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二十四章 喪事(下)
大觀三年四月十九,癸巳。西元1109年5月20日
趙文昨夜所言,趙瑜半信半疑。
士大夫被賊所俘,沒有自盡已是不該,再為賊人賣力,他就不怕日后千夫所指嗎?只是回想起與章渝打過的幾次交道,趙瑜又覺得那個貪生怕死的貪官,如果被刀斧架在脖子上,的確是有可能會屈膝從賊的。不過,為賊辦事是一回事,把事情辦好又是另一回事。
趙瑜看了趙文帶來的公文,一件是蔡禾的,一件是以趙瑾名義發出的。對比兩道公文,字體是一模一樣,當是出自同一文書之手。但觀其內文,后者凝詞煉句、文字高妙,遠過于前者,且事理剖析甚明,裁斷極清,非積年老吏不可為之。論能力,章渝一榜進士、十年官宦,說這文字出自于他,也是合情合理;但被人逼著辦事,當是糊弄幾句,不出亂子便好,又怎會如此盡心盡力。趙瑜想來想去,難以斷定。
若是有人看見章知縣在趙瑾身邊倒也罷了,偏偏趙文也僅是猜測,他連簽押房都進不去,當然看不到坐在里面的到底是誰。只是南監的守衛都被撤走,那章渝自是不會再被關在其中,但他的去向卻打探不到。趙文使人問了幾句,卻被沖了出來,緊接著,趙文就被趙瑾找了個由頭,喚去一頓好罵。要說其中沒有情敝,任誰也難以相信。
章渝失蹤,趙瑾開竅,把兩件事聯系在一起,的確是能得出兩人勾搭成奸的結論。但要如此斷言,證據仍顯不足。主要是趙瑜無法相信,他大哥會有如此頭腦,能想到把監獄中的廢物利用起來。
‘這不可能啊……’整個白天,在靈堂中,趙瑜都這么想著。直到晚間,后堂軍議時,趙瑜的心思依然放在這上面。
“二哥兒,你看如何?……二哥兒……二哥!!”趙櫓一聲怒吼,驚醒了趙瑜。
趙瑜頭一抬,便看到趙櫓怒氣沖沖地瞪著他,而對面的趙瑾幸災樂禍地笑著:“二弟,想什么那么入神?連爹爹的問話都不理會?”
“呃……爹爹!”無視趙瑾,趙瑜站起謝罪,“這幾日孩兒都沒睡,頭有些昏,剛才腦子里嗡嗡的,爹爹的話卻沒聽到。勞煩爹爹再說一遍……”
“身子可還好?”聽趙瑜一說,趙櫓忙問道,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尚撐得住。”
趙櫓搖頭:“莫硬撐,你二叔就這樣生生累得。等軍議后,就早點去歇著吧,有事明天再說。”說著,就有些傷感起來。
趙瑜遲疑著:“……但今晚,孩兒還要守靈。”
“孝心不在這一晚。”
至善插話道:“在靈堂后打個地鋪,也算是在守著。從權嘛,二哥有知,也不會舍得把自家女婿累壞的。”
“就這么辦!”趙櫓拍板,他轉頭對趙瑾道:“大哥兒,你把剛才的事對你二弟說一下。”
見趙瑜輕輕巧巧的就把老父的火氣平掉,趙瑾有些意外,不過他也沒把心情表現在臉上,直說道:“剛才也沒說別的,就是想把二叔出殯的日子定下來。二弟你素來跟二叔最親,所以爹爹想問下你的意思。”
“……出殯嗎?”說是出殯,也僅僅是把棺柩送到船上,最后還要返回浪港老寨安葬。對于這等喪葬之事,趙瑜也弄不清,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應該先聽一下專家的意見。“……請的道士怎么說?”他反問道。
至善道:“二哥是丙戌那日走的。按那鳥道的說法,三七出殯,陰陽五行正合,四七下葬,剛柔奇偶也配得上。俺看了黃歷,日子也都對。”
“三七?!”趙瑜皺起眉頭,那要拖到五月初了。蔡禾的頭七已過,此時天氣漸熱,雖然靈柩內放置了石灰、丹砂,棺身又是樟木所制,但晝間守靈時,他在香煙中已嗅到一絲異味,再拖延時日,恐怕更為不妙。“不能再早嗎?我怕二叔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趙櫓想了想,點頭道:“……說的也是。”
“我倒覺得這日子定得正合適!”趙瑾突然道。
趙瑜道:“怎么說?!”
“二叔過世,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南面諸寨。算時日,如果三七出殯的話,那幾家正好趕得及來吊唁。有外人守著,二叔也能風光一點。”
趙瑜冷道:“他們敢嗎?!”雖然昌國縣中的各家水寨都被浪港海盜滅得一干二凈,但南面同屬明州的象山縣,其外海的島嶼上依然還有五六家小寨。這些寨子,過去是跟浪港有些來往,不過,現在這種情形,他們躲都來不及,如何還會再來吊唁?
“他們敢不來嗎?!”趙瑾針鋒相對,“所謂城門失火,殃及……那個……魚池!現在官軍連敗數次,為了向官家交差,必定會拿其他寨子充數。有官軍……那個虎視眈眈,他們不投靠我們,哪還有其他去處。”
‘他媽的!那貪官果真投了大哥!’趙瑜心中大罵。趙瑾一番話,條理分明,思路甚清,偏偏說到成語時就一字一頓,分明是轉述他人之言。而且,拿他人充數、糊弄朝廷,這官場中瞞上不瞞下的伎倆,趙瑜沒做過官,一時想不到;但趙瑾一樣沒做過官,若無官府中人提醒,如何能想到?!
他盯著趙瑾的眼睛,單刀直入:“聽說大哥新近收了個幕賓,看起來倒真是有才學的。”
趙瑾聞言一愣,但很快就冷笑道:“趙文的耳朵伸得可真長,這事都給他打聽到了?”現在趙瑜的親信中,能經常出入縣衙的就只有趙文一人,要猜到卻不難。
“怎么?!章知縣幫我家做事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趙櫓大聲問道,他臉色黑著,極是難看。
趙瑜一驚:“爹爹知道?!”
“這本就是你二叔的主意。”趙櫓不耐煩地解釋了一句,又聲色俱厲地問道:“我是問你,這事傳出去了沒有?!”
“沒有!文兄弟也不知道。”趙瑜一口否認,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出賣趙文。
如果趙櫓認定趙文有竊探機密的嫌疑,他這個親隨現在的差事肯定保不住。到時,本島上就真的是由老大說了算了。
“那是誰告訴二弟你的?現在除了爹爹、三叔和我,就只有關在簽押房里的幾個文書知道政務是章先生在主持,不是有人暗中打探通傳,二弟你如何得知?難道是二弟你掐指算到的?”
“用不著掐指算!”趙瑜搖頭,“只是文兄弟見大哥近日所批公文,不比二叔稍差,以為大哥才學大進,有些驚奇,便交予我見識了一下。不想那些判詞,前些日子還在縣中時,我卻看過不止一次……那貪官,以為我寨中無人,連文風都不改,光明正大的就照樣寫了出來。但他瞞得了別人,卻須瞞不過我!……不過我也只是心中存疑,沒有對他人說。”
趙瑾嗤之以鼻:“那紙上又沒寫名書姓,哪可能看上一眼就知是誰所寫。二弟你莫要再說謊。”
趙瑜道:“大哥你有所不知,這判詞就像唱詞一樣,柳郎中有柳郎中的味道,蘇學士的有蘇學士的味道,出于誰手,就有誰的記號,卻比寫了姓名還真。要是二叔還在,他一樣也能看出來。”他知在座三人才學皆不足,竟放大膽子胡謅。
趙瑾冷笑搖頭,正待再說,趙櫓大吼一聲:“夠了!!”他一瞪二子,“這事就這么算了!……二哥兒,不論趙文知不知道,若是這事傳揚出去,我第一個饒不了他!……大哥兒,你也一樣,把簽押房給我守好,順便提醒章知縣,把那個……文字改一改,莫叫人再看出來。”
“孩兒謹遵爹爹吩咐!”趙瑜一彎腰,搶先答道。趙瑾不情不愿,但也不得不跟著應是。趙櫓一擺手,自顧自的端茶喝著,不理二子。趙瑜、趙瑾呆站著,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陣子,方悄悄的欠身坐下,和在旁看熱鬧的至善一起,都端起茶盞,慢慢啜起了茶來。
冷了一陣場,看著趙櫓心情稍定,趙瑜放下茶盞,開口問道:“敢問爹爹,二叔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讓那章知縣心甘情愿的為我家做事?”
趙櫓還沒說話,至善卻搶先道:“別人問倒罷了,怎么二哥兒你也問?”見趙瑜茫茫然,和尚笑道:“你怎么讓馬林溪馬大工為寨子里賣力,二哥就怎么讓那貪官賣力。……只可惜,晚了點。要是早幾天讓章知縣出來打下手,二哥也不至于那么早就走了。”說著說著,至善就唉聲嘆氣起來。
“算了,莫再扯遠了!”趙櫓不耐煩,說了半天,話題都不知扯哪兒去了:“二哥兒,你二叔的出殯日子,大郎說的你同不同意?”
趙瑜搖搖頭:“我沒意見,就這么辦吧!”
接下來的十余天,正如趙瑾所言,象山諸寨派來吊唁的信使一個一個的到了。祭拜、獻禮,人人禮數周全。
五月初二,丙午。此日即為蔡禾三七。
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從縣城南門魚貫而出,把蔡禾的靈柩送上了回浪港老寨的船。蔡婧跟著上了船,她是未嫁之女,得為其父服上三年喪。趙瑜也陪著,接下來的葬儀由他全權主理。戰事未了,趙櫓、至善等頭領都脫不開身,只得在舟山渡灑淚而別。
白色的布幡在桅頂舞動,趁著南風,靈船揚帆起航。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二十四章 喪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