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艷的目光對赫連鷹宇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從小到大經常得面對的事，所以他幾乎是有耐性的、神情坦然的接受紫綾瞪圓雙眼、嘴角微開的吃驚模樣。

　　「丫頭，你說你和子聿是同鄉？這次是特別來這裡找他的嗎？」好半晌，赫連鷹宇主動開口了。

　　由於紫綾依舊盯著對方，所以可以清楚看到美人翕動嘴唇，但從兩片美麗嘴唇逸出的聲音，卻是……男人的聲音？！

　　「是男的？！」紫綾喃喃自語，甚至用力眨了眨眼。

　　「不得無禮！」一旁的葉炘低喝一聲，對這個黑臉丫鬟的不滿又添了幾分。不但冒失闖入，現在居然將主子看成女人，真是個不知死活的丫頭！

　　呵！真的是男的！靈活的黑瞳從赫連鷹宇十分美麗的臉龐往下移，看到喉間的突起、比女子更為寬的肩頭，還有一片平坦的胸膛，這才真的相信端坐在自己面前的美人是男兒身。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紫綾有點不好意思，急忙開口解釋。「只是我從沒想過，一個男人可以長得這麼……這麼出色。」雖說腦海閃過的是絕色、可口、美麗之類的詞彙，但她很確定這絕對不是對方喜歡的字眼。

　　「謝謝你的讚美。」赫連鷹宇不以為意，畢竟他此刻最在意的是對方的身份。「子聿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鮮少提及家鄉的事情，你既然來自同鄉，那麼不如由你來告訴我有關子聿的事情吧！」

　　「嘎？」紫綾再次一愣。從頭到尾自己想過了數十種和大哥歡喜相逢後團聚的畫面，卻怎麼也沒想過眼前這一種：大哥不知在哪裡，而她得和一個陌生人談論她也不甚熟悉的宮子聿！

　　當年宮子聿離家時她不過十歲，只依稀記得他是個穩重又和善的大哥，其他的印象就很模糊了。另外，這次自己私下離家想來尋找大哥還有一個真正的原因，當大哥受傷的消息傳回去後，她提出想到都城探視的要求時，族人的反應卻是出奇的冷淡；他們表示鳳族人原本就該對冷戀姬盡忠職守，既然宮子聿是以護衛的身份留在雩王府，護主受傷原本就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如果鳳族人貿然前往探望，說不定會引起雩王府不必要的懷疑，連帶破壞宮子聿臥底的身份。

　　對於族人這種「死忠到底、性命可拋」的觀念，宮紫綾怎麼也無法信服，而儘管族人可以無情，但她可是子聿大哥的血親，絕對不會對他漠不關心的！

　　「嗯？怎麼了，莫非你有什麼難言之隱？」赫連鷹宇注意到紫綾的沉默，淡淡地挑高一道眉。

　　「當然……沒有難言之隱！」紫綾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如果直接承認她是宮子聿的親妹妹，卻說不出半點和大哥的過往，對方會不會覺得她是騙子？非但不讓她見大哥、甚至將她趕出去？

　　和宮子聿同鄉，身份不是親人卻很重要，同時對他的過往不必很熟悉，在離別七年後卻一定得見宮子聿一面……有沒有這樣一種「特殊」的身份可以讓赫連鷹宇信服，同時不再多問問題的適當身份呢？

　　宮紫綾絞盡腦汁拚命的想，想到她都明顯感覺到站在一旁的葉炘，幾乎快要跳上來掐著她脖子要她快點說話的凶狠模樣時，她終於想到了！

　　「實不相瞞，我是宮子聿在家鄉的未婚妻！」當！腦海中閃過未婚妻這個角色的同時，紫綾已經脫口說出來了。

　　「未婚妻？！」

　　「未婚妻？！」

　　一模一樣的疑問句同時從赫連鷹宇和葉炘的口中冒出，前者的語氣充滿疑惑，而後者，則是隱藏著一種緊繃快要爆發的怒意。

　　「是……就是未婚妻……」紫綾小小聲的回答，轉頭注意到葉炘幾乎要瞪凸了一雙眼睛時，不安地縮了縮脖子，再次點頭強調說道：「當然不是我願意的，是小時候訂下的親事。」

　　「哼！那個傢伙居然早就有未婚妻了？！」葉炘除了語氣充滿憤怒之外，一雙眼就像是要噴出火花似的，在上下仔仔細細打量紫綾一遍後，譏諷地開口。「你真是他的未婚妻？看起來又小又癟又黑，像顆小土豆似的！」

　　「你說什麼？！」對方毫不保留的譏諷讓紫綾瞪大眼，臉頰迅速升起了熱燙的感覺。

　　「不是嗎？連土豆都稱不上，只是一顆連臉紅都看不出來的黑豆！」葉炘冷哼，更直接地嘲笑她的黑皮膚。

　　「你……」

　　「葉炘！」赫連鷹宇低喝一聲。「不得無禮。」

　　「是。」猛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主人面前放肆，葉炘急忙低下頭告罪，不敢再多說什麼。

　　「子聿的未婚妻吶……」赫連鷹宇重新將注意力移回紫綾的身上，凝視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玩味。

　　「你不相信？」紫綾下意識地挺起肩頭抗議。雖然知道自己不是什麼絕色大美女，但至少也算是清秀可愛吧！

　　「當然不是，既然是子聿的同鄉，又是他最重要的未婚妻，那麼我得好好招呼你才是。」赫連鷹宇定定凝視的美麗黑瞳閃過一絲情緒，但快得讓紫綾還抓不住就斂去，隨即換上了原有的淡淡笑意，開口說道：「說來是我失禮了，到現在還沒請問姑娘你的名字。」

　　「我叫宮紫綾。」赫連鷹宇溫和的態度讓紫綾坦白回答。

　　「和子聿同姓？」這倒是稀奇了，他從來不知道哪個地方可以同姓通婚。

　　「不，子聿的宮是皇宮的宮，我的則是和恭敬的恭同義的『龔』，龔紫綾。」紫綾慢條斯理地解釋。連身份都可以捏造了，解釋姓名更簡單了。

　　「原來如此，龔姑娘，幸會了。」赫連鷹宇頷首。

　　「那現在可以告訴我，子聿在哪？」紫綾不願意再浪費時間，直接切入重點。

　　「他……」赫連鷹宇沉吟，態度有些遲疑。

　　他那種欲言又止的態度讓紫綾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半年前得到大哥受傷的消息，但就算再怎麼嚴重的傷，照理來說應該也好了吧！除非……不可能的！紫綾用力甩頭，試圖趕走腦海中不祥的預感。

　　「子聿……此刻不在雩王府。」赫連鷹宇以保守的方式開口。

　　廢話！如果在，我還需要這麼低聲下氣的問嗎？紫綾的心中雖然不耐，但漆黑的小臉依舊維持著笑意。「那麼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件事……說實在我也沒什麼把握。」赫連鷹宇依舊噙著輕鬆的微笑。「應該說，等子聿什麼時候想通了願意面對我，什麼時候就會回來。」

　　打什麼啞謎啊？！呿！不但長得像女人，達說語也學女人一樣喜歡拐彎抹角，可惡！紫綾用力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忍耐，再次咧出和善的笑臉，最後一次問道：「那我該怎麼聯絡他呢？」

　　「誰知道那個卑鄙的傢伙躲到哪裡去了！哼！」一旁的葉炘再次插嘴，年輕的臉上除了鄙夷還是鄙夷。

　　「喂！從剛剛我就想問你了，我的子聿大哥是帶著你一年的俸祿逃走，還是曾經把你打得躺在床上半年？幹麼一提起他臉就扭曲成這個樣子？莫名其妙，」紫綾也無法忍受的回唯。

　　「哼！他做了我葉炘這輩子最看不起的事情，他背叛了主人！」葉炘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可能！」紫綾想也不想地直接反駁。雖說大哥是冷皇后安排在赫連鷹宇身邊的臥底，原本就不是忠於赫連鷹宇的，但既然冷戀姬沒有下達命令，大哥怎麼可能主動背叛？！

　　「哼！你這個同鄉遠在千百里之外，又知道他在這裡做了些什麼？」葉炘以輕視的目光上下打量紫綾，像是要徹底讓她死心地說道。「你口中的子聿大哥，你的未婚夫，帶著蓁王府的千金從雩王府逃走了。」

　　「誰？！」紫綾聽得一頭霧水。

　　「蓁王府的千金──秦柳絲，她原本是我主子的未婚妻。」葉炘冷聲說出真相。「護衛居然帶著主人的未婚妻私奔，這不單是背叛這麼簡單，而是對主人最嚴重的羞辱！」

　　大哥帶女人私奔？！而且還是主子的未婚妻？！

　　紫綾一時之間難以消化這個消息，只能瞪圓雙眼看著葉炘，彷彿他是一隻會吐火的怪物似的。

　　「葉炘，你說得太多了。」始終沉默觀察著紫綾的赫連鷹宇此時開口，以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命令道。「你先退下。」

　　「是。」葉炘低頭領命。即便知道自己在沒有主人指示下開口是抗命，但他可不在乎，因為宮子聿實在是太過分了，他的所作所為幾乎徹底地羞辱了主人！

　　房門「呀」的一聲關上，讓呆愣的紫綾重新回過神，她抬頭正想問葉炘更多有關子聿大哥的事情時，才發現對方早已經離開了。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枉費自己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混進雩王府探視，沒想到遇到這種怪事！大哥私奔？！這已經是自己連作夢都不會想到的離奇事件！

　　「我想……子聿大哥已經不在這裡……那我也該告辭了。」紫綾垂下眼說道。

　　現在腦中一片亂，她得找個安靜的地方想清楚該怎麼辦才是。

　　「紫綾姑娘，恐怕你還不能走。」赫連鷹宇淡淡地開口。

　　「嘎？」紫綾聞聲抬頭，不明所以。

　　「不如在我雩王府住下，等你心情比較平靜了再離開，想必你現在的心情很亂，我這個做主人的可不能失禮啊！」赫連鷹宇主動提出邀請。

　　「不用了！」紫綾連忙搖手拒絕。既然大哥不在，那她留下來幹什麼？

　　「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紫綾姑娘不必和我客氣。」赫連鷹宇依舊噙著微笑。

　　「真的不用了。」紫綾也再一次肯定的拒絕。她又不是真正的未婚妻，聽完整件事只是覺得震驚，她得趕回去告訴族人這件不可思議的大事才行！

　　突然之間，紫綾的心中閃過一絲疑慮。以一個被未婚妻拋棄的人來說，這個赫連鷹宇的反應未免太……平淡了一些，未婚妻與自己的護衛私奔這件事，在他眼中像是子聿大哥不過只是出門一趟似的。就連剛才那個葉炘都表現得比他還激動，這是怎麼一回事？是赫連鷹宇偽裝的功夫太好，還是這個人根本沒情緒？

　　「子聿大哥……和您的未婚妻私奔這件事，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紫綾最後一次想確認。或許，是大哥已經逃走很久了，這人才能裝出這種平靜無波的表情。

　　「不久，不過半個月前的事情。」赫連鷹宇慢條斯理地回答。

　　「你一點都不介意嗎？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一點憤怒或悲傷的感覺都沒有。」紫綾並不在乎對方的身份，執意要問出自己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紫綾姑娘也表現得不差啊！對一個乍聽到未婚夫和其他女人私奔這種消息的女子來說，你冷靜得讓我吃驚哩！」赫連鷹宇咧開淡笑反駁，這個小丫頭震驚的表情是有，但僅僅就只是突然聽到這件事的一般反應，絲毫沒有被未婚夫婿拋棄、晴天霹靂或是傷心痛苦的感覺。「說是未婚妻，倒不如說像是巡撫在審案似的冷靜。」

　　「啊？」紫綾眨眨眼。糟糕！臉都塗黑了表情還是這麼明顯嗎？現在假裝昏倒好像有點誇張，也沒什麼說服力哩！雖然如此，但紫綾依舊舉起右手抓住自己的胸口，痛楚的喘了好幾口大氣。

　　不過，自己偽裝受傷痛苦的表情一定很可笑；紫綾從赫連鷹宇戲謔地挑高一道眉的表情中得知。她放棄的垂下手，在心中尋找另外一套說詞。

　　「我和子聿大哥的婚事是小時候訂下的，我對他根本沒有什麼特別印象，再加上有七年不見，所以我不怎麼感到悲傷。」紫綾扯出無辜的微笑。「當然，突然聽到自己的未婚夫跑掉了，我是很震驚，但……既然從來沒有海誓山盟，不如你就當我不曾來過，我回鄉後會自己和父母解釋，將這件婚事作罷的。」

　　說完這套連自己都覺得沒有瑕疵的解釋之後，紫綾還瀟灑的拱起手，做出標準的告辭姿勢。

　　「紫綾姑娘。」赫連鷹宇再次喚道，語調雖然溫和，卻多了一份不容抗拒的威脅。「我話還沒說完，請留步。」

　　「嘎？」

　　「聽你說了這麼多之後，我更是驚覺我們兩人有許多相似之處。」赫連鷹宇的目光溫柔、語調溫柔，但不知道為什麼，紫綾心中卻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我與葉王府之間的婚事，也和紫綾姑娘一樣是自小就訂下，並不是由當事人自己決定的。」

　　喔！原來他說的兩人相似，是在說這件事軻！紫綾鬆了一口氣。

　　「雖然我和你的立場相同，心情也相同，但我選擇的作法卻和你大不相同。」赫連鷹宇直視著紫綾略顯不安的黑臉，淡笑說道。「無論如何他們都得給我一個交代。」

　　「但……反正你也不喜歡你的未婚妻，何不成全他們？」紫綾小聲建議。要交代？該不會是想要處罰、折磨大哥吧？

　　「就算要成全，也得等他們回來給我一個說法，我才能決定怎麼做。」赫連鷹宇搖搖頭。

　　「呃……既然你這麼堅持，我也不好多說什麼。」紫綾聳肩。等她一離開這裡，一定要族人從各地放出消息，叫大哥永遠不要回雩王府。「我不打算追究，就此告辭了。」

　　「紫綾姑娘，看來你似乎沒聽懂我的話。」赫連鷹宇有些遺憾地輕歎一口氣。

　　「什麼意思？」紫綾警戒地回頭，一顆心又開始緊繃了。

　　「在我知道他們不僅辜負了我，還背叛了紫綾姑娘的情況下，我更堅持他們一定得為這件事做出交代。」赫連鷹宇以鄭重的語氣開口。

　　「不用了……我一點也不需要交代！」紫綾將頭搖得像博浪鼓一樣。她不要交代！她要回家啦！

　　「只怕這件事由不得你了，紫綾姑娘。」赫連鷹宇頗為周憾地對紫綾搖搖頭。「在他們回來之前，你就安心地在我雩王府住下吧！」

　　「要我留在雩王府？！」紫綾驚叫一聲，神情慌亂。「你又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管多久，你都得留在雩王府。」赫連鷹宇不厭其煩地重複。「和我一起等，等他們回來給我們一個交代……」

　　「咚」一聲，這次不需要假裝，紫綾直接暈過去了。

　　望著暈倒在地的紫綾，赫連鷹宇眼中閃過一絲有趣的光芒，開口喚道：「葉炘，進來。」

　　「主子有何吩咐？」守在門外的葉炘立刻進入，有些疑惑地看了暈倒的紫綾一眼，跟著拱手請示。

　　「將隔壁的客房準備一下。」赫連鷹宇下達命令。

　　「主子？您要讓她住在隔壁？」葉斫有些吃驚。

　　「怎麼？現在連你都懷疑我的自保能力了嗎？」他的腿其實已經可以行走，不過為了其他理由，他才故意裝出還要休養半個月的模樣。「再說，這個小丫頭我應付得了。」

　　「屬下不敢。」

　　「去吧！調一些人手過來，至於你，時時幫我盯著她，別讓她有機會離開雩王府。」赫連鷹宇繼續吩咐。

　　「這黑臉丫頭的身份有問題嗎？」葉炘瞇起眼。至少打從知道她和宮子聿有關聯之後，就對紫綾充滿了不信任感。

　　「我相信她是來找子聿沒錯，」赫連鷹宇語帶保留。「但我可不認為她會是子聿的未婚妻哩。」

　　「那麼……」

　　「放心吧！將她留在這，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赫連鷹宇淡笑，美麗的眼瞳盈滿了自信。「日子一久，我總會知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