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緣怎續
韓笑拉著韓樂跑回了客棧裡,韓樂喘著氣,拍拍胸脯:「姐,你腿力見長了。」
韓笑知他取笑自己,瞪了他一眼,衝門外探了探頭,沒人追來,於是把門鎖了,自己倒在椅子上,也一個勁的喘。
「沒事沒事,他要是想抓咱們,早就抓了。你看,剛才不也沒追來嗎?」
韓笑想想也是,心裡有些失落起來。韓樂見她那副模樣,終於忍不住道:「若是不開心,何苦為難自己。」
「哪有,我就是惦記著剛才那個姑娘姐姐的病,也不知是何情況。」韓笑心虛的辯道,這話裡半真半假。她確是有些好奇那姑娘姐姐生的病,其實看剛才韓樂的態度,她已是猜到幾分,可人不分貴賤,都有求醫治病的權力,所以說她心中牽掛,倒也是實情。可是她牽掛的,又何止是病人而已。
韓樂張口欲言,想想還是沒作聲。韓笑有些坐不住了,她心裡翻騰,沒見著人之前她可以假裝一切都好,所有事情都會過去,可如今見著面了,就算沒說上一句話,她卻覺得思緒萬千。
他精神看上去不錯,只是瘦了,似乎還黑了些。他來這裡做什麼?如今是哪個奴婢照顧他呢?他還生她的氣嗎?神醫先生找著了嗎?還有還有,他是否有了新的意中人?
「姐……」韓樂終是忍不住,想與她聊聊,剛開口喚,忽地門口傳來敲門聲,緊接著是賀子明的聲音:「韓姑娘。」
韓笑嚇得一震,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難道,他終究還是來找她了?韓笑緊張的手心發冷,她該怎麼與他說?她回不去了,她與他終究是不合適的。
韓樂沒想這麼多,他直接去開了門。門外沒有聶承巖,只有賀子明和葉竹。韓笑覺得自己應該是鬆了口氣才對,可她沒有。她聽見賀子明道:「韓姑娘,今日那女病人,你想瞧瞧嗎?」
韓笑當然想,她猜到是何病,那樣的病她還沒有見過的,作為醫者,她很想給她治。賀子明又道:「若是韓姑娘想給她治的,就請隨我來。那樓裡不乾淨,我們給她換了個地方。」韓樂與賀子明交換了個眼神,明白他們已是安置妥當,便不再攔,拿了藥箱子跟在韓笑身後去了。
賀子明領韓笑去的地方是含笑閣街尾的一個小院子,賀子明在路上解釋了,原來那含笑閣是個私娼館,這樣的地方女兒家不宜進,所以現將那生病的姑娘挪到街尾院子處。
韓笑點點頭,賀子明一直沒提聶承巖,可她很想打聽打聽他的情況,但又怕問了顯得自己放不下,她明明早想好了要各過各的,還是不要糾纏為好。於是她忍著小心思,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去了。
一進院子,便看到聶承巖坐在那,霍起陽站在一旁,一個姑娘架起張破舊的小桌子,正準備倒茶。韓笑一進來,聶承巖的眼光便跟著她轉,韓笑慌裡慌張的撇過頭去,而後又想,她幹嘛心虛,當初她明明是被他罵走的,而且他還對她那樣了,他才是理虧的那個。韓笑給自己鼓鼓氣,轉頭瞪他一眼,然後挺直的背脊,鎮定地沖屋裡問:「病人可在屋裡?」
先前那個姑娘從屋裡跑出來應:「在的,在的,我姐姐在屋裡。」她又衝那泡茶的姑娘喊:「翠兒,快給恩公倒茶。」
「不必,我不喝茶,離我遠些便好。」聶承巖回得毫不客氣,一時間讓那兩個姑娘都尷尬的僵在那。韓笑聽得,又回頭瞪他一眼,這人怎麼隔了這麼長時間脾氣還這般壞。她瞪完他,心呯呯亂跳,然後大踏步的進屋去了。
韓樂和賀子明也跟了進去,屋裡躺著個年輕女子,她精神不太好,看見韓笑進來,仔細打量了她好一會,問道:「你是大夫?」
這樣的問話韓笑聽過無數遍,她一邊伸手去把她的脈一邊答:「是的。」
那姑娘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韓笑。」
那姑娘笑了,說道:「我也叫含笑,我叫紀含笑。」韓笑一愣,聽得這紀含笑衝門口剛進來的小姑娘揚揚頭道:「這是我妹妹紀含嫣。」
韓笑點點頭,算是應了,她並沒有聊天的心情,於是開始仔細診脈。那紀含笑也不擾她,待韓笑把好了脈,又細細答了她對病症的問題,然後問道:「外頭那公子是你何人?」
韓笑不答,掏出紙筆來刷刷的記著,紀含笑又道:「若是有這麼個男人願意這般為我,我死也甘願。」
韓笑道:「這病能治,死不了的。」她示意韓樂和賀子明出去,又讓那紀含嫣過來給紀含笑寬衣,好查看病情。紀含笑卻是接著道:「我不會看錯的,你莫要錯過了。他要求我把含笑閣的名字改了,又讓我搬到這來給你瞧病。我看得出來,他才不在意我的生死,他只是想讓你能給我瞧病。女大夫,真是少見呢。」
韓笑咬緊牙關,努力不去想她的話,她集中精神認真診病,卻是生平第一次,在為人治病的時候走了神。
聶承巖在院子裡靜靜坐著,等了很久,天色要暗了,這才見韓笑走了出來。她飛快的抬頭瞥了他一眼,然後悶頭往後走,聶承巖推著輪椅緊跟在她的身後,其他人識趣的放慢腳步,遠遠跟著。
韓笑走著走著,察覺了不對勁,路人們總目光異樣的朝著她身後望去,然後竊竊私語。韓笑一下怒了,衝著那些人嚷道:「瞧什麼瞧,有什麼好瞧的。」她回過身來,重重的踏著步子走到聶承巖身後,替他推著椅子,再狠狠的瞪了幾眼那些路人,然後粗聲粗氣的問:「你的馬車呢?」
聶承巖很自然的應著:「停的遠了。」好像他與她並沒有分別太長的時間,彷彿他們前一刻還在說著話。
他這般平淡如常,她的氣焰反而一下被打滅了。她無語的推著他一直走,竟然也沒反應過來該問他要去哪,於是一路走到她下榻的客棧,她才回過神來說道:「我到了。」
聶承巖點點頭:「我也到了。」
韓笑不知該怎麼應,只得「哦」了一聲。
聶承巖又道:「餓了吧,我們吃飯去。」韓笑正待拒絕,葉竹卻跑了出來稟報:「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韓笑被領著一路行到後院雅間,那裡已經布了一桌子的菜,聶承巖推了椅子進去,韓笑猶豫半天,終是一咬牙,決定要跟他說清楚道明白。她回過頭來,看到韓樂衝她眨眨眼,指了指隔壁另間雅房,未意他在這邊吃,韓笑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視死如歸的走進屋內。
她藉著淨手的工夫琢磨著該如何說,待坐下了,決定第一句話就要氣勢十足,於是她聲音洪亮的大聲道:「我絕不回去。」嗓門大得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咳了一聲,換回正常語氣又說了一遍:「我,我絕不回去。」
聶承巖輕輕「嗯」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她。韓笑不知是何意,但還是接了過去,打開一看,竟是她的賣身契,她像被刺了一刀似的跳了起來:「我,我會掙錢還的,我不回去,我再不回去了。」
「送你的生辰禮物。」聶承巖態度從容,與韓笑的慌張正好相反,他輕聲道:「你二十了,是大姑娘了。我沒什麼可以再送給你的,想來送什麼你也不會稀罕,這賣身契便還你吧,從今往後,你不是任何人的奴婢了。」
韓笑一下傻在那,她以為他是來威脅她的,她以為他是來教訓她的,可他居然這麼溫柔的說她不再是奴婢了。
「我……」韓笑咬著唇,忽然心裡說不出的難過,明明她做好了抗爭的準備,她堅持了這麼久,她覺得她可以做到,為什麼一下子卻覺得軟綿綿的使不出力。
「我要做個好大夫。」韓笑也不知她到底在說什麼,但她總該說些什麼吧。
「如今韓姑娘這三個字,已有了些名氣,許多人都認了你是個醫術高明的好大夫,你過去一直夢想要做的事,如今終是可以做到了。」聶承巖開始吃飯,他給韓笑夾了一筷子菜,說道:「你不再是我的奴婢了,又做了大夫,開不開心?」
韓笑的眼淚吧嗒一下掉了下來,打在她那張賣身契上面,暈開了聶承巖的名字。
聶承巖放下碗,拿了帕子擦她的淚:「你要的不是都有了,怎麼還哭了?」
韓笑搖搖頭,她也不知道,的確她要的都有了,可她為什麼不覺得開心,她竟然越想越難過。
「笑笑……」聶承巖喚她:「你生我的氣是不是?」韓笑點頭,又搖搖頭。
「你不想再跟我一起了,是不是?」韓笑又點頭。
她等了半天沒聽見聶承巖說話,轉了頭去看他,他皺著眉,凶巴巴的樣,她撇著嘴,淚珠兒還掛在睫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聶承巖忽的一戳她額頭:「看你現在這沒精打采的樣,我還是喜歡從前那個笑笑,又精神又可愛,又勇敢又喜氣,現在這副樣,我也不愛。」
韓笑捂著額頭痛處,嚷嚷道:「那你不講理,冤枉我還罵我,還拿別的女人氣我,我也不愛。」
聶承巖瞪她,然後忽然把筷子塞她手裡:「快吃飯。」
韓笑傻眼,他們不是在吵嘴嗎?怎麼吃起飯來。這樣算是談完了嗎?她小心的再確認:「我說真的哦。我不回去,我要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嗯。」聶承巖不看她,自顧自的開始夾菜:「賣身契都給你了,可不是你想怎麼過都行嗎?」
韓笑怔怔的,又仔細看了看他,覺得他不像是哄騙她的,可是一切都讓她覺得古怪又不放心,她想想還是學他一般,先吃飯。才塞了兩口,就聽得他似不經意的說:「你只管過你想過的日子,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行,如果有天你覺得,你的日子裡能夠容得下一個臭脾氣、個性糟糕、腳又瘸、又孤單的男人,你就告訴我。」
韓笑差點被米飯噎著,她使勁嚥了下去,嚷道:「我不要,我和樂樂過,也挺好的。」
聶承巖聞言頓了一頓,而後又強笑著應:「我認真想過了,這脾氣吧,是很難改的。傷過你的心,也是真的。腿腳反正這輩子也好不了啦,所以能保證的,只能是往後對你一心一意的好。」
韓笑咬著唇,那種害怕受傷的感覺又浮了出來,她小小聲囁嚅道:「我下定決心了,我不想改主意。」
屋裡很安靜,過了一會聶承巖道:「我也是,我也不改主意。」
「我總會想起那些傷心事。」
「沒關係,我等你能忘掉的時候。」
「我,我叫不慣阿巖的,我們不適合。」
「你叫我主子,我也愛。」
「那,我還發過毒誓的,神醫先生說得對,他看得很清楚。」
「笑笑。」他聲音裡的那種情緒讓她忍不住抬頭看他,他道:「笑笑,要勇敢。」
兩個心緒複雜的人四目相對,她知道她勇敢不起來,他也知道事情不那麼容易,只是現在身邊有了對方,似乎一切都不敢這麼肯定。
這天夜裡,韓笑握著揉成一團的賣身契睡了,她夢見了許久不見的爹娘,爹娘對她笑,爹爹還撫著她的頭說:「笑笑啊,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