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卷 第二十三章 竊竊私語
蕭娉婷見她臉上微紅,似有些窘迫,心裡一樂,笑著重複了一遍,「你要成親了,是嗎?若不是先皇駕崩,我四哥這時也該成家了。」
沈菊年不知怎麼會扯到這件事上來,只有諾諾應了兩聲,「是啊,婚事訂了,等回鄉便辦……」人人都問她這事,如今蕭府上大概是人盡皆知了。
「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像你上次對我說的那樣嗎?」蕭娉婷好奇問道,只當蕭錦琪不存在了。
沈菊年卻不能如她那般,便只有含糊地說了句「老實」「可靠」,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蕭娉婷笑嘻嘻地看著她,不免也想起自家的事。
「婉茹姐姐過了年也十七了,若今次的選秀取消,輪到下次,她的年齡就太大了,不知娘有什麼打算。」蕭娉婷竟像個小大人似的感慨起來。
蕭錦琪、蕭婉茹、蕭娉婷三人同胞所生,自然對彼此的事關心一些,也是年紀還小,若到了二爺他們那般年紀,心裡各自有兩把算盤,也不會如小時候那般親密無間了。
蕭錦琪道:「這事何須你擔心,爹娘自有計較。」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蕭錦琪稍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沈菊年送了他出去,轉過身,便見蕭娉婷饒有興味地打量她。
「怎麼了?」沈菊年笑了笑,坐回床沿。
「雖不及四哥瞭解我,但我到底還是瞭解我四哥的。菊年,你對先生無意,難道對我四哥也沒有心嗎?」
沈菊年莫名其妙地怔了半晌……為何七小姐的邏輯這麼讓人捉摸不定?她和四少爺有什麼關係嗎?
答案是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七小姐,菊年和四少爺……好像沒有關係吧……」他是蕭府的四少爺,她不過是個農家女,還曾經在蕭府當過婢女。這年頭講究門當戶對,他們兩個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她雖家境貧寒,但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出身,不至於給人做妾。
「我聽瑞娘說,娘有意給你說門親事,你若嫁給我哥哥,我們便能一直在一起了。」蕭娉婷拉著她的手,溫言道,「好菊年,沒有你在身邊,我真不快活。」
旁人不如菊年這般知冷知熱,也不如她貼心貼意。菊年在時沒有感覺,少了她才發現什麼都不對。世上很多事物都是這般,最普通最樸實最平凡,卻離不得,少不了。
沈菊年聽她孩子氣的話,忍不住輕笑出來。
「七小姐,這事哪有這麼簡單?二奶奶就算給菊年說親,也不過是總管、掌櫃一類的人物,有些金錢權勢,卻還是個下人。四少爺是主子,他的妻子定然是康家小姐那樣的人物。菊年進了蕭府,還是只能為妾為婢。娶妻才稱娶,為妾,那只是納了。難道七小姐希望菊年落得初蕊那樣的下場?」
蕭娉婷怔了怔,隨即撇撇嘴,「菊年,你和她不一樣。四哥這人目下無塵,目中無人,但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興許他對你有心。」
心,值幾斤幾兩?
少爺的心,又值幾兩幾錢?
沈菊年輕笑著搖搖頭,不再回話。道不同,多說也是無益。她要什麼樣的生活,自己知道,也從不猶豫,莫說是四少爺,便是……便是他,她也不曾改過心思。
過了七日,蕭娉婷的身體便漸漸好了,每日出來院子裡曬曬太陽走兩圈。外面戰火蔓延,這宅門裡倒也沒有什麼變化。興許有些壓力,但都有大老爺們頂著,裡間依然是鳥語花香。
沈菊年同李群商量了一下,覺得也是時候離開了,但看著蕭娉婷的笑臉,又有些開不了口。
二人夜裡都躺一個被窩說話,說到半夜三更蕭娉婷困了才算完。沈菊年看著蕭娉婷的睡臉,想到她說,菊年,你當我姐姐,要不,當我嫂子也好……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孩子有顆七竅玲瓏心,卻還是怕了孤獨。
越熱鬧的地方越是淒涼。
「菊年,我突然好想吃雞蛋糕,你做給我吃好不好?」這些日子天天喝苦藥補藥,蕭娉婷的小臉整日皺著,只有沈菊年的糕點能讓她舒眉,沈菊年自然不會逆了她的意思。愛撒嬌的可愛妹妹,總是有人疼的。
沈菊年回來,高興的人還有鄭廚子和林媽,如今沈菊年明面上也是半個小姐,之前還有些對她不咸不淡的,如今也半是巴結來了。誰不知道七小姐對她就像親姐妹一樣。
沈菊年還是原來那樣子,雖然對誰都是笑臉迎人,但真正對她好的人,自然察覺出來她的笑容是不同的。
沈菊年在小灶等著蒸籠的時候,其他房裡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丫鬟,都是給主子們拿點心來的。其他灶也熱了起來,那些丫鬟便遠遠站在一邊等著。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沈菊年背對著她們,坐在角落裡托著下巴望爐火。
她真不想聽,但她耳力太好,也是很無奈的一件事。
「聽說二爺託了關係,五小姐不進宮了。」
「這事我也聽說了,我們少爺說,說……『現在戰事未明,勝負難料,與其押錯寶,不如明哲保身』!」
「你記得倒清楚,那你們少爺說了,五小姐許了哪戶人家沒有?」
「聽說,可能是濟南的大戶人家,是七爺給做的媒。」
「這事可複雜了……誒,五小姐身邊的丫鬟來了,你們快去問問!」
一陣嘰嘰喳喳的,五小姐身邊的丫鬟被圍住了。
「是濟南的人家,姓展,聽說是大藥材商,那家少爺今年二十一,各方條件都不錯。」
「那你們誰去試婚?」一個丫鬟問了句,眾人一靜,隨即低聲笑了起來,似乎有人掐了她一把,她驚叫了一聲,反擊回去。
「哎呀,你們這些丫頭真壞!」五小姐的丫鬟啐了她們一口,「是南子去,南子十八了,我才十五呢!」
「十五怎麼了!十五也能做女人了!」
有些人家會有這類習俗,女子嫁過去之前讓貼身婢女去試婚三日,與新郎同床,檢查男子身上有沒有疾病,能不能人道。若無問題,成婚之後,那婢女便被收為通房或者更高一等。有些人對這種事很是豔羨,有的人則避之不及。
「話說回來,康家那邊可有派人來試婚?」這說的卻是康佳楠和蕭錦琪的事了。
「這倒沒有,還不知道結不結得成呢,那康小姐,走的時候像失了魂似的,她自己還不知道乾不乾淨呢,敢挑剔我們四少爺!」那丫鬟說著很是不屑,似乎對康佳楠頗有怨言。
也是,一個女子,還是貴族女子,竟然這樣放浪,和男子私下幽會,若非康家長房閨女,二奶奶又信了她清白,那怎麼可能許給四少爺。
原先以為,有康家這門親事,對四少爺來說是個助力,眼下戰事一起,倒是禍福難料了。
「玉珠,聽你這麼說,四少爺對你們可好?」
「啊!死丫頭,連這話你都問得出來!」被叫玉珠的羞怒地哼了一聲,挨不住那些人追問,終於吞吞吐吐道,「四少爺,雖然不愛理人,但待我們卻是不錯的……」
「誰讓你說這個!」一人打斷她,「大房那些少爺沒少送湯藥,就你們二房少,誰都猜測著是不是四少爺……」
為防止庶子越嫡,婢女妾室在正妻有生育之前往往會被迫喝湯藥避孕,行房的次數多,要的湯藥自然也多。
「你們別亂猜了,四少爺沒問題,大概是……是我們不討他喜歡吧……」玉珠的聲音低了下去,嘆了一聲,「四少爺那樣的人,哪能看得上我們這些丫鬟呢?」
蕭錦琪樣貌清俊,漸漸地也脫去了少年的青澀,風華正茂的年紀,府裡自然有丫鬟偷偷幻想著他,只是他素來淡漠,從不見他對什麼人什麼事上心,若是一塊冰,心想還能捂化了,若是塊寒石,誰還有辦法呢。
沈菊年掀了蒸籠,小心翼翼地盛盤,放入食盒,回轉身子的時候,和那些丫鬟打了個照面,淡淡一笑。丫鬟們頓時呆若木雞……
沈菊年什麼話也沒說,朝她們點點頭,便繞過道離開了。
她什麼也沒聽到。
蕭娉婷正津津有味吃著雞蛋糕,便聽沈菊年開口道:「七小姐,我明天便回安州了。」
蕭娉婷動作一頓,抬頭看她,「明天?」
「是啊。」沈菊年點點頭,「戰火快燒到這邊來了,我擔心安州那邊也不安全了,回去通知家裡人,讓他們避一避。」
「避一避?」蕭娉婷正眼看她,「你們要去哪裡避?」
沈菊年心知不方便提雲都門的事,便道:「去北方避一避,我們在北方有認識的親戚朋友,安頓下來,等戰事過去,再回來。」
「你真的會回來嗎?」蕭娉婷眉心微微皺了起來,眼裡染上愁緒,「什麼時候回來呢?」
「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但一定會回來的。」沈菊年笑著安撫她,「你要照顧好自己。」
蕭娉婷低了低眸,嘆了口氣,別過臉不說話。
「你要不走,那該多好……」蕭娉婷幽幽道,「他們都不像你這般對我好。」
患難見真情,那時別人都避著她,只有她和瑞娘一直在她身邊,嗯,四哥也好。
她承認自己是自私,但真心對她好的,她也不會忘記。
沈菊年身上有讓人安定的氣質,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四哥和她那麼像,一定也和她存了一樣的心思。他們那麼富有,卻要可憐地去接近沈菊年,希望能分享到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