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
康熙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
西北噶爾丹頻頻侵擾,正是養精蓄銳,等待揮兵北上之際,施世綸上奏摺提到在京旗人生計艱難,也是個刻不容緩的大問題,現在倒好,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邊還沒理出個頭緒,那邊山西地動,死傷無數。
西暖閣內站了不少人,幾乎要坐不下,但卻沒有一個人出聲。
「胤褆。」康熙點名,聲音沒有起伏。
「回皇阿瑪,兒臣以為,此事十萬火急,需由朝廷派欽差前往勘察,受災者眾,不知官倉儲糧足否,有無奸商趁機抬價,有無奸猾之吏從中漁利,這些都需要欽差大臣的回報。」
康熙嗯了一聲。「那依你看,派誰去好?」
「……」大阿哥頓了一下,「兒臣以為李光地可擔此任。」
李光地是康熙九年中的進士,後來一直累遷至吏部尚書,康熙二十八年被同僚誣告,說他出賣朋友,且李氏族人逾萬,有不臣之心,被革職將為通政使。
李光地政績卓著,能力自然不容置疑,但是他為人也十分圓滑,堪稱八面玲瓏,在索額圖與明珠的黨爭中,不僅沒有被牽累,還左右逢源,這樣的人派去勘察災情,顯然是不合適的。
康熙沈吟片刻,搖搖頭:「李光地朕另有他用,馬齊。」
「奴才在。」
「你快馬至平陽府,替朕查看情況,有什麼事情,直接八百里加急上奏。」
馬齊撩袍子跪了下去。「庶。」
胤祀心念微動,跪下道:「兒臣想請皇阿瑪,準兒臣隨馬齊同去。」
胤禛眼皮一跳。
屋內眾人皆望向胤祀。
康熙眉毛微挑。「為何?」
「兒子聽聞山西災情甚重,心中焦急,想隨馬齊大人一起去勘察民情,也好有些長進。」
宜妃在康熙面前,頗能說得上話,若他能在這次出行表現好些,將來在康熙面前拒婚,甚至對於自己的婚事,也就有些說話的份量,否則,單憑自己現在毫無作為,到時如果宜妃說動康熙答應指婚,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
康熙點點頭,眼中帶了些笑意。「難得你有這份上進的心思,很好,那你便與馬齊同去吧,路上有事,你們商量著辦,馬齊有經驗,多聽聽他的想法。」
胤禛手指掐入掌心,又鬆開。
康熙揉揉眉心。「既是如此,就先散了吧,胤禛,八旗生計的事情,你與胤褆合計一下,回頭遞個條陳上來。」
康熙見眾人都退了,獨餘胤祀還站在原地,有點詫異。
「還有事?」
胤祀垂首道:「兒子有個不情之請,想懇請皇阿瑪同意。」
「說來聽聽。」對於這個肖似良嬪,溫雅翩翩的兒子,康熙還是很疼愛的。
「兒子的年紀將近指婚,想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嫡福晉。」胤祀說著說著便低下頭去,似乎有些赧然。
康熙笑了起來,並沒有生氣,胤祀的話讓他想起自己年少時與皇后赫捨裏氏成婚的情景了。
當年太皇太后指婚,皇后的瑪法是四大輔政大臣之一的索尼,他還擔心女方不好相處,結果小夫妻兩人卻是琴瑟和鳴,恩愛異常,只可惜赫捨裏氏早逝,這一直成為他心頭的隱痛。
想到這裏,康熙的語氣愈發柔和了些。「這些事情,都等你從山西回來再說,在這期間,朕不給你指人就是。」
胤祀面露喜色,知道康熙同意了,忙下跪拜道:「謝皇阿瑪。」
退出養心殿,便見胤禛還站在外頭,似乎在等他。
胤祀笑著打了聲招呼:「四哥等我?」
胤禛臉色有點僵硬,待他走前,只說了句跟我走。
兩人一直走到禦花園一處空曠無人的地方,才停下腳步。
「你為什麼要去山西?」
你知不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差使?
胤祀笑道:「我看皇阿瑪憂心如焚,想略盡綿薄之力,何況我今年也十五了,正該有點事做。」
真實的原因不大好啟齒,他生怕這位嚴謹自律的四哥怪他不思進取,連接個差使都別有目的,便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胤禛看著他,心一點點地往下沈。
「也罷,你大了,羽翼豐滿,我管不住你,你愛怎樣,好自為之便是。」
他說完,轉身就走。
或許胤祀並不知道山西巡撫噶爾圖是太子的人,不過是為了貪玩想出去,又或許他是為了討好太子才去的,無論如何,只要他坦誠相告,自己就會全力幫他。
可他為什麼不說真話?
若不是另有所圖,向來懶散避事的他,又怎會主動請纓要去山西?
胤禛只覺得三分憤怒,六分傷心,還有一分無奈,俱都湧上心頭。
這個從小相伴到大的弟弟,曾幾何時也開始學會對他說謊了。
胤祀完全沒料到對方會發那麼大的火,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四哥!」
那人自是頭也沒回。
他不由得苦笑。
這四哥的性子喜怒不定,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沒想過竟會因為一句話而惱怒至此。
忽然間彷彿有一股無力感,從心底深處湧了上來。
重生以來,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到頭來,卻敵不過一句話的功夫。
胤祀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一切,似乎全又繞回了原點。
也罷。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並沒有追上去。
胤禛走了一段路,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不由回頭去看,只見空蕩蕩的,卻哪裡有人追上來。
剛才怒氣上湧,一時便口不擇言,他生氣了?
本不想那麼激動的,可話到嘴邊,不吐不快,縱是面對德妃,他也沒有這般捺不住的時候。
胤禛歎了口氣。
也好。
待自己冷靜一下,過兩天再去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