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都卷 第二十七章 回四川記
誠如沈菊年所說,這一路上並不趕時間,三人兩大一小,趕著輛寬敞舒適的馬車,一路徐徐南下,遇山登山,遇水涉水,三人也算玩了個盡興。
沈菊年從未真正遊歷過,天寶更是,兩人一路看著新鮮,但沈菊年很快就敗下陣來了,不得不佩服小孩子的精力旺盛。白天興高采烈,晚上睡得香甜,天寶這一副身子骨經過清央的訓練,一般孩子根本及不上,便是夜裡夢中打拳,也叫沈菊年吃痛了幾回。
李群伐脈洗髓之後,身體復原得非常快,原本的功力幾乎全部被廢,但是重新修煉起來事半功倍,重新修煉起來的真氣更加精純,沈菊年一直在他身邊,自然能夠感受他的變化。
反而是她,身體似乎比以前略差了些,有些畏寒,暮春時分,她仍是覺得有絲絲寒意,只不過也不是十分明顯,她便按下不提。
一路遊山玩水,到了四川時已經是八月末。這一日傍晚,三人在城外客棧住下,準備第二日一早再進城。李群早已給李凌送了信,說兩人隔日便到,他雖然沒有在信中明說,但兒子帶著一個女人回家意味著什麼,這已經很明顯了。
天寶照例是到時間便早早上床睡覺,沈菊年卻又難以入眠了。
李群見她房裡的燈火還亮著,也知道她今夜怕是輾轉難眠,便敲了敲她的房門,壓低了聲音說:「菊年,躺下了嗎?」
沈菊年本是坐在桌邊托腮想著明日該怎麼做怎麼說,聽到李群敲門,立刻便上前開門了。
李群看了一眼沉睡的天寶,低頭對沈菊年道:「睡不著嗎?」
沈菊年無奈笑了笑,「你知道的。」
「出來說說話吧。」
李群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他這麼說,自然是為了緩解沈菊年心中的緊張情緒。
時間不算太晚,因為是在城郊,因此外面是一片漆黑,但城中此時定然繁華熱鬧著。
「早聽說蜀中乃天府之國,這一路行來,果然如此。」兩人在庭中相對坐下,滿月剛過,月亮堪堪缺了一角,但仍十分明亮。
「蜀風奢侈,這裡若無戰事起,便是一派歌舞昇平。」李群點了點頭,抬頭看沈菊年道:「你可喜歡這裡?」
「不大瞭解,難下斷言。」沈菊年仔細想了想,說道:「但日前看來,似乎是個不錯的地方。」
李群道:「明日見他,你其實不必緊張,這麼幾個月下來,你還沒準備好嗎?」
沈菊年窘迫道:「緊張總是難免的,你放心吧,我還好。」
李群安慰道:「你若不願意留下,我們只住幾天便離開。」
「你這話可就是在擠兌我了,難道還能因為我就壞了你們父子關係?」沈菊年一笑,這段時間,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像一家人,不若原來那般,一點親密的接觸便容易臉紅心跳,現在於兩人而言,牽手擁抱已是自然而然的事,偶爾耳鬢廝磨,卻也僅是如此,不曾多一步越禮。
雖說婚禮只是一個儀式,但在離開雲都門時,那個儀式已經悄悄改變了兩個人在彼此心中的定義,讓他們成為這世間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裡,最親密的兩個人。
說話也好,接觸也好,都比以往放開了許多。
「你知道,我和他,並沒有什麼父子之情。」李群皺著眉說,「還有那個女人,無論如何,她算是我的殺母仇人,我雖不能報仇,卻也難以忍受和她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
沈菊年聞言點頭道:「若她真對伯母下蠱,那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被原諒。」
李群搖頭道:「能有什麼理由呢?我從未見過我的母親,但一個女子身中蠱毒,卻強忍著痛苦生下孩子,只這一點我便敬佩她。」
沈菊年柔聲道:「她必是極愛你的。」
若是以前,他亦難以想像「愛」這樣強烈而深刻的感情,但如今,他彷彿已經能夠感受到其中的溫度,「菊年,你該稱呼她一聲婆婆,是叫婆婆沒錯吧?」李群不大確定地問了一句。
沈菊年笑了一聲,別過臉,耳根發燙,「還沒拜堂,不能叫,否則會讓人笑話的。」
「怎麼沒有呢?」李群奇道,「在雲都門不是拜過了嗎?」又認真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自小在山上長大,掌門師尊和幾位長老如我生父,幾位師兄入如我兄長,如此算來,大禮已經行過了。」
沈菊年怔怔道:「那怎麼能算呢?」
李群嘆道:「是不能算,太過草率了,菊年,是在等著我用八抬大轎迎娶她過門。」
八抬大轎……
每個女子都有那樣一個夢吧,心底那人騎著馬來到她的門前,用八抬大轎迎她走過十里長街,入他家門,從系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與他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燈把謎猜,添香並立觀書畫,歲月隨影踏蒼苔……
「待孝期一過,我便迎你過門。」李群越過桌面,握住她的手,「從此以後,你便是李沈氏。」
李沈氏?
沈菊年在心裡反覆唸著這三個字,感覺似乎有點老氣,似乎是三四十歲的婦人,身後跟著一溜孩子,大嗓門地呼三喝四……但是抬眼看了眼眼前人,李沈氏就李沈氏吧。
其實聽起來還是不錯的。
想起成親還要嫁妝,她唯一的嫁妝,那對鐲子,早就已經給了他,最初給他的時候,並沒有想起此節,母親還嘆著氣說:便是因為什麼都沒想才麻煩。如今想起來,她大概早在那時,就給自己的命運劃下了軌跡,一步也不曾偏離地向他靠近。
「審言……」沈菊年想了片刻道,「你說過,你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聽說叫李真,和你一般年歲,我讓人查探過他們一家的資料,李真這人似乎有些驕縱任性,你別忍著她。」想到沈菊年的性子,可能會顧慮他的關係而忍受一些沒必要忍受的人,他便提前給她留了話。
沈菊年無奈笑道:「我真是個軟柿子嗎?好,我知道了,我躲著她總行吧?」
李群仍是不大滿意,「最好是讓她躲著你。她的母親是那樣狠毒的女子,她只怕也善良不到哪裡去。」
「明白了……」沈菊年只有連連點頭,心裡也覺得詫異,明知道那個苗疆女子害死了自己的原配,李凌為什麼還這樣忍著她?難道所謂的愛情就能讓他選擇性地失明,枉顧人倫道義,枉顧夫妻情分?
沈菊年心想,幸虧李群和他父親不同。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趕著車進了城。
蜀中多美人,而且是白嫩潑辣的美人,沈菊年一路看來賞心悅目。人家都說女子善妒,尤其妒忌美貌女子,她卻不知為何,完全沒有一絲妒忌心理,反而喜歡與美貌女子相處,比如蕭娉婷,比如那三位美人,只要心腸不壞,她樂意跟一群美人相處來取悅自己的眼睛。
天寶顯然跟他姑姑有了這個共同點,這個孩子,從小就顯露出了風流本性,在雲都門時哄得一群姐姐服服帖帖,到了成都,又有了新目標了。
進城問了路,馬車便直接駛向太守李凌的府邸。李凌在成都的口碑似乎不錯,可能私人私事的處理上有些問題,但公事上他還是難得的剛正不阿。
李府的門庭不小,門口兩隻大石獅子張牙舞爪,幾個下人早早就侯在了門口,見馬車在門口停下,眼睛在李群面上一掃,立刻便往回跑通傳。
李群一手牽著沈菊年,沈菊年另一手牽著天寶,三人在僕人的帶領下向正廳走去,不出片刻,便碰上了正從正廳出來的李凌。
沈菊年稍稍退後了半步,半邊身子藏在李群身後。
李凌看上去有些風霜了,兩鬢已白,但仍見英武,年輕時必然是個俊偉男子,軍旅出身更增添了他的男子氣概。女人過了四十便色衰愛弛,而男人到了五十卻仍顯成熟魅力,這便是差別了。
見到李群,李凌顯然有些激動,但仍是抑制著眼底的情緒,只是右手有些顫抖,被一雙白皙的纖纖玉手扶著。
沈菊年順著那雙手看去,見是一名三十歲模樣的女子,輪廓較深,與中原女子不同,顯然就是那個苗疆女子藍綺,她的年紀應該是在四十左右,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一雙眼睛十分明亮,但卻不盛氣凌人,反而透著一股謙和。
沈菊年正在心裡估摸著這個人,便聽到左面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循聲望去,但見一名藍紫衣服的少女飛奔而來,那少女的著裝與中原女子不同,碎花大擺的裙子,髮飾更是特別,竟是一圈銀葉子,晃起來一閃一閃,跑起來叮叮噹噹,有聲有色。
少女的樣貌與藍綺有幾分相似,但又比藍綺勝了幾分,勝在年輕。
沈菊年知道,她就是李真了。
李真一到場,眼睛便盯在李群臉上,看了半晌,莞爾一笑:「我知道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