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犯我天朝者,雖遠必誅!
六月三十日,天氣晴。
郭雍在中軍賬坐兩個時辰後,一支令旗插下:今夜子時,搶灘登陸!
四十艘戰艦載著兩千多名士兵,一夜之間出現在了澎湖要塞之前。沖天而起的喊殺聲和炮火聲震撼著澎湖,荷蘭人忙亂過後,藉著據點要塞頑抗,在天朝水師猛烈的攻堅戰中反擊。
「報——荷蘭軍出動戰艦,夾擊我第一水師!」
「報——第二水師被不明戰艦牽制!」
「報——牽制第二水師的戰艦似為海盜劉向集團!」
郭雍立在船頭,看著遠方火光沖天,片刻深思之後,一揮手,道:「收兵!」
吳廣廈一怔,疑惑問道:「大人,這……」
「我說收兵!」
這只是第一次試探,攻不不克不要緊,但對方的實力已經暴露無遺了。
「下令下去,從明天開始,在澎湖築池城!」郭雍在地圖上畫了一道線,在澎湖灣東南角,與荷蘭軍的澎湖要塞緊緊相逼。
這一次,該藉著東風,把戰火燒過去了!
「郭雍。」李群敲門入內,「戰況如何?」
「預料之中。一艘戰船受損,十幾名士兵傷亡,但是已經搶佔了有力地形。」
搶灘登陸,只是個幌子,如此正面攻堅,即使成功自身也會受重釗,但是如此虛晃一招,對方已經露了底了。海盜劉向的造船素來飄忽不定,真正實力仍是個謎,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的戰船隻怕不下三十艘,不過戰鬥力比不上正規水師。
「劉向……」李群眼中閃過厲色,「天朝從來不乏漢奸。」
「人為財死。」郭雍歎了口氣。
「從明日起,一邊修築池城,一邊繼續打壓荷蘭軍隊。」李群說道:「這樣算來,荷蘭軍連同劉向,一共有五十艘戰船,三千名以上士兵。福建水師也該出動了,你訓練得怎麼樣了?」
「可以一戰。」郭雍點頭道:「糧草、士氣、軍備都已充足,這一仗,我們沒有失敗的理由。」
「不。」李群搖了搖頭,「我們要的不是勝仗而已,我們要的,是大勝!蠻夷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有打得對方潰不成軍,挫骨揚灰,讓他們從此聞風色變,東南沿海才會有長久的安寧。」
「對,這一仗即使不能保證永久安寧,至少三十年內,要讓蠻夷不敢再犯!」
犯我天朝者,雖遠必誅!
七月一日開戰,由一場攻堅戰開始,雙方展開了拉鋸戰。
李群親自出馬,藉著炮火掩護,駕一葉扁舟,夜渡重重防線,深入敵軍重地,虜獲了劉向集團中的負責與荷蘭軍溝通的一人——張旭。
張旭的傳聲傳遍東南海域,此人以陰險刁鑽、狡猾殘忍出名,被稱為劉向帳下第一智囊,被李群擒獲時,他正在船頭指揮戰船包抄天朝水師。
和傳言不同,張旭是個看起來憨態可掬的胖子,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了,若非親眼所見他調度戰船,李群甚至會懷疑這人只是個替身。
「你若肯棄暗投明,將功贖罪,戰爭結束後上表朝廷,記你一功,當官總好過當寇,你說呢?」李群徐徐勸降。
張旭一笑,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下擺,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官和寇又有什麼不同?還不如當寇來得自在。」
「自然不同。」李群正色道,「當官,可以合法違法。」
張旭怔了一下,第一次正眼年李群,胖臉上眼睛瞇成一條線,好像要把李群看透似的。「你是什麼人?」
看樣子,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還算好,連張旭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李群心想。
「在下不過是個教書先生。」李群微笑道。
張旭嗤笑一聲。「如此說來,在下也不過是個漁民。」
若是天朝一個教書先生都有如此本事,那只怕早已稱霸寰宇了。
「在下確實只是個教書先生。」李群實話實說,「信不信由你。你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當官和當寇的區別。這一次朝廷集結兵力出戰,無論是荷蘭人還是劉向集團,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敗,時間上只是個早晚問題。劉向之所以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勢力,很大程度上利益於你的出席獻策,如今你被我扣在這裡,你說,他還有勝利的機會嗎?」
張旭陰沉著臉,沉默不語。
「所以你也該明白,不只是當官當寇的問題了,是生和死的問題。劉向必死,難道你還要給他陪葬?」李群微笑著繼續規勸,「一邊是必死無疑,一邊是寶貴榮華,你張旭是個聰明人,還需要我說得更透嗎?」
張旭沉默片刻,大笑道:「張某不敢自稱聰明人,但徐海的前車之鑒猶在,張某心有慼慼然,所謂寶貴榮華,不過是塗了毒藥的蜜糖罷了!」
當年倭患,胡宗憲勸降徐海,許以高官厚實實祿,徐海心動,自剪羽翼歸附,事後卻被胡憲宗派兵包圍,圍殲自殺而死。前車之鑒猶在,張旭所言也不無道理。「既然橫豎是個死,張某又何必出賣知己,連死都要落個罵名!」張旭脖子一梗,眼睛一閉,引頸就死。
「張旭,所謂知己,也不過是利用關係罷了,你當他是知己,他當你是什麼呢?」李群一笑,「你好好想想吧。」說罷便讓人帶張旭下去安置。
張旭被安置在偏房,高床軟枕,錦衣玉食,重兵把守。
張旭離開後,李群招來一人。「放消息出去,張旭已然歸順我天朝,務必要讓劉向聽到!」
那人點頭之後,迅速退下。
「知己」?
李群搖頭輕笑——懷才不遇的人,一旦遇到了一個能賞識他的人,那股迂腐之氣便油然而生,所謂士為知己者死,簡直是一句笑話。
當年,漢武帝聽信謠言,以為李陵叛變就將之滿門抄斬,李陵氣氛悲痛之下,別無選擇投向了匈奴人的懷抱。劉向自然不能與漢武帝相比,李群也不會自比匈奴,但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那些看似拙劣的計謀卻因為人心的陰暗而屢試不爽。
李群知道,劉向不會讓他失望的。
張旭啊張旭,你也有父母高堂,妻子兒女,這「知己」二字跟親情比起來,孰輕孰重?
李群在心裡歎了口了,他也想自己的妻子兒女了。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女子不得隨軍,他和菊年、孩子這一別,已經一個多月了。雖有書信往來,卻也是許久一封,那三封家書被他珍而重之地藏了起來,菊年一張紙上寫了殷殷囑托萬般思念,另一張卻畫了貝貝的小模樣,拳打天寶,腳踢墨墨,這丫頭長大了,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啊……信紙左下方,蓋了個小小的胖胖的手印,五指短短,斜斜印了一記,旁邊還有個小腳印,李群看著便忍俊不禁,想像著菊年按著小丫頭的腳丫頭畫押便覺得有趣。
聽說這幾個月的孩子長得快,忘性也大,不知道到時再見,她會不會忘了自己這個阿爹,自己會不會認不出小貝貝。
唉……
男兒何不帶吳鉤。什麼建功立業都是假,為的也不過是守護自己的家,面向強敵,把所有的戰亂拒之國門之外,給背後的家人打下一片安寧和平的錦繡河山。
郭雍進門的時候,看到李群又在看家書,咧嘴一笑道:「嘿,你也這般兒女情長。」
李群收了家書一笑,「彼此彼此。」
「我還沒看過你家女兒,聽蕭錦琪說,小模樣長得天上少有人間無雙,不如我們結個娃娃親……」
「咳咳……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李群打斷他的話。說真的,他對郭雍和玉寧公主的兒子不抱有太大期望,那孩子性子要隨郭雍就太憨直了點,雖然好馴服又聽說,但是只怕不夠聰明。要是隨玉寧公主,那又怕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算了,女兒才幾個月大呢,以後再說吧。
「剛剛張旭被人來報,表示歸順了。」
郭雍被這一提醒,終於想起正事了。「聽說張旭是個硬骨頭,你怎麼讓他歸順的?」
李群微笑搖搖頭,「再怎樣硬的骨頭,都會有弱點。一個重『知己』情分的人,絕不會是個冷血之人,劉向殺了他的父母妻兒,你覺得他還能為知己者死嗎?」
「劉向殺了他的父母妻兒?」郭雍一愣。「我怎麼沒聽說?什麼時候?」
「嗯……」李群低頭沉吟片刻,「大概就在今天了吧。」
「啥?」郭雍有些疑惑,就消息傳遞的速度說來,劉向殺人和張旭歸降似乎應該有個時間差,無論何者在前,這中間應該都要有一天的時間差,怎麼會在同一天發生?
李群看出他的疑惑,耐心解釋道:「我昨天夜裡便讓人放消息給劉向,說張旭歸順了,然後又讓人告訴郭雍,劉向殺了他的親人。」
於是今天,雙方都把這個謊言坐實了。
外人看起來很拙劣的計謀,但歷史一直在重演,玩的是心計,因為一千年,兩千年,無論環境怎麼變,人性的弱點,始終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