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天空中一片漆黑,城上空的煙雲淡淡的。
我背著缺右眼,一直走道城外,然後把他放在一片隱秘的草叢中,急忙趕到煙影城中。
天氣很涼,涼到浸骨。
霜結得越來越厚,整個煙影城一片冰天雪地。甚至就連臉上滾燙的液體,都快變成了冰條。
天狐宮里一片狼藉。
輕紗被撕作碎屑,落了滿殿。孔雀屏翻倒在地,上面散了花瓶碎片。
我背上一陣冰涼。剛趕到後院門口,一個人影就砸了出來。
我下意識伸手去攔,那人以極強的力量沖到我的臂彎。
我後跌兩步,這才看清此人負傷的面容。
「海棠?」我驚道,「發生什麽事了?」
「林,林公子……不要管我了,快去救宮主。」
「好好。你先在這里歇歇。」
我立刻飛奔入後院。
剛一進去,立刻看到躺在地上的朱砂。
我剛想過去看,又一個人被摔在地上。
「砗磲?!朱砂!」
朱砂按住胸口,吃力地喊道:
「快救宮主!!不要管我們了!」
重蓮的房間傳來巨響。
我直奔過去。
門已破裂。所有的古玩和珠寶都碎落滿地。
里面有一白一綠兩個身影正在飛竄。
我還未看清楚,那白衣人手一揚,綠衣人已重重落地。但他立刻又站起來,穩住腳步,劍身一舞,又朝白衣人直沖過去。
但又只是瞬間,他再次摔在地上。
這一回他再站不起來,我才看清他的臉。
果然是琉璃。
白衣人拍拍手掌:
「重蓮,我看著你的面子沒把這些小角色殺了,你該知足!」
聲音是男人的,身材是男人的。可面孔是女人的。而且,這女人我還認得——步疏。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步疏怎麽變了這個德性?難道她也練了蓮神九式?
沒有人回答。
步疏上前走了幾步,一腳踩在了屋子的一個角落。
我立刻跟上去看。
牆角躺的人是重蓮。他頭發蓬亂,衣服不整,看上去狼狽至極,但是他的神情再平靜不過。仿佛這里一直在演戲,和他一點關系也無。
「把秘笈交出來!」步疏一巴掌抽在他的臉上。十足的功力,重蓮那一等一的皮膚立刻腫起來。
他依然沒說話。
「看來你是不吃這一套了。」步疏嘴角微微一揚,抽出一根細長的鞭子,揚手就抽向重蓮。
重蓮身形一閃,躲了開去。
「哦,還有力氣躲?」步疏的眼睛本身就比較大,這會兒再瞪大,是有幾分可怕。
身後傳來低呼:
「無名,搶無名。」
我回頭。朱砂正按著胸口,朝我使眼色:
「無名劍,就是步疏腰間挂的那個。它是蓮神九式的克星。」
步疏腰間挂著兩把劍,一把寶劍,一把鏽劍。
寶劍上刻滿饕餮圖紋,一顆巨大的藍寶石鑲在劍柄處。黃金色的劍穗長長地垂下。
步疏來回踱步,劍穗跟著微微擺動。
步疏練了蓮神九式,這個答案現在已經相當明確。而且看她現在這個不男不女的模樣,恐怕我的實力與她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前段時間有那麽多人莫名死亡,原來是因爲第二個重蓮出現。而且在劍神陵,重蓮如此固執要奪走無名,是因爲無名克蓮神九式。
但是這把劍爲何會在她的手里?
重蓮爲何會敗在她的手下?
既然他都打不過步疏,那我肯定是沒戲。
此時此刻,我用什麽方法來救他?
聲東擊西?步疏不是白癡。
真刀實劍?送死。
巧言令色?對付一個瘋子,這招行得通嗎?
步疏又道:
「蓮宮主,給了我剩下的部分秘笈,你將屈居我下,勉強成爲第二。但若沒了命,你便什麽也不是。何苦繼續坐在這里繼續受罪?」
重蓮嘴角微微揚起,唇發白,因此看去相當單薄:
「我之所以還坐在這里,就是因爲還沒給你秘笈。若給了你,怕是連罪也不用受了。」
步疏也笑了,拿出一個精致的錦盒,乍看下像裝了胭脂水粉,或是金钗钿合。
她拍拍盒子。
重蓮眉頭微皺,別過頭去看著別處。
步疏打開錦盒。
一道明光自盒中射出,里面銀晃晃的一片,略顯刺目。定睛看去,才發現里面滿滿裝了極粗極長的銀針——或者說,細長的釘子。
步疏抽出一根銀釘,用白玉似的指尖輕輕一掐,彈出去。
銀光一閃,她手中空了。
再看看重蓮,他除了眉頭皺得更緊,似乎沒有別的反應。
但是不過刹那時間,他的額頭上便冒出了大粒汗珠。
「重蓮果然是重蓮。若是尋常人,這樣一下已經要了他的命。」步疏又重複了剛才的動作兩次。
重蓮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一咬牙,飛速摸索懷中的東西,抽出一個粉紅色的玩意——還好老娘的丫頭繡的脂粉眼罩還在,瞬間戴上。
我站起來,大力喘氣,沖到門口,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蓮哥!」
全場的人都轉頭看著我。
里面居然擠滿了人,只是剛才被門遮住,沒有看見。而且里面有大半的人都是鬼母觀的。自然,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老娘坐在最前面。
老娘看到我,自然是很訝異的,但是我要無視一切。
「蓮哥,我的蓮哥哥,你遇到什麽事了?」
人生中第一次,我因爲自己太過惡心而流淚。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包括步疏。
我沒有立刻撲向重蓮,我要給步疏時間思考。不然一會她條件反射一把銀釘把我戳穿,我就劃不來了。
我扭著腰,朝重蓮一步三搖地走去,第一次發現我這從小習武的腰板子居然這麽硬。但,好歹也跟著杜郎鎖春淡妝纖公子等人在同一屋檐下住過,耳濡目染,不能說精通,起碼學得個三成。
「蓮哥哥,他們都欺負你了?」我擦擦左眼眼角,又摸摸粉色的眼罩——剛沒看仔細,但上面應該有一朵巨大的牡丹。
在步疏清冷的目光下,我走得那叫一個慢,背也給冷汗濕了一半。
終于她沒有下手,看樣子她還是一個人。
人看到極度惡心的東西,雖然會反感,但總是忍不住看下去的。
也還好,她沒有經常跟紅裳觀的人混一塊。
「蓮哥哥,讓我看看,你這尖尖的下巴……真是越來越尖了。」剛說完這句話就想抽自己兩個鍋貼,杜郎經典語錄數不勝數,怎的我就記得這一句?而且還說成了病句。
重蓮開始有點驚訝,很快也適應過來,替我理了理眼罩,還溫柔地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個君子之吻:
「娘子,讓你擔心了。」
他喜怒不形于色習慣了,這原本該說得極端肉麻的話,也給他說得像在唱歌。
「讓我看看你的——」我解開重蓮的衣領,戲卻再演不下去。
他的胸前全是血。若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那些血從何而來。但湊近一看,會發現很多地方有小小的針孔:鎖骨窩,肋骨上,腋窩旁,手臂上……
重蓮想淡而化之,扣上衣服,卻連擡手的力氣也無。
「天啊,怎麽會這樣?!」我提高嗓音尖叫,但是相信面部表情一定痛苦得很。
因爲重蓮看著我,眼睛紅紅的。
他身上的血不住外湧。若不是有蓮神九式保護,他怕早死了一百次。
已不知這是第幾次,因爲這個蓮神九式,他要承受尋常人無法承受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的天啊,誰傷了你,我的天——」我繼續嘶聲喊道,「我的蓮哥哥啊——」
「夠了,給我閉嘴!」終于步疏不耐煩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隨即一根銀釘飛來。
我閃開,一個翻滾,滾到她的腳下,抽出那把寶劍。
心中大喜,抽劍便刺向步疏。
誰知步疏雙指夾住劍鋒,稍一使力,便成了兩段。
猝不及防之時,她一掌打在我的胸口,我重重砸落在牆角。
重蓮歎氣道:
「凰兒,無名劍是另外一把。」
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我胸前憋的一口血猛地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