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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鬼》第1章
第一章

「故事的起因聽來就甚是荒唐……」荒郊,月圓之夜。經久不見人煙的古廟中幽幽傳出一聲喟歎。

秋風呼嘯著自牆縫窗欞中鑽過,半截短短的白燭左右搖曳,連此地最長壽的老者都說不清被廢棄了多少年的小小神廟裡,今夜多出了重重黑影。

尖嘴、長耳、粗尾、幽亮得不似常人的詭異瞳孔、紫黑色的尚帶著血漬的尖利指甲……投射在牆上的影子被明滅的燭火拉長,被積年塵灰模糊了面容的山神怒目圓睜。一瞬間,在一張張猙獰面孔的環繞下,連清冷的月色也帶上了森森的煞氣,彼此分不清是鬼是神。

「這還要從凌霄殿中的那位天帝陛下說起……」不停躍動的燭光裡,半躺於神像下的白衣男子微微仰頭,灰色的眼瞳裡映出一片天邊的陰雲,紅唇勾起,露出一個嘲弄似的笑。眾鬼環肆之下,這張勾畫細緻如女子般艷麗的臉叫人自心底泛起一絲寒意。

風起,月隱,荒蕪的破廟裡,擅畫一副好皮囊的艷鬼說起一段鮮為人知的傳說:

說是許久許久之前,彼時,今日皇家的開國天子尚不知在何處,前朝的真龍國君不過是個奔波山間的獵戶。天庭中,多情的天帝與嫦娥私會在廣寒宮。情熱交纏之時,耳聽得鼓樂齊鳴,正是天後氣勢洶洶而來。天帝大驚,慌亂中,顧不得天子威儀,旋身變作玉兔模樣,鑽出了窗戶就一躍落下凡間。

這合該是天注定要那位獵戶發跡,天帝變作的玉兔恰好落在他的陷阱裡,倉促間還叫竹片扎傷了腿。想要施法脫身,卻又恐被天後察覺,進退兩難。

半世困於莽莽林間的獵戶眼見兔血過處即生出一片瓊花仙草,驚得目瞪口呆。

此後的發展曾經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天帝報答獵戶相救之恩;有人說,是天帝感念獵戶善良。

神像前的白衣艷鬼瞇起眼睛,嘲諷的神色越發明顯:「是獵戶脅迫了天帝。」

僵持間,天帝眼見天邊氣湧雲翻,不消一刻,天後便會尋來,無奈之下只得開口討饒:「你若放我,來日必有重答。」

獵戶貧寒卻不愚鈍,識得這兔子絕非凡物,又想起民間種種仙怪傳言,不禁心生貪念,該向這神仙要什麼好?滿屋金銀?嬌妻美眷?長生不老?世上什麼人坐享富貴又權勢驚天?

皇帝。

天帝料不到這小小獵戶竟有這般貪慾,斷然回絕。

此時,獵戶不慌不忙:「那……我就不放你。」長年與山中野獸爭鬥,他也有他的狡詐。

「嘖,要不怎麼說龍游淺灘,被逮進了獸籠裡,天帝亦不過是獵戶刀下的一隻兔子。」白衣艷鬼道。座下「桀桀」一陣鬼笑。

貪念橫生的獵戶精明得完全不似他憨厚的外表:「我不但要做皇帝,還要子子孫孫都做皇帝。」

他說,他要做太平盛世的安樂天子,外無諸鄰之眈眈虎視,內無奸險之營營算計,南無洪澇,北無旱饑,風調雨順,四海歸一。更要子孫興旺,香火久長,楚氏皇位代代興替,百年不衰。

好個貪得無厭的無名獵戶,直把天帝驚得啞口無言。

「後來怎麼樣了呢?」鬼眾中爬出一隻小鬼,歪著大如斗的腦袋好奇地問。

「後來……」艷鬼看了他一眼,復又望向沉沉的夜空,輕笑一聲道,「前朝不就是以楚為號的嗎?」

被天後震得無處躲藏的天帝終究還是忍辱答應。其後,天下大亂,楚氏如有神助般連戰連捷,以一介平民之姿自各路諸侯中一躍而出,君臨天下。

「呵……居然有這種事……」眾鬼議論紛紛,「桑陌,你編故事哄我們吧?」

叫做桑陌的艷鬼並不反駁,微側過頭,精心勾畫的臉靜靜隱在燭火之後。待議論聲止住後,方才續道:「獵戶確實享盡榮華,可惜死得淒慘。」

緩緩飄來的陰雲將圓月完全遮去,天邊不見半點星辰。艷鬼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陰惻惻的笑容綻開在嘴邊:「他是暴心而死。」

貪慾太大,終於連心都包容不下,於是只能任由慾念將心撐破。

「你道天帝會甘心忍下這口氣?」掃了眾鬼一眼,桑陌正要開口。

猛然間,刮起一陣陰風,飛沙走石,如厲鬼號哭。破舊的廟門被吹得「啪啪」作響,陰風帶著忘川之水的冰冷寒意直灌心底。胸膛卻劇烈起伏,越來越喘不過氣,喉頭裡有什麼東西要躍出來,壓迫得眼含煞氣眾鬼情不自禁地顫抖。

突然降臨的黑暗裡徐徐綻開了顏色,紅的,銀刃方刺入肉體時所迸濺出的鮮紅。直到貼上臉頰,才發現,原來是花瓣,來自彼岸。

「呀——」有人分辨出這花意味著什麼,驚叫一聲,迅速消失在了黑暗裡。

叫聲此起彼伏,眾鬼紛紛逃逸,不一會兒,廟中就只剩下了艷鬼桑陌一人:「居然是你。」

灰色的眼瞳中有什麼一閃而逝,桑陌搖了搖頭,對著無際的黑暗,徐徐將故事說完:「天帝自然是嚥不下這口氣的。最終,天降魔星,亡了楚氏。」

風勢漸小,遮擋住明月的陰雲終於散去,濃墨般的黑暗如同那陣突如其來的怪風一般莫名地淡去了,一切彷彿不曾發生。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艷鬼站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塵土,消失在了破廟外。

城北有處大宅,據說曾是前朝某位王爺的居所。只是不知為何,自從前朝亡國之後,這裡就再無人居住,年消日久就荒廢了下來。人們私底下流傳,這裡鬧鬼,夜間曾有人親眼瞧見一隻臉色青白的白衣鬼在此間遊蕩,血紅的口中還叼著半根淌血的手指頭。

裡面的人似乎習慣了桑陌的晝伏夜出,門半掩著,隱隱約約地,能聽到低微的談話聲。

推門聲驚動了堂上正交談親密的兩人。其中一人見是桑陌,忙奔了出來:「你可算回來了!」

卻是一個做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樣貌並不見得出色,眉目之間反顯出些憨實呆楞:「剛才刮了好大一陣風,我正擔心你路上出事呢!」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亂地圍著桑陌查看。

桑陌任他繞著自己忙碌,瞥了一眼堂上的另一個人,問道:「南風,家裡有客?」

言罷,順著書生的牽引跨進門,轉身時帶起長長的衣袖,悄悄地將門檻上的紅色花瓣拂去。

「哦,是啊,是個來這裡遊學的讀書人。」兩人進了屋,南風忙不迭介紹,「這位是空華兄,京城人氏。城中的客棧都滿了,剛巧路過這裡時刮了大風,就想在這裡借宿一宿。表哥,你說巧不巧,他跟我一樣,也姓楚呢!」

來人著一襲黑夜,眉目細長,黑眸,黑髮,連冠飾也是墨黑。長長的髮絲落在肩頭,就和衣料上的暗色花紋糾纏到了一起。行動間,鬼氣森然:「路過貴寶地,偏巧遇上大風,打擾了。」

嗓音微沉,好似話語間藏著只有彼此能懂的秘密。他抬起臉來對桑陌笑,銳利目光彷彿穿透搽敷在臉上的厚厚白粉,看到他真正的青白臉色。

「這是我表兄桑陌,不瞞兄台,在下自幼由表哥照顧長大。」南風熱情地站在兩人中間化解尷尬。

黑衣的來客配合地又微微彎腰揖了一揖,俊美的臉上半分陰鬱半分憐憫。

「南風,去為客人倒茶。」桑陌低聲道,垂下眼睛錯開了來客冰冷的視線。

好客而純真的書生匆匆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傳來翻箱倒櫃時茶碗碰撞的叮噹聲響。

還是這麼莽撞。桑陌的嘴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來意不善的客人已經好整以暇地坐回了原位。

而後——

「拜見吾主。」

空華,明明是鬼氣森森的冥府之主卻偏偏有個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名字,殷紅如血的彼岸花就是他的標記。冥主過處,百鬼驚惶。

「艷鬼?」鬼界中最放浪無恥的艷鬼同木訥老實的書生共處一室,倒是有些意思。空華的語氣中帶著玩味。

「是。」桑陌溫順地點頭。他聽到對方的腳步聲漸漸向堂後走去,然後,「啪——」地一聲,大概是茶碗掉到了地上。南風忙不迭地道歉,男人低低地笑。

一點一點地,始終跪在地上的艷鬼抬起頭,細緻勾畫的臉上綻開一個露骨的嘲諷笑容。

遠處,響起悠悠的簫聲。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南風低著頭邊走邊吟,旋即一個轉身,哈哈笑開,「小弟愚鈍,實在才疏學淺,只能拿前人的東西來糊弄空華兄了。」

房裡的兩人好似有說不完的話,整天湊在一起談詩論道讀書習字。南風個性憨直,又跟著桑陌住在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宅裡,鮮少能和同齡人結交為友。這位京城來的空華公子不但學識廣博,而且言辭親切。他的出現讓南風有些相逢恨晚的興奮。

屋外的桑陌手裡攢著幾顆核桃,懶懶地倚在窗戶旁,將兩人的情態盡收眼底。

兩天前,南風跑來結結巴巴地跟他提要把客人留下長住。

呆子,嘴上說著「請表哥拿個主意」,那雙怯生生的眼裡分明寫滿了千般萬般的捨不得。桑陌眼皮子不抬一下,自顧自地修他一手長長的指甲:「隨你。」

看著南風興高采烈的背影,心中暗暗冷笑,你不留他,他自己也會尋藉口留下。

果然,身份尊崇的客人把臉上的殘毒冷酷收得乾乾淨淨,眉開眼笑地同凡間的小書生做起了朋友。

「賢弟是本地人氏?」

「嗯!我自出生就住在這裡。」

「同表哥一起?」

「啊,嗯!」

空華扭頭看了看窗外的人影,那只艷鬼同時別開了眼,「啪——」地一下捏開了手裡的核桃。

南風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窗外的桑陌,慌忙解釋:「當年為供我讀書,表兄曾入戲班做過伶人,言行舉止怕有些與旁人不同……其實他心地仁善,侍我……是再好不過了。」

空華聞言點頭,另起了話頭:「愚兄在來此地的路上聽說了一件稀奇事,甚是好奇,不知賢弟知否?」

南風奇道:「是什麼事?」

「啊……愚兄也是道聽塗說。」停住筆,空華皺眉思索片刻,道,「聽一位賣茶老翁言,五天前的夜裡,城中有一道紅光沖天,大概是有寶物現世吧?」

「哦?」南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空華卻將視線轉向窗邊,微微一笑:「據說,發出紅光的地方就在貴府附近。」

窗外的人剝完最後一顆核桃,拍拍手,把碎殼撒了一地:「呵,原來空華公子不是來讀書的,別有居心啊。」

空華但笑不語,低頭繼續將一幅字寫完。他握筆時將筆桿捏得甚高,三指微攏,手腕懸空,筆走龍蛇,姿態從容隨意,開闔之間自有一派威儀風範。

桑陌探頭看了一會兒,無聲離去。空華的笑容還掛在嘴邊,眼中精光閃爍,已然成竹在胸。只有迷糊的南風還在絞盡腦汁思索:「五天前?沒有啊,哪兒來什麼紅光?興許是我睡得太沉了?等等去問問表哥吧。」

暗夜,四下鴉雀無聲。

被廢棄的王府裡悄無聲息地飄出一道影子,須臾,又一道黑影跟在了他的身後。前方的人似乎急著趕路,斑駁的樹影裡,他穿梭騰躍,一襲寬大的白袍在風裡飄搖,長長的黑色髮絲漫天飛舞。

目的地是一座破廟,些微火光伴著濃濃的酒氣從窗縫間流瀉而出。隨後而來的黑影貼在門邊,看到裡頭坐著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男子。

那人生得並不醜陋,一身絲織錦袍,冠上鑲一塊通翠的碧玉,五官分明,風采翩翩。只是一雙眼睛地溜亂轉,嵌在被酒氣熏得通紅的臉上,生出幾分猥瑣淫邪。

「漫漫長夜,不知兄台要如何排遣寂寞?」火堆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白袍翩翩,一頭黑髮錦緞般披洩而下。大概是行走得太急,他語調不穩,說話時有些輕喘。

正自飲酒的男子驚訝地看著他向自己走近,酒氣上湧,紅艷艷的火光下,那張明麗的臉蛋勾得他也呼吸不穩起來:「你說呢?」

來人從容地在火堆前站定,一雙美目顧盼流轉:「你看上張員外家的小姐了吧?」

「你知道我?」又是一陣驚訝。

「呵呵,我還知道你今晚就要去張家小姐的閨房。」他笑靨如花,伸手慢慢地拉開衣襟,「不過,你覺得,我比張小姐如何呢?」

裡身的長袍瞬即落地,雪白的身軀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美玉。男人瞪大充血的眼睛,不可克制地將目光落到他赤裸的軀體上,殷紅的乳珠,平坦的小腹,正靜靜伏在兩腿間的……吹進屋裡的微風撩起他一頭如瀑的黑髮,火光顫動,他用指尖撫弄著乳尖,鼻息輕喘,笑得更嫵媚,好似邀請。

「看夠了嗎?」美麗得男女莫辨的面孔越靠越近,這才看清,他居然有一雙灰色的眼瞳,望進去就出不來,妖異如同鬼魅,「要不要摸摸看?」

容不得這閱盡百花的採花賊多做細想,手掌被捉住,他伸出舌沿著指尖細細舔舐,眼神乖巧而又放蕩。灰色的眼睛,紅色的舌頭,男人的腦海裡只有他嫵媚的面孔和雪白的身體。

「我冷。」他說。滑膩的身體緊緊地貼著他的手掌,喘氣聲愈顯甜膩,「唔……還不夠。」猩紅的舌不知饜足地舔著嘴唇。

「轟」的一聲,酒氣和慾火一起衝上了腦門。管他是什麼來路!採花賊如夢初醒一般,一把將來人壓在了身下……

「嗯……那裡……啊……舒服……」

婉轉的呻吟一字不漏地傳到門外,空華透過半掩的門扉,看到怒目圓睜的神像前,兩具蛇一般相互纏繞的軀體。

「嗯……我不行了……嗯……」

被壓的人主動跪趴在地上,一手後伸,沿著腰線來到兩股之間。有意無意地,兩根手指在穴外劃了一圈,慢慢地撐開早已飢渴得不停收縮的*:「我要……」

眸光含水,唇邊還掛著男人射出的濁液,乳尖被揉捏得紅腫不堪,因著手指的進出,細腰不斷淫蕩地扭動。空華發現他是在對自己笑,快意地,誘惑地。那張臉,正是桑陌,那只艷鬼。

喪失了理智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將硬挺的器物插入他的身體裡……

一陣血兩紛飛,方纔還情動不已的艷鬼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撿起男人的衣物擦去身上的血漬。出手不過轉瞬之間,蓄勢待發的男人變成了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團。鮮血四溢,桑陌白衣翩翩,不染半點塵埃,手中多出一張完好的人皮。

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跨過門檻,與空華擦肩而過:「你要的東西不在我手裡。」不冷不熱的調子。

「把你的臉擦乾淨。」他的嘴角邊還遺留著一絲痕跡。

衣衫齊整的艷鬼冷哼一聲,帶著他的人皮躍進了夜色裡。

破廟裡的火堆還熊熊地燃燒著,空華邁步走了進去。滴落在地上的血跡如有生命般滲進了地底,瞬間,一切痕跡蕩然無存。

陰鬱的冥主坐在方才兩人交合的地方,閉起眼睛,面前浮現出艷鬼那張佈滿情慾的臉。身下,慾火奔騰。

桑陌已經足足七天不曾出門,偶爾從房裡傳出些奇異的聲響,怯懦的南風卻不見怪:「表哥他……大概是有什麼要緊事吧。若要我們幫忙,他一定會說的。」貌似習以為常。

空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說出來的時候,你可別被嚇著。」

暫且不論這書生怎麼會和一隻殺人剝皮的艷鬼混在一起,可顯然,什麼都不知道對他而言是最好的。老實巴交的書生沒有發覺,他表哥隨手丟在牆角邊的小紙人到了晚間便會一蹦一跳地奔出門,又一次一次地抬回來柴米油鹽順便捎帶上幾個銀錠。要不然,就憑他上街賣字畫掙的那幾個銅板,他早和他表哥一樣了。當然,遲鈍的書生也沒有察覺,自從大風之夜這位好穿一身黑衣的朋友來了以後,王府裡就總有幾隻紅眼黑鴉來來往往,忙得連歇下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

「您還真是照顧我家表弟。」

第八天,一臉疲倦的艷鬼打開房門,空華已在門前等候了多時:「好說。」

桑陌房內的擺設十分簡單,乾淨得不似有人居住。

「是沿用了王府裡從前的形制。」桑陌隨口道。

看來他今天心情很好,居然沒給他擺臉色。空華站到房中另一個「人」身前細細打量:「艷鬼的畫皮之術果然出神入化。」

如果不仔細看,絕難察覺眼前這人竟是假的。那夜從採花賊身上取下的皮囊中不知被填充了何物,又成了一個人形。眉目、鼻樑、嘴角,臉還是採花賊那張臉,看神態卻又不似。少了淫邪猥瑣,多了親切溫柔,一眼看去,彷彿另一個人。

「他是誰?」

桑陌沒有回答,從櫃中取出一塊玉珮小心翼翼地為人像繫在腰間。空華看得清楚,玉珮中央鏤空雕成一個楚字。

「聽說冥主殿下曾在三百年前下凡歷劫,不知有什麼新鮮趣聞?」艷鬼的話題很莫名。

空華看到他正不厭其煩地為人像撫平衣服的折痕:「我不記得了。」

「您貴人多忘事。」

城郊有人家娶媳,田間小道上,喇叭嗩吶一路吹吹打打引來沿途路人引頸張望。桑陌站在高處看這喜紅色的隊伍一路蜿蜒向前。到底是寒門小戶,轎子是雇不起了,一頭老牛牽著輛掛了彩綢的破車就當是喜轎了。縱使鑼鼓敲得震天響,三四個人的小迎親隊終不免露出了寒酸。

不禁憶起當年,太子選妃,皇家大喜,京中萬民攢動,爭相一睹儲妃芳容。光是嫁妝聘禮就鋪開三條長街,更休提那鑲金嵌寶的鳳輦與百官隨侍的排場,氣派得幾百年後的今時今日還叫人記憶猶新。

「怎麼挑了這麼個破落地方,風多大呀!」身後走來一個宮裝女子,秋末冬初的時候,她上身一襲輕羅衣,下著一條柳花裙。烏髮挽作飛天髻,面上一雙逐煙眉。額間一點桃花細,一抹濃紅伴臉斜。

走近桑陌身畔,來人嬌氣地皺起眉,用袖子掩住口鼻:「喲,怎麼這麼大的血腥味兒?」

「小的給妝妃娘娘請安。」

桑陌回身,作勢要拜,被稱為妝妃的女子嘻嘻哈哈哈地笑開:「拜什麼呀?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免禮免禮!」

她本是前朝宮中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幸福女子,三千佳麗裡,懷帝獨愛她一人,聖寵經年不衰。如今她卻是孤魂野鬼一隻,差別之大彷彿雲泥。好在她卻看得開:「去他的金皇帝銀皇帝,只要找到我的三郎,他是個要飯的我也跟他!」

桑陌在她身側坐下:「找著了嗎?」

「總能找得著!」

或許當年懷帝專寵於她確有緣由,桑陌看著她的笑臉,嘴角不禁跟著勾了起來:「慢慢找,或許他也在等你。」

妝妃卻不領情,一轉臉指著桑陌的臉嘮叨不停:「我說你呀你,好好一張臉,畫成這樣做什麼?男不男,女不女,妖裡妖氣!」

「做鬼不就是這副樣子嗎?」桑陌答得避重就輕。

女人的臉委屈地皺了起來:「本宮是拿你當親弟弟才囉嗦。」

「我知道,我知道。」桑陌無奈地同她賠笑,話語中掩不住關切:「最近冥主下界,你呀,還是躲躲吧。」

身後的女人也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拒絕。

依舊猜不透艷鬼想要用人像幹什麼,偶爾路過他的房前,總能看到他在人像前忙碌。梳頭、擦臉、或是什麼都不幹,只是對著他癡癡地看,說話刻薄的艷鬼可以在屋裡安靜地待上一整天,神色哀傷。

「是我對不起你……」歎息聲輕得不能再輕。

空華站在他的房外,偏巧聽得這一句。

這一日,,門前來了個衣衫襤褸的雲遊老道,一目已眇,鬍子稀疏灰白:「府中有惡鬼作祟。」口氣不容置疑。

南風對著這位大大咧咧登堂入室的客人慌得手足無措。空華拱手為禮,態度恭敬:「還望道長施法相救。」言罷,回望了桑陌一眼。

近日難得出現的艷鬼懶懶地靠在椅上,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一言不發。

老道神神叨叨地在院中開壇祭法,桃木劍舞得虎虎生風。末了,燒盡一張硃砂符,取來一碗清水,將灰燼盡撒其中:「諸位公子只要喝下我這碗老君賜下的驅邪符水,自當百鬼不侵,家宅安寧。」

空華笑著自袖中取出銀兩交到他手裡:「道長辛苦了。」

「小弟家中急難,怎能讓空華兄您……唔……」南風急急阻止。話未說完,空華一手取過桌上的符水,一手攬過他的肩,先將小半碗符水喂到他口中。

「咳咳……你……」南風再度無言,那人一邊攬著自己的肩膀,一邊伸舌舔過自己留在碗邊的水漬。

小書生把臉漲得通紅,站在對面的表兄雙眼半闔,神色淡漠,彷彿什麼都沒看見。

「還剩下一些是桑兄的份。」空華將碗遞到桑陌面前,笑意盈盈。

小半碗符水在碗中晃蕩,清澈如許。

「客氣!」桑陌伸手接過,一飲而盡。

老神在在的冥主笑得更歡:「凡事幹完了,都別忘了擦嘴。」

桑陌扭頭避過他伸來的手:「您也要記得。」敷著重重鉛粉的臉上波瀾不驚。

難受。痛苦難以言喻,骨縫間似有什麼正努力鑽鑿而出,又有什麼在四肢百骸中肆意啃噬。頭痛欲裂,眼睛被滴落的冷汗蒙住,什麼都看不清。用盡全身氣力去抵抗週身苦楚不至於丟臉地喊出聲來,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撕拉」一聲,被面被扯破,桑陌順勢翻下床榻,汗津津的背脊觸到冰涼的青石地面。

「呼……」精疲力竭地閉上眼睛,疼痛稍有緩解,轉瞬又再加劇。

耳邊傳來腳步聲,不用張開眼睛都能想像得出他的臉,必定還是老樣子,俊美無儔的臉上半分陰鬱半分憐憫。

「一介孤魂野鬼居然要吾主親自下手教訓,真是好大的恩典。」桑陌癱軟在地,任由來人站到自己身邊。稍稍一想就能明白過來是誰在老道的符水裡耍了花樣,這位冥主下手還真是不輕。

蹲下身,空華好心地替他拂去搭在臉頰邊的濕發。縱使疼得冷汗淋漓,這艷鬼臉上的白粉卻還是蓋得嚴嚴實實,說不清為什麼,有此失望。

「噬心。每月定時發作,痛楚逐次而增。發作時苦痛難當恨不得挖出心肺來咬噬。放心,除非你自我了斷,否則,只要挨過發作這一夜就沒事了。」冥主的聲音總是有些低沉,似乎還能從裡面聽出些溫柔好意,「疼嗎?」

「你說呢?」桑陌驀地睜開眼睛,狠狠瞪他一眼。

墨色眼瞳裡的笑意更盛:「既然你還有力氣,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吧。刑天呢?」

世傅,上古時曾有利刃名曰刑天,女媧以東海惡龍之血為其開封,可以誅仙。但是,似乎誰都不曾見過,只知流落凡間。直至本月月中,此地紅光沖天驚動三界。冥主空華奉天帝御旨下凡,取回神兵重歸天界,可惜來到此地時,刑天卻已被人捷足先登。

「我說了,不在我手裡。」將尖利的指甲刺進掌心裡,疼痛卻有增無減,桑陌咬牙切齒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如果我有刑天,你道你還能活著?」

「告訴你做完事記得擦嘴。」對他的抵賴不以為意,男人說話總是慢條斯理,「你身上有刑天的殺伐之氣。」

「隨你怎麼想。」

夜色漸深,南風的讀書聲已經聽不到了,想必是睡了。空華屈指一彈,燭台中燃起一豆微光。

忽然,桑陌猛地翻過身去似要隱藏什麼。空華察覺有異,急忙伸手轉過他的臉來。卻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潮紅,原本被冷汗浸透的肌膚甚是燙手。

「你……」回頭瞥見窗外的夜空,空華恍然大悟,「真不巧,今晚是月晦。」

世間妖精鬼魅常以吸收月之精華來提升修行,故而每到月末便是精氣最弱之時。此時為增精補元,殺人吸血者有之,勾魂攝魄者有之,那麼對艷鬼而言,最渴望的自然是……桑陌這般的修為高深者或許可以自制,但是,此時再加上噬心的效力……

捏著桑陌下巴的手指慢慢地沿著他的脖頸向下,湊近一些,可以看到艷鬼輕顫的睫毛。手掌已經貼上了他因衣襟散開而裸露出的肌膚,空華俯下身,與桑陌臉貼著臉,湊到他耳邊低語:「刑天在誰手裡?」

驕傲的艷鬼牙關緊閉,身體卻開始顫抖,可以清晰地聽到他逐漸紊亂的呼吸聲,顯然正在苦苦壓抑:「我說我把刑天封在南風身體裡,把他開膛破肚就能取得,你信嗎?」

「南風?你捨得?」這幾天他可看得清楚,這只艷鬼把他的假表弟當命根子似地維護。

桑陌不甘示弱地回嘴:「捨不得的是你吧?」

空華卻不再說話,視線落到他半遮半掩的身上,只見原本白皙的軀體上仿若正被人用匕首刺劃般露出道道紅痕,完全拉開他的衣襟,可以瞧見,不消片刻,紅痕已經佈滿全身。身下的艷鬼再也無力承受噬心與本身慾望的折磨,呻吟聲自牙縫間洩露而出。

「你受過剮刑?」答案並不重要,空華低頭,舌尖舔上觸目的紅痕,耳邊立刻傳來急促的吸氣聲,「誰拿走了刑天?」輕柔誘惑的口吻。

「嗯……把你的手拿開!」雙手被制住,男人的手已經悄悄來到他的下身,桑陌搖頭甩開舖天蓋地而來的情慾,「如果……我用別的東西交換呢?」

「前朝楚氏……靈帝,共有皇子四名……太子則昭,為皇后嫡子。唔……次子魏王則明精悍強幹,三子齊王則昕溫和儒雅,而四子……四子晉王則昀……與太子同母,皇后臨盆時,見……哈……見黑麒麟從天而降直射入腹……呼……此子降生即剋死其母,宮中皆稱其為不詳。」

身上的人不再有動作,桑陌長舒一口氣,灰色的眼眸直視空華:「而三界皆知,你冥府之主的原形正是黑麒麟。」

「繼續說。」

「解藥。」疼痛依舊在體內肆虐,桑陌強撐起身體與空華平視,灰瞳中盛滿恨意,「給我解藥,我就告訴你。」

「幫我找到刑天。」

不知道他從何處找來一碗清水,桑陌服下,疼痛逐漸消退。看了一眼抱胸而立的空華,艷鬼維持著席地而坐的姿勢:「你大哥太子則昭體弱多病,能撐到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至於你……靈帝恨不得沒有你這個兒子。皇位的歸屬不是魏王則明便是齊王則昕。」

「後來?」

「後來,你毒殺親兄嫁禍魏王,又害死了老父,弒君奪位。」

「說完了?」空華蹲下身來,臉上顯露半分哀憫,「我忘了告訴你,解藥只能解這一次,下個月你要用什麼來換呢?」

「我好像也忘了告訴你。」桑陌偏頭避開他的手掌,起身穿衣,「最後登基的是齊王則昕,也就是亡國之君楚懷帝。」

兀自得意的冥主明顯愣了一下,桑陌嘲諷似地勾起了嘴角:「你,晉王則昀,喜歡自己的三哥。兄弟亂倫,真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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