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平
京城,何氏酒樓。
「小林哥,你還真夠義氣,怎麼帶我到這麼個地方來,到時候我沒錢付賬,你可別把我押在這裏!」
包廂臨著大街,下面熱鬧喧囂,此處卻安靜怡然,幾盆蘭花擺在四處,八仙桌上銀箸瓷碗,十分考究。
陳平顯然是第一回到這裏,進來之後,眼睛也不住地左右打量。
「老弟說笑了,咱倆什麼關係啊!」林瓊笑了起來,壓低聲音道:「不瞞老弟說,最近我賺了一大筆。」
「哦?」這句話果然將陳平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林瓊呵呵一笑。「說來也是主子的恩德,如今讓我獨自管理一間當鋪了,每月銀錢漲了大半不說,有時候若是對方死當,玩意兒又值錢的話,我還能得到一大筆賞錢呢,主子還說如果做得好,就要派我去江南開舖子了。」
陳平聽得大為羨慕,待林瓊說完,不由歎了口氣:「小林哥真是厲害人,哪像我,如今還做著些粗活。」
林瓊詫異道:「怎麼,以老弟這麼伶俐能幹的一個人,你家主子難道不提拔你不成?」
「哎,你就別說了!」陳平頗有得遇知音之感,忍不住將滿腹心事傾訴出來。「我姐是在福晉主子身邊當差的,這兩年得用,被提拔為近身侍女,還幫著福晉主子管賬,但是我呢,我姐也不肯拉我一把,還說這樣做會惹人閒話,要我專心為主子做事,你說她都這麼得寵了,指不定日後還會被我們家爺納入房中……這還是我親姐呢!」
林瓊搖搖頭。「按說令姐公正無私是沒錯,也值得敬佩,但也得看用在什麼人身上,你們可是嫡親嫡親的姐弟,不是我說,令姐確實有些過了。」
「可不是!」陳平平日極少喝酒,此時多喝了幾杯,腦袋不由有些大了起來。「我可是她唯一的弟弟,她怎麼就不體諒體諒我,唉,想當初,我們家在村裏也是清清白白,受人尊敬的,有田產,還有私塾,若不是災荒害死人,我倆也不至於淪落到當人家的奴才……」
「往事不要再提。」林瓊拍拍他的肩膀,又斟上一杯。「來,一醉解千愁,難得你今日休假出來,咱兄弟倆不醉不歸!」
「好!」陳平豪氣地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誒,我說小林哥,」陳平扶著醉醺醺的腦袋道,「我認識你這麼久,還不曉得你家主子究竟是誰呢?」
「怎麼,你想過來?」林瓊笑道,「我們家主子仁厚,對下人奴才好得不得了,別的不說,就你現在這位置,月錢起碼也有三兩銀子,還不帶過年過節發的東西。」
陳平嚥了嚥口水:「你就別擠兌我了,趕緊和我說說,你到底是修了什麼福分,投了這麼一家好主子!」
「跟你說也無妨,我們家主子就是……」
下面的話,陳平卻沒能再聽清,他腦袋晃了晃,砰的一聲一頭栽倒在桌上。
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鼻息間縈繞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暗香,隱隱約約,又撩得心頭□難耐。
陳平呻吟一聲,只覺得胸口挨著一個柔軟的物事,溫熱溫熱的,讓人忍不住伸手抱得更近一點。
並不止他一個人的呻吟,還帶著彷彿女子嬌喘的嚶嚀。
冷風吹進被窩,陳平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睛。
自己懷裏抱著的,不是枕頭,而是一個不著寸縷的女人。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連滾帶爬下了床,突然發現自己身上同樣一件衣物也沒有,不由驚恐萬分,指著床上的女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女人見狀,咯咯嬌笑起來:「爺還是雛兒嗎,那妾身可撿了個大便宜,方才爺可一點都不像,還很勇猛呢!」
「你……你,我怎麼會在這兒!」陳平發現自己方才醉酒之後,竟然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小林哥呢?!」
「妾身可不認識什麼小林哥。」女人掩嘴而笑。「好了,都有這麼一回,過來姐姐疼你。」
話說著,女人坐了起來,被子從她身上滑落下來,陳平清晰地看到女人雪白的肌膚上佈滿青紫痕跡,再看自己身上,也有幾道指甲刮出來的抓痕。
這個認知讓他越發驚恐起來,忙撲上前將自己散落在床邊的衣物撿起來。
剛穿了條褲子,門便被打開。
「老弟,春風一度,滋味如何啊?」林瓊走進來,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容。
「林瓊,你可害苦我了!」陳平咬牙道,也顧不上跟他算賬,忙將衣服都一一穿好。
「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林瓊將女子遣出去,這才拉下臉,沈聲道,「方纔你喝醉了,嘴裏還念叨著要找姑娘,我就把你送到這裏來,還找了個姑娘來伺候你,怎麼就害苦你了?」
陳平壓根就不記得自己酒醉之後說過什麼,此時有口難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瓊面色一緩,按著他的肩頭坐下來。「好了好了,有什麼大不了,這種煙花之地,是男人都會來,你沒來過,我這不是帶你來見識見識了?」
陳平抹了把臉,神情頹喪,並不說話。
林瓊打鐵趁熱道:「你想想,你都幾歲了,連媳婦都沒娶,要是跟了我們主子,以你的資質,這會兒別說媳婦,只怕都獨當一面了,何須還做些伺候起居的粗活?」
陳平苦笑著打斷他:「小林哥別說了,我賣身契一日還在八爺手裏,一日就不可能離開八貝勒府,除非被當作逃奴。」
林瓊笑道:「這你就錯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天經地義的。話說回來,我這倒有個法子,只不知你有沒有膽量?」
「什麼法子,傷天害理的事我可不做!」
林瓊正色道:「老弟把我林瓊當成什麼人了,不說咱都是同鄉,就憑咱倆的交情,你想做傷天害理的事兒,我還不讓呢!」他面色一轉,又笑道,「說來也沒什麼,只不過想讓你把你主子每日做了什麼,都記錄下來,如此而已。」
陳平並不是傻子,聞言狐疑道:「你主子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讓你做這種事情,若八爺吃了什麼不妥的東西,到頭來倒楣的不還是我?」
林瓊忙道:「老弟誤會了,都說了不是傷天害理,當然也不是謀財害命,只不過讓你記下你家主子何時去了何處,見了什麼人罷了。實不相瞞,我家主子正是當朝顯貴,禦前大臣,姓甚名誰卻不便相告,只是見八爺能耐,想投靠於他,卻左右找不著機會,所以想瞭解八爺行蹤,方便製造些因緣來。」
陳平釋然。「原來如此,小林哥早說就好,何必拐彎抹角,繞了個大圈子。」
「這不是不好開口嘛,雖然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可也不見得光彩,這才……」林瓊說罷訕笑不已。
陳平笑道:「既然是小林哥所托,我記著就是,只不過……」
他這一頓,林瓊明白過來,隨即從袖中掏出一個金銀纏絲的繡袋奉上。
陳平接過手,只覺得沈甸甸的,輕輕拉開一條縫,裏頭明晃晃的顏色立時閃過,他攏好袋子,放入懷中。
「每日都要記下?」
「每日都要。」
「如何給你?」
「老弟且這麼做……」
三月方過,冰雪消融,人心彷彿也跟著活泛起來,但寒意未褪,身上穿的衣服也少不了多少。
胤祀剛從養心殿出來,懷裏還揣著康熙批閱過的奏摺,迎面一陣花香微醺的暖風,讓他忍不住微瞇起眼。
迎面走來兩個人。
他們的腳步有些快,片刻就已經到胤祀跟前,年少的那個朝胤祀笑彎了眉眼。
「八哥!」
胤祀笑著點點頭,拱了拱手。「大哥!」
胤褆順勢抓住他的臂膀拍了一下。「從皇阿瑪那兒出來呢?」
「是,正要回吏部去辦差。」
「去吧,明兒個休沐,到我莊上去打火鍋吧?」
先前已經婉拒過兩次,這會兒大阿哥再邀請,卻是不好推拒了,胤祀想了想,點頭笑道:「那就麻煩大哥了。」
胤褆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那好,到時候我就等著你們了。」
說罷先行一步,往養心殿而去。
大阿哥一走,胤禟隨即恢復笑嘻嘻的模樣,親熱地挨著他。
「八哥怎麼就答應了,明兒個咱一起去吧?」
胤祀望著對方遠去的身影,心頭掠過一絲隱憂。「你這陣子怎麼與大哥走得那麼近?」
胤禟聽出他話中之意,道:「八哥不用擔心,太子不會拿我怎麼樣的。」
「太子是儲君,你還是避著點鋒芒為好。」
這輩子胤祀與他關係雖好,卻因沒了野心,也就不會與他們相謀儲位,只是他也不希望胤禟他們就此被大阿哥拉過去,捲入奪嫡之爭。
胤禟聞言微微冷笑:「他算哪門子的儲君,不過是投的胎好,這些年來什麼時候把我們這些兄弟放在眼裏了?」
胤祀知他因早年的恩怨,一直瞧太子不大順眼,眼見他不放在心上,便道:「你看不慣他也罷,總歸別去惹他,大哥讓你做什麼,你答應下來就是了,做與不做卻不必太較真,保全自己要緊。」
胤禟雖然不以為然,卻知道胤祀是為了他好,看著對方認真的神色,心頭不由有些感動,點頭道:「八哥你放心就是。」
這皇宮之中,別說真心,連溫情都難能可貴。胤禟與胤祺雖為同母所出,感情卻只是平平而已,反倒是從小一起與他打架長大的胤俄,和小時候時常被他們纏著的胤祀,對他來說才是最特殊的。
與胤禟道別之後,眼看時辰還早,胤祀便到良妃處請安。
這幾年良妃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時常反反覆複,精神最好的時候,臉色也略帶蒼白,看得胤祀心驚膽戰,不敢放鬆分毫,只恨宮中有規矩,不能接額娘回府奉養,如此相隔一道宮牆,母子能見面的時間畢竟有限,他也無法久待。
「額娘近些日子身體可好?」
良妃看著兒子,滿臉憐愛柔和:「自從吃了你拿來的藥之後,心悸的毛病就好了許多,你專心辦差,不要擔心我這兒,額娘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前些日子四阿哥福晉帶著弘暉進宮請安,倒是你,什麼時候讓額娘抱上個孫子?」
胤祀無奈道:「額娘瞧你說的,這些事情又不是兒子說了算。」
「我倒不是想催你,廷姝也是個好孩子。」良妃頓了一下,微微苦笑:「只是你心裏須得有些準備,今年是秀女大選,如今廷姝又無所出,只怕皇阿瑪那裏要給你指人。」
胤祀皺眉道:「是否有人在皇阿瑪跟前提起此事?」
良妃只說了半句:「宜妃有個遠房侄女,今年恰好進宮,惠妃那邊也是……」
胤祀立時明白了,心中不由冷笑一聲,淡淡道:「兒子知道了。」
毓秀嫁了椿泰,胤祀也娶了廷姝,宜妃當初的打算落空,加上前兩年他受皇阿瑪冷落,這聯姻做媒的事就不再提起,如今自己又入了皇阿瑪的眼,宜妃對此事也重新上起心來。
惠妃自然存了類似的心思,想著為兒子籠絡助力。
嫡福晉的位置雖然沒了,還有側福晉,庶福晉,總歸也不會委屈了侄女,若能誕下一兒半女就更好了,如果將來胤祀得以大用,那麼這顆棋子就沒有白費。
良妃道:「若是你皇阿瑪指婚,你千萬不要抗旨頂撞,這兩天額娘先幫你說說,左右還有些時間。」
胤祀面色柔和下來,安撫她道:「額娘放心便是,我自有法子,不會魯莽行事的。」
別人或許會欣羨齊人之福,他卻興趣寥寥。
當初府中生計難為,廷姝甚至拿出自己的嫁妝來充數,卻千方百計瞞著他,以為他不知情,胤祀雖然自認不是什麼良善可欺的好人,但對這樣一個女人,他還是狠不下心去辜負。
又說了會話,胤祀正欲告退,忽聞外頭有人來報,說四阿哥來給良妃娘娘請安。
那拉氏每有進宮,都會來請安,四阿哥倒是稀客,良妃看了胤祀一眼,隱有笑意,一邊讓人請他進來。
胤祀本也沒多想,良妃這一眼,反而看得他心中一跳,莫名想起兩人關係,不由耳根一熱,移開視線,裝作端詳起身旁牆柱雕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