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
過了兩日,胤禛正在書房看書,忽聞管家來報,說八阿哥胤祀到了。
心中忍不住喜悅,他親自到前院迎人,結果看到的不止是胤祀,還有他身後的兩個人。
四阿哥胤禛的臉色頓時黑了一半。
胤祀見他似乎不喜,苦笑道:「出宮的時候不小心被他倆看到了,非要纏著我一塊帶他們出來。」
九阿哥胤禟與十阿哥胤俄嬉皮笑臉的:「四哥!」
丈夫的兄弟來了,四福晉自然要親自下廚。
雖然不是自己動手做菜,但也需要站在邊上指揮監督,半天下來,一點都不輕鬆。
然而烏喇那拉氏並不覺得辛苦,自從成婚以來,她從沒見過丈夫如此高興的時候,加之來的人是胤祀,心底深處,其實自己是很愉快的。
胤禟和胤俄才八歲有餘,怎麼也閑不住,見胤禛與胤祀兩人說話,坐在那兒半天不動,早就忍不住跑到院子裏瘋玩去了。
未成年的阿哥不得允許,是不能擅自出宮的,胤祀得了康熙特殊優待,胤禟他們可沒有,如今能來一趟四哥府上,已經樂得喜不自禁,所以四阿哥府院子裏頭那些水裏遊的魚,盆裏種的花,通通沒能逃過他們的毒手,兩人所到之處,比噶爾丹掠奪邊塞還乾淨。
胤禛看到胤祀上門,自然十分高興,連帶著這些附屬的小麻煩,也難得好脾氣地忽略了。
「我不在宮裏,太子沒找你麻煩吧?」胤禛看了看他的神色,並沒有不妥之處,才略略放下心來。
胤祀笑道:「自從索額圖和明珠被皇阿瑪罷議政之後,雙方都偃旗息鼓了好一陣,太子那邊現在很平靜,日日隨著張師傅他們讀書,或者幫皇阿瑪處理政事,沒再來找過我。只是大阿哥,近來又常在惠妃娘娘那邊,我去請安,總能碰見他。」
胤禛挑眉,正想問清楚些,門外傳來敲門聲。
他有些不悅:「誰?」
烏喇那拉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溫溫和和的,就像一壺清水。
「爺,飯菜都備好了,別顧著聊,跟八弟一起來用飯吧。」
烏喇那拉氏自進門以來,將家中上下拾掇得井井有條,讓胤禛得以專心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即使胤禛對她的感情只是平平,卻還是頗為尊重的。
「瞧我一直拉著你說,小八餓了吧,走,吃飯去。」胤禛露出一絲笑容。
胤祀摸摸肚子道:「我出來之前,特意連早飯都省下,就是為了在四哥你這大吃一頓的。」
胤禛白了他一眼,卻飽含寵溺。
胤禛與胤祀有個共同點,那就是都喜歡清淡的菜式。
如此一來就好弄了,兩盤齋菜,兩盤河鮮,兩碟涼菜,一盤葷菜,擺上一桌,不及皇宮那般五花八門,卻勝在小巧玲瓏,清淡可口,讓人食指大動。
胤禟和胤俄早就按捺不住,夾起就吃,胤祀年紀比他們只大兩歲,卻是斯斯文文,細嚼慢咽。
烏喇那拉氏看他慢條斯理的樣子,不由問道:「八弟,可是菜不合胃口,我再讓人做兩個去?」她家中有兩個幼弟,年紀與胤祀差不多,吃飯時雖然也被教著要規規矩矩,但也不是像這般穩重得像個老頭子。
胤祀還沒開口,胤禛便道:「你別理他,他吃飯就是這個樣子,跟老牛拉車似的。」
話裏雖帶著微嘲,卻透著一股子親暱,烏喇那拉氏從沒聽過胤禛對誰這麼說話,就算對著德妃或自己同母親弟十四阿哥也不曾。
胤祀也笑道:「是啊,四嫂,你快吃吧,我吃飯素來慣了慢騰騰的,四哥沒少說過我的,就是改不了。」
胤禛笑罵一句:「還有臉說!」
胤祀只笑著,低頭吃飯。
吃完飯,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擺上棋局,胤禛拉著胤祀對弈。
胤祀的棋藝就跟他前世的書法一樣臭,書法這東西還可以靠著勤學苦練來長進,但棋力如何卻多半要靠天賦。
說是對弈,其實也只不過是個陪坐,胤祀剛吃完飯,看著棋面上黑黑白白的棋子,耳邊傳來胤禛的說話聲,腦子開始迷糊起來。
胤禛看著他手托下巴,腦袋一點一點的模樣,心中生出七分逗趣,三分憐愛,也不去喊醒他,就這麼看著,嘴角不覺微微翹起。
樹葉掩映下,點點陽光斜射在他臉上,白皙如瓷的肌膚蒙上一層淡金色,襯得愈顯剔透,看得久了,忍不住就要伸出手去碰一碰。
手指剛剛觸到他的臉,冷不防院子門口一聲斷喝:「四哥八哥!」
胤禛嚇了一跳,本就有點心虛,被這一喝,心口差點沒停止跳動。
胤祀原本瞇著的眼睛,也隨著倏然張開,見胤禛的手還伸在半空,不由疑惑道:「四哥?」
胤禛面不改色,順勢在他肩上拍了一拍。「這兒有灰塵。」
「哦。」胤祀不疑有他,想起自己打瞌睡的事情,老臉飛紅。「四哥,我剛迷糊了?」
「嗯,該你下了。」胤禛語氣淡淡,轉頭對著站在門口大喝的胤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胤俄,你方才嚷嚷什麼?」
「……」胤俄撓撓頭,「四哥八哥,我們出去逛逛吧,這府裏頭悶死了,我想去看雜耍!」
「你乖乖地待在府裏,要不就回宮去。」胤禛冷下臉。「堂堂皇阿哥,成天想著往外跑,成何體統!」
胤祀生怕胤禛的語氣過於生硬,便接著話頭溫言道:「胤俄,這段時間貴妃娘娘的身子不大爽利,宮外險惡,你莫要讓她擔心。」
提到額娘,胤俄安靜了一些,只怏怏哦了一聲,便往外走。
胤禟正在外面等著他的好消息,結果見胤俄耷拉著腦袋回來,就知道他碰了釘子,不由埋怨道:「你真沒用,讓你問句話都問不成!」
胤俄梗著脖子:「有本事你去啊!」
胤禛在裏面,胤禟也不敢去耍賴撒潑,又不甘心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卻不能逛街,便帶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顧師傅說做事不能一味迂腐,有時候也要講究策略,策略你懂不懂啊,四哥不讓出去,你就去求八哥啊,八哥心軟,肯定會答應的!」
胤俄悶悶道:「我剛就是求的八哥,可他說額娘身子不好,不能讓她擔心。」
胤禟語塞片刻,眼珠子轉了一圈,道:「要不咱求四嫂去?」
胤俄撇嘴:「四哥那麼凶,四嫂能不聽他的?」
「這你就不懂了吧,額娘跟我說,男人是石頭,女人是水,再像石頭的男人一碰到女人,都會化成繞指柔。」
「啥叫繞指柔?」胤俄頭上一堆問號。
「……我也不知道,可以吃的吧。」
烏喇那拉氏正在廳中聽管家說賬,在胤禟兩人過來求她之前,早已有下人在邊上聽了過來跟她彙報,烏喇那拉氏聽罷,差點沒笑得肚子疼,只覺得龍生九子,子子不同,這兩兄弟,還真是一對活寶。
那邊胤禛見胤祀棋藝實在不堪入目,便使人撤了棋盤,換上籐椅,泡上一壺清茶,兩人坐在旁邊看書。
胤禛手裏拿了本雜記,正看得入神,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才將心神自書上移了過來,抬頭一看,胤祀已經歪在椅子上睡著了,手裏還握著卷書,翻了不到兩頁。
他心下好笑,起身抽走對方手中的書,動作輕緩,不願吵醒她。
胤祀似乎睡得很熟,動也沒動,唇微微張著,柔軟而紅潤。
胤禛本想使人去拿毯子來,見狀身體卻如定住一般。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幕幕,都是兩人相處時的情景。
佟皇后病逝時,他陪著自己,整整一夜……
去給德妃請安,他握著自己的手,讓自己不可表現得過於生硬……
自己當著皇阿瑪的面拒婚,他急忙出來圓場……
那一刻,心驀地就柔軟起來。
院子裏很寧靜,午後的陽光鋪灑在兩人身上,透過濃密的葡萄葉子,微熱卻不灼人。
他俯下身,在熟睡的那人唇上,輕輕地印下一吻。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那日草原上活佛的話彷彿還在耳畔。
四哥不信,傾我之力,也護不了你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