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都卷 第十六章 小別勝新婚
兩人就這麼一里一外相顧無言了半晌,終於還是沈菊年先回過神來,閃過身子,聲音裡帶著笑意道:「進來吧。」
李群進了屋便聞到一股沁涼的香氣,疑惑地尋找香氣來源,才發現是在床邊——活血生肌膏?
李群神色一凜,正色問道:「菊年,你受傷了?」
沈菊年茫然道:「沒有啊。」
李群從床邊濺起藥膏盒子。「這是活血生肌膏,你哪裡受了傷?」
沈菊年臉上的粉色又深了一層,用很堅定的口吻說:「我沒有受傷,真的!」說著無比真誠地望著李群的眼睛。
李群仍是半信半疑,只覺得菊年可能是怕他擔心才隱瞞了傷勢,見藥膏用了不少,眼底擔憂更甚。
「菊年,你若是怕我擔心而不告訴我,我只會更擔心。」
沈菊年只有硬著頭皮說:「嗯……其實,我剛學騎馬不久……」
她不用再說了,李群立刻明白了,兩個人的臉上相映成趣……
快馬奔襲一整日絕對是件折磨,尤其是對初學者來說,能夠自己下馬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下馬之後,會覺得雙腿幾乎合不攏,兩腿像灌了鉛,別說走路,連站立都很艱難。而大腿內側,則會磨得一片血肉模糊……
想到這裡,李群立刻把沈菊年按到椅子上,見她迷茫地仰起臉看著自己,他微微別過臉,留給沈菊年一個現出淡粉色的耳蝸。
「菊年,我其實沒有想到,你會來。」李群柔聲說。他以為,她會留在雲都門等他,畢竟他封鎖了消息。
「其實我本來不想來的。」沈菊年緩緩說著,看到李群唇角的弧度一僵,又接著說:「不過洛酥說的挺有道理,我就跟她來了。」
「洛酥說什麼?」李群微有些緊張又好奇。
「她說……」沈菊年嘴角微揚,眼裡含笑,「我想你,很想。」
李群怔了一下,然後同樣地揚起嘴角,淺淺微笑。
她很少這個表達她的感情,即便是在信裡,她瑣瑣碎碎地說著雲都門裡的師兄弟,師姐妹,卻很少提起她自己。仔細回想起來,她沒有一次說過,她想他。
可原來不是不想,只是沒有說出來。
她坐著,他站著,俯下身子,四目相對,鼻尖輕觸。
沈菊年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跳似乎特別快。
輕輕的吻落到唇畔、眼瞼,聽到他一聲輕嘆,沈菊年睜開眼看他。
「真想帶著你,逃開這一切束縛。」李群深深地望進她眼底的微瀾。
他走得開的時候,她走不開。
她離開了,他卻陷進了局中。
這樣的人生總是在錯過,讓人只能無力苦笑。
「只要三年,只要三年,你說過的,不是嗎?」沈菊年握著他的手道。
可是這一刻他三年感覺太長了,卻只有無奈地勾了勾唇角,指腹摩挲著她的臉頰,「你還帶著太極印?」
「嗯。」沈菊年輕輕點了點頭,想到自己給他的玉鐲卻又手了回來,神色一黯,「我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了。」
「把你自己給我就好了。」李群笑了笑,知道她是響起了那半環玉鐲。
沈菊年卻因為他這句話剛剛平靜下去的心跳又開始亂了拍子。
何時才能習慣這樣的甜蜜啊……
「你什麼時候回金陵?」沈菊年問道。
「這裡的事還沒有完,災後復耕、官員任職……可能還要過幾個月。」
「我能留下來嗎?」沈菊年期待地望著他,李群心裡一暖,幾乎沒有考慮便點了頭,待反應過來,已然不能也不想反悔了。
「你的身體狀況,掌門師尊同我說過了。」李群沉吟片刻道:「菊年,你是否小時生過重病?」
沈菊年一怔,思及宗政掌門的一番話,知道自己奇異的純陰體質讓李群心生疑慮了。可是這話該怎麼說呢?借屍還魂?這聽起來似乎很不靠譜,該怎麼同他說呢?
李群見沈菊年沉默不語,眼珠微動,似乎在思索著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他心裡明白,沈菊年必然是有為難之事瞞著他。
沈菊年思索了片刻,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審言,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瞞著我。」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李群眼神微動,微笑問道:「我什麼事瞞你了?」
沈菊年一笑,「既是瞞著我,我怎麼知道是什麼事。」
「既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你又怎麼知道我瞞著你。」
沈菊年:「……」
看到沈菊年語塞的模樣,李群忍不住莞爾。
「菊年,我不會騙你,不會害你,若我有事情瞞著你,也是覺得不知道於你來說是件好事。」
沈菊年不認同。「可是事情若與我有關,那麼我應該有權知道的。你不能剝奪我的權利。」
「那什麼事情是與你有關的?」李群含笑問道。
沈菊年心裡一動,答道:「與你有關便是與我有關!」
李群愕然一怔,彷彿平靜的湖心被投入一顆石子,打破了鏡面,盪開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沈菊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李群的神情,輕聲問道:「審言,到底是什麼事?若與你,與我有關,你一定要讓我知道,我相信你不會害我,但……」沈菊年說到這裡,咬唇難以繼續,她有種敏銳的直覺,直覺告訴她,宗政掌門和三位長老有事瞞著她,這件事,必然是與李群有關。三位長老看著她的眼神說不上友善,那種複雜的申請彷彿是既希望她活著,又希望她死了……為什麼呢?
沈菊年百思不得其解,跟自己的秘密比起來,這個可能與李群有關的秘密更讓她掛心。
而跟沈菊年的秘密比起來,李群的秘密,更讓他覺得難以開口。
如果兩個人,只有一個能夠活下來,那個人只能是她。
「菊年,待乾坤事了,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李群忽然轉了話題,問了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沈菊年沒料到他有此一問,也是一怔,反問道:「我們不回雲都門嗎?」
「天下之大,那裡不是可去之處呢?」李群微微笑道:「北國寒山學,南國連江碧,我們訪遍名山,然後尋一處世外桃源,過悠然閒適的田園生活,你說可好?」
沈菊年聽他這番描述,也不禁心生嚮往。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世人為功名利祿熙熙攘攘,又怎及在塵世中開闢一片淨土,與子攜手白頭來得愜意豁達。
「蜀中乃天府之國,武夷風光也是極佳,更聽說月港往來四方萬邦閃人,我一直很嚮往。」沈菊年語氣不自覺輕快起來,李群聽得分明,摘掉她心裡確實對那樣的生活充滿渴望,忍不住握緊了她的蘇昂首,看到她臉上微微泛紅。
三年太長了,如果他只剩下不到十年,那麼一時一刻也不能再浪費了。原來寄希望於三清無心訣,以為自己仍然能夠與她長久,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但他已經不能放手了。能在一起多久,就是多久吧。
三個月後,等她伐脈洗髓過後,他再把這一切告訴她,或許到時候她功體未變,那樣一來,他們依舊能夠長久,他也無需昂她為自己的事多煩憂。
但若是事不如人願,那他就只能爭取多一些時間陪著她了。
「三年太長了,我不會讓你等我這麼久的。」李群吻了吻她的掌心,柔聲說道。
為了爭取一點微薄的時間,他不惜誘使燕王早飯,不遺餘力地清除諸侯王勢力,剷除廢帝在野的擁護者,將半年的計劃提前在這一個多月內完成。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如果他真的只有不到十年壽命的話,那三個月後,無論朝廷局勢如何,他也不會再留下,沒有什麼比時間更加寶貴了。
沈菊年臉上發燙,沒有聽到李群在心裡輕輕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還未到最後一刻,他便不會放棄在一起的希望。
燕王原擁兵六萬,經此事後,兵權被瓜分,燕王一脈的高官將領紛紛落馬,而主力煽動民間輿論的卻是一千擁護廢帝的腐儒,這些讀書人,厲害的都是嘴上功夫,罵起人來連採石場潑婦都有所不如,可惜有些缺心眼,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李群順藤摸瓜,把背後廢帝的擁護者一網打盡,至於這些讀書人,小懲大誡也就夠了。
這些事說來簡單,真正做起來,也讓他忙了一個多月。
燕王之亂平後,天氣便漸漸回暖了,積雪消融,春耕開始,官府提供了災害過後的種子、耕畜,幫助災民迅速恢復生產。這一次賑災算不上及時,但行動迅速到位,最大程度上減少了傷亡損失,減賦、返賦、給田,多項惠民政策之下,百姓對朝廷的態度由不滿轉為稱頌,在三呼萬歲之後,必然會讚一句李群李大人愛民如子,青天在世。
仔細清點一下,這半個月來,李群已經砍了十七個官員的腦袋了。
這一場血流成河,遠遠震住了各地官員,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然而這一切,都與當事的兩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