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謝家有女初及笄
外出給百姓義診之事,就這麼給趙家小姐攪黃了。我怕事情傳到謝夫人耳朵裡,宋子敬也怕落入趙小姐魔爪之中,我們兩人又暫時恢復了規律枯燥的教學生活。
一個春光燦爛的下午,我在刻苦鑽研醫術,而宋子敬在同自己下棋。
外面樹上有鳥兒在叫,枝頭有花兒在綻放。天氣已經轉暖,我們都換了較薄的衣服,暖風和花香之中,我忽然想起了張子越。
我想起以前無數個這樣的下午,他就坐在我身旁,為我補習功課。
他會耐心地把一道公式解上五遍,他也會仔細地修改我英語作文裡的每個錯誤。
其實叫他來給我輔導功課是我娘犯的最大一個錯誤。心上人就在身邊,我哪裡還有心思學習,當然全部注意力都從理智轉移到感官上去。
他挺直的鼻樑,他柔軟的頭髮,他低沉溫柔的聲音,無意觸碰到的溫熱光滑的肌膚。
我忽然開口問:「先生,你喜歡過人嗎?」
宋子敬抬頭看我:「什麼?」
我望著他俊秀的面容,重複道:「你喜歡過什麼人嗎?」
宋子敬淡淡道:「怎麼問這個?」
「有還是沒有嘛?」
他放下棋子,說:「有過吧。」
我好奇:「她怎麼樣?」
宋子敬笑了笑,陷入回憶:「她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我們在詩會上隔著簾子對過幾首詩,她才華橫溢,在女子中少有。她本來定有親,後來就由父母做主嫁人了。」
我等了等,他又繼續提子下棋,我問:「完了?」
「完了。」宋子敬說。
「你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宋子敬笑:「不知道。」
我失望:「這算什麼啊?你就沒有去爭取嗎?」
話說完就知道說錯了。宋子敬縱有滿腹才學,也只是一介貧民,等級制度如此森嚴的東齊,怎會讓他如願已償?
宋子敬淡雅一笑,盡在不言中。
我悶著頭繼續看醫書。
張秋陽寫這本書,是為了將自己畢生本領傳承給後人,本著一種無私的信息交流精神,所以並不生澀,我讀著不太難。而且上面的《毒經》篇非常有趣,有些簡直像武俠小說截選。
什麼A地人士張三,與B地人士李四進行非法性質的武鬥,李四給張三下了他們獨家密方傳男不傳女一片頂過去五片的神毒「斷腸散」。於是張三腹痛如絞四肢浮腫,身上出現黑斑,痛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腹破腸爛而死。而解毒方法應該這般那般再這般。
什麼C地人士王二同D地女士小翠談戀愛,感情破裂以後,小翠就給王二下了她獨家發明版權所有藍瓶新包裝的奇毒「纏綿」。於是王二隻要碰了別的女子就要渾身瘙癢大面積起紅斑,使勁撓啊撓啊一直撓到皮開肉爛血流光才玩完。而解毒方法應該如此這般又如此這般。
還有什麼N個門派集結眾人前去F教門下挑釁,嚴重違反了《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被F教護法玄某某下了他們最新研製國家認證榮獲先進發明獎的怪毒「千絕」。中毒者渾身肌膚發藍,又癢又痛,迅速腐爛,肉爛骨碎,直至整個人化成一灘藍墨水。解毒方法是……張老爺子寫:沒得解,準備棺材吧。
我正在笑,雲香來找我:「小姐,夫人叫你去一趟。」
「啊?」我做了虧心事,立刻不安,心想謝夫人不是知道了我溜出門的事了吧?
謝夫人儀態端莊地坐在高堂,身旁站著小腹尚平坦但是已經一身孕婦裝並且裝模作樣扶著腰的大嫂,還有始終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謝昭珂,和幾乎可以忽略的悶頭蝸牛白雁兒小姐。
重點是,幾位女士臉上都帶著友好的笑容齊看著我,讓我一陣毛骨悚然。
謝夫人開口:「小華,下個月十八,你就滿十五歲了,可就不再是小姑娘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鬆了口氣。
謝昭珂衝我傾國傾城地笑:「恭喜妹妹要成年了。」
哦?我這才想起,古時候女子,似乎正是十五歲成年。之後,就可以談婚論嫁了。
難怪謝夫人看著我,就像農民看著自己下地裡種出來的大白蘿蔔,或是飼養員看著養肥了的豬一樣,有種勞動人民大豐收的喜悅。
謝夫人說:「及笄是大禮,不可馬虎。我們決定現在就開始著手準備,你也要做幾身新衣服。下午就不上課了,御衣局會上門來給你量身。咱們這可是沾了皇家的光,你三姐當年及笄時都只是雲剪軒做的衣服。」
謝昭珂笑道:「娘,妹妹以前那麼可憐,這次把及笄禮舉辦隆重點,也好補償一下啊。」
謝夫人滿意地點點頭,說:「你下午也去挑幾塊布做裙子吧。」
大嫂也吊著嗓子說:「四妹真是好命,看娘多疼你。將來若是嫁了好夫君,可不要忘了娘家人哦。」
我在旁邊一直乾笑。
就這樣,一直到生日那天,我都沒有機會出去。
新衣服做好送來了,色彩明麗,料子輕盈,我倒有幾分愛不釋手。可是轉頭看到穿了新衣的謝昭珂,美得彷彿隨時可以騰雲駕霧而去,立刻被打擊得陷到塵土裡。基因決定一切啊。
現在謝昭珂時常來書院轉轉,送點什麼新鮮瓜果點心。她每次都精心打扮過,那種受愛情影響而散發出來的美麗極其璀璨奪目,讓人眼睛都張不開,可是宋子敬這個高人居然還是無動於衷。
說真的,我都有點同情謝昭珂。雖然她在我的問題上表現得對自己極其慶幸而對我又不夠同情。
就這樣,我的十五大壽終於到了。
四月十八,春光明媚。我一大早就被從被窩裡拖了出來,由謝夫人親自監督著梳洗打扮。
我又被迫穿上一件桃紅色的禮服,然後坐下來,由謝夫人親自為我修眉。
她捏著鑷子湊近我的眉毛,然後猛地一拔。我發出驚天動地地慘叫聲。
謝昭瑛在外面敲門:「怎麼了?怎麼了?」
我說:「我死了!」
謝夫人拍我一下,說:「沒事,你去招呼客人吧。」
我哭:「娘,疼死了,別修了。自然就是美啊。」
謝夫人板著臉:「別胡鬧。」然後叫老媽子一邊一個按住我,謝昭珂親自扶住我的腦袋。我簡直就像砧板上的活著剝鱗的魚,乾脆放開嗓子呼天搶地地亂吼亂叫,疼得眼淚直流。簡直不明白以前寢室裡那些女生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隔三岔五修剪一次眉毛?
謝夫人到底薑是老的辣,任我鬼哭狼嚎,下手絲毫不軟。
好不容易修剪完畢,我就像死過一回,滿背是汗。
現在輪到謝昭珂親自給我撲粉抹紅,戴上首飾。最後一幫人七手八腳給我整理好衣服,這才勉強告一段落。
我還沒來得及看鏡子,就被眾人擁了出去。
隔著簾子往外望,大堂裡已經站滿了人,大都是我不認識的親戚。謝太傅一身朱玄朝服,坐在高堂,謝夫人也換了一身紫金紅命婦朝服,儀態端莊地坐在他身邊。一個顯眼的位子上還端坐著一個鳳冠紫袍、風韻猶存的貴婦,就是我三姑婆,壽王妃。乃是此次儀式中的正賓。
謝太傅起身致辭,說了一番場面話,然後儀式正式開始。
我由謝昭珂陪著走進場,開始了一長串行禮,下跪,解頭,梳頭的動作。
謝昭珂為我梳完頭,把梳子放到蓆子一邊。我還以為完了,興奮地抬起頭來。謝昭珂一手又將我的腦袋按了下去。
壽王妃這時站了起來,走到一旁洗了個手,然後又和我爹娘互相客氣一番。我想這下該給我扎頭髮插發笄了吧,結果三個老傢伙又坐了回去。
謝昭珂指揮著我轉了一個方向,有司奉上羅帕和發笄。壽王妃站了起來,高聲吟頌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我一句也沒聽懂。正迷惑著,壽王妃已經在我身邊跪了下來,開始為我梳頭。
大媽年紀不輕了,可能有點白內障加老花,眼神不大好使。弄了好半天,把我頭皮扯得生疼,終於弄好了。然後加笄,一插就插到我頭皮,我立刻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在這笄是玉而不是鋼筋做的,不然我就要命喪在這裡。
謝昭珂將我扶起來,悄悄塞給我一張帕子。我感激地擦了擦滿臉汗水。儀式告一段落,我回房間換了一身常服。因為大早起來就沒吃東西,現在餓得肚子裡打鼓,看到桌子上擺了糕點,伸手就去拿。
謝昭珂一把抓住我:「等一下,接下來是三拜。」
我在心裡哀號:我痛恨封建主義社會!
就這樣,等我把所有的禮節都行過一遍後,都已經是下午了。回到院子裡,往床上一倒,幾乎不省人事。
我算領教了古禮的繁雜冗長拖拖拉拉沒事找事純粹自虐,我差點沒給那身厚衣服捂出一身痱子。
雲香卻還很高興:「四小姐,我聽其他丫鬟說,謝家這麼多姑娘裡,就咱們的及笄禮是最最隆重的,連三小姐都比不上呢。」
我有氣無力:「那是當然。他們要讓其他人知道,謝家四女兒,已經不瘋了。這樣我才有資格去選妃。媽的,幹嗎不乾脆拿個鑼鼓在街市口敲一鑼喊一嗓子?」
雲香端來一碗香噴噴的雲吞麵,我狼吞虎嚥風捲殘雲,吃完了就睡。
如今成年了,不方便再跟著宋子敬讀書,以後日子倒輕鬆了一點。平時努力鑽研醫術吧,我草藥這章還差得很。最近努力嘗試製作水果派,奶油是怎麼提煉的來著……
我忽然張開眼睛。
視線裡一片昏暗,只有外隔間有點微弱燭光,天已經黑了。我不知不覺睡了很久了。
我心裡有種奇異的騷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撓著,讓我坐立不安。雲香在外間睡著,她也累了一天,現在雷打不動。我輕手輕腳走過去,打開門。
外面寒蟬高懸,月華滿地,夜風正是溫柔,不忍驚醒情人夢。牆角一株瓊花開得熱鬧,碩大瑩白的花朵向著月亮婷婷搖曳,像是一雙雙玉手捧著一片月光。
我亦攤開雙手,看著滿手皎潔,如盛了雪霜,不禁呢喃:「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你要贈誰一握月光?」
我抬起頭,牆角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頭髮散亂,衣衫狼狽,卻絲毫不掩他眼裡清冷精銳的光芒。角落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得輕他渾濁的呼吸。
月影花香之中,我敏銳地聞到了一縷血腥之氣。
「二哥?!」
那個高大的影子軟軟倒下,我倉皇去接,他重重地壓在我的肩上。一股濃郁的血腥混合著怪異的甜香飄到我的鼻端。
「雲香!雲香!」我大叫。
雲香衣衫不整地衝出來,大驚:「這這這……二少爺?」
「快幫我一把,扶他進去。」我命令道,「然後去燒熱水,把我那套剪刀和小刀都找出來。記住,不要驚動別人!」
我們把謝昭瑛放在床上。燭光下,他俊逸的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嘴唇發烏,身體滾燙,氣息微弱。
一陣強烈的感情湧了上來,我緊握住他的手。
「二哥,有我在,你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