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 天(一)
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面,胤祀思忖著要如何開口
今世他無心奪嫡,自然也不會再刻意去拉攏老九老十。老十倒也就罷了,他雖然出身高貴,卻從來沒想過去爭那把椅子,上輩子純粹是讓自己拖下水,而老九則稍有不同。
九爺愛財,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的野心並非用在權勢上,而是用在對於錢財的追求,這世間錢與權是分不開的,他如今做買賣,靠的無非也是自己的皇子身份,但天下間沒有人不願意更進一層,能夠得到上位者的庇護,讓自己的生意行遍天下無所阻礙,自然更好。
胤禟與太子有怨隙,不會去投靠他,自己也不想奪嫡,他便轉而找上大阿哥,大阿哥自然不會拒絕,所以兩者一拍即合?
原先還不覺得,今日兄弟小聚,席上胤禟與大阿哥的表現,分明是平日也熟稔非常的。
因著前世的情分與今生的交情,胤祀總想著拉他一把,以免他錯看形勢,將來萬劫不復。
「小九,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胤禟愣了一下,毫不猶豫道:「自然是賺錢,越多越好。」
胤祀無奈一笑。「這多,是多少什麼境地,難不成你想與國庫比?」
「自然不是。」胤禟笑嘻嘻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人會嫌錢少的,自然是越多越好,但這多到什麼程度,弟弟我還真沒想過,總歸能讓自己隨心所欲,自在享受。」
就像這天下間有人愛權,有人愛美色,而他,卻只對錢財情有獨鍾。
胤祀斂了笑容,望著他,淡淡道:「慾望沒有止境,錢也是賺不完的,你有個目標,是好事。我也不攔著你,但是,這大哥的船,也不是那麼好上的。」
胤禟一怔,也收起嬉笑的表情,皺眉看他:「八哥,老實說,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如今太子雖然是太子,卻並非就沒有變數了,莫說皇阿瑪,我們這些兄弟裏,又有幾個心服口服的?上大哥的船又有何不好?」
胤祀沒有說話。
是了,自己二世為人,也方能看清局勢,否則換了從前的自己,不也一樣身在其中,當局者迷?
他要如何勸胤禟,跟他說大阿哥也終歸不是皇阿瑪心頭所屬?還是跟他說太子被廢之後還會再度被立?
目前太子還是穩穩坐在那裏,他能重活一趟,歷史未必沒有任何改變,最後鹿死誰手,也猶未可知,自己沒有那個野心了,又何必擋著別人的路不讓走。
「八哥?」胤禟只當是自己說的話讓他不快了,忙出聲道。
胤祀長長出了口氣,聲音沈沈:「罷了,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再勸你,但萬事小心,總歸是沒錯的,以保全自己為首要。」
胤禟點點頭,身體隨之蹭過來,帶了幾分撒嬌的語氣:「我知道八哥待我最好了。」
二人相差不過兩歲,但胤祀內裏的魂魄早已遠遠超過這具身軀的歲數,與胤禟一比,氣度也相差十萬八千里,後者才是真正十幾歲風華正茂恣意放縱的少年。
他聞言只是一笑,輕輕拍了拍胤禟的肩頭,以示撫慰。
時近三更。
胤禛從胤祀那裏回來。
方才正進行得熾熱旖旎,冷不防被胤禟打斷,心底隱隱還有一把火沒熄滅,胤禛歎了口氣,倒了杯冷茶仰頭喝下,不知該惱自己運氣不佳,還是該氣胤禟不識相。
難得那人竟沒有推拒,反而似乎還有主動的痕跡,胤禛回想著方才情景,竟覺得心頭一熱,被冷茶澆下去的心火彷彿又有死灰復燃的趨勢,忙將那念頭甩開,脫去外衣,便要歇下。
外頭傳來一陣喧嘩,由遠及近,腳步聲夾雜著說話聲。
少頃,門被拍得震天響,篤篤聲灌入耳朵,讓本就喝了幾杯酒的腦袋更加難受。
胤禛眉頭一皺,面容已是冷了下來。
「什麼事?」
「稟四爺,外頭有人來報,說府上大阿哥突起熱症,好似嚴重得很。」
胤禛一驚,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潑下,睡意頓消。
四阿哥成婚數年,子嗣單薄,一子夭折,僅存一子,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胤禛讓人將通報的人喊進來,詢問了一番。
那人穿著府裏下人的衣服,低著頭將情形有條不紊說了一遍,末了道:「福晉已經派人到宮裏頭去請太醫了,讓奴才過來請爺回去。」
胤禛不作多想,點點頭:「我這就和你回去。」
弘暉病重,他也不敢再耽擱,聞言派人告訴大阿哥與胤祀一聲,自己先帶著人連夜趕回府了。
莊子離府邸不算遠,縱馬約半個時辰就能到。
入夜的京城有別於白日裏的繁華喧囂,顯得有些冷寂。
馬蹄聲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分外刺耳,胤禛勒馬在家門口停住,裏頭的人想是聽見動靜,趕緊出來開門,卻在見到人時,著實一愣。
「爺?」
胤禛勒繩下馬,顧不得和他多說,並作幾步踏入門檻。
「福晉呢?」
僕人沒反應過來,忙道:「福晉在呢!」
他大踏步進了內院,這時人都陸續被驚動起來,那拉氏匆忙穿戴,也顧不上梳頭,便急忙迎了出來。
「爺,這是怎麼了,大半夜的?」
胤禛忽覺不妥,皺眉道:「弘暉沒生病?」
那拉氏莫名其妙:「弘暉怎麼生病了?」
胤禛一頓,猛地望向剛才追隨他回來的那幾個人,一目掃去,都是熟悉的面孔,哪裡卻有剛才那個前來稟報弘暉病重的人的身影?
自己關心則亂,竟也忘了盤查一番。
那拉氏也覺出不對來,轉頭讓那幾個人下去,二人關上門,這才追問緣由。
胤禛沈著臉將事情簡單提了一下。
那拉氏卻驚出一身冷汗來。
那人若不是為了誆胤禛回來,而是別有歹意的話,那……
「爺,這……」
胤禛一路疾馳,如今鬆懈下來,只覺得有些累,搖搖頭道:「你別多想,明天再說。」
那拉氏點頭答應了,心裏卻仍覺驚心不已。
那人是受誰指使,將一個四阿哥騙回來,又有何目的,其他人……
想及此,那拉氏忙道:「爺,八爺也在那莊子上?」
胤禛一怔,拿著茶盅的手頓了頓,放回桌子上,騰地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
「一動不如一靜,如今我們也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先別叫回八弟,讓他在莊子上待著吧,免得受了牽連。」
胤祀聽說弘暉生病,翌日一早便自大阿哥莊子離開,過來拜訪探病。
胤禛不願打草驚蛇,對外只說小恙,靜養幾天就好,在胤祀面前,自然沒有隱瞞。
「我不明白,那人冒充我府上下人,誆我回來,卻沒了下文,未免過於不合常理。」
胤祀沈吟道:「四哥可曾徹查過府中上下的人?」
「已經查過,昨夜的那人,雖然竭力隱藏容貌,我還是有些印象的,府裏並沒有這一號人。」
「惟今也只有靜觀其變罷了。」胤禛素來很少摻和大阿哥與太子相爭的事情,論理不該算計到他頭上,但世事難料,胤祀也不敢輕下定論。
胤禛點點頭,他與幕僚沈竹討論的結果也是如此。
心頭不由冷笑,自己不想多事,所以一直很低調,也讓人抓不到把柄,但這世間總有些人,喜歡無風起浪,挑釁生事。
胤祀見他面容冷凝的模樣,轉頭望向廳外天際。
眼看晴空萬里,片雲不遮,他輕輕道:「快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