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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U回來之前,我充分調動起在這三天的監禁生活中變得遲鈍的腦髓,開始思考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就是說,這個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無人的家。一直都沒有回來的父母。空蕩蕩的冰箱。散亂的客廳。不正常的孩子。還有……還有就是,被監禁在雜物房裡的大學生。
從外面看來似乎很正常的家庭,一旦進到裡面就會發現各種各樣的不合常理的東西,這也是相當常見的情況……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但至少也是經常會聽說到的事情。不過不合理到這種程度的案例,恐怕也是相當罕見的吧。
那麼總結來說,U難道在這個家裡一直都過著獨居生活嗎?這個家一直都在U的管理下嗎?
在少年漫畫的世界裡有一個常見的規律,那就是主人公的父母都會因為海外出差之類的原因而不在家。或者說已經遭到了邪惡組織的殺害什麼的……要不就是一起失蹤了。採用這種設定的原因,就是如果父母這種絕對性存在出現在主人公身邊的話,對描寫主人公的英雄行為會造成某些障礙。但是現在並不是在講故事,而是現實的情況。而且U根本就不是主人公,即使是再荒唐無稽的少年漫畫,也不會讓一個小學四年級生過獨居生活吧。
究竟U的父母在哪裡呢?
糟了——我到這時候才想起來。剛才在外面的時候,我應該再去客廳以外的房間探索一下才對。那樣的話,我也許就能知道她父母的職業以及其他的個人情報……可是奪走了少女所有食物的罪惡感,卻令我早早就躲回到這個雜物房裡來。
要不現在再出去一次?不,不行。現在從時間上來說很有可能跟回到家裡來的U碰個正著……這個我是必須極力避免的。也不知道她會向我扔出什麼東西來……而且一想到她今天也會把自己的學校包餐帶回來給我做「午飯」,我就覺得自己必須老老實實地在這裡等她……不對不對,我產生這樣的感情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可是就算再怎麼討論這個問題,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解決。
明天吧——我這麼想道。明天等U去學校上學,我再從這個雜物房裡溜出去,喝點水,然後繼續對這個家進行一番探索。雖然我幹的事越來越像進屋行竊的竊賊,幾乎搞不清哪一方才是犯罪者了,不過要我在這種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況下離開這個家,我實在無法做到。
我一邊等著U回來,一邊茫茫然地思考著「U的獨居生活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種只有問她本人才能得到答案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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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從小學回來的U還是像昨天一樣把學校中午分派的包餐裝在塑料袋裡帶了回家——
「午飯。」
一邊說一邊向我遞了出來。
她是要把自己的營養源全部都交給我啊。
我在接過來的同時,不由得為應該如何跟她開口說這個問題煩惱了起來。我要跟她開口說的事,當然是指「該如何把這些塑料袋交還到U的手上」這個問題了。
如果我用的說法不恰當的話,說不定會傷害到少女的自尊心。昨天我因為沒說「我開動了」而惹得U生氣,說不定也是因為肚子餓而產生的焦躁感引起的,所以這個說法就顯得更加關鍵了。對方明明把學校的包餐拿出來給我吃,我卻沒有說「我開動了」,結果她就發怒了……以這種方式來理解的話,也是合乎道理的。
正因為這樣,我才覺得不可以辜負她的這番好意——雖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的這種感情。
所以我並沒有採用「這是你的東西,所以應該由你來吃」這樣的直接說法,而是通過稍微婉轉的方式,也就是用不讓U察覺到我意圖的方式,以柔和的口吻說出了意思相當於「現在我的肚子不是太餓,吃不下這麼多東西,所以我們一人吃一半」的幾句話。畢竟這都是謊話,在我的口吻中恐怕也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
「………………」
U只是說了一句什麼話,露出一副不知道是接受還是不接受我提議的毫無感情的表情,然後走進了雜物房裡,開始想辦法解開那些塑料袋。當然她自己打的死結對她來說也似乎很難解開,所以途中她就乾脆用小刀把塑料袋切開了。
今天的學校包餐似乎是米飯。
直接裝在塑料袋裡的米飯給人一種超現實的感覺,而且顯得相當荒唐。不過食物畢竟是食物,無論對我來說還是對U來說,那都是很貴重的食物。
「我開動了。」
聽見U這麼說,我也跟著她回了一句,然後我和U就一人一半把那頓飯分開來吃了。
放在另一個塑料袋裡的菜湯(液體!)和色拉,我們也是每人分了一半……不過牛奶我就全部自己喝了。難道就因為U可以隨便喝水,所以我覺得這樣做也沒什麼不妥?不,事實並非如此。U似乎原本就對牛奶不怎麼喜歡。說起來,小時候我也聽說過有不少女生都不喜歡喝牛奶。
因為份量只有一半,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填飽了肚子,但這對U來說也是一樣的吧。因為身體小而吃得不多這種情況,應該是不存在的。不,考慮到U正值成長期這一點的話,反而不吃飯對U造成的傷害會更大。所以我如果發這種牢騷的話,那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對於我的這種行為,有的人也許會看成是一種美談,而有的人也許會責備我,認為這時候應該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能讓U把東西全部吃下去的方法。至於十年後的我的意見,應該是比較偏向於後者,但既然我沒有辦法讀懂U的內心所想和她做出的反應,那時的選擇恐怕是最恰當的做法吧。
我的確是向U表達了自己肚子餓的情況,並且以肚子餓為由向她要求了食物。但是對於這樣的要求,她把自己唯一的膳食全部都交給我做為回應,這種做法不管怎麼想也有點太過火了吧。根本不需要像我這樣為她斟酌,U本來就應該想到把學校包餐跟我對半分了這個做法了吧。比如在學校吃掉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帶回來給我之類的……但是U卻想都沒想就把東西全部拿來給我。
要說是善意的話,這個想法也實在太危險了。
極端的善意和過度的善意,會在某些時候發生扭曲,變成跟美德無緣的存在,甚至會跟噁心扯上關係。
這大概是因為對方搞不明白這種善意起因於什麼東西,同時也搞不清楚對方在想些什麼的緣故吧。不明白對方在想些什麼,就會自然而然地跟噁心扯上關係,而且是很直接的關係。
在「不明白對方在想些什麼」這一點上,包括我後來的這十年經歷在內,我都沒有遇到過比U的程度更甚的人。雖然其中當然也包括「因為對方是小孩子而覺得難以理解」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在她內心形成的價值觀,跟我和其他的普通人都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要朝著這樣的U走近一步的話,就是一人一半——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分界線了。當然,肚子空空的我也許是因為食慾上的原因而無法把整頓飯都還給少女。雖然我嘴裡說這說那,實際上我可能只是覺得肚子餓而已。這樣的可能性也很高。
「我吃飽了。」
U這麼說道,我也跟著她說了一句。U站起身來,準備走出雜物房。因為在吃飯的期間她也用小刀對著我,所以無論是我還是她都沒有得到片刻的放鬆。也許正因為這樣,她才想要趁早回去自己的房間吧。
從她還是沒有把塑料袋收拾回去這一點看來,這位少女似乎很不習慣收拾東西……不,或者應該說她在這個年齡還沒有養成那樣的習慣吧。
我一邊回想著客廳的凌亂樣子,一邊這麼想道。
在這麼想的同時,我把U叫住了。就在U走出走廊、準備關門上鎖的時候,我就向U喊了一句「等一下」。我已經很努力地以自然的聲音叫住她,不過大概還是失敗了。
因為我向U提出的問題,是關於她的爸爸和媽媽,也就是關於她的父母在做什麼的問題。
只不過是一起吃了一頓飯,我當然也不會認為自己已經跟她拉近了距離,但是我所提出的問題,確實是一個比較深入的問題。就算她因此而向我扔出刀子也毫不奇怪……
「…………」
U露出了不解的表情。難道是我說的話她無法理解嗎?不,我應該沒有用什麼複雜的字句,她不可能不明白我在問什麼。
還是說,難道連「爸爸」、「媽媽」和「父母」這些詞她都無法理解?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就只好放棄跟她進行溝通的想法了。那簡直如同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爸爸和媽媽……」
這時候,U開始緩緩地說道。
「不在了。」
然後,她關上了推門,同時傳來了上鎖的聲音。
不在了?
「已經不在了。」
在推門外面,U再次以低聲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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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了」究竟是什麼樣的意思呢?我本來是在「父母什麼時候回來,現在在哪裡做著什麼」這個意義層面上向U提出剛才那個問題的,但是得到的答覆卻讓我感到非常意外。
不在了。已經不在了。
這是什麼意思?是出門之後沒有再回來嗎?還是說……難道是「已經死了」的意思?不……我因為推理小說看多了,所以思維總是朝著那種方向去想,但是死人在日本來說是相當嚴重的問題,應該不是隨便都能聽說到的事情……不過如果這麼說的話,被小學生綁架這件事恐怕也是日本第一個案例,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論。
不過即使是那樣,「已經死了」這個想法也有點太過了。這裡恐怕還是應該用「出門之後沒有再回來」這個含義來理解吧。
因為某些原因,父親和母親離開了這個家……自那以後,U就開始過著獨居生活……要推測的話大概就是這樣了。
不過推測說到底還是推測,在這種不得要領的句子中,根本就解決不了任何疑問……看來明天我還是趁U上學的期間溜出雜物房,在家裡探索一番,查清楚她父母的工作之類的情報。至於「有空做那種事倒不如趁早脫身」之類的想法,都已經完全被我排除在外了。
順便說句,我還有一件事是沒有想到的。
那就是明天是星期六,對小學來說是休息天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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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星期六也是要上課的。而現在也有某些私立學校會安排星期六上課……那畢竟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也記得不是太清楚——記得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學校就開始實行每月的第二、第四周的星期六不用上課的制度。現在想起來,那也許就是所謂的寬裕教育開始實施的時期。而發展成雙休日製度的就正好是在這個時候——也就是距今十年前的這個時候了……所謂雙休日,說白了就是每個星期有兩個星期天的意思。這麼想來,感覺好像有點休息過頭了。也就是說,一週的時間變得比以前更短,從感覺上來說就是這樣。
不過根據最近對擔任教師的現役教育工作者進行採訪的內容來看,所謂的寬裕教育,實際上也並不是那麼極端的東西。把圓周率簡化成3來教給學生,那些情況幾乎就跟都市傳說沒什麼兩樣……不過社會的變化總是會以干奇百怪的扭曲形式傳遞給不屬於該群體的其他人,所以謠言和誤會都是無法避免的。
我又說了一些無關重要的話。
現在應該說的是星期六U不用去上學的事情……不過這一點我在察覺到的瞬間雖然感到一陣愕然,但也不是值得過分慌張的問題。畢竟有的是時間,只要老老實實熬過星期六和星期天,等到下個星期一就可以了……不,我究竟打算在U的家裡逗留到什麼時侯?賴著不走也該有個限度吧。這與其說是綁架的受害者,倒不如說是莫名其妙的寄居者了。不過本人在當時似乎並沒有太在意這方面的問題。他已經開始完全習慣了這種狀況……不,與其說是習慣,倒不如說是開始適應了吧。
總而言之,儘管我是這麼想,但事到如今我也無法改變十年前的過去。因為我當時是那麼想的。所以我開始制定的計劃,是關於如何度過星期六和星期天的計劃。
實際上也根本不需要想什麼「如何度過」,對被監禁在雜物房裡的我來說,只要U留在家裡,我就根本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不過我想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單純對於食物的擔心。
U既然不用上學,那麼她當然就不可能把學校包餐帶回來了……那樣的話,這兩天就要完全絕食。雖然我很難熬,但是U也應該很難熬吧。雖然我不知道她上一週的星期六星期天是怎麼度過的……也不知道那時候她的父母是不是已經「不在了」,但不管怎麼說,這個週六週日,還有下個星期的食生活,我也必須設法加以改善。無論是對U來說還是對我來說,都一樣。
星期六,也就是監禁生活第四天的黎明時分。
我攤開第一天脫下來放在雜物房角落裡的襪子,從裡面取出了一張被我疊得非常細小的一萬日元紙幣。
這個時代是怎麼樣的?是不是已經換成了新一萬日元的紙幣?還是說依然用著舊的那種?是不是以兩千日元為基準來考慮就行了?……不過這也是無關重要的事。
看到自己在被綁架的地方擺出一副悠哉游哉的姿態,我也覺得這麼說可能有點缺乏可信性,但是我向來都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或者說是一個喜歡瞎操心的人。就算只是平時回學校上課,我也會像到外國旅行一樣,非常注重把現金分散保管在不同的位置。我之所以把萬元紙幣藏在襪子裡,是為了預防將來弄丟或者被偷走了錢包和書包而採取的最後一道預防措施。
但是儘管如此,就連我自己也覺得即使這樣做——即使把現金藏在這種地方,我也絕對、百分之百、將來直到永遠都不可能用到它的,萬萬沒想到我竟然真的有機會把它拿出來用……人生會發生什麼事果然是無法預料的。
總而言之,現在這張一萬日元的紙幣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當初我被U用小刀指著後背,兩手空空地來到了這裡,除了手機和鑰匙之外,這張一萬元紙幣就是我唯一的財產了。
不過,就算說這張一萬日元紙幣可以派上用場,我也不可能親自去把東西買回來。作為被綁架者的我,是不能從U的家裡走出去外面的。
這樣的話,當然就只有……
「早上好。」
儘管星期六是休息天,U似乎還是像平時一樣在七點鐘就起
了床,來到雜物房門外向我問候道。我首先向她回了一句問候,然後向U提出「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切入正題。
「………………」
結果,U沉默了好一會兒。但是我並沒有因為她的沉默而選擇放棄,一次又一次地向她發起交涉(一旦關係到人的性命、而且其中一半還是自己性命的話,就連生性內向的我也能做到這樣的事)。最後,U彷彿放棄了沉默似的——
「………………」
把雜物房的門打開了。當然,她依然是拿小刀對著我。
我把那張折得皺巴巴的一萬日元小心攤開,然後遞給了U。
到了這個地步,就不需要再用什麼策略了。交涉策略和圈套什麼的,根本就毫無意義。面對這樣一個小學生,交涉術的技巧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如果不把想說的話說出口的話,對方就無法理解自己的意圖。
當然,過於直白的交涉方式在面對這個孩子的時候還是會有點問題……畢竟前天我以肚子餓為理由向她要求食物的時候,她竟然採取了連自己的那份也全部拿給我吃這種過於極端的行動。
任何事情都要講究平衡性,但是現在我先率直地說出自己的請求吧。
我向U提出的請求是——希望她用這一萬日元的紙幣,去便利店幫我把接下來說的幾樣食物買回來。
讓小孩子去幫忙買東西,從某個意義上說這可能是一種很可恥的想法,但是這畢竟是最好的主意了……雖然真正最好的主意就是趁早離開這個家,不過就算說多少遍,當時的我也是不會接受的吧。
小學四年級生。自己在那個年齡階段發生的事情,我現在當然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到了三十歲左右,跟記憶力毫無關係,十歲以前的事情都會逐漸變得想不起來了),不過在二十歲的這個時候,我還是可以想起自己小學四年級的一些事情,那時候一個人去買東西這種事好像還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讓U一個人去幫忙買東西,是一個相對比較現實性的方法。
雖然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便利店的網點並不像今天這麼多……但是,那也單純只是增強了便利性而已。因為可以在這麼早的時間就出門買東西……如果是普通超市的話,恐怕就要等到十點鐘左右才會開門。即使是當時的我也認為,這個時代還真是越來越方便了。雖然今天這個想法變得更加強烈了。
雖然我不知道U家的正確位置,但是便利店應該不會離這裡太遠吧。至少在那次交通事故的十字路口……也就是在U上學路線的中間位置附近,就有LAWSON和7-11之類的便利店。不過就算不去那麼遠的地方,這附近也絕對會有的……
不過,這個計劃卻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問題。
她所認識的貨幣,就只有一日元硬幣、五日元硬幣、十日元硬幣、五十日元硬幣、一百日元硬幣、五百日元硬幣、還有一千日元紙幣這幾種。而五千日元和一萬日元的紙幣,她都沒有見過……我心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就費了很大工夫向她解釋了這張紙幣有著相當於十張千元紙幣或者是一百個百元硬幣的價值。
如果不懂得價值的話,就算是紙幣她也只會認為是一張廢紙。出去外國旅行的時候,有時總會覺得那個國家的貨幣有種不值錢的感覺,那並不是因為日本的造幣技術比別國更高超的緣故,單純只是因為自己不懂得其中的價值,所以看起來才會產生不值錢的感覺。這也沒什麼特別的,就像普通人無法理解愛好者收藏品的價值一樣。
所以,對現在的U來說,這張一萬日元的紙幣,或許就跟大富翁遊戲中使用的紙幣沒什麼區別……作為我最後的武器、也就是這時候的最後財產的這張紙幣,要是被她像弄亂客廳那樣的做法隨便丟開一邊的話就完了。
經過我的懇切詳細的(拚命的)說明,U似乎終於理解了這張一萬日元紙幣是金錢了。把事物的價值傳達給他人的難度,大概就是這個程度吧……不過既然已經把這個難關攻破,接下來就要考慮讓U買些什麼東西回來了。
從營養學和健康方面來考慮,現在其實並不應該買熟食菜和即食物品,最好還是買一些蔬菜和肉之類的食材回來自己做成料理吧……畢竟這個家裡有一個豪華的廚房(雖然有點亂),還有一個可以放進大量食材的空蕩蕩的冰箱。
但是,把錢拿給她去買東西就先不說,要用廚房來做料理的話,作為被監禁者來說,這也有點太過了……或者說,這簡直是大大超出了可以容許的範圍。當然,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那樣的基準,說白了那也只是我的內心判斷而已。而按照我自己的判斷,我還是不應該讓她買一些需要進一步加工才能食用的東西回來。
畢竟我也不認為U懂得做料理……不,雖然我說得這麼大言不慚,實際上也不怎麼擅長做料理。最多就只是達到了過獨居生活的大學生的平均水平,就算讓她買什麼東西回來,我最多也只能做咖喱飯和火鍋而已……總之我已經決定,讓U買回來的東西,就以速食拉麵和冷凍食品為主。
說白了,這完全是以適合長期保存為前提的想法。
「………………」
U剛開始是想用腦子記住我說的物品,但是在中途她似乎判斷出自己無法全部記住——
「請等一會兒。」
說完,她就 地走上了二樓。
這時候,U完全忘記了關上雜物房的門……並不是忘記上鎖,而是在門戶大開的狀態下跑上了二樓。
而且連小刀也放在這裡了。
粗心也該有個限度吧……雖然站在我的立場上去責備她的話也實在太奇怪了。怎麼樣?對於U的這次粗心的失敗,如果不乘虛而入的話,作為被綁架者來說是不是太賣弄小聰明、太故作姿態了呢……?就在我為這件事煩惱的時候——也就是考慮著「就算不打算趁機逃跑,是不是也應該裝出想逃跑的樣子比較好?」的時候,剛才 地走上二樓的U,又踩著咚咚咚的劇烈腳步聲跑了回來。
用那樣的速度跑下樓梯是很危險的。那簡直就像是滾下樓梯一樣的速度……看來在上到二樓——大概就是她自己的房間吧——的時候,她才想起自己忘記關上雜物房的門了。小刀的事她好像是回來之後才想起的,馬上恍然大悟似的撿了起來。
然後,她就像要責備我似的狠狠盯著我。可是,就算她盯著我也沒用啊……沒有辦法,我只好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對別人的失敗裝作沒看見,就是在社會上與人相處的訣竅之一。這是我通過這十年的社會經驗掌握到的最大要訣,可是現在回想起來,我根本就不需要到社會上去學這個,在這個時候我就已經通過實踐證明了。
要問U究竟是為了什麼才犯下這種失敗跑上二樓的話,原來她是從上面把一個筆記本給拿下來了。
那是一本上面寫著「自由筆記」的筆記本。關於「自由」用的是平假名還是漢字,我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總而言之,就是大家小時候都應該用過的那種自由筆記。
還有就是鉛筆。
因為無法全部記住,乾脆就拿著備忘紙條去買東西——她似乎是這個意思。這確實沒錯。考慮到U是小學四年級生的話,我本來應該更早想到這一點才對。讓一個小孩子用腦子記住一萬日元的購物內容,這要求也實在太高了。
說實話,對於拜託小學生去買東西這一點,我本來還抱有一絲不安的,但如果是拿著備忘紙條去買東西的話就另當別論了。說得極端一點,只要把這張紙條拿給便利店的店員看,說不定對方就會幫忙把所有東西都拿過來……雖然期待她正好碰上那麼好心的店員或許有點不切實際,不過這明顯就是小孩子在替大人買東西,這點事恐怕還是會幫忙做一下吧……
如果是寫在備忘紙條上的話,購買的數量和品種再增加一點也應該沒問題。所以我就稍微改變了一下原來考慮的搭配,把購物的內容告訴了U。
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該反省一下。
如果不需要用腦記的話,就可以相應增加數量和種類——這個想法完全是以大人的、而且是男人的體力和臂力為前提的,我並沒有過多考慮把這些東西帶回來的U的體力和臂力。如果先說結論的話,雖然還沒到小學四年級的女生無法帶回來的程度,但就算她帶不回來也是很正常的。而且那只是有能力帶回來,要真正從便利店拿回家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本來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但還是太自以為是了。雖然我也有過「讓她分幾次去買也太麻煩她了」這種為少女考慮的想法,但是我卻完全弄錯了方向。
「嗯,知道了。那麼我現在就出去買。」
在筆記紙記錄好之後(順便一提,U的字跡算不上很整潔,甚至可以用拙劣來形容),U就馬上站了起來。
因為她是一手拿筆記本一手拿鉛筆來記錄的,這時候的U一直都把小刀放在旁邊……我感覺到U開始越來越馬虎——或者說,U對我的監禁意識已經變得越來越薄弱。儘管剛才忘記關門只是單純的一時大意……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監禁生活到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雖然我很難受,但是U自己也應該相當難受吧。要照料生物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可是曾經把仙人掌也弄得枯死了的我說的話,所以是絕對沒錯的……光是養狗或者貓這些寵物就已經很辛苦了,而在家裡「飼養」一個人,這不管怎麼說也遠遠超出了一個小學生的能力範圍吧。
把自己一天之中的唯一一頓膳食全部拿給我吃,這也許是她基於責任感而做出來的行動。然而她的這種責任感,到了第四天的話恐怕也已經快達到極限了……我是這麼想的。
既然如此,也許我趁早逃掉對U來說才是真正的關懷——在到了三十歲的今天,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當時的我對於U越來越粗心的樣子,卻只是單純地產生了「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呢」這種程度的感想。
也許是一直都無法從「受害者」的意識中脫離出來吧。我是綁架的受害者,而U是實施綁架的加害者。受害者是痛苦的,加害者則不會痛苦——我當時可能懷著這樣一個固定觀念……不管是受害者也好是什麼都好,我當時實在應該更明確地認清「自己是大人,對方是小孩子」這個事實。
但是,我在那個時候卻完全沒有產生那樣的認識,只是說了句「路上小心」就目送著U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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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並不知道最近的便利店在什麼地方,所以我完全無法預測U買東西究竟需要多久的時間。
所以,趁這個機會在家裡探索,對U的父母進行調查什麼的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做……如果能直接向U問出更多的情報當然是最好了,但是從現實的角度來說,那也是很困難的吧。我也不認為她會回答我,而且也許是因為我老實呆在這裡才勉強維持下來的、跟U之間的信賴關係,說不定也會因此而出現無法挽回的裂痕。信賴關係……跟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項類似的——信賴關係。
雖說如此,我首先還是利用這個時間上了一趟洗手間。雖然U在去便利店之前並沒有忘記鎖門,但這個雜物房的門可以像昨天那樣弄開的……對於能否在時間內弄回原狀這一點,老實說我起初也是相當擔心的,不過畢竟是第二次了,在這項作業上花的時間也比第一次要短……至於在這種事上變得越來越熟練對將來有什麼好處,就真的是一個大大的疑問了。
結果,U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
當時我還覺得她花時間太長了,還懷疑她是不是繞了什麼遠路,不過那實在是很過分的猜測。正如我前面所說的那樣,U實際上是一路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才把那個相當沉重的購物袋拿了回來吧。
我真想要求過去的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當然,如果可以要求反省的話,必須反省的也不僅僅限於這件事……總而言之,U總算是沒有遇到什麼意外就平安回來了。
當時我還有點擔心她會不會是遇上交通事故了,不過看來只是杞人憂天。另外還有「該不會是被壞人給拐走了吧……」這樣的擔心,但是在這個猜測中也混入太多名為諷刺的調味料了吧。
「我回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我馬上作出了回應。然後等待著她打開雜物房的門,然後說了一句「你辛苦了」作為慰勞。
怎麼說呢,跟我被關在雜物房這個物理條件相結合,這種構圖就好像家裡蹲的兒子在拜託母親出去買東西似的……這麼一想,我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不合道理的自我厭惡中。不,這真的是不合道理。簡直就是腦子有問題。
我把她買回來的東西從購物袋裡一一拿出來,排放在雜物房的地板上。當然,今天買的東西當然不會是直接裝在塑料袋裡……我對排在地上的冷凍食品、面包、飲料和速食品,還有少量的零食類食品進行了逐一分類。
這樣的話,一週之內就不愁沒吃的了——這麼說可能有點誇張,不過畢竟是用一萬日元買回來的食糧,對被監禁的我來說還是很壯膽的。
我不禁想起了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的著名典故。兩人本來是處於對立地位的競爭對手,但是當武田遭到敵人的兵糧封鎖的時候,上杉謙信卻毫不猶豫的把鹽送到了他那裡。這就是「給敵人送鹽」那句諺語的來由。武田信玄針對這件事表達了深深的感謝,還向上杉回敬了謝禮。至於那謝禮的豐厚程度,據說甚至令上杉謙信大吃一驚。「哎呀呀,我只不過是把鹽送去罷了,你竟然感謝到這個地步,究竟你餓到什麼地步了啊,信玄,你也餓得太離譜了吧。」「不,應該是我說你才對啊。」
一不小心就說起了典故,總之我這時候想說的就是,我是打算用戰國時代的英雄來說明人心在缺少兵糧的時候所感到的不安,以及兵糧足的時侯所產生的安心感。
總之,我把東西分成了無論如何也必須放進冰箱的東西、最好是放進冰箱的東西、可以放在外面保管的東西,還有今天接下來要吃的東西這幾類,並吩咐U照做了。
看到那空蕩蕩的冰箱,我很擔心U懂不懂得「把食物放進冰箱保管」這個概念,甚至還懷疑她是否知道冰箱是用來保存食物的保存庫這個事實,不過結果我杞人憂天了,U馬上就領悟了我的意思。
仔細一想,我在這時侯應該是分出一部分糧食放在被監禁的雜物房裡備用的,不過可能是無意識中形成了「在糧食方面,U絕對會分給我吃」這樣的信賴感吧,我完全沒有考慮過那樣的問題。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這個雜物房現在已經成了隨時都能出入的地方,所以危機感也開始變得薄弱起來的緣故……
言歸正傳,讓U幫忙把食物放進冰箱、放到廚房保管這一系列的作業流程並沒有花太大的工夫(我再重複一遍,希望各位不要說什麼「這些事我自己去做就好了」之類的話,我在U的面前是不能從這個雜物房裡走出去的),可是遇到的麻煩是……不,這其實也算不上是遇到麻煩,作業流程出現了停滯,就是在我向U提出「這些是今天接下來要吃的東西,我們一起吃吧」這個要求的時候。
那時候U的吃驚模樣實在非常尋常。
這個不知道是活著還是死了的身份不明的少女,在那一瞬間極其明顯地展現出了「活著」的一面。
我說的話真的值得她那麼吃驚嗎?昨天我們也是把學校包餐對半分了一起吃的,所以我想今天一起吃也是很自然的事……不過綁架犯和綁架受害者在一起吃飯這種事,也確實是相當奇怪的情景……於是我開始感覺有點不安,還擔心她會不會拿小刀飛過來——不過,實情似乎並不是這樣。
根據我向她瞭解到的情況,U之所以感到驚訝,是因為這些東西是用我的錢買回來的,她從沒想過會有自己的份。不,這的確是用我的錢買回來的,但是如果就因為這樣而獨佔這些糧食的話,那我就根本不配做人了吧。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說服U接受了「這的確是用我的錢買來的東西,但是兩個人一起吃也沒有問題」這個說法。大概是對金錢的借還有著很嚴格的觀念吧,U一直都很頑固地不肯接受,後來我就動用了「這是對你照顧我的謝禮」這樣的論調,最後總算是把她給說服了。對於身為被監禁者的我來說,這藉口還真是想得周到。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即使如此,如果U處於通常狀態,恐怕也會頑固地拒絕我的提議吧,不過U的飢餓感大概也已經快到極限了。
「我開動了。」
說完,U就一改平時那副乖巧的、甚至令人感到渾身無力的姿態,就像陡然變成了一頭肉食獸似的,用雙手使勁把食物塞進嘴裡。
舉止看起來有點粗魯。
雖說如此,但對於成了名副其實的營養不良兒童的U,要求她在這種場面也嚴格遵守禮儀做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而且,儘管沒有U那麼飢餓,我也同樣覺得肚子空空的,吃起東西的樣子也比U好不了多少。
或者應該說,我在這時候才第一次對U的父母產生了憤怒。憤怒?嗯,那應該是憤怒吧。如果要選擇更恰當的表達方式的話,那就應該是憤慨了。不過因為我覺得對別人的父母擺出那種正義使者般的態度也不太合適,所以憤怒這種帶有強烈感情的表達方式可能會更接近我當時的認識。
竟然讓這麼年幼的少女餓成這個樣子,那「不在了」的父母現在究竟在哪裡做什麼啊……
本來我一直都把他們看成是能挽救自己脫離監禁狀態的救世主,但是這個認識也開始變得不成立了。而且孩子不正常的話,基本上都應該是父母的責任吧……
因為「自己是被綁架來的受害者」這個認識佔據了主導地位,所以常常會把對別人的關心放在後頭,不過我開始認識到「這一點應該是非常重要的問題」的時間,記得就是在這個星期六。不,我本來就認識到綁架是很重大的問題,不過現在說的是她父母的事情。
U所說的「不在了」的含義,我一直都沒有辦法推測出來,或者說是在自己欺騙自己。是的,如果用大人的語言來敘述的話,那恐怕就是「失蹤」了吧?並不是旅行或者出差等活動的延長線……而是「父母的失蹤」。
這個話題實在太沉重了。
根本不是一個立志當作家的區區大學生可以解決的問題……在這種時候,立志當作家這個前綴甚至顯得有點多餘。
「我吃飽了。」
吃完飯後,U這麼說道。
「很好吃。」
聽了這句話,我不知為什麼感到內心一陣刺痛。做了自己該做的事而得到別人的感謝,也許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我當時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