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如果說伊芙尼原本是一朵含羞待放的玫瑰花,前執政官讓她徹底怒放,散發出所有屬於女人的魅力,那麼,神官大人則是讓她氣質升華,從艷麗的玫瑰轉成了聖潔的百合。
原本露出胸口,後背的性感的衣裙都被束之高閣,伊芙尼常常穿的衣服全部被換成了淺色的,束帶一直纏繞到頸下的長袍,她鮮少再去海水之中遊玩,相比繁複拖曳的長裙,簡單的袍子更加適合平日行走。
她的頭髮也被挽了起來,用珍珠壓了一圈,美麗的臉上往往讓人不能逼視。
偶爾出席一次宴會,無論她坐在哪裡,都可以自成一方世界,寧靜的讓人只能仰望。
唯一的困擾大概來自於神官大人的太受歡迎,因為神官大人的淵博以及溫柔的個性,常常有許多城中的貴婦來跟他告解,家中的會客廳,每到了下午,一定高朋滿座,衣鬢麗影。
伊芙尼從不在這個時候出現,她總是安靜的,赤裸著足坐在海景邊,輕輕盪漾著自己的雙腳,從屋子裡發出一陣陣笑聲,似乎連水裡的小魚也受到了衝擊。
當她們不笑的時候,又會傳來神官大人溫和的聲音,伊芙尼便微微側過頭,面帶微笑的傾聽著。
伊芙尼鮮少再回到西蒙執政官的官邸。
執政官大人的消息卻不斷傳入她耳中:
西蒙大人在這次狩獵中,又再撥頭籌,獵了一條巨鯨。
—西蒙大人召開了盛大的舞會,他邀請了法官大人的妻子跳了開場舞。
凡此種種,歌頌西蒙執政官的勇武和風流戰績的各種消息,防不勝防。
伊芙尼平靜的舉杯,保持溫和的笑容,人們常常說,神官大人和夫人的笑容相似,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直到那一天,她坐在起居室內,用劍魚筆蘸著瓊脂,在魚皮紙上輕輕抄寫經文時,女僕送來了一張請柬,銀色的請柬上寫著西蒙的名字,內容是邀請她參加執政官大人的三十歲生日宴會。
伊芙尼把請柬放置一邊,繼續專心的抄寫著經文,經文,本就是送給西蒙哥哥的生日禮物。
當神聖寶石的光芒從明亮調整到了幽暗時,她伸了個懶腰,看向一旁的女僕:“怎麼?”
女僕又遞給她一張信箋,上面希望她提前一天到達執政官的官邸。
伊芙尼點了點頭,隨手拿出了幾枚金色的貝殼,這是城中通用的貨幣,也是最美的裝飾品。
伊芙尼再沒有當初露出雙腿在城中狂奔的勇氣,她穿著袍子,穩重端莊地走進執政官大人的府邸。
宅邸之中空無一人,她困惑地皺起眉頭,聽著樓上傳來的細小聲音,立起手掌,阻止了女僕的跟隨,一個人緩慢遲疑地上了二樓。
繞過一個拐角,前面是西蒙的臥室,門半開著,她安靜的立在門口,看著裡面半裸的男女,袍子褪到了胯部,男人額上的汗水順著頸部滑落,一直滴落到了身下的美人的胸前,留下了一條閃亮的痕跡,最原始的呻吟聲在房間內迴盪。
她立了片刻,隨手帶上房門,一步步地退下了樓。
把禮物放到了桌子上,轉身走出了執政官的府邸,城市裡揮灑的寶珠的光芒,從來沒有覺得如此的刺眼。
她病了。
臥在-床頭,卻抗拒著神官大人的親近,披散在身後的長長的黑髮,映的她肌膚雪白,幾近透明。
神官大人固執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使她與他對視,他的臉上的笑容和平時並無區別,卻讓人如墜冰窟:“你都看到了。
這是肯定句,絕非疑問句。
伊芙尼想要別過臉去,卻動彈不得,她合上眼睛,一串串淚珠從她眼角滑落,滴到了他的手上,他卻不為所動。
聲音越發的輕柔,像是蛇的身體,一圈圈纏繞在了她的身上,讓她動憚不得:“你應該去找你哥哥,沒有執政官大人的默許,空有其名的神官,怎麼會在官邸之內來去自如。”
伊芙尼的眼睛驀然睜大,神官大人的笑容已經斂去,黑色的眸子裡深沉,似乎裝了整座海洋,讓人不知不覺墮落其中,難以自拔。
伊芙尼病好以後,來到了兄長的官邸,這次,她沒有如少女時伏在兄長的膝頭,挺直了背脊,定定的看著西蒙,一雙眼裡似有千言萬語。
西蒙安靜的看著她,語氣強硬:“回去,回去做你的神官夫人。”
伊芙尼嘴角抽動,刷的別過臉去,語氣嘲諷,卻又有著哭腔:“我的丈夫,不是一直受到您的擺布嗎?維特大人怎麼會突然生病?神官大人又怎麼會和,和……”
“怎麼會和他的姐姐愛蓮一起做出瀆神之事?”西蒙從容的補充完了伊芙尼說不出口的話。
她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兄長,西蒙面無表情的回視著她,雙眼醞釀著風暴。
伊芙尼死死撐住桌子,垂下頭,喃喃道:“如果沒有您的默許,誰能進入執政官官邸……”
西蒙抿緊雙脣,下巴繃緊,他的目光深沉,終於下了決心,上前一步,把伊芙尼抱入了懷中。
伊芙尼雙手抵在他胸前,抬起頭問道:“為什麼……”
西蒙的深沉的眼睛緊緊追隨著伊芙尼的雙眼,裡面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似要把她整個人都吸進去,他聲音柔和,卻帶了不顧一切的破釜沉舟:“為了更接近你。”
西蒙和愛蓮,愛蓮和神官大人,神官大人和伊芙尼。
他們是兄妹,我們也是。
伊芙尼瞬間明白了西蒙的意思,她滿面震驚,渾身抖動不停,嘴脣哆嗦,連說了幾個你。
她顫抖著手,狠狠一推,向著外面跑去。
她跑過無數小巷,像是很久以前的兩次奔跑,這次卻沒有終點——她直接爬上了城墻,從光膜之中一躍而出,在海水中游曳了不知道多久。
清醒過來的時候,看著身上的長袍,緊緊的貼在身上,露出了她優美的曲線,竟然比長尾裙還要誘惑動人。
她在珊瑚之中來回游弋,直到筋疲力盡,一幅又一幅畫面從她腦海中閃過,被燒成灰燼的瀆神的伊蓮娜,寵溺無邊的前執政官,溫文爾雅的神官大人,以及,沉穩如山的哥哥。
她哀鳴一聲,捂住胸口,停止了動作,從海水之中直直的垂落。
她捂住臉,做出了一個決定,她要保護她的哥哥,像是伊蓮娜那樣,就不會有任何的痕跡留下了吧。
伊芙尼奮力的游回到了城中,此時燈光柔和,亞特蘭蒂斯,這座美麗的城市進入到了夜晚休眠之時。
伊芙尼一步步的走上了祭台,站在輪梯前,仰頭看著這座上不見頂的神跡。
她身後傳來了大吼,是西蒙的聲音:“伊芙尼!!”
她回頭看了兄長一眼,他的臉上痛苦如野獸,猙獰卻讓人同情。
伊芙尼沒有猶豫,她赤足踏上了台階,足下的台階驟然一亮,像是她腳下突然出現了一個光團,托著她的身體。
伊芙尼想起了記憶中的伊蓮娜,也是上了幾階台階之後才有異變,她毫不猶豫的又邁出一步,腳下的台階再次亮了起來。
她乾脆地連邁幾步,一步又一步,卻只是把一階階台階點燃,熒光之中托著女子的足,場面美麗卻又詭異。
伊芙尼怔了片刻,似乎和伊蓮娜的情況不大一樣,始終沒有那神秘之火向她燒來。
女孩的求死之心已經被求知慾望代替,她忍不住向上攀爬,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低頭時,腳下是一條光路,再往下,是渺小的一座城。
她一眼看到了祭台正中的那一顆藍色寶石,他在空中翻騰,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不能掙脫,隨著他的騰動,一條條藍色光輝被撒了出來,落到祭台之外,便成了亞特蘭蒂斯永不休眠的夜晚。
伊芙尼終於明白過來,她喃喃道:“純潔指的是心靈,而不是身體。”
女孩的手垂落身側,口中下意識地背誦起了神官大人給她讀過的經文:“若有一日,人們自甘墮落,則神不再庇護他的子民,神的城,也將消失,成為歷史中的遺跡。”
她的雙眼一點點的亮了起來,面容神聖,纖細的手向前伸出,緩慢但堅定的握住了藍色的寶石。
無數的光從她的指縫間逸出,握成拳頭的手在不斷的顫抖,似乎掌心之物在不停的反抗。
從指縫間逸出的光明顯比藍色寶石自行發出的光芒強力,而這些光射到了城外的光罩時,一個又一個的小洞出現在了光罩之上,與此同時,無數的海水形成的水箭從洞口噴射而出。
轉眼間,亞特蘭蒂斯堅固的守護光壁千瘡百孔。
伊芙尼仰頭望天,天上的光罩受到的打擊最大,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音,一道又一道裂紋出現在了天空之上,像是即將破殼的雞蛋。
嘩!
從天穹之頂傾泄無數的海水,洶涌的灌入了城中,而那個渺小的身影,和那明亮的台階,卻是這一幕奇景中最大的亮點。
亞特蘭蒂斯,海底之城,終於淹沒。
神收回了他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