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夜，知了在樹上嘶鳴，墨綠的柳葉在兩岸靜靜的垂著，寂靜的夏日夜晚，似乎只有河水流淌的聲音在蔓延。

　　河中央，華麗的船舫慢慢漂移，船頭一個白衣少年悄然而立，白色長衫在夜晚分外顯眼。

　　「身在才剛好就出來吹風，即使是夏天晚上也還是冷啊。」

　　伊芳喑給司情披上件衣裳，拉著他進入船艙。

　　「我不冷。」

　　雖然這麼說著，但司情還是乖乖跟著伊芳喑進了船艙。

　　距離他們悄悄離開雷家已近將近一月，那噩夢般的一切似乎從未發生過一般，可卻依舊如此深刻的烙在心口。

　　“要不要……和我一起離開這裡？”

　　當日伊芳喑的話語似乎又在耳邊響起，自己幾乎是毫不思索的答應了。離開……曾經無法想像的事情卻變得如此容易。

　　離開雷家，離開雷昊天，離開那讓他愛過痛過心碎過的地方……

　　拋下一切，是不是比較快樂呢？

　　司情沒有想過，在那個時候，離開如此的理所應當，以至於到了現下……他心中紛亂的情緒依舊是難以理清。

　　“怎麼了？又在想那個混蛋？”

　　伊芳喑撇撇嘴，看著又陷入沈思狀態的司情。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他一直是用“那混蛋”來稱呼雷昊天的。

　　“啊，沒……”

　　有些尷尬的看著伊芳喑，他好心帶他出來散心，他卻還一直惦記著雷昊天，豈不是辜負了伊芳喑一片好意？

　　“唉，瞧你一臉失落，還是忘不了那混蛋？”

　　“我、我……”

　　“你──”

　　跺跺腳，伊芳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都那樣子對待你了，你還想著他干什麼？”

　　心驀然一痛，是啊，他都將自己當作工具一般利用了，還去想他做什麼？

　　司情司情，難道就要一輩子被情所困麼？

　　緊咬著下唇，司情面色蒼白。

　　“你真的……忘不了他麼？”

　　“沒、沒有……”

　　“哦？”伊芳喑挑眉，實在很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不過……今日他特別準備了節目，希望能夠讓司情開心點。

　　引著司情來到船艙中央，伊芳喑利用世子身分弄來的船，自然是華麗非常。只見他一擊掌，飄渺樂音響起，一群美貌少年紛然而至，翩翩起舞。

　　“這是……”

　　琴音旖旎，舞姿銷魂，司情從未見過這般場面，不知所措的看著伊芳喑。

　　“這些少年可都是京城樂藝坊的樂伎，平日可是不好請的呢。”伊芳喑得意洋洋的說道，“我特地把他們請來，就是要讓你學會尋歡作樂﹗”

　　“尋、尋歡作樂﹗？”司情瞠目──這個伊芳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沒錯﹗”伊芳喑拉過一個少年，攬入懷中，少年咯咯笑著，嫵媚的眼波讓司情看了一怔。

　　“你被那混蛋關了六年，整天只對著他，當然會對他動心啦。現下就該多看看外面熱鬧的場面，就會發現那混蛋根本不知道你愛了﹗”

　　手一轉，將少年退入司情懷中，“這些少年又嬌又媚，又軟又柔，比雷昊天他們那種硬邦邦的身子摸起來好多了﹗”

　　“啊？”

　　這個、這個是什麼情況啊？

　　司情無措的僵立，懷中的少年柔弱無骨的身軀纏繞上來，卻只讓他不自覺地想躲開，翩翩伊芳喑此刻還要煽風點火。

　　“我就說嘛，咱們兩個好歹也是姿色不凡的美人麼，願意讓雷家那兩兄弟碰也是便宜了他們，被人壓又怎麼了，咱們也可以去壓人嘛﹗”

　　順手又攬過一個少年，看司情僵立不動，伊芳喑挑眉道︰“還是……你比較喜歡強壯的男人啊？那我也可以給你找來﹗”

　　“啊？不不不──”

　　一下子漲紅了臉，司情連忙將身邊的少年推開，“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哎呀，別害羞麼，雷宇空那混蛋都被我 了，咱們倆尋歡作樂不會有人打擾的。”

　　“不……”

　　“休想──”

　　司情拒絕的話還沒說退場門，就見一個人猛然破窗而入，將伊芳喑身畔的少年推到一邊，不是雷宇空又是誰？

　　“我活著一天你就別想碰別人﹗”

　　雷宇空黑著臉，將伊芳喑拉入懷中，卻又被推開﹗

　　“你？你是那根蔥？”伊芳喑冷哼一聲，斜睨雷宇空，“你和你那兄弟干了那種好事，還有臉來見我？”

　　“我是被設計的﹗”

　　“設計？誰不知你雷宇空頂著神醫的名號，還有什麼藥能製得住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我……”

　　伊芳喑這麼一說，雷宇空自是百口莫辯，但依舊試著解釋︰“那是因為前一天你問我那個問題，弄得我心煩意亂，再加上沒有防備他……

　　“嗯？心慌意亂？”伊芳喑冷笑，“我不過就是問你愛不愛我，你就心煩意亂？正巧，我現下也心煩意亂，麻煩雷大少爺從我的船上滾出去﹗”

　　“我、伊芳伊芳，我……”一切牙，雷宇空索性豁出去了，“你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呵呵，雷大少爺好大架子，你要怎麼做還需要我說？你從這裡滾出去我就會很高興了﹗”

　　“伊芳伊芳……”

　　“不走？難不成你想賴在這裡？”怒極反笑，伊芳喑拉起下擺，赤裸的雙足竟然未著鞋襪，“吻我的腳，我就原諒你﹗”

　　“這……”

　　雷宇空看看四周，琴聲不知何時停了，司情和一群少年盯著他們兩人，頓時尷尬不已，“伊芳伊芳，這種事情我們回房再……”

　　“回房？誰跟你回房？”放下衣擺，伊芳喑拉著司情便走，“做不到是吧？咱們從此一刀兩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

　　“別走伊芳伊芳──”

　　眼見伊芳喑將話說絕了，雷宇空將心一橫，蹲在伊芳喑身前，撩起下擺便抓住一只白玉腳踝抬到眼前──這只腳白皙剔透，仿若上好白玉雕造而成，激情時刻自己都將所有的腳趾含在口中過，現下吻一下也算不得什麼了。

　　這麼想著，雷宇空低下頭，湊近那美麗晶瑩的腳。

　　“笨蛋﹗”

　　伊芳喑的臉上竟然竟然流漏出一絲羞澀，將腳一抽，拉起地上的雷宇空，“笨蛋，又沒讓你真吻﹗”

　　嬌嗔的口吻帶著濃濃的情色味道，似乎是在對雷宇空調情。

　　情人的風情不是第一次見了，雷宇空卻依舊是看呆了，半晌才回應過來，“伊芳伊芳……你這是……不生氣了？”

　　呆滯的樣子看得伊芳喑又是一笑，“傻瓜﹗”他只是對雷宇空遮遮掩掩又猶豫不決的態度生氣，如今看到雷宇空肯為他在眾人面前做到這個地步，心中那裡還有氣？甜滋滋的還差不多。

　　終於意識到這個人情的情人算是原諒自己了，雷宇空狂喜這將他打橫抱起，“伊芳喑……房間在那裡？”

　　“房間？你真是急色哦，你見面就想……”口中雖然這麼說著，伊芳喑的手卻開始往雷宇空衣襟裡探。

　　“別……”一手抓住伊芳喑不老實的小手，“房間在那裡？”

　　“那……”指了指房間的方向，伊芳喑從雷宇空懷中探出頭來，對著已經看呆了的司情道︰“我和我男人先去解決一下哦，你慢慢玩。”

　　“呃……”司情一怔，雷宇空卻像是剛想起什麼似的，臉色突然發白，竟將懷中的伊芳喑放了下來。

　　“怎麼？”

　　“其實，這次……來的不只是我一個人……”

　　“什麼意思？”

　　“難道……”幾乎是和伊芳喑同時開口，卻又驀然頓住，司情衣袖下的手猛然攥緊──難道，是他……

　　“不是，來的不是雷昊天，是……”

　　“是我﹗”

　　很陌生，但又有些熟悉的聲音打斷了雷宇空的話，一人緩緩踏入艙內，竟然是雲瀚蒙﹗

　　雷家的大總管？他來做什麼﹗

　　看到這人，便猛然想起他和雷昊天之間的種種，那些曾經有過的身體交纏，那些日日期盼雷昊天到來的時光，還有……那個讓他痛徹心扉的清晨﹗

　　“大總管……來做什麼？”指甲刺入掌心，卻緩解不了心中痛楚的半分。他以為他淡忘了，以為他不在意了，以為他可以將那一切當作一場噩夢一般永遠的塵封起來，卻在此刻，見到了雲瀚蒙，才發現，心中的傷口，血淋淋的，竟然根本沒有愈合。

　　“請司情少爺跟我回去見家主。”

　　“見他？”沒有料到聽到的會是這個，心中抽痛，手指猛然用力，暖熱的血沿著手掌留下卻感覺不到痛。“我為什麼要見他﹗？”

　　“別這樣﹗”

　　伊芳喑走到他身旁，掰開流血的手掌，輕輕擦拭著帶血的傷口，「我跟你說過『不要把一切都放在雷昊天身上，在他傷了你的時候，要懂得逃開』吧。」

　　「嗯。」司情點頭，這種時候，唯有伊芳喑會讓他覺得安心。

　　「但是看你現下這個樣子很明顯就是把什麼都放在雷昊天身上了，即使你離開了他身邊也不會忘記他的。」

　　“我……”

　　伊芳喑用手指點住她的唇，“先不要說答案，先讓我們聽聽雲大總管究竟是為什麼要替這種要求呢？”

　　拋了個眼神過去，雲瀚蒙立即會意，上前道︰“請司情少爺隨小的回府，家主很想念司情少爺。”

　　想念？想念為什麼不親自來？難道他……就不值得雷昊天親自跑這一趟麼？遽然發現自己在想些什麼，司情面色又是一白──他怎麼會……難道，他對雷昊天還有期待﹗？

　　不該、不該……

　　“想念？想念他怎麼不親自來？需要讓你替他傳話﹗？”

　　倨傲的嗓言，卻是伊芳喑替他問了出來。

　　“家主……家主他……”

　　雲瀚蒙似有難言之隱，但看著司情蒼白的、充滿掙扎的臉，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家主他……病的很重……小的是偷偷前來的，希望司情少爺可以回去看看家主……”

　　病的很重﹗

　　怎麼會病的很重﹗

　　昊天的身體一向很好的﹗

　　“你、你胡說……”他怎麼會生病呢？他現下大權在握正是春風得意，又怎麼會病得嚴重﹗？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妻子相伴……

　　想到這裡，心痛愈巨，心痛得厲害，外表卻反而漸漸平靜，“即使雷昊天病了，也該是當家主母來照顧他，找我做什麼？”

　　「哎呀。」身旁的伊芳喑突然一跺腳，「我忍不住了啦﹗」

　　「忍不住？」

　　「你還愛著他吧？」

　　“我……”司情垂頭，愛嗎？不愛嗎？糾結在心中那紛亂的情緒，又豈是此刻說的清的？

　　「你是真的不想回到雷昊天身邊麼？就算你忘不了他，一輩子想著他，然後帶著心痛一直過下去麼？」

　　司情咬了咬下唇，無意識的抓緊身上的衣裳，「他……我會忘記他的……遲早……」

　　伊芳喑笑了笑，「人要懂得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我放得下所以我可以離開雷宇空，但是你放不開雷昊天啊，離開他你不會快樂的。從他願意為你解毒這點來說，或許他其實是很愛你的呢？釋懷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如果可以換來後半生的福祉也不妨一試啊。更何況你才十六歲，你想要這樣郁郁寡歡的度過這一生麼？」

　　「為我解毒，不是雷宇空為我解的毒麼？」司情猛然想起昏迷前看到的畫面，緊緊抓住伊芳喑的手，「難道、難道昊天他……」

　　是因為他麼？為了要給他解毒，所以昊天才會生病了麼？

　　「能救回你一定是上天對我的恩賜，看著你被劇毒折磨虛弱的樣子我就後悔，是我將你逼到了求死的地步，是我將你的心推離了自己，全部都是我的錯……」

　　當日的話語彷彿又在耳邊響起，昊天的神情是那麼執著，難道，難道──“是我把毒過到了他身上﹗？”

　　“不是﹗”伊芳喑連忙拍拍司情手背安撫他，緩緩說道︰「沒有那麼嚴重。其實，雪露本是劇毒煉製而成，雷宇空將那個當作潤滑來用是經過加工的，但雪露一遇水便會變回劇毒，而且是天下至毒，即使是雷宇空也沒有把握可以解毒。」

　　「那……」

　　「幸好你當時加的水過多，略微稀釋了毒性，而雷昊天又廣聘名醫，暫時壓住了毒性你才撐得到我們回來。但是雪露的毒性仍是深入到了血脈中，要解毒除非……用他人的鮮血來稀釋毒性，將你身體中的毒沖淡，然後才能以天山雪蓮佐以雪魂草的解藥來解你的毒。」

　　「那血難道是……」

　　「是雷昊天的血。」看著司情瞠大了眼，伊芳喑解釋道︰「當是雷宇空試過很多人，只有他的血可以和你的相溶，而且他又是自願的……不過你放心，放血的時候雷宇空用靈芝吊住了他的心脈，所以雖然放出了接近身體三分之一的血液，但是他還活著。」

　　血，身體三分之一的血……

　　司情揪住胸口的衣襟，昊天竟然為了他放出了身體三分之一的血……

　　怎麼會……

　　當日糾結在心頭的怨恨讓他不願去相信雷昊天的話，離開後的心痛又讓他不敢去回想那些事情，如今……

　　昊天、昊天真的用他的血來救他麼﹗？

　　“家主當日失血過多，醒來後又發現司情少爺不見了……大發脾氣之後就把自己關在司情少爺的房裡，整日不吃不喝，身體越來越差。直到前幾日感染風寒，整個人都憔悴到了極點，小的沒有辦法，才托大少爺帶小的來找司情少爺的。”

　　“是啊，那家夥病得要死，我耐不住大總管的請求才帶他來的。”雷宇空輕描淡寫，但雷昊天曾如此設計他，若不是雲瀚蒙苦苦哀求，加上雷昊天確實病重，他又怎麼會答應帶著雲瀚蒙出來尋找伊芳喑。

　　昊天……昊天病了？

　　昊天其實是愛他的？

　　昊天……

　　可是……愛一個人會如此的傷害他麼？

　　紛亂的情緒似乎雲涌而出，讓司情混亂得不知所措。

　　“司情少爺，家主已經快不行了，您就回去見見他吧﹗”

　　什麼﹗？

　　昊天快……不行了﹗？

　　胸口一陣刺痛，原來，他還是會為昊天心痛的麼？

　　原來，他還愛著雷昊天，一直都愛。就算在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裡，他也還是愛他的。所以才寧願選擇死亡也不願意怨恨他、怨恨自己的愛……

　　「帶我去見他﹗」

　　猛地抓住雲瀚蒙，混亂的思緒在司情腦中翻騰，然而現下只有「去見他」的念頭佔據了一切。

　　罔顧一切的要見他，愛也好，恨也罷，昊天……不可以死去﹗

　　看著司情拉著雲瀚蒙沖了出去，伊芳喑慢慢笑了，絕 的笑容讓雷宇空看了忍不住將他擁入懷中，“伊芳伊芳，現下他們都走了，我們……也回房吧？”

　　“等等。”伊芳喑推開雷宇空，“那個雷昊天是真的病得快死麼？”

　　“那個……”雷宇空苦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他，“他是病得很重，不過道不了那個地步。但是郁結於心，再過個三五年可就不一定了。”

　　“我就知道你們在騙司情﹗”

　　“昊天畢竟是我的兄弟……何況司情明顯忘不了他啊。交代清楚了，咱們……能回房了吧？”

　　“回房？現下我沒興致了﹗”對準了雷宇空的腳狠狠踩下去，看著他忍痛的樣子，伊芳喑嬌笑道︰“笨蛋，追得到我再說。”

　　推開雷宇空，跑開了，伊芳喑臉上一直帶著甜蜜的笑容──司情，我的朋友，要福祉哦……

　　快、再快一點﹗

　　司情在走廊上狂奔，罔顧身後的雲瀚蒙，用盡全力的跑著──此刻，即使天風閣和雲海樓如此近的距離看來也是那麼遙遠。

　　在這熟悉的地方，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他的孤寂，他的等待，他的愛戀，他的悲痛……六年的人生，全部都在這裡經歷。

　　他痴了六年，愛了六年，即使心被狠狠的打碎過，卻依舊無法放下那個得到了他的一切的男人……

　　當日怨恨充滿心中，卻依舊還是被雷昊天道歉的話語、悔恨的神情所打動，動搖了心中的怨恨。

　　──然而不可以，被如此利用過得自己若是再輕易的原諒他，那麼自己又算什麼呢？不知羞恥的巴著他的男寵麼？

　　其實，那天雷昊天向他告解，他便覺得自己的怨恨慢慢消減，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堅定了他離開的決心──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也許他會就那樣原諒雷昊天……

　　但曾經被那樣子的利用，他又怎會允許自己的原諒？

　　也許，那樣子心中充滿著矛盾，卻又懦弱的祈求著別人憐憫的他連他自己都會厭惡﹗

　　所以離開了，走的遠遠的……

　　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希望可以將這一切遺忘……

　　伊芳喑實在是個精彩的人，一路上吃穿用度皆是精美至極，沿途更是美景環繞。然而悲觀了六年的他，面對著這樣精彩的花花世界卻是心如止水，半點欣賞的心思都沒有。

　　漸漸的，過往的一切也的確慢慢淡忘，雖然依舊痛徹心扉，但不去想便也可以裝做沒有發生過。

　　然而這一切在乍然聽到雷昊天病重的時候都被打碎了，緊接而來伊芳喑的話，雲瀚蒙都讓他揪緊了心。

　　昊天、昊天也愛他是麼？

　　雖然痛，雖然傷，雖然心碎，然而那心中小小的、脆弱的愛的火苗，卻又悄悄的被引燃。

　　昊天，昊天，牽扯了他所有的愛恨，牽動著他所有的情緒，怎麼能、怎麼能讓他就這樣消失？

　　奔跑，不停的奔跑，短短的一段路，似乎用盡了一生的時間在奔跑。

　　昊天、昊天，他一定要當面問清楚，昊天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愛他嗎？

　　還是愧疚？

　　為什麼沒讓雷宇空真的碰他，為什麼要流那麼多血來救他，又為什麼、為什麼會在他離開後大病一場？

　　不管怎樣，這一切，只有雷昊天能夠告訴他答案……

　　終於奔到了小院前，然而面對著大門，司情卻猛然頓住了，紛亂的思緒紛紛涌上，一瞬間，不知名的害怕籠罩著他，讓他不敢進入──進，還是不進？

　　司情猶豫著，然而就在這時候，院內摔東西的聲音傳來，夾著雷昊天的怒吼，司情一震──推開了門。

　　「拿走──」

　　一月未見的人躺在床山，將丫鬟送來的所有食物掃落地面，面上帶著大病未愈的蒼白，比之前瘦了許多的樣子。

　　雷昊天喘著粗氣，送飯的丫鬟嚇得不敢動彈。

　　看到這樣的他，司情發現，自己仍舊是心疼他的……

　　對丫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司情悄悄走了進去。

　　丫鬟松了口氣，這些日子家主的脾氣越來越暴躁，送飯也成了個苦差事。雖然不知道司情為什麼會回來，但當日雷昊天和他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雷家丫鬟們自然是都知道的，此刻司情過來，她便也識趣的退了出去，只希望家主見了司情少爺之後，脾氣會沒有這麼暴躁。

　　司情小心的靠近床榻，剛一走近，便聽一聲怒吼響起，一個盤子向他飛來，不由尖叫一聲。

　　「小情兒﹗」

　　聽到熟悉的聲音雷昊天直覺轉頭，卻看到了讓他心魂俱裂的一幕──剛剛扔飛的盤子正向司情飛去，眼見就要將他砸得頭破血流。

　　強自撐起虛軟的身子，上前將司情抱起轉了個圈，雷昊天用身體擋下了那個盤子。

　　「怎麼樣？你沒事嗎？」

　　慌亂的檢查司情的身體，雷昊天沒有發現司情怔怔的看著他。

　　昊天，真的好憔悴……

　　「你……」

　　正想說話，卻對上了司情的眼光，雷昊天一愣，放開了他。

　　“你……回來做什麼？”

　　沒有說話，司情仔細的看著雷昊天──剛剛那個瞬間，昊天臉上的焦急是無法假裝的……

　　昊天，昊天，是真的愛他麼？

　　心中一痛，忍不住就想上前靠近他。雷昊天卻在這時轉身，司情的手落了空。

　　「你……是要來道別的麼？」

　　暗啞的嗓言含著不自覺的落寞。雷昊天嘆息著，身在在此時猛然一搖晃，眼見就要摔倒在地，司情想也沒想的上前扶住他。雷昊天驚喜地看著司情，「小情兒你……」原諒我了麼？

　　被他這麼一看，司情反射性的松手，失去攙扶的雷昊天差點再次摔倒，臉色蒼白若紙，總算扶住一旁的桌子才沒有真的摔倒。

　　「你……」

　　司情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再次意識到他的虛弱，昊天他，真的將體內三分之一的血……

　　「沒事，有些頭暈，可能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了。」雷昊天掩飾一笑，不想讓司情看出他的虛弱。

　　“家主病得很嚴重……”

　　驀然想起雲瀚蒙的話，再看雷昊天如此虛弱的模樣，各種情緒心中翻騰，司情驀的上前抓住了雷昊天，「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放血救我？」

　　“我……”

　　“為什麼要設計我？為什麼要利用我？為什麼要騙我……”

　　面對司情一連串的質問，雷昊天沈默了。

　　“──又……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為我擋住那個盤子﹗？”

　　“小情兒……”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說啊﹗”

　　搖晃著雷昊天的身體，各種滋味混雜心間，最終無法遏止的痛苦出來，嗚咽的哭聲回蕩在屋中。

　　「小、小情兒……」

　　雷昊天手足無措的看著司情被淚水沾濕的臉龐，自從發現他愛他之後，他便不想讓他流淚，他已經盡量做到不去打擾小情兒的生活了，怎知他卻會在這裡心傷流淚。眼見晶瑩的水珠不停自司情眼角滑下，雷昊天雙手不停的擦拭，卻仍是止不住流水般的眼淚，無措之下竟然伸舌舔上那濕潤的眼角，將酸澀的淚全部咽進口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為什麼？告訴我答案﹗”哽咽的聲音卻帶著堅定，他要知道一切，現下﹗

　　“我……愛你……”將司情緊緊擁入懷中，雷昊天緩緩的道︰“我愛你，救你是因為我愛你，為你擋盤子也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等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卻在受盡了傷害的現下，終於聽到了這句話……

　　「你、你──」

　　司情想說些什麼，但一種酸澀的感覺涌上心頭，淚水止不住地流出，像要將這段時日的心傷一起流出般無法止住。

　　朦朧淚眼看向雷昊天──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司情悲哀的發現，、即使這個男人如此之重的傷害了他，他的心傷卻也只能由這個男人來撫平……

　　短短的幾句話，卻好像慢慢將他自痛苦的深淵拉出……

　　真的，愛他……

　　默默的閉上眼睛，這次不再是哽咽的痛哭，卻是無聲的傷心，雷昊天看的心痛，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六年的時間，對他的愛戀早已刻骨銘心，縱使怨恨，那一日日累積起來的愛情卻不會消失。

　　恨他，卻也愛他……

　　「我……愛你……」

　　司情流著淚說道，從他懷中退了出來，被淚水浸染的眼眸帶著不甘心的苦楚，「為什麼、為什麼在你做了那些事情後，我竟然依然……愛你……」

　　為什麼，受到那種傷害後，他卻依舊，愛他……

　　那個清晨的痛刻骨銘心，然而，為什麼他腦中浮現的卻是那日雷昊天帶他去廟會的情景？

　　那應該是，他一生中，最福祉的時候了吧……

　　罷了罷了，痛也為他，傷也為他，合該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如此都放不下他，自己又能，怎麼樣呢？

　　“你……還會帶我去廟會麼？”

　　滴滴清淚滑下臉頰，沿著脖子墜到衣衫上，頃刻間染濕一片，然而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雷昊天不敢置信的看著司情，「你說……什麼？」

　　「我……愛你……嗚，竟然，還……愛你……」

　　「小情兒……」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愛你……聽到你生病會心痛，看到你憔悴的樣子會難過，被你那麼傷害過，我竟然還……難道我就那麼下賤，隨便你怎麼對我都離不開你麼？」

　　聽不下去他自傷的言語，雷昊天一把將司情湧入懷中。

　　「不、不會，我的小情兒是天下最純潔的人，怎麼會下賤呢？」摩挲著他的長髮，緊緊擁住懷中的寶貝，「是我的錯，是我將你逼到這種地步，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好麼？讓我好好愛你，寵你，彌補我對你的傷害……」

　　在他如此傷害了小情兒之後，從沒有奢望過他的原諒，即使小情兒離開了他，他也並沒有想要找回他，而是想要放手，讓小情兒自由。

　　但現下卻猛然知道小情兒竟然還愛著他，他便不再松手。他原就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既然知道了司情還愛著他自然會想盡辦法將他留下。

　　“不再傷害，不再欺騙，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好麼？”

　　「我……」淚眼朦朧中，看著自己愛了六年的男人用從未有過的誠摯眼光看著自己，司情猶豫了，他真的被傷得很重，不只是身體，更痛的是他的心。然而為什麼當這個男人對他說要「贖罪」的時候，他的心還會悸動呢？

　　「你的妻子……」

　　“什麼？”

　　“你的妻子……她呢？”

　　要好好的愛他？那麼他的妻子呢？

　　從他成親的那天起，他便背負著一個女人的一生，如何能夠愛他？

　　想到這裡，心中又是一陣疼痛──若是以前，說不定他就默默忍耐，靜靜留在小院中等待昊天的到來。

　　然而經過了這一切，讓他如何再去和別人分享他？

　　怎麼能、怎麼能啊……

　　「她麼？」

　　雷昊天一怔，沒想到司情會擔心這個，但是會想到這些是不是說明他想要留在他身邊呢？

　　將司情抱坐在腿上，親昵地圈住他，「其實在你昏迷的歧見我就已經把她嫁出去了，那時候我已經明白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人了，又怎麼會還留下她呢？」

　　「那她……」就這麼走了？D6992B一浪:)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她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怎樣對她最有利，作為黃家庶出的女兒出嫁和作為雷家大小姐出嫁地位是截然不同的，既然我幫她確立了以後在夫家的地位，她自然樂得離開我這個不負責任的丈夫。」雷昊天笑笑，擁緊了司情，「現下我只剩下和我喝過合巹酒的你了，你舍得拋下我麼？」

　　「你、你──」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正經了？看著故作可憐的雷昊天，司情有一瞬間的呆滯。

　　見司情吃驚的樣子，雷昊天索性變本加厲，將頭硬是掖到司情胸前不停磨蹭著，「好嘛好嘛，留下吧。」

　　這個、這個樣子的雷昊天……

　　司情渾身僵硬的看著雷昊天耍寶，半晌才回過神來，將自己胸前的頭推開，「你別這樣子，我想……」

　　「不要離開好麼？」雷昊天正色道，將司情抱轉過來與自己面對面，「我真的愛你，留在我身邊好麼？」

　　「我、我……」

　　司情緊咬下唇，即使他知道他仍是愛著雷昊天的，但那些痛徹心扉的傷害也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釋懷的。而且他一直沒有出去過外面，這次雖然和伊芳喑一起出去，卻也沒有心思賞玩，現下，很想要看看不同的世界……

　　似乎知道司情的猶豫，雷昊天低聲道︰「還是……你還想要離開？」

　　見司情默然不語，雷昊天有些著急，「你是真的想要離開麼？我不會阻止你的，但是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陪在你的身邊，讓我慢慢彌補那些傷害，知道你可以接受我為止，好麼？」

　　如此卑微的語氣，那裡像以前的雷昊天？

　　看著他懇求的臉，慢慢伸向自己的手，是那麼的有吸引力──離開？留下？

　　司情沒有動作，雷昊天忐忑的等待著。

　　這個男人啊……

　　他有多麼驕傲，多麼霸道，與他相處了六年的他自然清楚，現下他為了自己竟然如此低聲下氣的懇求，司情的心，驀然柔軟起來。。

　　小手一點一點的湊近大掌，終於放了上去，雷昊天狂喜的握住司情伸來的手，放在嘴邊輕吻。

　　「執子之手，與自偕老。雷昊天今生定不會負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