙火時,卻不得不懷疑長生島已經落到了金人之手。
不安在一日日的累積,為了安撫民眾,島上的東海官吏費盡了口舌。而高明輝,明面上的陳家商號長生分號二掌柜,實際的東海參謀部職方司東北房副主事,也不得不多次出頭幫著彈壓騷動。
但幾日下來,他也開始覺得精疲力盡。這幾日,只要空閑下來,他就會南面的沙灘,向海上張望,可總是失望而歸。
今天,他再一次來到海邊,卻發現那里早站了兩個人。
“是蔡官人?”高明輝問道,他早已不記得幾年前與蔡倬的萍水相逢,但這幾日在蔡倬刻意接近下,也算是能說幾句話的熟人了。
蔡倬回頭,指著海上極遠處,問道:“高小兄弟,那些是什么船?”
高明輝一驚,忙向遠處瞧去。只見蔡倬所指的方向,從海平線下,一艘接一艘的海船升了上來。先是桅桿,繼而是甲板,然后整艘船就出現在他的眼前。
幾十艘船只排著單線隊列,向這里疾馳而來。高明輝心跳得越來越快,在海上,能排列出這樣整齊隊形的只有東海的戰船!
隨著那些船只越來越近,一種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狂喜出現在他的臉上:“是龍王號!是海龍旗!!是大王來了!!!”
下一刻,萬歲的呼喊響徹了全島。
注1:此人便是《說岳里的名人,女真名將。真名其實是粘沒喝。不過本書里還是從權好了,省得大家不認識。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十五章 包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