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第五節不朽
刀還未曾臨頭之際,薛禮渾身斗氣已經催發,急速后退,便是如此也被那一刀險些劈中明臺。
李賁腳下不停,手里也不停,武將氣充斥全身風一樣的追去,腰刀連環對了薛禮一下一下,薛禮反撩格擋,薛守缺看到危急,上去要動手時,李賁親衛已經涌上,也有跟隨李賁的死忠將校吶喊向前,薛禮只能和兄弟一起拖了刀急撤后退,迎著自己沖來援救的軍馬而去。
那李賁只在后面追著,一往無前,口中在喊:“李伯顏,如今二弟為你除后患,你看好了!”
“你要領袖安西,隨你”。
“你要統領大軍,隨你”。
“不可迫害隨我多時的部下,不然我做鬼也饒不了你!”
李伯顏遠遠看著下面廝殺起來,忽然又聽到這一片喊,他驚呆了,呆呆看著李賁一人遠遠的在前追著薛禮狂砍狂吼,聽到李賁喊的這些,軍馬雖然腳下不停卻有了片刻詭異的寧靜,天地之間唯有李賁大笑:“薛禮小兒,欲為安西不臣,若是本公走了,我大兄用你不是,不用也不是,于是你這廝得以喘息。來日滅我族裔!”
薛禮額頭冷汗連連,拖刀只在急走,被突兀的說中心思,又是傷軀,本要使的回馬刀也使不出。
邊上的薛守缺更是焦躁,這時李賁部下亂箭已經射來。薛守缺不得不回頭,薛禮也怒吼一聲回頭,兄弟臨手反砍,李賁卻不閃避,長嘯著撞入他們之間,身子一矮,攔腰橫掃,這是拼命要把薛家兄弟一起帶走的決烈!安西諸將看的到他的心意,終于動容,前些日子的猶豫再無,紛紛向前努力追隨!
關上李伯顏呆呆的看著,看到那邊斗氣碰撞,大軍對沖,天崩地裂一樣,轟的一聲,雙方兵馬殺成一團,前排瞬間遮掩了二弟身形。而那兩方軍馬隨即倒了不知道多少,再露出了李賁正和薛禮砍成一團,那薛守缺不曉得什么時候,已經被其他將校纏住。
“伯顏公!”
“不是使詐,不是使詐,開關,開關”。
身邊安西名士楊修一把拽住了李伯顏:“伯顏公,使不得,此乃良機,安西一統就在眼前!”李伯顏憤怒:“混賬話,二弟如今自知再無生路,在為我族斷絕后患,至死不忘家國,我李伯顏豈能不救?開關”。
函谷關轟然大開,李伯顏向前。身邊安西數將簇擁著,此刻李賁已經身被重創,一支冷箭穿了腿,他搖搖晃晃的撐著身體,手里腰刀殘缺但切入了薛禮的肩腫處,薛禮悶哼一聲一刀捅來,李賁挺胸不讓,猛的橫拉腰刀,薛禮無可奈何只能忍痛格擋低身,卻看到一膝撞向明臺。
他驚的連忙側翻離開,李賁得了機會,用力一拔腿上箭矢,這就追了上去再殺!沿途薛家子弟哪里攔得住他一刀在手,薛禮性烈膽壯的驍將,此刻看到李賁浴血一樣蹈陣而來,也為之心驚,口中喊道:“賁少公,真欲求死?”
“廢話!天無二日,安西只能一主,總有人要為家國付出!”
李賁咆哮,繼續向前,薛禮怒吼著迎上,已經接過了身邊子弟遞的一刀,這就再和李賁殺成了一團,邊上薛家子李賁衛等紛紛向著中間擠來,互相之間刀砍槍戳,如同地獄,外圍兩軍也展開了廝殺糾纏,薛軍有備而來,勢壯一些,可是此時安西各部已經全為李賁所激,又有李伯顏出關,一馬當先口中高喊:“二弟務慌,為兄來救你。”
“滾!”李賁恨急,努力殺向薛禮,刀劈的火星四濺”丁叮當當不絕,斗氣被劃開再閉合,那道道的殘影璀璨,李伯顏這個時候還計較李賁罵他?口中喊的更厲害:“給我殺盡薛家子,救了我二弟!”
大軍出關,兵分三路,截向薛軍首尾,薛禮被李賁纏著,不得脫身,薛守缺好不容易退出,正在指揮,看到這般亂局不由失神,如何會這樣?
“如何會這樣?”李賁仰天嚎叫起來:“死!”
向前一步,眼中已經有淚,怒吼著一往無前,舍身撲向了薛禮,薛禮怎么肯和他一命換一命?眼看局勢不好,一刀向前擲出,一刀護身,這就退進軍內,他進子弟上前,大槍亂刺,李賁被那一刀割裂了左臂,血霧飛舞,看到槍來卻渾然無事一樣亂砍,薛軍大亂。
薛禮于軍中對了薛守缺道:“速退”。再次后退,看著李賁在軍前瘋狂摸樣,薛禮看看戰場,眼看幾路軍來的近了,他嘆道:“走,走,能走多少走多少!”翻身上馬,號令中軍子弟不顧一切向前亂射,壯士斷腕爭奪時間,其余有馬的子弟一起,組了陣勢準備南逃。那亂箭不分敵我射去,李賁在箭雨內,先是腿又中一箭,身邊親衛舍命向前,利箭從縫隙又入,射穿已經不支的李賁左臂,刀落地,再有親衛終于遮掩了他,偏偏李賁在喊:“追,追,薛禮不死,我輩不得安生!”被死死抱住,已經重傷的李賁慘叫:“李伯顏,去殺薛禮,速去”。
李伯顏聽到這聲叫,正向著這里來,不由微微減了,近,正被親衛拽著護著的李賁看的分明,氣的大吼!“蠢晚出一刻,薛禮死無葬身之地,若是不出,盡拿薛族,也可賺他回頭殺之!一生優柔寡斷,我已垂死,難道還會賺你?”
恨到極點,猛的拔出左臂箭矢,甩開親衛,高高舉起!
安西軍馬上下,看著他如此模樣,都驚叫起了,薛族人等借機后撤,薛禮遠遠的回頭,一聲長嘆:“若是李賁得勢!”拼命打馬,薛守缺在喊:“大兄,大兄,我輩族人如何辦?”薛禮回頭:“去投君候,請他出兵祁山,唯有如此才保全的了本支!”
薛守缺再喊:“若是君候不肯出兵?。
“如何不肯?我薛族從此為他家臣”。
薛守缺猛的拉馬:“薛禮!”其聲如梟,薛禮回頭喝斥:“你當我愿如此?李賁眼看失勢。為他家族壯士斷腕,情愿赴死,安西哪里還有我輩立足之地?這孤軍能回去廝殺?若去劍南,不為臣,君候豈能出兵?”
后面,安西軍馬已經追來,薛守缺悲號一聲:“薛禮,我輩盡入歹南算計!你還去為臣?”薛禮焦躁:“不如此,此刻如何保全家族血脈?他借天下大勢而為之,是正道陽謀,各施手段而已,難道還因此欲和他結仇?如此我薛族則滅矣!”“好,好,你自去,追兵近,我為你斷后!”薛守缺當即撥馬,迎了追兵而去,薛禮躊躇半響,咬牙:“走!“不敢再耽誤,本族如許大軍,此刻只留身邊數百人跟隨,倉皇向著南方而去,身后薛守缺已沒入軍中,而再遠處的戰場上,李賁箭透胸口,正靠著泣不成聲的李伯顏懷中,猶然罵不絕口:“在亂世,為人主,怎能優柔寡斷,劍南包藏禍心”
“二弟,二弟
“你若滅我一支,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李賁死死抓住李伯顏的胸口,忽然卻笑了:“你不是我,我若得勢,必定滅盡你這一支的”。
“賁少公!”
邊上各將頓首,一心要他死的楊修也淚眼模糊。
“執銳披堅,臨陣廝殺,你不如我,你不如我!可惜啊,若是函谷不失,有我統領安西,前三年殺入柔然,以戰養戰,如此邊勛亦可收聚河東成德范陽人心!后幾年。休養生息使間劍南,籌備聯絡江東,十年之后,十年之后本公必定橫掃天下!”
李伯顏嗚咽,記得二弟年幼時,纏著自己學武說文,酷愛兵事的摸樣,轉眼長成英武少年,名動安西,有人各為其主,所以兄弟漸漸離心,最終反目,可到了此時,卻是他做出這樣決斷,為了家國,總有人要付出!李伯顏自知,若是自己面臨這樣的局面定無膽如此決斷,而李賁如此,是最好的選擇。
眼看兄弟氣息漸弱,雙目卻神采奕奕。知道救不回來了,李伯顏心如刀絞,忽然把李賁靠到他親衛懷中,回頭對了蒼天磕頭,磕的頭上血流如注:“蒼天,蒼天,伯顏愿用命換他。伯顏愿用命來換他”。絕非作勢,眼中赤紅一片,手指插入堅硬土石之內,甲裂肉綻。
聞者傷心,,
“我二弟才是英雄!蒼天啊!”
“李伯顏”。
李賁努力支撐起身邊喊道,李伯顏回頭,眼神茫然的看著他,是急火攻心的失神了,楊修曉得李賁要交代后事,不顧尊卑上去一拳,把李伯顏打醒,李賁眼中閃過贊許,看了一眼楊修,手指著身邊舊部:“大兄,我的部下你盡管用,望善待之。”
“我的妻兒。
”李賁仰頭:“吾子不可教武事,本支三代之內不得習武,如此你可善待之。”
“薛禮若走,薛族不可殺只可困之,如此劍南不敢用他,而他不也不敢全心投效彼方!”
他說一句,李伯顏點一次頭,兄弟眼神交匯,各自看到有兩行熱淚滾滾,李賁低聲道:“你給我發誓,我的舊部你一定一心待之!”
李伯顏跪在地上,左手抹過利刃:“李伯顏在此對天發誓,二弟舊部一視同仁,若有違背,族裔斷絕,死無葬身之地!”李賁欣慰的一笑,回顧左右:“扶我坐好,我要看你們拜我安西主公!”
無人敢違背,親衛小心翼翼的扶了他坐好,周圍軍將,對了李伯顏跪下:“我等,拜見主公!,小李伯顏看著戰場上,那些安西子弟們,如今臣服他一人,此刻卻沒有喜悅,只有無盡的傷心,他看著李賁,李賁微微一笑,手握住了箭柄,一字一句的道:“父帥,是我投的毒,是我不孝,望大兄原諒”。
言畢,咬著牙努力挺直了脊梁,狠狠的一拽一被,
李伯顏心中劇疼,捶地嚎叫一聲昏厥過去,楊修慌忙扶住他,而那些安西軍將都跪在地上,淚流滿面:“臣等,恭送賁少公!”
九叩的重禮之后,扯出白色底袍一片,綁在了額頭,李賁舊部對了楊修拱手:“我等且去追薛禮去!”紛紛上馬,人人面色鐵青橫刀在手,呼喝成了一片,然后變寂靜無聲向著南方而去,人馬浩浩蕩蕩的,二萬騎兵很快消失在了遠處。
此時,薛禮正在拼命向前,身邊親衛越小賊,不是不追隨。而是馬力漸漸不支落了隊。”
曉得后面有追逐,他們紛紛四散東西而去,薛禮依舊向前,身后跟隨著的子弟回頭看看煙塵,有人忽然遞上韁繩,自己翻身落了路邊草叢,口中在喊:“少族公保重!”薛禮忍著淚,拼命打馬繼續南下,而瀾滄處,鄧海東收攏陷陣赤騎等已經開始渡江。
顏真卿已回了瀾滄南岸,李希言等文官在他帶領下,安排處置遷徙而來的長安居民繼續前進。
沿途糧草救濟不絕。
這是數年來劍南良政所致,但連番的軍馬調動,以及此次的消耗巨大,劍南也只不過是勉強支撐,幸虧秋日將至,這批子民還能趕出一期。得以過冬。
但顏真卿想到這些就有些急的焦頭爛額,又在那里痛罵宋明遠李希言,推進的太慢云云,誰也不敢惹他這樣的前輩,李希言一聲不敢吭只在邊上被罵著,然后看著,于細微處學習顏真卿種種的手段。終于,軍馬也開始過河,顏真卿以手加額:“虧了安西內亂。不然的話,今冬難捱嘍!”好不容易等到了鄧海東回頭,顏真卿這就扯了他說事,邸海東聽的頭大如斗:“顏公,才忙碌至今,你容我喘口氣
“如何能緩?主公乃是劍南人心所想,一日懈怠日日懈怠,如此下去”
那海東簡直要拔刀砍了這老兒,隨即和他胡扯:“顏公,給你尋了三個小娘子,抽空去看看,都是貌美如花的!”顏公冷笑,他什么沒見識過,還會為邸海東所激?只當沒聽見,繼續和他嘮叨種種,終于磨的那海東聽下去了,顏真卿才滿足,拍拍手,真書生自風流,于是問:“主公當真給老朽尋了三個小妾?”
呵呵的搓手,滿眼期待。
李希平等看的大喜,這廝終于找到對手了!鄧海東果然吃癟了一樣,吶略難言,顏真卿這就急了:“主公如何能騙人,所謂君無戲扣,”
“老夫子原來不是蠻端正的?”
“豈不聞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生也是赤條條來的凡夫俗子,如何不喜錢財不好美色?過去在唐庭,盡是虛情假意之輩,不得不做作姿態而已,如今天空海闊,一派新銳氣象,又遇明主能容老夫放肆,那為何還拘束?”
說完又拍拍手,看向李希言:“希言,老夫所學你只能得其形,讓你家小兒隨了老夫如何?”李希言一愣,狂喜:“好好,多謝顏公”。宋明歷卻火了:“那吾家如有子,你收不收?”顏真卿大笑:“輔助君候一世,再為少公留下班底,一朝孤魂,兩代良臣,這等青史留名的好事,君候不讓我做,我也不要做,都來”。
于是說定,各將子弟,盡隨顏公學習文事。
其實人人知道,如今劍南已成氣候,各將結義之情猶在,但主臣已分,如今顏真卿這樣,分明也是為了君候江山著想,不過做的如此不露痕跡,沒有讓人有一絲不快,實在是,楊國忠就在邊上笑瞇瞇的看著,老賊比誰也看的透徹,老賊現在腰桿也比過去直了不少。
誰不曉得,大明宮上,慷慨激昂是國忠,那番怒斥薛禮的話早已被顏公傳了出來,有當代名士為他宣揚,誰不相信?何況顏公絕對不提國忠大人后來怎么也爬不上馬背的糗事,現在誰看他都佩服的很。尤其那海東,最近對他也像個對國舅的摸樣了,老賊自認為過了那一關后,也得了一次新生,肚子里不曉得多少的壞水就等著開始施展。
原來賊心之下,已經是一顆誠摯的效忠之心。
看他們說罷,楊國忠這就進言:“君候還是休息一下為好,最近太過勞累。”這廝開口就和顏公絕對不是同一風格,人人聽的牙酸。偏偏他情真意切,鄧海東也看的頭皮發麻,而楊國忠依舊拱手:“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說的卻不是太對味,畢竟不學無術半生了。
顏真卿啼笑皆非:“你也來和我學楊國忠作色:“老夫以后多少事情,哪里有功夫聽你說文解字!”
弄臣耍寶,于是哄堂大笑。
那海東拉過了他:“國舅坐,國舅坐,我輩如今大事已定,以后當真要休養生息數年,今日且臨河飲酒,好好搞勞三軍一番!”
“善!”
下面子弟們隨即殺戮牲畜,烹燒伙食,酒水不多但主將等飲酒足夠,于是在赤水渡邊,臨了奔涌大河,人人舉杯,顏公指著北岸:“主公有這般虎狼手足,如今坐斷南北占據關中,十年啊,十年之內,主公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回過頭來,對了楊國忠等笑道:“而我輩,將青史留名!”
卻看到各將都看著邸海東,顏公不由詫異,不解他們為何如此,宋明歷隨即說出勇烈于虎堂上那句,一日不報國仇,便是天估孤忠,顏真卿愣了半響,狂態盡收,鄭重其事的拜倒在地:“得遇如此明主,幸甚,老朽以為主公之言行,必能不朽!”
君候微笑著扶起了他,舉杯在手:“來,祝諸君功業,也將不朽,飲!”
“謝主公,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