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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無色》第43章
第43章

  舒棠聽到「棄婦」二字,登時愣了。

  放眼望去,一屋子的人都以一種不屑的目光打量著她。

  此時,張媒婆又道:「舒姑娘,前些年你四處相親的事兒,街坊鄰居但凡認識你的誰不曉得?後來你好不容易遇著一戶人家,結果那公子不要你了。你自己說這事兒,再好再美的花,倘若被人折過,大家也不愛了不是?更何況,你娘親又是……唉,我都不好說你。」

  「可是,可是我……」舒棠著急起來,「可是」了半晌,又沒可是出個名堂,心裡頭只覺得冤屈。

  梁佑這會兒又笑了,一臉不屑的模樣:「我認你做個偏房,也是便宜你了。不然你這種身份,還有哪家敢要你?」

  舒棠聽得這話,不由來氣。她扁了扁嘴,一雙眉頭皺起來:「那、那我不嫁了。」

  話方出,梁佑卻笑得更歡:「喲,不嫁了?別以為爺不曉得,你從前的情郎,不就是那出了名兒的俏官人云沉雅嘛。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我相信我是清白的。可跟雲沉雅這孬種有瓜葛的人,又能清道哪兒去?」

  舒棠聽到此,不禁倏然站起來。她的話音有些顫,底氣卻足:「你胡說!雲官人才不是孬種!」

  梁佑卻未搭理她。他俯身將那聘禮單子往舒棠面前推了推,吊兒郎當地道:「喲,說一句雲沉雅的不是,你就這麼氣啊。要不是胡通預先跟我打過招呼,今兒我就要奇怪,怎得娶個媳婦兒,盡幫別的男人說話。乖,簽了這單子,梁爺我便跟你既往不咎。」

  舒棠愣了愣,因著憤怒,臉手也顫抖起來。她伸手抓起桌上的聘禮單子,狠狠撕成兩半,帶著哭腔道:「我不嫁你了,你的聘禮我一丁點都不稀罕……」

  誰料此時,梁佑的語調倏然變冷:「不嫁了?我既然應了這門相親,豈是你想不嫁就不嫁的?」說著,他又面露一譏誚之笑,「再說了,長這麼漂亮,我也不能便宜了別人。」

  語罷,梁佑左右使了眼色,幾個小廝便將正門堵住。

  舒棠見門被堵了,心裡一急,便將桌布巾一扯,趁亂往左偏間跑。誰想她還未跑到,偏間的門便「吱嘎」響了。牙白身影似是一晃,舒棠便撞入一溫厚的胸膛。

  渚雲閣裡突然多出一人,在場的人都愣住。舒棠亦呆了呆,不禁問道:「雲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雲沉雅未答這話。細碎的額發後,一雙眸子陰晴不定。他將舒棠從懷裡扶了扶,牽了她的手,低聲地道:「走吧,我帶你走。」

  直到被他牽著,舒棠才發現他也在微微顫抖,像是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興許是被雲沉雅一臉冷色駭住,堵在門口的小廝,不由讓出一條道。兩人剛剛走至門前,舒棠卻被一人從後面逮住手腕,狠狠一拽。腳下一個趔趄,舒棠險些跌倒。而另一頭,梁佑卻不肯放手。他一臉不屑地看著雲沉雅,調笑道:「這不是,棠酒軒的雲公子嗎?怎麼,難不成姓雲的都跟這棄婦有一腿?」

  雲沉雅怔了怔,目光落在舒棠身上,卻見她只是低下了頭,神色委屈。

  梁佑畢竟是個生意人,曉得所謂「雲曄」雲大少做生意的雷霆手段,便也讓步說:「棠酒軒也是剛開張,我們東門子茶鋪,也不願與你們結怨。這舒棠,看著人美,但實打實是個棄婦。今兒個我梁佑不嫌棄要了她,還請雲公子行個方便,將人留下。」

  其實舒棠的心裡頭,是希望雲沉雅能帶她走的。可她素來不願給人添麻煩,聽到這裡,只不由抬頭看了看雲沉雅,張了張口,沒能說出一句話。

  眼裡蓄著淚,猶如兩年多前,在紫薇堂的那一幕。可當年她受委屈,是因方亦飛設計陷害,而今她受委屈,卻全然因為自己。

  心裡有些鈍痛。雲沉雅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須臾,他伸手拂了拂舒棠鬢邊凌亂的髮絲,努力撐起一笑:「別怕,我帶你走。」

  舒棠眼裡的淚意更濃了,她沉默須臾,重重地點了點頭。

  淚盈於睫的樣子令雲沉雅喉間一澀。下一刻,他伸手輕輕擋住舒棠的雙眼。

  折扇急速旋轉起來的樣子,是刃花如雪,光影如電。伴隨著梁佑一聲慘烈的叫喚,鮮血頃刻迸濺而出。舒棠只覺拽著自己右腕的手忽地鬆開,屋裡有人倒地,有人發出驚呼。

  雲沉雅挑斷梁佑的手筋,廢了他一隻手。

  爾後,他再未看他一眼,牽著舒棠,便逕自離開了。

  街頭陽光燦爛依舊。舒棠出了臨江樓,便掙開雲沉雅的手。她一副訕訕的樣子,對他說:「雲公子有家室,這樣被人瞧見不好。」

  街上無風,人來人往,喧囂又燠熱。雲沉雅低頭看著突然分開的手,有點兒恍惚。少時,他點了點頭,對她道:「我帶你去牽騾子車。」

  棠酒軒的鋪子在不遠處,雲沉雅繞過店舖,走街邊小弄。至這會兒,舒棠已然緩了神,見前邊雲沉雅一言不發的樣子,便不由地道:「雲公子,你別擔心,我沒事。」

  雲沉雅一僵,片刻沒有答話。日頭將他的倒影拉得長,斜映在石牆上。須臾,他低聲問:「小棠,你……一直被人這麼說?」

  舒棠愣了愣,不明白他言之所指。

  雲沉雅回過身來,又問道:「他們,一直說你是個棄婦?」

  舒棠聽到這話,方才笑起來。她說:「雲公子,這不礙事的。其實兩年多前,他們說的還要厲害些,後來阮鳳哥幫忙,這一年來也沒甚人說我了。」

  雲沉雅看著她,也微微勾唇,只是眼裡沒有絲毫笑意。「那你……方才為何滿腹冤屈的模樣?」

  舒棠怔了一下,埋下了頭。「因、因他們說雲官人的不是。」她默了一會兒,又囁嚅道,「他們說雲官人的不是,我就很生氣。」

  巷弄石牆上,斜映著的修長身影微微一顫。雲沉雅垂下頭,細碎額發垂下來,遮住他的眼。他低低笑了一聲,身畔的手卻握緊成拳,「那個雲官人……何德何能啊……」

  雲沉雅,你到底何德何能啊……

  可其實呢,這兩年來,也有人這般問過她。阮鳳問過,舒三易也問過。可連舒棠自己也尋不到答案。而其實呢,她已經許久不曾提及他了,只是眼前的這個雲公子,有時候與她的雲官人很像,搖扇的樣子,說話的神色,以及……他方才不顧一切要帶她走,就像兩年前的初秋,他說要娶她,帶她離開紫薇堂,在萬千的斥責與質問中,選擇相信她。

  舒棠想到此,不由將頭垂得更低了些,囁嚅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因為……因為那個雲官人,一直對我很好……」

  雲沉雅猛地抬起頭來,定定地將她望著。

  還是那個小傻妞啊。他想。雖然兩年過去,她變漂亮了許多,變能幹了許多,可性情依然老實,老實得有點偏執。於是這一瞬,他明白自己是喜歡她的。也明白了自己為何喜歡她。

  大抵在波雲詭譎的朝堂上,在深寂莫測的深宮裡,在他算計復又算計的二十多年生涯中,唯有這麼一個小傻妞,如此單純而堅韌地活著,在看似侷促甚至笨拙的表象下,她不矯飾的恣意與唯心,是他一直的可望而不可及。

  雲沉雅的喉間哽咽著,然後他不知不覺地便說:「我、我一直很努力地去承擔,一直。但是到頭來,我還是很對不起一個人,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記掛她很久了……」

  南方的屋簷,翹腳處都塑花鳥魚獸。陽光打照過來,映在巷弄裡的石牆上,模糊得像一簇又一簇竭力綻放的春花。穿堂風過,花團隱隱搖晃。

  舒棠也有點恍惚,愣了愣,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似是明白地笑起來,說:「原來雲公子也有記掛的人。」

  雲沉雅發怔地看著她。不知怎地,臉頰微微一紅,便道:「嗯,有一個。」

  舒棠又問:「對了,今天雲公子怎麼會在渚雲閣?」

  雲沉雅又是一愣,連借口也拙劣起來:「我……不大會照料兔子,便去臨江客棧尋你,剛到那裡,卻見梁佑帶著一群人上樓。我不大放心,便上樓去偏間瞧一瞧,於是便撞見了。」

  舒棠牽著騾子車從雲府裡出來時,抬手在眉骨搭了個棚。她看了看天,神色便不由沮喪下來。

  時辰耽擱了,天不久就黃昏,兔子去水邊吃草怕是不行了。

  雲沉雅送舒棠至門口,看著她駕著小騾子車還沒跑幾步,便見前方有轆轆車馬,興師動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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