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9章】三杯坦誠酒(三)
張明傑對我的沉默似乎也有幾分意外,可旋兒釋然,道:「風暢和月之谷,墨家和三小姐,楚少兩邊都是紅人,所以不管在這棟樓裡,還是在月之谷那邊,希望你離開、巴不得你離開這座城市的人,都不少,多得很,但楚少覺得,最希望你離開北天的那個人,是誰?江玉嗎?」
我淡淡問道:「不是江玉嗎?」
「不是。」張明傑緩緩搖頭,十分肯定。
「那就要請教張少了。」
「是他,」張明傑伸出一根手指,向正上方指了指,這房間的隔音效果不會有誰比他更加清楚,可他仍探身過來,一字一句,用很小的聲道:「墨、亦、之。」
我故作驚訝,比他還顯做作,「哦?」
「楚少以為我在挑撥離間?呵呵,似乎不需要吧,我家老頭兒那百分之七的股份到了程小姐名下以後,你與墨董的關係還需要旁人挑撥嗎?」張明傑坐直身子,用那隻靈巧秀氣不輸給女人的手,轉動著杯中的紅酒,感慨說道:「墨亦之剛愎自用,生性涼薄,心黑手狠,論識人之能、用人之道,都是遠不如我父親的,可他卻是最早看明白你的,也是最懂如何利用你的...楚南,你這類人,生下來就注定了與眾不同,要麼太可惜,要麼太可怕。可惜的是你甘願無為,一輩子平淡如水;可怕的是你寧為梟雄,去搏一片你想要的安逸自由,也不可能為任何人所用——你說,墨亦之能容得下另一個墨亦之嗎?」
人活一輩子,到了頭,有幾個敢說自己活得明白?我以前不是太懂這句話,現在卻頗有感觸——自己尚難看懂自己,何來妄言看懂了別人?
我淡淡一笑,對張明傑的話不置可否。
我是不是另一個墨亦之,我不知道,儘管我覺得我不是;但我知道,以為自己知道的張明傑其實也未必就真的知道——如此主觀且自信的定性一個人,還有這個人未來的可能性,證明張明傑看到的壓根就不是我的人生,而僅僅是他自己的棋盤,他只是重新評估了我這顆棋子落在了他面前的這棋盤上,對於他之後棋勢走向的影響罷了。
「楚少覺得我說的不對?」
我答非所問,道:「我覺得你跑題了。」
張明傑裝作恍然大悟,道:「那就言歸正傳,請楚少為我解答心中疑惑吧,你開價百分之七的風暢股份,到底所依為何呢?」
我搖了搖頭,道:「你主我客,該張少為我先解疑惑,我一口價,要百分之七的股份,你與令尊竟願意接受,這是為何呢?」
張明傑稍稍沉默,臉上卻無一絲慌亂或無措,似乎是故意用冷靜淡定的微笑向我暗示這一次對話主導權的變更原本就在他的預料當中,因此我只是形勢對抗上取回了一點點主動,心理對抗方面,我反而更落下風。
張明傑的老成,讓我覺得坐在我對面的人,更像是他老子張力,未免過於老道了,可轉而再想,昨天他老子坐在我對面,也沒有他現在這般的老道啊...果然是青出於藍嗎?
我疑惑,更矛盾,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讓我非常不舒服,似乎...是不安?然而為什麼不安,我自己也摸索不到因由...
「百分之七啊,不是一個很合理的價格,卻是一個很合理的數字,」張明傑一反他斯文儒雅的做派,不太講究的用食指在自己的酒杯裡攪了攪,然後一邊用蘸濕的手指在桌面上劃拉著數字,一邊用配合筆速的語速,不急不緩的說道:「我父親持股百分之二十二,端木夫人持股百分之十七,墨菲從墨亦然那裡,繼承了百分之十六...你從我張家拿走百分之七以後,我父親持股便成了百分之十五,剛好低於墨菲的百分之十六和端木夫人的百分之十七,只要這百分之七不是被墨家得了去,頂替我父親成為風暢第二大股東的端木夫人,似乎就沒有什麼理由不安安靜靜看熱鬧。端木夫人...不,應該叫她鄭雪冬,這個女人在風暢好像是謎一樣的存在,很多人都覺得她反覆無常,難以捉摸,所以神秘古怪,實際上,這僅僅是因為她極少在風暢拋頭露面罷了,接觸的人少,瞭解她的人自然也少,人云亦云,以訛傳訛,有意無意的,她就神乎其神了,楚少你對這種現象應該不怎麼陌生吧?呵呵,是啊,與你的那位三小姐,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啊,呵呵...」
張明傑絲毫不掩飾他那兩聲刻意到讓人反胃的『呵呵』裡面的豐富內容,似乎是在諷刺和強調端木夫人的神秘古怪,是拾人牙慧,模仿乃至抄襲三小姐的做派,又似乎是在向我暗示和炫耀,他早已看穿三小姐的神秘古怪,也不過是一種自導自演的姿態和手段罷了——我確定了,坐在我面前與我侃侃而談的,確實不是張明傑自己。
不說識破三小姐故弄玄虛的這份自信是哪裡來的,只說旁人鮮有機會接觸端木夫人,難道你張明傑就不是了嗎?如今的風暢,能有幾人敢說瞭解端木夫人的?只用了十分鐘就說服端木夫人改變立場的張力,便是為數不多中的一個吧。
果不其然,張明傑繼續說道:「墨亦之排除異己,風暢老臣剩下的不多,僅存幾位瞭解鄭雪冬的人,也都是深諧明哲保身之道的了,自然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畢竟,提到鄭雪冬,有一個名字就躲不開避不掉——墨亦然。呵呵,鄭雪冬和墨亦然的故事,即使在風暢高層,也是個禁忌的話題,不僅僅是鄭雪冬和墨亦之,即使我父親,也不喜歡有人在背後議論墨亦然,對他不敬...」
「是嗎?」我忍不住打斷道:「我怎麼沒看出來?」
「雖說信不信都在楚少,可我還是想說明一點——在我父親眼裡,墨亦然是墨亦然,墨亦之是墨亦之。他不可能愛屋及烏,卻也不至於惡其餘胥。我這麼說吧,即使墨亦然今天還活著,我父親也照樣會去斗墨亦之,但這絲毫不會影響他對墨亦然的尊重,而他之所以如此重視與墨亦然的友誼,就是因為他知道,無論他與墨亦之斗的結果是成還是敗,都絲毫不會影響到墨亦然與他的友誼,」張明傑笑著對我說道:「楚少,你不瞭解我父親,更不瞭解墨亦然。一如許恆不是好人,你卻當他是朋友,我父親是不是好人,也不影響墨亦然當不當他是朋友——這也是我父親最欣賞你的一方面,你和墨亦然,太像了。」
我想問張明傑,他怎麼知道我當許恆是朋友,但想了想,問了也是白問,現在北天還有誰相信我與許恆不是穿一條褲子的朋友?若非如此,許恆也不用以自首來換我清白、還我清靜了。
「先前你說我像墨亦之,現在又說我像墨亦然,不矛盾嗎?」
「不矛盾,」張明傑道:「拋開待人之誠,要說墨家兄弟還有什麼不同,也就只有野心而已,或者說,一個有了野心的墨亦然,要遠比今天的墨亦之更可怕。」
他的眼神讓我頭皮發麻,好像他看的不是我,而是一個活過來的墨亦然。
見我蹙眉,張明傑才收回他直勾勾的目光,歉意的一笑,回歸正題,接著說道:「為情所傷為情所困的人,通常都不怎麼聰明,即使她能力非凡。所以,鄭雪冬其實很簡單,是一個簡單至極的女人。這些年她表面上一直在努力維持墨張兩系的平衡,可實際上,沒有人比她更渴望打破這種一旦失衡就意味著某一方徹底滅亡的平衡,前提便是,當這種平衡被打破時,她不能失去且最好擁有比現在更大的話語權,用以保證墨張的和平共存——這不是鄭雪冬的願望,而是墨亦然的理想,既然成了遺願,那鄭雪冬肯定會義無反顧幫他實現的,楚少說說,她是不是一個簡單至極的女人?」
張明傑這是明知故問,何須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