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0章】生與死，一扇門

　　「張副董，我可以進去探望張少爺了嗎？」

　　「請，」張力挪動肥胖的身軀，讓開門口，道：「正好我有些事情急著趕回公司處理，他母親還在培文那邊照顧，屋裡只剩明傑一個人，小楚你過來陪他聊聊天也好，住院的人嘛，最怕閒悶，今天不知道你醒來，我也沒什麼準備，改天等我有時間，再正式到樓上探望你。」

　　張力急著走人，被氣得一刻不想與我們相處只是其中一小方面原因，這條謹慎的老狐狸更多考慮的，恐怕還是儘可能的撇清自己與這場事故或者說是這個故事的關係，這既是對張明傑完美計畫以及隨機應變能力的的信任，也是預防萬一，情況有變，張明傑可以獨攬罪責，而無法追究到他這當老子的半分。

　　「張副董慢走，啊，對了...」我喊住抬腿便走的張力，道：「正式的探望就不必了，張副董若是閒了，想找人聊天解悶，不妨來這對門找我，我隨時歡迎——您說的極是，住院的人，最怕閒悶，躺在床上啥也幹不了，再沒個人聊天，實在難受，可是被一群嘰嘰喳喳的女人圍著，那感覺卻更難受，言多必失啊，不知道哪句話就惹得她們不高興，但不說話，她們又只會更不高興，這不，一聽說這間病房空出來了，我就麻溜兒搬過來啦，今兒下午開始就和張少做個鄰居，我能串門躲躲清閒，你忙的時候呢，張少也不至於嫌悶，兩全其美，您說多好？是吧。」

　　張力那顫巍巍的一張圓臉瞬間竟石化了一般，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都怪平時的表情太豐富了，此時竟不知該用哪副表情才好，只能哆嗦著那兩片肥厚的嘴唇，喃喃的說道：「兩全其美，兩全其美...」

　　我常常犯錯，老爺子從不姑息，總是會嚴厲教訓我，可我怕老爺子如老鼠怕貓，卻並不是被他的雞毛撢子打怕的，我最怕的，其實是他沒完沒了的談心說教，少年人哪裡有這樣的耐心啊？每當後媽覺得差多了，想解救我於水火之時，老爺子往往會連她一起訓斥，而每次後媽委委屈屈可憐巴巴的和我跪坐在一起時，喜歡掉書袋的老爺子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觸龍說趙太后》中的那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了，這道理聽了一千遍，確實想不懂都難，正因為覺得自己可以理解老爺子的苦心，所以我任打任罵，絕不頂嘴狡辯，唯一的叛逆，就是偷偷衝著他的背影做鬼臉，不滿他對我嚴厲也就罷了，為何連後媽也要一起罰跪罰坐的教訓呢？後媽曾經是您的學生沒錯，可現在她畢竟是您的媳婦我的媽，您也太不給她面子太不給她尊嚴了吧？但讓我不解的就是，每每後媽捉到我那副表情，一準兒狠狠瞪我狠狠掐我，那凶相兒，那狠勁兒，比老爺子猶有過之，事後問她為什麼生氣，她總是這樣回答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欠。

　　那時我不懂，現在我懂了——我自以為體會到了老爺子對我的苦心，卻忽略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即，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個父親，都會像老爺子這般愛護珍惜自己的子女。

　　我不應該將這種簡單而又偉大的幸福視作理所當然，因為除了生命，老爺子還給予了我這世間最濃的親情、最深的牽掛以及無盡的關愛，感恩，是因為我擁有，感恩，是因為有些人，不曾擁有...

　　如張明傑。

　　虎毒尚不食子，張明傑會走上今天這條絕路，卻很大程度上都是被張力引導甚至是逼迫而至，由此可見，這只笑面虎，生性之自私、心腸之狠毒、人性之淡薄，簡直禽獸也有不如...我倒不禁有些同情張明傑，若非張力虛榮好勝、執念如淵，在慾望中迷失了方向，一步錯步步錯卻寧願不擇手段一條路走到黑也不肯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以張明傑的天資與抱負，再怎麼逆水行舟，也不至於落得今天這般如此狼狽啊。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張力卻將張明傑送上了一條絕路，並推著他越走越遠...

　　我擺了擺手，不再去看那愈發令人生厭的張力的臉。

　　當林志要為我推開張明傑病房門的那一刻，我伸手拉住了他，林志費解的望向我，我不知自己是怎麼的表情，也不知眼裡有著怎樣的內容，只知道，林志只看了我一眼，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點了點頭，讓到了一旁。

　　儘管稍稍一動便渾身都痛，我仍親手推開了那扇門——那扇擋在我與張明傑之間，象徵著生與死的門。

　　沒錯，我與張明傑，現在本應站在一扇門的兩面。

　　那扇門，是地獄之門。

　　我推開了這扇門，意味著歸來，我從地獄歸來。

　　我推開了這扇門，意味著敞開，被他關合的地獄之門，這一次，向他敞開。

　　。。。

　　張明傑在看書，讓我覺得驚訝，也不驚訝。

　　不驚訝的地方在於，進門之前我就沒想過張明傑在做什麼，就像沒想過他會和我說什麼一樣，因為他太聰明，我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想到，而我想不到的他卻未必想不到，那我又何必費這個神呢？我來，就是想看看他在做些什麼，那麼不管他在做什麼，都不值得我驚訝，同樣的，我來，也不是想聽他會對我點說什麼，而是有些話要說給他聽的。

　　讓我驚訝的，不是他在看書這件事情，純粹是因為他看的那本書——《西遊記》，而且還是圖畫書，他手裡拿著一本，旁邊的桌上還擺著一摞，顯然，並不是張家哪個小娃娃落在這裡的。

　　「張少好大的童趣啊。」我先開口，向似乎不打算主動開口的張明傑道。

　　張明傑這才戀戀不捨的放下手裡那本翻了過半的圖畫書，朝我微微一笑，道：「楚少好大的命啊。」

　　我望著氣色還算不錯的他，哈哈笑道：「張少是感慨我的運氣太好呢，還是同情我的運氣不夠好呢？」

　　張明傑不領我的『好意』，沒有順著我的話下台階，絲毫不示弱，笑眯眯說道：「我是感慨楚少的運氣太好，而我的運氣卻不夠好。」

　　非常城市的一句話，瞬間就讓林志豎眉，三爺寒臉，桑英傑怒不可遏，三人異口同聲道：「你說什麼？！」

　　張明傑笑而不語，卻毫無懼色。

　　我淡淡一笑，道：「張少的意思是，我運氣好所以沒死，他運氣不好所以受傷，是吧？」

　　張明傑不承認，不默認，說道：「蕭老大，林局長，有意思的組合，本該勢不兩立的兩個人，此刻卻齊聚在楚少身旁...楚少擺出如此陣仗，是來向我示威的吧？」

　　「莫說不是，就算是，張少也用錯詞了吧？」我道：「不該是『興師問罪』才對？」

　　「我有罪嗎？」張明傑裝出一副驚訝模樣。

　　「那三杯坦誠酒還是張少主動請我喝的呢，你有罪沒罪，別人不知，你我心裡還沒數嗎？張少這麼說，格調就顯得低了，」我笑道：「你應該問，我有證據嗎？」

　　張明傑笑容一窒，分散到眾人身上的那傲慢和挑釁的目光漸漸聚攏回來，而我卻開始四下張望，好奇的打量起這間雖然比不上樓上奢侈卻也豪華舒適的令人咋舌的病房，漫不經心的說道：「張少用不著緊張，證據我現在還沒有...」

　　張明傑明顯送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亦恢復了生動，道：「既然楚少無憑無據，那不是來示威的，難不成還是來示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