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一章 奇襲(上)
大觀二年臘月三十,乙巳。西元1109年2月1日
大宋兩浙路明州昌國縣今舟山市,注1。
趙瑜站在鎮鰲山頂的烽火臺上,俯視著下方的縣城。此時正是除夕之夜,城內燈火通明,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在城中響徹。一陣微風吹過,合著硫磺的氣息,把守歲的人們的歡聲笑語送了上來,渾然不知大難就在眼前。
扶著雉堞向下觀望了一陣,趙瑜彎腰從倒斃在腳邊,準備放火報警的烽子尸身上拔出自己的板斧,轉身下了樓去。這座烽火臺是昌國本島十七座烽火臺中最靠近縣城的一座。這顆釘子一被拔掉,昌國縣城就如同一名已被扒光衣服的良家少女,將要迎來被海盜凌辱的命運。
提著重斧,趙瑜順著石階一步步走了下來。新制的多耳麻鞋刺得他的雙腳很是難受。海上的漢子本沒有穿鞋的習慣,五趾叉開的大腳直接踏著甲板才是最穩當的。但這次要在山里走夜路,他不得不在腳上套上已經很不習慣的東西。
‘這鞋子有多少年沒穿了?’趙瑜想著,‘五年?還是十年?’
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淡,現在的他是兩浙外海上浪港今浪崗寨大頭領‘鬧海蛟’趙櫓的次子,一個虛歲十五的少年。雖然年幼,不過海上男兒畢竟早熟,黝黑的圓臉上已長上了一圈簇青短須,全無半點稚氣。身量雖矮,卻厚重如石。配上掌中還滴著血的板斧,絕不虞被人小覷。
穿過烽火臺黑暗的二樓,再踏上下去的樓梯,底層正廳跳動的燈火就照了過來,正映在他臉上。幾個親隨已經等在那里。
“二郎。”聽見趙瑜下了樓,領頭的一個迎上前來,是趙瑜從小一起長大的親近伴當趙武。他抬腳踢踢地上的一溜尸首,道:“這里六個,再加上面的,七個人沒走脫一個,都齊了。”同樣十五歲的趙武還是一張孩兒臉,卻比只有五尺多點的趙瑜高出了半個頭去,早已習慣了殺人放火的他滿臉興奮。
趙瑜知道,空氣的血腥味是這小子的最愛。這個趙武,還有一個不再這里的趙文,兩人都是趙家的遠系子弟,跟趙瑜一起玩到大。等趙瑜開始領兵,便一齊做了他的親隨。原本兩人也不是叫這個名字,卻是做了親隨后,趙瑜給改的。
趙瑜走了過去。六具尸首一字排開,其中穿著最好的兩人,年紀也最大,應該就這座烽火臺的烽帥和烽副,四個下屬的烽子穿著就差了點,幾個人雙目圓瞪,看起來死不瞑目。
趙瑜微笑地欣賞著自己導演的杰作,‘被養了三個月的小狗從背后咬上一口,也難怪有這種表情。’
這六具尸首,連同上面被趙瑜親手干掉的,再加上一臉得色的趙武,一座烽火臺的八名定員的確一個不少。當初趙瑜為了把趙武安排到這座烽火臺中,花了怕不有百十貫。這筆花銷在汴梁也許不算什么,但在這個窮鄉僻壤絕對是筆巨款。不過若是沒有趙武作內應,奪取烽火臺也不會這么容易,趙瑜前些日撒下的銅錢,卻也沒白花。
趙瑜向趙武問道:“陳五哥他們還沒到嗎?”鎮鰲山上的這座烽火臺就是入城的最后一道關口,趙瑜怕打草驚蛇,只帶了幾個親兵摸上來,剩下的一百來人就由這次行動的副手陳五領著,等在西邊的山腳下。等趙瑜拿下烽火臺,就立刻派了趙文去通知陳五,命他領兵上山。
趙武應道:“文哥辦事不會有差,算時間,他和陳五哥應該就到了。”
正說間,門外一陣咕咕嘎嘎聲傳來,說不清是山雞還是蛤蟆,但約定好的信號卻是夜梟。
趙武精神一振,道:“來了。”
“學得還是一點不像。”趙瑜笑道,他那個頭號親隨看來在口技上沒半點天賦。他提斧出門,趙武等親隨也隨即跟了上來。
朔日無月,山林間黯黑無光。只見得臺前山路上影影綽綽的都是晃動的黑影。人雖眾,卻了無聲息。把這些浪港寨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拉到衢山島整訓了半個月的成果就在這里。
兩個人影一前一后迎了上來,高而瘦的是趙文,矮而壯的是陳五。兩人見了趙瑜,齊齊躬身行禮。
趙瑜回了半禮,溫言道:“辛苦五哥了。人都到齊了嗎?”
陳五木然點頭,道:“總計百二十人,一個不差。”
“應該都吃了吧?”趙瑜再問。接下來就要展開戰斗了,整個晚上都不會再有時間吃飯。趙瑜早吩咐下去,要陳五在等待時先把晚飯解決。
“都吃了。”陳五答后便抿起嘴,不多說一個字。
趙瑜臉上笑意不減,心中卻是不快。他長兄趙瑾的這個親信對著他時總是冷著臉,雖然禮數周全,卻也毫無親善之意。
‘不知他在床上干女人的時候,是不是也這幅表情。不過在瑾哥面前,諒他也不敢板著這張臭臉。’
道了聲辛苦,趙瑜也不愿多話,便領眾順路東行。半盞茶的功夫,就下到半山腰。千百點星火在下方聚成兩里方圓的一團,昌國縣城正在眼前。
這昌國縣舊稱翁山。至唐大歷元年西元766年,因袁晁海上起義而被廢縣。直至神宗熙寧時,因王安石奏請方恢復,同時‘以昌壯國勢’為由,改名為昌國。昌國縣城即是在翁山城舊址上重建。
由于地處海島,昌國城并不甚大,不過兩里方圓。城墻高僅兩丈,長止六里,而環城壕河在冬天也僅有三五丈寬,最深處只能淹到胸前。最重要的是,昌國城依山而建,以鎮鰲山為西北屏障,故此城墻和壕河都僅止于山麓,并沒有封口。繞著鎮鰲山腳的僅僅只是一道木柵注2。
昌國縣本屬下縣,不到一平方公里的縣城中只有縱橫交叉成十字的兩條大路,總計不到五百戶人家,所以鎮守縣城的兵丁少得可憐。守四方城門和山口的土兵加起來只有五十多,縣衙中隸屬縣尉的弓手更僅有二十人。而且今夜是除夕,會堅守崗位的一只手就能數完。憑趙瑜手中百名精銳,斬首奪城當是不費吹灰之力。
不過,要是驚動了駐守在縣城不遠處的三姑寨,昌國巡檢司的兩百土兵注3,那就不一樣了。大宋定制,‘弓手為縣之巡徼,土兵為鄉之控扼。’也就是說,弓手管轄范圍只限于縣城內,騷擾百姓是能手,動刀動槍就不必考慮他們了。而巡檢司的土兵平日里卻在山野鄉村中捕盜剿匪,在昌國,那是連海盜都敢斗上一斗的主。論人數、論戰力都不在趙瑜一眾之下。所以,此次奇襲務求一擊必中,他們并沒有與官軍纏斗的本錢。
看到縣城,趙瑜一行就停了下來,而趙文趙武卻徑自前行。好半晌,趙武才先領著兩人回來,他們是趙瑜一早派出哨探。
“下面的情況如何?”等兩名哨探見過禮,趙瑜問道。
一名哨探上前稟道:“小的方才順著木柵向北走了一圈,探得分明。這出山路口已被兩道鹿角封住。鹿角只比柵欄矮上兩尺,也有六尺多,還下得鐵鏈掛鎖,有手腕粗細,急切間打不開。路口旁邊就有一間院子,亮著燈,有人居住,應該是守門的土兵,如是要搬開鹿角,肯定會被驚動。柵欄靠山這邊,有十丈寬的地都插了竹簽,露在外的有兩寸長,煞是尖利。小的走了半里地,都是如此。”
趙瑜滿意點頭,這哨探說話條理分明,口才便利,‘是個人才。’
另一名哨探也跟著上前,道:“小的是向南走。地上的竹簽也是一般無二,削得極是尖利。小的還拔了兩根,就在這里。”說罷,就從懷中掏出兩個竹簽,遞了上來。
趙瑜摩挲著兩根竹簽。這竹簽大約八九寸長,兩頭皆尖,而且極有韌性。這東西插在地上,如果不小心踩上去,腳底板立馬一個血窟窿――這個時代可沒有鑲了鋼片的鞋底。
聽到哨探的稟報,除了早知詳情的陳五、趙武二人,趙瑜周圍的其他人呼吸都粗重起來,顯是緊張的緣故。山腳下如此防備,對他們這一隊百人來說,卻也不比攻打城墻容易。
“眾家兄弟不必憂心。”趙瑜笑道,“這事我早已知曉。若非有萬全之策,我又如何會如此行險?且等文兄弟回來便知端的。”
注1:昌國:今舟山市。唐稱翁山,宋為昌國,至清時改為定海。宋時隸屬兩浙路明州。下轄富都(本島及周圍小島)、安期(六橫島、桃花島一帶)、蓬萊(岱山島及其東北諸島一帶)、金塘(金塘島及周圍小島)四鄉。
注2:明朝以前,昌國的古城墻都是沒有合圍的,西北面的鎮鰲山是昌國的天然屏障,所以城墻止于山腳下。到了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在鎮鰲山上跨山筑城墻,使西北邊城墻相連,“西北跨鎮鰲山,東抱霞山,余皆平陸”,形成一個完整的包圍圈。城門“東曰豐阜,南曰文明,西曰太和,北曰永安。”
注3:關于昌國巡檢司,只查到了宋理宗時的資料,“三姑寨,額六百二十人,今五百四十人”。不過那時已是南宋,海防嚴謹,且那時昌國已是擁有兩萬戶人家的望縣。而本書中還是北宋末年,自然比不上女真入侵、北人南逃后的時代,所以把巡檢司兵力定為兩百。其實這已經算多的,一般情況下,東南一帶的巡檢司,額兵不過一百,實際兵力能有五六十就不錯了。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一章 奇襲(上)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二章 奇襲(下)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趙文終于急匆匆地回來了。跟趙武一樣,他也領著一個人。其人光頭僧袍,卻是一個和尚。
趙瑜、趙武見了那和尚,忙叉手問好:“見過三叔。”
那和尚卻不回禮,只急得跺腳:“還見什么禮?也不看看地方,嫌命長了不是?莫耽擱,快隨我來!”也不等回話,轉身領了就走。
趙武一邊緊跟上去,一邊呵呵笑道:“想不到吃了幾年齋,打了幾年坐,張三叔還是這么個急脾氣。”
“誰說不是。”趙文跟趙武一前一后走著,也笑道:“俺回來時也是被催著走,黑燈瞎火的,好幾次差點栽進竹簽地里。”
“?,莫多話!”趙瑜走在兩人后面訓道:“仔細腳下,且跟著走便是。”
文武二人口中的張三叔,本名張貴,江湖人稱鐵腳龜,是趙瑜的便宜老子趙櫓的拜把兄弟,亦是有名的海盜頭子。三年前因故受了重傷,再吃不得海上的風寒,加上無兒無女,沒人供養,也不愿意在寨中吃閑飯惹人白眼,趙瑜遂想盡辦法私下里拼湊了兩百貫,買了道空白度牒注1,幫張貴出家當了和尚,有一個法號,喚作至善。幾年來,這至善大師就掛單在縣城中的觀音廟里,也算是把身份洗白了。論身份論地位,他這三叔都不是趙文趙武能取笑的,趙瑜免不得要提醒他們守規矩。
趙文趙武兩人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多言,低著頭追著至善往前走。趙瑜緊跟著他們,再后面百多人排成一字縱隊,鴉雀無聲地跟了上來。
眾人順著山路向下走,將將看到山腳路口的鹿角,至善卻不再向下走,反轉向右行,向南邊山林中走去,那里有條小路。
趙瑜一行又跟著至善和尚在跟木柵平行的小路上,高一腳淺一腳走了有半里路。間或有人跌倒,但立刻就被扶起,沒有半點耽擱。
又走了幾步,前面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城墻影子,就要出山了。至善領著眾人改向左,朝木柵欄走去。他的腳下沒有出現竹簽,那里早已被清除干凈,變成了一條安全通道。而這條通道正對著的那段柵欄也已被放倒,空出來的缺口恰能容兩人通過。
至善站在那個缺口邊揮著手,壓低聲音催促趙瑜等人快點進去。
過了柵欄,正對著的又是一堵院墻,跟柵欄只隔了一條二人寬的窄巷。院墻上一扇小門洞開,趙文一馬當先,領著眾人魚貫而入。
趙瑜、趙武這時留在最后,等所有人都穿過柵欄進了城,他們幫著至善和尚一起把放倒的柵欄扶了起來,又重新立回原位。接著三人快速地閃進門內,輕輕地把門掩上。
門內是一個二十步見方的院子,這在小城中已經算大的了,但趙瑜他們從西側小門進來,一百多號壯漢還是把院子擠得滿滿當當。院子正門朝南,北面則是一座小殿,供得是南海觀世音菩薩,正是張貴掛單的觀音廟。
這廟中除了至善外,尚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住持,以及兩個沒錢剃度的沙彌。當初為了謀劃這次偷襲,趙瑜幾個月前也曾來過這間廟,見過那三人。當時就和至善計議妥當,行動前要先解決這三個障礙。前面趙文來尋張貴,便幫著他把住持三人砍死在后面的禪房中,沒跑得一個。
殺了這三人,至善倒也不用擔心后路。原本他當和尚是為了養老,但這兩年趙家在昌國的勢力大漲,總寨也搬到了衢山島,要幫他再換個養老的地方不難。不比幾年前,蝸居在浪港山的時候,加起來還沒縣城大的三個小島連個伸腳的地兒都沒有。
趙瑜、陳五、趙文、趙武還有其他幾個頭領來到殿中,齊齊跪倒向菩薩拜了幾拜,至善在一旁點了柱香,畢恭畢敬地供了上去。
這普陀山正屬昌國地界,海島上的人們對南海觀音一向供奉甚謹。如趙瑜這般在殺人放火前先拜拜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在昌國海盜中,確是習以為常。
跪拜祈禱后,眾人就在殿中找了地方坐下來,分派接下來的任務。離三更還有段時間,也可以順便歇歇腳,蓄養一下體力。由于順利進城的緣故,氣氛輕松了許多。
三個蒲團給趙瑜、至善、陳五占了,其他人就散坐在門檻或是地磚上。唯有趙文趙武兩人資歷淺,沒資格坐,只得站在趙瑜身后。
至善盤腿坐在蒲團上,揉著小腿肚子,臉上有些疲色。今天他先殺了三個人,又走了幾里夜路,還受了冷風,身體的確有些吃不住。不過他卻是姜桂之性,斷不肯在小輩們面前服老。
趙瑜看在眼里,便回頭使個眼色。趙文心中玲瓏剔透,忙上前幫著至善揉腿。那和尚瞇起眼,倒也笑納了。
見至善享受著,趙瑜在旁笑道:“今日里多虧了三叔,沒三叔幫忙,我們也進不得這個城。”
至善和尚睜開眼,神色有些不快:“一家人別說兩家話。你三叔雖然出家了,但還是浪港寨的人。做自家的事怎能叫‘幫忙’?”
趙瑜低頭賠笑,“不是見三叔辛苦嘛,侄兒心里過意不去。”
“唉……”至善不知想起了什么,看起來有些動情,指指趙瑜,“也就你小子有這份孝心。其他人吶……”
趙文見氣氛不好,忙插進來岔開話題道:“三叔,侄兒看這觀音廟的院子挺大的。要是我們白天分散了混進來,在院子里躲到晚上,不就省了三叔辛辛苦苦地給我們領路了?”
“你混得進來嗎?”至善果然給轉移了注意力,他嗤笑道:“小子,人笨沒關系,但要學會藏拙。蠢話要留在肚子里,別拿出來給人笑。這昌國縣城內總共才幾戶人家?突然一天有一百多生面孔進城,還是趕在年前,任誰都知道不對勁了。再說,別看我這廟小,白天香火卻盛得很,人來人往的,你往哪兒藏?”
趙文嘿嘿傻笑。其實他哪里不知,只不過故意讓至善顯擺罷了。
“二郎,”坐在一邊冷眼旁觀的陳五突然開口,“該說正事了。”
被陳五打斷,至善停了口,臉色悻悻。趙瑜都看在眼里。他斂起笑容,正色道:“五哥說得是。”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隨手打開后,里面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熟宣,這是趙瑜前些日進城探查時所繪的昌國城池圖。
趙瑜把地圖攤在地上,從供桌上取了個燭臺下來,壓住地圖一角。所有人都圍了上來。他手指著地圖,道:“我前日跟父親、二叔、三叔還有大哥一起合計過了,謀劃得妥當,現在就給大家說個明白……”
趙瑜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就是關門打狗。先分兩路沿著城墻根下的小路解決城門的守兵,再留下必要的守門兵力封住城門,以防有人出城通風報信。然后剩下的兵力在縣城中心的鐘鼓樓前會合,直取城西的縣衙。平常日子,輪班在縣衙守夜的弓手和衙役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人,今日又是除夕,更不可能多過這個數字。而且就算在攻打城門時讓縣衙有了準備,放把火也就是了,縣衙后院柴房的位置早探得分明,兩個火把一扔,再守住前后門,就可以等著里面的人沖出來送死。
計劃雖然簡單,倒也足夠用了。話說回來,就算想安排些復雜的計劃,這些海盜也做不到。
趙瑜把計劃一一分說明白,又強調了幾個細節。眾頭領也都點頭贊同。收起地圖,趙瑜心中感嘆,這些海盜都不是口密的人,所以這計劃必須到動手前才能讓他們知曉,不然一旦提前泄漏出去,那這次奇襲就等于是自蹈死地了。
計劃說明后,各人的任務很快也分派妥當。這一百二十人本來就分作十隊,每隊十二人,其中隊正、隊副各一。陳五領了四隊,他的目標是西門和南門。趙瑜除了北門和東門外還要多守一個山口,便領了五隊。剩下的一隊留在廟中,等趙瑜陳五開始攻打縣衙時,便去守著縣衙的后門,以防有人逃脫。這昌國城垣狹小,出了這觀音廟只要百十步,中間過座橋,就是縣衙后門,最是輕松不過,至善舊傷在身,吃不得累,此事自當由他領著。而趙瑜的幾名親隨再加兩個哨探,亦平均分作三份,各隨一部,權作互相聯絡之用。
任務分配殆定,便各自領兵而行。
陳五一路,路遠先走,四隊兵士又從進來的小門魚貫而出。趙瑜就站在門口,時時抬手拍拍出去的人的肩膀,道聲小心。這四隊中的有不少都是他兄長的人,平常跟他面和心不和。現在有機會,趙瑜當然要趁勢收收人心。
三隊過后,陳五就親自領著第四隊準備出門。趙瑜沖著他一拱手,誠懇得道:“陳五哥,一切小心為是。萬事拜托了。”
陳五頓了頓,也回了一禮,肅然道:“二郎放心。陳某必不負所托。”說罷便領兵出門向南去了。
陳五走了,便輪到趙瑜這路。趙武領著一隊先行。趙瑜回頭看向留在廟里的隊伍,個個精神煥發,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看起來確實不錯。’趙瑜心中暗暗點頭。這一隊里都是見過血的漢子,不用擔心他們上了陣就拉稀。
“文兄弟,”趙瑜招招手讓同樣留守在這里的趙文過來,低聲叮囑道:“這次上陣,你別一蒙頭的先沖上去,多多看顧些三叔,且跟好了。要是三叔掉了根汗毛,看我不饒你!”
趙文低頭答應著,身后至善卻叫了起來,剛才趙瑜趙文說話時他早湊了過來,卻是聽到了:“瑜哥兒你怎么越大越像婆娘了?絮絮叨叨的。三叔當年跟你爹、你二叔橫行海上的時候,你哥還在吃奶呢!要你小子白操心!你三叔今天就多砍兩人給你小子看看,‘鐵腳龜’到底老沒老!”嘴里雖然罵著,瞇起的眼卻暴露他其實心里高興的很。
趙瑜微微一笑,朝至善躬身一禮,道:“那侄兒就祝三叔旗開得勝,馬到功成,大發利市!”引得他哈哈大笑。
趙瑜直起腰,不再多話,領著最后一隊出得門去,卻是向北而行。
此時城中的鞭炮聲愈發地響亮起來。
就要到子時了。
注1:空白度牒:唐宋時,由于僧道等出家人可以免丁錢避徭役,所以想當和尚道士的人很多。針對這種情況,政府一方面通過嚴格考試來減少僧道數量,另一方面,則把空白度牒當作有價證券出售,以增加政府收入。在王安石變法時,甚至有官員用空白度牒作為本錢,來推行市易法和青苗法。這種一本萬利的生意讓唐宋政府樂此不疲,而空白度牒的價格,則時高時低,但多在兩三百貫之間。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二章 奇襲(下)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三章 奪城(上)
夜色濃重如墨,趙瑜領著一隊沿著木柵下的窄巷向北疾行。城里的道路確比山路好走的多,喝口水的功夫就趕回了山口處,而趙武早已站在守山土兵的院子里,指派著手下把幾具土兵尸首拖到暗處藏好。
看著趙武指揮若定的樣子,趙瑜心中甚喜:‘這小子手腳倒快。’
見趙瑜已到,趙武連忙趕著上前,笑道:“二郎,這樣忒容易了。俺沖上來的時候,他們還在放爆竹呢。俺一斧一個,他們連聲都沒來及出。”
“兄弟們呢,都沒傷著吧?”
“沒有沒有。那幾個土兵都袖著手看爆竹,手上連根針都沒有,哪能傷到俺們?”
“干得漂亮!”趙瑜笑著拍拍趙武的肩膀,贊道:“越來越出息了。等這次占了縣城,就讓你下去帶條船。憑你的功勞,應該不會有人不服。”趙瑜向來老成,待文武二人如同長兄,用這種長輩的口吻說話卻也不嫌突兀。
“多謝二郎看顧!”趙武大喜過望,忙拜倒要謝。
趙瑜哪里肯受,一把把趙武扶住,怪道:“你我兄弟,何須如此多禮。”
趙武跪不下去,便順勢站起,笑道:“這不是規矩嘛。如果不分個上下尊卑,給大郎知曉,怕又是一頓好打……”
聽得趙武提到他長兄,趙瑜的臉一下沉了下去。趙武一驚,不敢再說。
見趙武噤若寒蟬,趙瑜只得苦笑。不好再多說什么,便命令道:“時間不多,我帶三隊人先走。武兄弟你把這兒收拾干凈,再留上半隊,便趕過來。”
趙武聽命,躬身答諾。
留下趙武,趙瑜領兵直撲北門。走不到一里,木柵便到了盡頭,兩丈高的城墻一下遮住了眾人的視線,腳下的道路也突然變寬了。古代建城,城墻腳下必須有一條運送兵員和物資的道路,嚴禁有人侵占。不比后世,房屋可以倚著城墻搭建。這條道路,也給趙瑜的奇襲帶來了便利。
站在路上向東望去,隔著一條入城的河流,昌國縣城北門的燈火正在不遠處。
趙瑜等人貼著城墻向前疾行。不斷響起的鞭炮聲和城墻根下的暗影給了他們最好的掩護。不到十息,就已經潛到河邊。越過架在河面上的一座石拱橋,北門就在三十步開外。借著北門兩側城墻上插著的火炬,趙瑜很清楚地看見有七八條身影聚在門前,或蹲或站,在那燃放鞭炮。
三十步的距離,不過幾次呼吸。此時不用再隱藏身形,趙瑜提著板斧,一馬當先沖上橋頭,其余人緊隨其后。
七八步沖過石橋,趙瑜的腳步越跨越疾,手中的板斧和著步子逐漸架上右肩。呼吸愈加急促,鼻翼已張到最大,大量冰寒的空氣一下被吸入肺里,下一刻,變得濕熱又被噴了出來。
還有二十步。
守門的土兵已經有人發現這里的異樣。一個面朝這邊的指著趙瑜大聲喊著什么,但其他人還捂著耳朵看著地上的爆竹。
腳下不停,趙瑜左手按上板斧柄尾,把斧子漸漸舉高。心臟極速跳動,仿佛重錘一般敲擊著胸腔。
還有十步。
更多的反應過來,都轉向趙瑜這邊。他們臉上驚駭和茫然交織在一起,結成一個扭曲的表情。
趙瑜屏住呼吸,他的雙眼鎖住了靠他最近的那個守兵。重斧已舉到頭頂,只在等待下一刻的劈出。
三步。兩步。一步。
趙瑜身子突的一沉,腳下牢牢地釘住地面,所有前沖的動量集中到雙手手腕。大吼一聲,掌中的重斧全力向前斬去,聲如虎嘯,勢如雷霆。
眼前的目標仿佛陷入了夢魘,面上現出掙扎的神色,身體卻怎么也動不了。不過,他也不需要再動了。雪亮的斧刃從他的左肩直貫而入,斬開他前胸的肋骨,帶著心肺肝脾從他的右腰破出。沒有了心臟,鮮血也失去了噴射的動力,只順著傷口往外流淌,把斷掉的腸和腎也擠了出來,一股刺鼻的惡臭隨即在空氣中彌漫。等他最終倒在地上時,趙瑜已經又把三人送去和他做伴。
城門內的戰斗,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沒等趙瑜帶的三隊人都沖過來,守門的土兵就已經全變成地上的尸首,單趙瑜一人就斬殺了五個。不過這樣的廝殺極消耗體力,他倚墻喘息了一陣,方回復說話的力氣。隨手指派了一隊收拾尸體,他就在等趙武那兩隊趕上來。
這時,一聲尖利的慘叫穿透爆竹聲的阻隔刺入趙瑜的耳中。
‘女人?!’趙瑜一驚,忙抬眼望去。不知何時,在連接著南北二門的通衢大道上已高高低低聚集了幾十名百姓。他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北門內發生的一切,剛才的那聲慘叫,正是他們中的一個發出的。
‘失算了!’趙瑜暗叫不好。除夕放爆竹,有院子的自然在院子里放,沒院子的就會在屋外找塊空地放。想這城中,除了鐘鼓樓前的廣場,還有哪個地方比連接四道城門的十字大路上更為空曠。
眼見得這些閑雜人等就要放聲大叫,趙瑜心中大急,驚動縣衙無妨,要是讓其他城門守兵有了提防,那麻煩就大了。他趕緊提氣高喊:“某乃浪港趙二,今夜來此,只為貪官,不傷百姓。爾等快快各自歸家,若還在街上游蕩,小心刀槍無眼。”
話音剛落,只聽得轟的一聲,那些百姓就拖兒挈女四散逃去,卻連大氣也不敢出。
這時趙武也已帶人趕到。不待喘息得定,便湊上前來問道:“二郎,現下該如何是好?”
“不妨事!一點小風哪翻得起大浪!”大驚之后,趙瑜反而冷靜下來,不管怎么說,他的兵暫時還是有人數優勢的。只要在縣衙反應過來前占了四門,這一局他就贏定了。
不過現下時間緊迫,再也耽擱不得。趙瑜留了一隊把守城門,命他們熄了城上的燈火,守在城門兩側的耳室內。如有人想出城報信,就左右齊出,亂斧砍死。并命其分出一人,上了城墻,監視縣城內外動靜。
幾句話把任務交代,趙瑜聚齊剩下的四十余人,不再繞道城墻根,也不怕驚動百姓,穿街過巷,抄近路攻去東門。
這彪人馬過處,自是一陣雞飛狗跳。趙瑜打頭沖在最前,但凡有人擋路,就是一斧過去,也不管其死活,直接推到路旁。四十多人如風般卷過,身后留下一路尸首,爆竹聲還再響著,但其中卻夾雜著陣陣凄厲的哭喊。
不到半刻鐘,趙瑜等人便沖出了狹窄的街巷,殺到東門前。而此時的東門守兵全然不知死神已經到來,都圍在城門前燃放爆竹,嘻嘻哈哈的,全無鎮守重地的自覺。看得如此情形,趙瑜不由自贊這日子選得的確是好,要是換一天來偷襲,斷不至如此順利。
趙瑜也不上前,只手一揮,身后一眾煞星就如狼似虎的沖了上去。刀斧齊下,還發著呆的守兵們就化作了一堆尸塊,鮮血灑了滿地。
這東門前大道上亦有一群百姓在燃放爆竹,突然驚見一群黑衣人把守門土兵砍成肉醬,都如雷驚的蛤蟆般動彈不得。趙瑜覺他們礙事,便朝趙武努努嘴,比劃了一下。趙武會意,走了過去,作勢把斧子一揚,還沒等他說話,圍觀的百姓齊發聲喊,狼奔豕突,紛紛作鳥獸散。趙武哈哈大笑,只覺快意無比。
連下三關,趙瑜這一路大事抵定。他望向南門,卻不知陳五那路是否順利。抬手招來一名親隨,命他上城去滅了火炬,順便看看西南兩門城樓上的燈火熄了也未。
按城防定規,為防盜匪,城門敵樓上的燈火必須盡夜燃燒,不得熄滅。因此在廟中定計時,趙瑜就跟陳五約好,打下城門后以熄火為號。行動進展是否順利,到高處一看便可知曉。
那親隨上了城,才一張望,便幾步跳了下來,興奮地喊著:“二郎,西門南門的火都滅了!”
嘩……眾人一下都歡呼起來,趙武領頭大吼大跳著,刀斧舉在頭頂一陣狂揮亂舞,喜悅之情無以名狀。
趙瑜也長舒一口氣,四門一下,這昌國城中就只剩縣衙了,真真是大局已定。他心中亦是狂喜,也想隨手下的嘍羅一樣大吼一番,不過作為首領的矜持讓他把興奮留在心底。微笑著擺擺手,讓那親隨再上城把該做的事做完。
狂亂了一陣,眾人很快又自覺地平靜下來。能被選入奇襲隊的都是精銳,沒有一個是不知輕重的傻瓜,皆知縣衙尚未攻下,還不是徹底慶祝勝利的時候。
趙瑜清了清喉嚨,大聲道:“眾家兄弟,現下四座城門都被我們攻克,只要再打下縣衙,這座城就是我們浪港寨的了!”
眾人又是一陣歡呼。趙瑜接著道:“現在陳五哥他們多半已經到鐘鼓樓了,且莫讓他們久等!留一隊守城門,其他兄弟,跟我來!”
指派了一隊留守城門,趙瑜率剩下的人馬循大道直趨鐘鼓樓。
大道上,趙武領著一隊在前領頭疾走。趙瑜等人緊隨其后。回響在街道上的腳步聲已經比初出觀音廟時稀落了許多。趙瑜看看左右,經過三次分兵,身邊的人數只剩初時的一半。
‘要是能再多帶些人就好了。’趙瑜想著。不過他也清楚這是奢望,由于島上的烽火臺占據了各個戰略要地,能暗中潛上島的,一百人已是極限,再多就決逃不過烽火臺上那些警惕的眼睛。
這十七座遍布全島的烽火臺,一旦發現敵情,能半刻鐘之內把消息傳到縣城和三姑寨中。再過兩個時辰,昌國巡檢司的兩百人馬就能趕到縣城協防。與此同時,縣城中也能聚起一百五十人的兵力,順便拉出三百個壯丁。而以縣城和海岸的距離,就算敵人在離縣城最近的舟山渡登島,等他們殺到城墻下,城頭上早擺滿了燒開的油鍋。
這種情況下,強行攻打昌國縣城就成了一個繞不出的怪圈,想多帶些人上島,就逃不過烽火臺的監視;如果逃不過烽火臺的監視,就必須硬吃縣城的城墻,而這段只有兩丈高的城墻,對于那些只跳過幫從沒爬過墻的海盜來說,卻同懸崖峭壁一般無二;如果不想硬攻城墻,就只有繞道鎮鰲山一條路,而那時,在有后方支援的情況下,那座山頂的烽火臺就會讓攻城一方了解到,什么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就因為如此,以趙瑜手上的籌碼,想攻下昌國縣城,現在這個三年前有了構想、半年前開始謀劃、今日正式施行的奇襲計劃,是唯一切實可行的方案。
現在,趙瑜馬上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了。
喝著燙熱的水酒,吃著身旁侍妾遞到嘴邊的果子,昌國知縣章渝注1的心情,現在很好。
他的任期還有半年就結束了,這兩年來,雖舍了臉皮盡力搜刮,收入囊中的也不過三五萬貫。今次為了尋個好差遣,卻撒了一半出去,方走通了蔡太師的門路。不過這幾萬貫花的卻也值得,前幾日,蔡太師的一個門客寄了信來,信中說那吏部尚書左選磨勘注2已定,判了上上,年后除授,若非余杭,便是錢塘,總歸是一望縣注3。
章渝負手來到院中,一邊看著小廝們把串串鞭炮在院子兩側的槐樹上掛滿,一邊憧憬著轉任后的幸福生活。想那余杭錢塘,戶口勝昌國五倍,富庶更逾十倍。章渝向來不愛官、只愛財,若能在這等富庶之地鎮守三年,給他個學士,他也不換。
幾個使女在他身邊跑來跑去,把春聯、門神還有桃符從屋子里拿了出來。只要子時一到,就得把新的換上。這些使女都是昌國本地人。章渝上任時只帶了兩三個伴當,妻子兒女都留在故鄉,上任后,自感床腳空虛,便先納了一個妾,又買了這些使女來服侍,順便以充下陳。這昌國海女膚色雖黑,但身材卻甚是健美,床第間別有一番風味,他在京中時從未嘗過。不過再好的海鮮,連吃三年也早已是味同嚼蠟,他的確是有些膩味了。不過章渝并沒打算隨便的就把她們發遣出去,他早已盤算得定,等他離任,便遣人把她們送去汴梁。此種新鮮海味,如是送入京中,怕也不比金珠財貨稍差。至于身邊的空虛,到了杭州注4,還怕沒得補嗎?
不移時,院中諸事都已準備妥當。鞭炮在樹上掛滿,大個的爆竹也院前放定,春聯桃符就放在門角,連發給下人們的紅包也用簸箕盛了出來,就只等著鐘鼓樓的子時鐘響了。可是,時間不斷的過去,城中卻越來越靜,趙瑜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疑惑,這子時怎么還沒到啊?
注1:宋施德操《北窗炙?果錄載:大觀中,昌國令有章渝者,性甚貪鄙,墨聲尤著。昌國父老不勝其苦,咸曰:“人有雙手,彼有八足,無怪聚斂之速,逾人四倍。”渝聞之不以為恥,但曰:“若吾姓尤,豈不更佳。”蓋魷魚有十足也。
注2:磨勘是古代政府通過勘察官員政績,任命和使用官員的一種考核方式。宋神宗元豐改制之后,京朝官則由吏部尚書左選負責考核,每三年進行一次磨勘,評定政績優劣,有否過失。
注3:自唐代以來,為便于管理,將各州縣制定了等級。縣一級大體為7等,依次為:赤、畿、望、緊、上、中、下。其中赤、畿兩等,通常是京師、大都會及附近的縣,屬特殊的政治地位,其余5等,均按戶數確定。由昌國這等下縣知縣轉任望縣,算是超遷。
注4:宋時,余杭、錢塘兩縣屬杭州管轄。貌似現在也是。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三章 奪城(上)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四章 奪城(下)
鐘鼓樓前的廣場上,趙瑜和陳五兩隊已經會合。跟趙瑜那隊差不多,陳五率部突襲西門和南門是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除了有個倒霉鬼不小心扭傷了腳,完全可以說是零傷亡。大約還剩七十人隊伍齊聚在這座六丈多高的三層閣樓下,仰頭等著上面的命令。
鐘鼓樓上,更漏中的木箭早已降到子時刻度之下,但應該去敲鐘的更夫已被砍死在二樓。今夜,從三樓的千斤鐵鐘上不會再傳出大觀三年的新年鐘聲。
這座樓,是縣城內最高的建筑。占據了這座制高點,縣城內的所有動靜都能盡收眼底。現在趙瑜、陳五等頭領就站在最頂層,仔細觀察著西面不遠處縣衙內的情形。
四進的縣衙大半都在黑暗中,只有幾盞燈籠在閃爍。唯有最后一進,也就是知縣章渝所起居的院子還燈火通明。海上的漢子視力多半極佳,如鷹隼般銳利,都能清楚地看清院中的活動。遠遠的望去,那院子中氣息平靜,也沒有一個人在慌亂的跑動,看起來里面的人還沒有察覺到異樣。
觀察了一陣,趙武突然開口:“看那狗官刮錢的本事,也不像是蠢貨,怎么到現在還沒發覺?這城里可是連爆竹聲都沒了!”
“沒有發覺豈不是正好,”陳五聞言冷道:“省得多費手腳。”
趙瑜笑道:“五哥說得是正理。說起打仗,對手自然是越蠢越好。”
一個李姓頭領聞言,摸著胡子感嘆道:“要說起蠢,這章知縣還真是最蠢的。俺還從沒打過如此容易的仗呢!都占了縣城了,兄弟們連塊皮都還沒破,就算去年打洋山寨時都沒這么輕松過!”
“輕松?!”趙瑜失笑,“李家哥哥你只見我奪門占城不費吹灰之力,卻不見我在事前又花了多少心血,撒了多少金銀。三年謀劃,半年準備,衢山島上的半個月辛苦難道哥哥忘了?我事先做了那么多功課,有心算無心下,若還不能一鼓而定,那最蠢的就是我啊!”
趙瑜的話讓樓內陷入一陣沉默。
“原來如此!”趙武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俺說怎么覺得那么熟呢!”
趙瑜眾人一齊看向他,不解趙武是何意。
趙武摸摸腦袋,笑著細細分說:“俺去歲去明州,在酒樓里正巧遇到京城霍四究注1的弟子說三分。正說著東吳周郎火燒赤壁一事。那周公瑾和諸葛孔明也是連番用計,什么苦肉計、連環計、反間計、詐降書注2,真真費了幾個月,但到最后借了東風,一把火燒盡八十三萬大軍卻只用了一晚。二郎這次做的卻不比周郎差多少,只不過俺們浪港兵少,要是有了三五萬人,這兩浙怕不也能奪下來。”
“小武!”趙瑜喝了一聲:“此話莫要再說,傳出去給人聽了,倒說我不知羞。”
趙瑜說著,眼睛的余光卻瞟向陳五。看見他兄長的心腹陷入沉思,趙瑜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趙瑜同父異母的長兄趙瑾,今年虛歲二十,比趙瑜年長五歲。這趙瑾勇猛果敢,神力兼人,在這幾年,浪港海盜的擴張過程中身先士卒,戰功甚著,因此深得人心。而且他還是趙櫓嫡子,母舅也是一方大豪,論勢力確比趙瑜強得太多。不過趙瑾并非沒有缺點,由于少年得意,少不得有些驕橫,且分外容忍不了下面的人對他不敬。想那趙武,就是因為說錯了句話,就給扒了褲子狠打一頓。趙瑜派趙武而不是性格更穩妥的趙文潛入烽火臺做內應,未嘗沒有避讓趙瑾的意思。
反觀趙瑜,身為庶子,雖然他仗著先天性的優勢,控制了浪港寨的財權,但畢竟槍桿子里出政權,手上沒兵,什么都是白饒。由于年紀幼小,他之前只有兩次在趙櫓的指揮下參加海戰的經歷,在海盜們的心中算不得什么。為了獲取兵權,順便拉攏人心,趙瑜才在半年前策劃了這次偷襲行動,并想盡辦法讓趙櫓點頭同意他親自帶隊。而奇襲隊伍中都是浪港軍內的精銳,一旦能獲取其中一部分人的信任,再加上手上的財權,趙瑜自然也有了跟趙瑾分庭抗禮的實力。
至于‘三年謀劃’云云,倒是趙瑜吹出來的,當初他幫至善到觀音廟中出家養老時,只是有了一點構想,真正定計還是半年前。不過要是能給自己的形象加點分,趙瑜并不介意扯些無傷大雅的謊。而趙武的比喻,雖然不倫不類,但接得也恰到好處,使得趙瑜更被看重幾分。卻不知趙武是真的有感而發,還是突然變聰明了。
幾人扯著閑話,卻都是在等觀音廟中至善、趙文的動靜。聯絡廟中的人已經派了出去,等他們收到消息,出來把住縣衙后門,趙瑜這邊也就可以行動了。
“來了!”趙武指著西北面高聲叫道。幾點火光排成一線整齊的從觀音廟的位置魚貫而出,向著縣衙最北端奔去,那里即是后門。
“走吧,莫讓三叔久等。”趙瑜說著,率幾人下得樓去,點起部眾,奔向縣衙大門。
昌國小城,方圓不過兩里。縣衙也就只有三四畝大小,四面圍墻僅高八尺,還不及普通莊子里的大戶人家。不過,若是縣衙中有足夠的守衛,要想攻打,還是有些麻煩。但在今夜,這個問題并不存在。
趙瑜等人在鐘鼓樓上早看得分明。縣衙前院中,除了正門和儀門前尚有燈火,連南監監獄和門子房注3都是暗的,值班人手之少可想而知。這也多虧了章知縣,他生怕雇來的門子會背著他私吞錢財,向來是用貼身的小廝兼職守門,收來的門包也是二八分賬,自然他本人要占大頭;至于南監中的犯人,有錢的繳錢回家過年,沒錢的刺配遠惡軍州,這監獄從來不留人過夜。
既知衙中尚無防備,趙瑜行事也就沒有太多顧忌。殺到面闊三間的縣衙大門前,也不撞門,卻命趙武拿起鼓槌,把那門前的鳴冤鼓連敲了十幾下。鼓音震蕩,聲震縣衙內外。
趙武不是在敲著玩。這鳴冤鼓非有重大冤情不可敲,不過一旦敲響,守大門的役卒就必須馬上出來接收訴狀,并飛報知縣升堂審案。趙瑜打得如意算盤,如能用鼓聲把大門騙開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再用斧頭砍開大門也不遲。
很快,只聽得鼓后的小門咿呀一響,一個老兵就罵罵咧咧的從半開的門中探出半個身子。他只抬眼那么一看,便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啊呀’一聲大叫,就想把身子縮回門后。只是他反應慢了些,一把板斧呼嘯著飛了過去,生生的嵌入他天靈蓋中,趙瑜回頭一看,陳五氣定神閑地站在他身后,那柄斧頭便是從他手中甩出來的。
把老兵的尸首拖走,趙武帶了幾個嘍羅率先沖進去。幾人轉到大門之后,卸了門閂,搬開堵門石,就把大門打開。眾人遂一擁而入。
大門之后,就是一條數十步長的青石板路,直通著儀門。路左邊的南監,路右側的寅賓館和三班院都暗黑無光。倒是寅賓館和三班院之間,供著土地和衙神蕭何的雙祠院中尚有幾注香火。
走過石板路,來到儀門前。這儀門是為禮儀之門,也是縣衙大堂的正門,非大事不開。平常所用的是儀門東側的小門,也稱生門。而西側的死門,只有把要處刑的犯人拖出去時方才使用。
趙瑜方才從鐘鼓樓上看得很清楚,除了門前的燈籠,儀門后側亦有燈光透出,當是有人在門房中值守。不過這次卻無法故計重施,用鼓聲把人引出。趙瑜看看面前的三道門,死門太晦氣,那是決計不能動的,而儀門鑲釘包鐵,也不是動斧子的好對象。他抬起手,對著右面一指,幾個嘍羅就持斧沖了上來,甩開膀子,斧鉞掄圓,去劈那生門。
手起斧落,很快,木門就被砍開一道口子,門閂露了出來。一個嘍羅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去挑那門閂。一挑、兩挑,挑得幾下,只聽門后哐哐兩聲,卻是挑開的門閂把抵門杠一起帶倒了。趙武上前只一推,門便開了。
生門一開,趙武就領人沖入門中。進門后,他左右看看,附近唯一透著亮光的自然是門房。趙武幾步跨到門房前,左腿一抬,一腳把門踹開。
那門房中,一盞油燈昏暗,里面的五六人都穿著弓手服飾。幾人喝得爛醉,圍著一張方桌呼幺喝六,桌上擺的海碗中的幾個骰子還在滾動,卻是在賭博。這幾人,賭得昏天黑地,聚精會神,連斧頭破門的聲音都沒聽到。見趙武等人沖了進來,幾個弓手茫茫然站起身,渾不知發生何事。趙武懶得多話,舉斧就砍,弓手們早是爛醉如泥,連還手之力也沒有,只聽得幾道慘叫伴著斧頭入肉之聲,很快就安靜下來。
揮斧連殺數人,趙武方覺得心滿意足。伸舌舔著濺到嘴角上的血跡,他提斧離開門房。出了門,卻見趙瑜、陳五一齊望著北面。趙武心中奇怪,扭頭看去,只見縣衙后院,一片火光沖天而起。至善、趙文已經忍不住在后面動手了。
呵呵笑了兩聲,趙瑜快步前行,聲音從前面傳來:“莫要再耽擱,我們費了如許力氣,卻不要給三叔他們撿了便宜。”
眾人齊聲應是,追上去緊跟在趙瑜身后。
剛繞過大堂,趙瑜突然定住。眾人也一齊收步,往前看去。
卻見著前面的屏門中開。十幾個男女神色慌亂地跑了出來。中間簇擁著一個五短身材肥頭大耳的官人。此時不需多猜,自是知縣章渝無疑。這伙人一出門,就看見一群黑衣人堵在前頭,卻都愣住,不敢稍動。
隔著五六丈,兩伙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只聽得后院燒著的木頭噼里啪啦的作響,這里卻沒一個人出聲。
許久。
還是趙瑜首先打破沉默,仰天哈哈大笑:“本想出手逮兔子,不成想兔子自己卻撞上來。”一陣笑罷,他頭一低,叉手行禮,朗聲道:“草民浪港趙二,見過章明府注4。今日不請自來,卻是給明府拜年。祝明府大吉大利,新年如意!”
趙瑜自報家門,聽得章渝臉色數變。他一咬牙,劍指趙瑜,大喝道:“你這賊子,持械率眾攻我縣衙,可是想做反?想我朝堂之上,有圣君賢臣,軍旅之中,又有精兵名將。爾等海寇,雖能猖狂一時,只待天兵一到,必化為齏粉。爾等若是識作,就快快退去,本縣以身家性命保你無事。”這話說得義正辭嚴,不過,如果他不是一邊說一邊抖,也許會更有些效果。
趙瑜輕輕笑了起來,跳動的火光把他嘴角的笑紋映成黑色的溝壑,落在章渝眼中,只覺滿目猙獰:“我等都是大宋良民,如何敢做反。不過我等當賊久了,倒想弄個官做做。只是識不了幾個字,考不上狀元,思來想去,卻只得了一個辦法……”
趙瑜眼眉一挑,面皮一翻,滿身的殺氣騰騰:
“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注1:霍四究:據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第五卷載,崇、觀年間,汴梁城中,說三分(三國志)的最有名的就是此人。
注2:三國演義的架構在宋朝就已基本成型。舉個例子,如洪邁在《容齋續筆卷十一中載:“關羽手殺袁紹二將顏良、文丑于萬眾之中。及攻曹仁于樊,于禁等七軍皆沒,羽威震華夏,曹操議徙許都以避其銳,其功名盛矣。”這段中的第一句豈是正史,分明就是演義。
注3:這門子不是守得縣衙正門,而是守得大堂和二堂之間的屏門,由知縣私人雇傭,想私下里見知縣,必須要通過他們。至于正門、儀門,自有衙役看守。
注4:明府:“明府君”的略稱。漢人用為對太守的尊稱。《漢書?龔遂傳:“明府且止,愿有所白。”《后漢書?張湛傳:“明府位尊德重,不宜自輕。”唐李賢注云:“郡守所居曰府,府者尊重之稱。”唐以后多用以稱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