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情情怯
韓笑沒答話,她盯著聶承巖半天,忽然在想,不知他心裡怕什麼多一點。她問了,聶承巖沒明白,驚訝的張著嘴瞪她。
韓笑想了想,用鳳寧的話舉了個例子:「就比如我給人治病,我會怕治不好,但我更怕因為我不去治把人害了。」
聶承巖眨了眨眼睛,看著她不說話。韓笑咬咬唇,難道他還不明白她問的意思?可她真問不出口他到底是怕沒人愛多些,還是怕沒她愛多些,又或者他是怕把謝景芸忘了多些,還是怕她把他忘了多些?
她覺得尷尬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吱唔了半天,突然道:「該到用飯時候了。」言罷,故做鎮定的往外走去。
快走到門口,身後忽然傳來聶承巖溫柔的聲音:「笑笑,我怕你會害怕太久。」韓笑一愣,腳下不知覺的停了,聽到聶承巖接著說:「所以我來了,我害怕得不敢不來。」韓笑細一琢磨,恍然一悟,她臉一熱,什麼也沒說,小跑步一溜煙跑了。
飯桌上,龍家布了好些菜招待貴客,韓笑、韓樂、龍三夫婦、聶承巖等坐了一桌,龍家老大不在家,龍二聞訊過來要見客,他一來便嘻嘻笑,與聶承巖打過招呼便一直盯韓笑瞧,瞧得韓笑有些彆扭。
韓樂覺得這男的有些眼熟,卻記不得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龍二的目光不止讓韓笑不自在,也讓聶承巖很窩火,他冷道:「龍二哥是犯了眼病還是怎麼著?要不要我給把把脈?」
龍二笑笑不答,鳳寧看著,湊起了熱鬧:「聶城主醫術行嗎?要診病也得是笑笑來吧。」
「那如此甚好,診一診也不是壞事。」龍二居然附合著。
「還是小心點好,別沒病找病。」聶承巖毫不掩飾他的不高興。
韓笑打起圓場:「龍二爺看著身強體壯,該是康健之人,不必多慮。」
龍二又笑:「韓姑娘果然是神醫,光看看就知道我沒病,那我就放心了。」他話鋒一轉,又道:「那日在街上一見,聞得姑娘道要找個中意人家嫁了,不知這會子尋到了沒?」
他話音剛落,只聽得「啪」的一聲,聶承巖手上的筷子斷了。鳳寧卻不看他,一臉好奇的問龍二:「二哥,你們認識啊?」
這會韓笑和韓樂都想起來了,齊聲道:「是你啊。」
龍二笑道:「可不正是我,看來咱們的緣份不淺,姑娘想找中意人家,便來了我家,我家三個兄弟,只有我未曾娶妻……」
這次他話還沒說完,聶承巖的碗「啪」的一聲裂了,龍二溫聲勸道:「聶城主莫要在吃飯的時候練功了,我雖不懂醫術,也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
他不等聶承巖回話,又接著道:「我家有宅有地有鋪子,家境殷實,對了,還有藥材生意,姑娘為醫者,定會歡喜這個。我家兄友弟恭,一團和氣,你與我這弟妹又是好友,妯娌間也無間隙。韓姑娘,你看,我可是個能讓你中意的人選?」
這次聶承巖手邊的東西沒壞的了,他就是黑著臉,直挺挺的坐著。龍三壓根不敢看他,只撫額道:「二哥,家裡生意還好吧?」不然怎麼會這麼閒沒事找事?
「生意挺好的,這月營收又比上月強了。三弟是想向韓姑娘誇二哥的經商本事嗎?那你得直接說,這樣繞著彎的怕人家不好懂。」龍二轉向韓笑:「韓姑娘,你看,我們家裡就是和睦,我三弟也在幫我說話呢。」
韓笑被逗笑了,龍二問:「姑娘這般開心,是覺得中意的意思吧。」
韓笑道:「龍二爺真是風趣。」
「那是,我不但風趣,我還溫柔體貼,身強體壯。」他頓了頓,補了一句:「韓姑娘可認真考慮考慮。」
「多謝龍二爺。」韓笑沒正面答應,她知道聶承巖正盯著她瞧,她不看他,埋頭繼續吃飯。
龍二討不著好話,轉向已經換了新碗新筷卻不動嘴的聶承巖,問道:「聶城主,菜不合胃口嗎?」
「飽了。」
「既是吃好了,那讓我家丫環推你去欣賞欣賞宅中美景,消消食可好。」
「不好。」
「聶城主還是這般不解風情啊。」
「龍二爺也還是這般無聊。」
「聶城主難道不覺得我與韓姑娘是良配嗎?」
「呸。」
「聶城主口齒不太清楚啊,這樣不會掌事做吩咐吧,百橋城裡各事務可還順當?」
「順當的很,順當的把龍二爺的藥材買賣順走了兩成,還望龍二爺莫在意。反正龍家境殷實,不若我那百橋城,窮苦得很。」
韓笑一邊豎著耳朵聽,一邊低頭認真往嘴裡塞菜,鳳寧撐著下巴覺得沒勁了,這小氣巴拉的二哥敢情是為了被搶生意找人不痛快了,不過她看看韓笑,又看看聶承巖,心想著二哥這遭也未必是干了壞事。
當天稍晚,韓笑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拒絕了鳳寧讓她住在龍府裡的邀請,她與韓樂回到了客棧。果不出她所料,聶承巖也放棄了龍府的好環境,跟著她回到客棧來住。他的輪椅上不得樓,只進住在後院雅房。韓笑一回去就躲在樓上,聶承巖只得望樓梯興歎。
入夜,韓笑在屋內呆不住了,他離得她這般近,她想起鳳寧問的話,難道真是因為他在身邊了,她才能變得勇敢?可她分明記得,她變得怯懦正是因為遭他的棒喝。
韓笑猶豫又遲疑,最後終於決定按自己想做的去做。她下了樓,找了賀子明打聽聶承巖的動向,知他在房裡一直沒出來,她便轉到廚房,下了一碗麵給他端了過去。
霍起陽看到她來顯得異常高興,他指了指房門小小聲道:「一直在生悶氣。」韓笑點點頭,站在門口又遲疑了一會,終是讓霍起陽替她開了門。
聶承巖躺在床上,卻沒有睡,聽得門開了,沉聲喝道:「何事?」韓笑剛走進去,來不及應,聶承巖已經聽得腳步聲不對,呼的一下撐著坐了起來:「笑笑?」
韓笑把面端進去放桌上:「我看你今天兩頓飯都沒好好吃。」
聶承巖喜出望外,趕緊道:「我是餓了。」他伸了手向她,讓她來扶,韓笑卻當沒看到,擺了筷子小菜:「餓了就吃點面吧。」
「笑笑,我腳疼。」他的語氣透著可憐,那意思自己一人不好坐上椅子。
韓笑轉頭白他一眼:「我還心疼呢。」
聶承巖一僵,自然明白她說的心疼的可不是指心疼他的腳,他微歎口氣,無奈地自己探手拖過椅子,撐著坐了上去。他轉著椅子到了桌邊,一邊嘀咕著:「我真的腳疼,三日內肯定有雨。」
韓笑不理會,只把筷子遞他手裡,他趁機去握她的手,她卻把手一縮,把筷子放在碗上。
聶承巖終是不敢造次,老老實實拿了筷子夾面吃,一邊吃一邊道:「還是笑笑做的飯好吃。」他孩子氣的討好表情,還偷偷看她。韓笑覺得心軟了:「若是有雨,備些藥草泡泡腳好些。」
聶承巖大喜:「好,好,你說泡我就泡。」
韓笑一時間也不知該接什麼話好,兩人就這般靜了下來。聶承巖放了筷子,伸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裡,這次韓笑沒有掙,只看著他。
聶承巖認認真真地道:「笑笑,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我……」剛開口他就語塞了,他明明想了好多理由很多說辭求原諒,最後竟然一個都說不出來,他啞了半晌,最後終只吐出一句:「對不起。可我真的是很愛你,這點絕無虛言。」
韓笑看著他,她覺得自己真是古怪,這種時候她要麼該生氣要麼該感動,可她居然還能鎮定的看他。她也靜了半晌,然後問:「你喜歡我哪一點?」
聶承巖皺起眉頭,她是還生氣,還鑽牛角尖,所以為難他嗎?他心中警覺,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可是這個問題很難答。
「嗯,就是喜歡了。」雖是真話,但他想想覺得這個說法好像很敷衍,看韓笑臉色也似乎不滿意,忙著急的補充:「你在我身邊,我就會很開心。」
「我在身邊,你不也每天發脾氣嘛,哪裡有開心。」
聶承巖忙道:「可你若不在了,我連發脾氣都沒勁了。」
「那你亂發火還有理了。」
「我……」他就知道她現在定是不好哄,他想了又想,真是沒話好說,只得道:「我沒理,所以你回來管著我好不好?」
「我管不了你,你是大城主,我是小奴婢。」她很順嘴的便說了。
聶承巖一呆,臉一下沉了,他啞著聲音問:「你真這麼想?」
韓笑自知失言,但話說出了口,她又不想收回,倔著性子抿著嘴點了頭。聶承巖不說話了,他知她心結,特意交了賣身契出來,就是想讓她能看開他們間的距離,她定是明白的,卻用這個理由來傷他。
「我……」韓笑忐忑,期期艾艾的不知說什麼好,看他一臉受傷難過,她忽然體會到他當日傷她時的心情,本是無心,傷得卻重。她心裡更是難過,忍不住想喚他,開了口卻又是:「主子……」
聶承巖一震,抬眼看她,眼神中的脆弱讓韓笑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了。聶承巖看她半晌:「你想喚我什麼都行,我心裡,卻是當你是我妻子的。你有心結,我又何嘗沒有。我是個瘸子,凡事都得依仗旁人的照顧,我脾氣大,黑心腸,你最是不喜歡這些的,我……」
韓笑心裡「呯呯」亂跳,她悔得不行,明明是想著好好與他談談,她沒辦法這麼快就下定決心,可她並不生他氣了,她想告訴他,她需要再多些時間克服自己的問題,可這怎麼就莫名其妙地被自己弄得這般僵呢。她真的是越來越讓人討厭了。
聶承巖很想自己呆會,可他知道若是今天沒有說透,讓她出了這個門,怕是今後更沒機會挽回了。他努力克制了情緒,喚她:「笑笑……」想好好再說說話,卻見她低著頭落了淚。他心裡一急,將她拉過來摟在懷裡:「這是怎麼了,我不是怪你,我說的是真的,我確實有配不上你的地方……」
韓笑搖搖頭,淚落得更凶:「我討厭我自己。」
「沒關係。」他伸手去抹她的淚:「我喜歡的,我再喜歡不過了,你討厭的,都交給我好了。」
韓笑摟著他的頸脖,放任自己依偎在他懷裡,卻還是搖頭:「主子,我該怎麼辦,我好害怕,我真的怕。」
聶承巖心疼得不得了,抱著她一個勁的哄:「你在怕什麼?我來了,我不是來了嗎?有我呢,笑笑,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別怕,有我呢。」
韓笑一個勁的哭,她怕他們不幸福,她怕他們兩顆有了裂痕的心再不可能恢復如初,她怕他們貪戀心中的眷戀卻發現現實再不如記憶中的美好。
「笑笑,笑笑……」聶承巖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喚著她的名,這久違的溫暖讓韓笑一下覺得倦了,她哭著哭著,就這麼睡了過去。
聶承巖站不起來,沒辦法在不擾眠的情況下將她輕巧地搬到床上,可又不想把她交給旁的人,於是只能硬撐著在椅子上抱著她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