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五日後,新的聯兵符塑成。
這方聯兵符,淬火五天五夜。是時有南俊小世子杜修作證。以大瑛玉璽為本體,上面刻有北十二國圖騰,有慕容公主的血紋。
這一日,天色晦暗,層雲翻捲。遠天隱隱有奔雷。
舒棠一身宮裝華服,緊緊拽著手裡的小布囊,上了馬車,往寧安宮而去。
寧安宮是?合城外的一處行宮。因宇文朔的身份尊貴,杜祁便讓他暫住於此。
一同隨行的,除了白貴,還有司空與司徒。
宇文朔三日前便接到慕容公主的信函。這天,他早早便等在寧安宮外。但聞馬車轆轆而來,從車上走下一女子,明眸生輝,硃砂流轉,衣如花裳,人如花蕊,宇文朔險些沒認出來。
等他再定睛一瞧,這絕色姑娘,分明是那老實的舒家小棠。
舒棠見了宇文朔,招呼了聲「宇文大哥」。
她有點兒緊張無措。雖是一身錦衣華裳,手裡拽的小布囊,卻是用尋常布料子做的。乍一看去,布囊跟衣裳有點違和。但是盯久了,卻覺舒棠這副模樣憨然可愛,令人放下心中戒備。
宇文朔點了下頭,做了個「請」姿:「慕容公主,請隨我來。」
宇文朔將舒棠一行人帶到一處偏廳。偏廳內,幽香裊裊,懸牆字畫,紅木桌椅,寶相莊嚴。
舒棠站在偏廳中,猶豫不決。
過了一會兒,她回過身,小心地問:「宇文大哥,我坐哪兒?」
宇文朔訝然。過得半晌,他才反應過來。舒棠長在市井,不明這深宮規矩。
他不由笑起來,沒把舒棠引向上座,而是讓她坐在右側第一張椅子上,和氣道:「慕容公主若覺不習慣,不如將這當成一次尋常的閒談。」
舒棠點了點頭,坐下來。她呆了一下,又把手裡布囊小心地擱在几案上,繼而直起腰板,一本正經地說道:「宇文大哥,謝謝你來南俊接我,可是我不願跟你回去。」
此言出,宇文朔就愣住了。
他曉得舒棠今日來,是要與他談聯兵符的事兒。可他萬萬沒想到,舒家小棠如斯呆然,連半句寒暄話都不會說,直直入了正題。
宇文朔到底見過識廣。默了半晌,他咳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問:「為何?」
舒棠將幾日前白貴的話,放在心裡頭嚼了嚼。「我知道,你們要讓我回北地,其實不是因為我的身份,是因為你們害怕大瑛朝。」
宇文朔又怔住了。
舒棠接著道:「因為你們北方十二國,表面看上去,是相安無事。其實你們各國之間,關係很不好,一不小心,就會打仗。現在呢,有聯兵符鎮住,所以你們不敢起戰爭。可如果有外力介入你們十二國。有一些國家,就想藉著外力,除掉別的國家。」
「我本姓慕容,所以,如果我嫁了雲官人,大瑛朝就可以『家務事』的身份,干涉你們北地。這樣一來,大瑛朝,就成了你們最怕的那一股外力。」
「你們怕大瑛朝有理由介入北地,令北方十二國陷入戰爭。所以你們才不許我嫁給雲官人,才一定要將我帶回北地。」
舒棠說的頭頭是道,而她之所言,的的確確是宇文朔此行的根本原因。
宇文朔沉吟一陣,抬起頭來。「不錯,慕容公主之言,句句屬實。不過--」他一頓,接著道,「慕容公主既然深明其中因果,那麼,宇文便不需多費唇舌,還望公主隨我回到冒涼。」
舒棠搖了搖頭:「我不回去。」
她停了一下,又偏過頭,解開手旁布囊,從裡面取出一物托於掌中。
「這個給你看,我不回去。」
那掌中之物,正是以大瑛朝玉璽所制的聯兵符。
宇文朔見狀,不由驚得後退一步。「這個--」他失聲道,「這個竟是--」
舒棠點點頭:「你方才也承認,不想大瑛朝有理由介入北十二國。可是,有了這方以大瑛玉璽塑成的北聯兵符,即便我不嫁給雲官人,瑛朝也有理由介入你們北地了。」
宇文朔眉頭擰緊,拂袖轉身:「如此一方聯兵符,如何叫我北地信服?!」
舒棠一怔,連忙起身解釋說,「你看,這方聯兵符,真的是依照傳統的法子做成的。」見宇文朔仍不語,她又跑到宇文朔跟前,將聯兵符拿給他看,「而且,做這方聯兵符的時候,我們還找了人作證。那個人是南俊的小世子,杜修小官人。」
宇文朔的瞳孔猛地收縮。
南邊有九國,目前看來,實力雖是旗鼓相當,可是南俊一國,民風好武,上位者重文,兼而修之,又善外交,向大瑛汲取經驗。長此以往,南俊的國力,定能雄踞一方。
宇文朔沉了口氣,朝門前踱了兩步,緩聲開口:「又如何?難道只需一個南俊世子作證,我北地的聯兵符,就可被你們偷天換日了麼?」
舒棠默然。她想了一下,回過頭,看向白貴。白貴朝她點了點頭。
舒棠也就聲音放緩,慢慢地道:「是不能,可是,有了這方聯兵符,北地有些國家,難免會蠢蠢欲動。」
宇文朔大怔,猛地回過身來。
舒棠繼續說:「北地十二國,百年以來,積怨很深,又沒法用戰爭化解。如果大瑛朝,有重臣拿著這麼一方聯兵符,去遊說北地各國。難免有一些國家會動搖,會想憑著這樣一方聯兵符,借助大瑛朝之力,挑起戰爭。」
「如此一來,無論我是不是雲官人的髮妻,無論我跟不跟雲官人回到永京城。大瑛朝,都有了理由介入北十二國。」
宇文朔只覺背脊發涼。
這個計謀。這樣的計謀……先發制人,李代桃僵,反間,連環,咄咄逼人……
「這個法子,究竟是--」宇文朔搖搖頭,無奈地笑了一下,「我一防再防,竟是低估了你們……」
舒棠道:「我們也曉得,北方其他國家,可能也怕戰亂令北十二國民不聊生,所以不會答應大瑛重臣的遊說。所以呢,我們也不願意將事情做到最後一步,只希望……宇文大哥能答應我幾個條件。」
宇文朔一愣,冷笑一聲:「將人逼至極致,卻反退一步,這樣便可確保成功。如此心機,如此高明,卻不知是大瑛朝,哪個人才想出來的?」
舒棠垂下眸子,將布囊解開,裡面放著的,是一塊瑩碧的玉牌,一卷寫好的文書。
舒棠把東西一一取出:「這個,是景楓公子,就是二皇子的信物,這個,是他擬好的契約。」
「二皇子說,希望北十二國與大瑛朝,在五十年內都不開戰。另外就是,慕容公主的身份,我可以放棄,可是宇文大哥,你也不能帶我走。」
「二皇子說,想要大瑛不介入北地,就讓我留在南俊。我不隨雲官人走,可你們也不能帶走我。這方聯兵符,我會交給二皇子。他說他今年底,在大瑛的南九州辦完事,便會帶著這方聯兵符,去北地,與北十二國一起,重新再簽一份契約。」
宇文朔面色蒼白。他接過景楓擬好的契約,看了一眼,笑道:「景楓皇子好心機,分明是北地與大瑛五十年不開戰,還偏偏除去了窩闊國。想來是為除掉大瑛亂黨,留下的後路?」
他回過身,從懷裡取出刻印,在契約上一摁,終是歎了口氣:「呵,都說大瑛朝的兩位皇子,人中龍鳳,天縱奇才。我此番前來,曉得英景軒棘手難纏,莫測難料。卻未想英景楓歷經北荒一戰,倒是越發心機似海。」
說罷這話,他回過身,又與舒棠道:「契約已簽,我不日就回北地。」說著,又從腰間取下一枚半月玉石,遞與舒棠:「這是我的信物,還望慕容公主托人轉交給二皇子。我宇文朔,便在北地,等他到來。」
舒棠將那玉石收好,遲疑了一下,又道:「宇文大哥,還有一件事……我想請宇文大哥幫一個忙。」
「慕容公主直說無妨。」
「後天,雲官人可能就會發現我不見了。景楓公子說,他的計謀,其實雲官人也一定能想到,只不過,雲官人不願這麼做,因為他不想將我留在南俊。」
「我希望這兩天,能搬到寧安宮裡來,就騙雲官人說,我願意隨宇文大哥回北地。雲官人他是從來不會強迫我的,如果是我的意願,他應該就會……」
「慕容公主以為,能夠瞞得住?」宇文朔一聽,便笑了,「景軒皇子聰慧過人,如此伎倆,怎能騙過他?」
舒棠扁著嘴道:「反正,能瞞一時,就瞞一時。等到雲官人走了,我再回家。」頓了下,又小聲嘟囔說,「我第一回瞞著人幹壞事,我就是有點怕……」
宇文朔一怔,淡笑道:「那慕容公主想住就住吧,只是……」
「宇文大世子放心,我與司徒會留下來,看顧小棠姑娘的安危。」司空幸拱手道。
雲尾巴狼在屋裡呆了七日,雖是內疚面壁,也難免覺得聊賴。七日期滿,尾巴狼磨皮擦癢,一刻不停留地便出了門。
門外冬日晴好,可院子裡,卻格外寂靜。
雲尾巴狼左瞧右瞧,覺得有些怪異,又去前院找人。
尋了半刻,才見精神懨懨的萵白二狗。
雲沉雅見了二狗的模樣,更是詫異,問道:「小棠妹呢?」
萵白二狗嗚咽兩聲,又伏在地上曬起太陽。
雲尾巴狼懶得理會這兩獒犬,遂又往鋪子裡走去。萵筍白菜一愣,又顛顛地爬起來,亦步亦趨地跟著狼主子。
鋪子裡也沒人。尾巴狼等了一會兒,才見到白貴從外面回來。
白貴一見坐在鋪子裡的雲沉雅,即刻愣了。
雲尾巴狼抬手敲敲案幾,問:「小棠妹呢,回棠花巷子去了?」
白貴呆了一下:「哎?哎,是,小棠姑娘回娘家去了。」
雲尾巴狼又問:「什麼時候走的?」
白貴答:「剛走不久。」
雲沉雅笑起來:「這可奇怪了。我閉關的前五天,小棠妹都老老實實地來給我送吃的。怎得這後兩天,就不見她人影了呢?」
白貴又答:「回大公子的話,小棠姑娘前兩日身子不適,今天身子剛好些,就回娘家去了。」
雲沉雅繼續笑:「那就更奇怪了,她身子剛好,不等我出來隨她一起回娘家,反而自己先走了。哦對了,連司空司徒也隨她一起回娘家了嗎?」
白貴愣住:「司空司徒……」
「以司空司徒的個性,我雖讓他們留在南俊,可只要我一日未走,他二人只要沒死,一定會回到雲府。怎麼我今日出來,連司空司徒都沒看見?」
白貴心中一驚,喚了聲:「大公子……」
雲沉雅冷冷一笑,伸手在案幾上轟然一拍,拂袖而起厲聲道:「說!小棠上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