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之心
韓笑與韓樂回到巖築,飯菜已經準備好,韓樂事先已知道姐姐學的什麼功課,這次不再吵吵著要吃肉了,很乖的給姐姐盛了飯。可韓笑今日是真吃不下,苦著臉硬塞了兩口,又想著林芝和言杉,想起韓樂平白受的苦,想起雲霧老人對她說的話,想起那些刀具和內腑。
聶承巖見狀,對韓樂道:「樂樂,你到起陽他們那吃飯去。」
韓樂看看姐姐,「哦」了一聲,聽話的捧著飯碗走了。聶承巖揮手讓小僕把他們這桌的飯菜撤走,韓笑眨了眨眼睛,忍著酸澀的感覺,道:「主子,我沒事,你吃你的。」
「我才吃的燉藥蠱,這會也不餓。」他握了握她的手,竟是涼的讓他皺了眉頭。將韓笑帶回房,他讓她上床躺一會:「睡一覺吧,你累了。」
韓笑搖搖頭:「早晨的功課還沒有整理。」
「你這會腦子不清楚,整理什麼。先睡,天塌了還有我呢。」
韓笑還有些猶豫,他哄著:「就睡一會,我陪著你,好不好?昨夜裡你翻來覆去的就沒睡。」
「把你吵著了?」韓笑心裡有些內疚。聶承巖笑笑,撫撫她的頭:「可不是把我吵得也沒法睡,這會子快補補。」
韓笑被這麼一說,揉揉眼睛,當真褪了鞋襪,躺到床上去了,聶承巖自己把鞋脫了,胳膊一撐,靠坐到床上,讓她偎在身邊,拉了被子把她裹好,輕輕拍著:「閉上眼睛。」
韓笑緊緊握著他的手,閉了眼,腦子裡卻還在翻騰,想著想著,眼皮打顫。聶承巖心裡歎氣,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她的背:「若有不痛快,可說給我聽。」
韓笑咬著唇忍了好一會,終於啞著聲音嚷開了:「我恨他,我恨神醫先生,他怎麼能這樣做,樂樂還是個孩子,他怎麼下得了手。我該給樂樂出氣,可我竟然還想跟他學醫術。我剖了一個又一個,我不喜歡這樣,可我還是做了。我好怕,主子,我好害怕,我下了決心要學好本事,我竟然告訴樂樂我不想被人看不起,我不想被人說我配不上你。我以前不這樣的,我變了,要是從前,這麼讓人討厭的地方,我肯定帶著樂樂就走了,可我現在卻變了,變成了我看不起的那種人。今天剖開言杉的時候,我腦子裡竟然在想若是沒昨日剖得好,沒昨日學得認真,他會不會不教我了。」她一邊抹淚一邊亂七八糟的說著,聶承巖竟然聽懂了。
「笑笑,笑笑,不哭,你很好,別害怕。」
「不是的,主子,我以前想學醫,就是想治病救人,可我現在在乎的事情卻變了。」
「你長大了,有變化不是挺正常?你在乎是我才會這樣不是?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是不是,不是說在乎主子不好。是我學醫的目的參了雜念,我怕我會像神醫先生那些弟子一樣了,我不想變。以前那個我比較好,再苦再累,我開心。現在我的本事比以前強,可是卻覺得不如從前好了。」
「笑笑啊,我以前覺得貌美溫馴的芸兒最好,最適合我。可我如今瘸了腿,我受了難捱了苦,經歷不一樣了,我覺得身邊有個英勇無畏,倔強善良的笑笑最好。我變了,可是不代表過去的芸兒不好,也不代表現在的笑笑不好。只是經歷不一樣了,心境不一樣了,所以我才會說,如果現在讓我選一個,我會選你,因為你是現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變了,不代表過去的那個你或現在的這個你哪個有不好,只是表示你長大了。或許是你的勇敢不再魯莽,你的善良不再愚昧,可你還是你。」
韓笑琢磨了好一會,然後吸了吸鼻子,又揉揉眼睛,不高興的道:「你舉的例子真不好,我不愛聽芸兒什麼的。」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跟他說話,聶承巖歡喜不已,他捏捏她的鼻子,調侃道:「不愛聽怎麼了,人家確是比你長得美比你性子好。」
「那我還比她勇敢比她堅強呢。」她鼓了腮幫子,難得露出小女兒態。
聶承巖哈哈大笑:「是,你最勇敢,你是我最勇敢堅強的笑笑。」
韓笑把頭埋他懷裡,靜了一會說道:「芸兒姑娘在往生世界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我也是這般想的。」聶承巖低聲道:「我被救回來的那一陣,天天想著,她在那邊好不好,她會不會恨我?我希望她能過得好,希望她忘了我,忘掉我這個沒用的男人害得她命喪黃泉。我滿心滿腦的愧疚,傷心欲絕,我那時想著反正我也活不了啦,我若去了,在地府裡定要找到她,定要護好她,莫讓她再出意外。」
他正回想著當時自己的心境,冷不防胸膛上挨了她一記粉拳:「城主大人,我不是告訴你我不愛聽芸兒什麼的。」
聶承巖笑了,低頭看她嘟了嘴一副醋樣,忍不住探頭過去咬她小嘴一口:「嘿,明明是你先說的,勾著我憶起往事,卻趁機編排我罪名了。」
「反正我不愛聽。」她打了個哈欠,開始覺得困了。
「主子。」她喚他:「你當初說要知道真相,你要報仇嗎?」
「當然。」聶承巖眼睛微瞇:「我的苦不能白受,芸兒也不能白白枉死。」
「那我呢?別拋下我。」
「不會的,傻丫頭。我就在你身邊,我們做什麼都在一起。」
「還有樂樂。」
「嗯,還有樂樂。」
她安心了,不再問,只握著他的手,閉上了眼睛,這次是真要睡了。
「主子。」
「嗯。」他輕輕拂開她臉上的髮絲,替她掖了掖被子。
「我喜歡喚你主子,叫阿巖會不習慣。」
「喚多了便習慣了。」
「那就先喚著主子可好?我還不想改。」那兩個誓象針一樣紮在她的心裡,對他越是依戀就會越是在意。
「好,隨你。」老頭以為用形式可以困著他,用禮數可以約束他,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他與笑笑在一起,只要兩個人開心,有一輩子這麼長,俗禮之事,待她願意再行便好。他當初就是太想向老頭證明他能掌控一切,他能做到他不允的事,便急匆匆帶著芸兒上路,才會沒做好防備。同樣的錯,他不會再犯。
韓笑睡著了,聶承巖看著她的睡顏,想到那讓她傷心難過的老頭,心情有些複雜。老頭願意傳她醫術,老頭能讓她實現理想,老頭把她帶到了他的身邊……老頭這輩子對他做過最好的事情,怕就是只有這一件了。
韓笑這一覺直睡到太陽快落山,起來後吃了飯,覺得精神也振奮了,心情也好了,她覺得聶承巖就是厲害,聊一聊竟然把她的不痛快都趕走了。她決心要振作,要努力刻苦,正加緊整理功課,卻見雲霧老人身邊的醫僕跑來請她:「韓姑娘,神醫先生喚你即刻到習診院。」
韓笑心裡一緊,不知是何事,趕緊背了醫藥箱子就去了,賀子明照常跟在後頭,聶承巖打個眼色,霍起陽喚了另一個衛僕跟著。
韓樂坐在聶承巖身邊背書,看這情景大眼一個勁的往外瞅,聶承巖大掌扳回他的小腦瓜:「別瞎瞧,好好背。玩了一下午,這會得補回來。」
韓樂嘟了嘴,委屈道:「是城主大人跟姐姐關屋裡沒出來,沒人盯功課,我才跟大俠們玩會的,我還練武了呢,可勤快了。」
韓樂跟聶承巖在這廂拌著嘴,一大一小拿著書冊著認真念,韓笑卻是惴惴不安的向著習診院趕,「是什麼狀況?神醫先生有沒有吩咐?」她問了那領路醫僕,那人卻抿緊嘴一言不發,只領著快步急走。賀子明走在韓笑身邊,將她與那醫僕隔開,韓笑沒得答案,只得在心裡做了最壞的準備,到了地方再說。
眼看著習診院就在眼前,那一路面色有異的醫僕忽然轉身,「噗通」一下向著韓笑跪下了:「韓姑娘,神醫先生給川谷灌了綠霜,川谷是小的好友,我們一起上山的,這山裡,怕是只有姑娘有能力救川谷了,求姑娘救他一命。」
韓笑一驚:「怎麼又是綠霜?」
那醫僕道:「神醫先生說林姑娘毒症沒能完全治好就去了,他要驗證一下解毒的方法。川谷不是藥僕,他不是試藥的,可神醫先生選了他試毒……」這醫僕用力一磕頭:「韓姑娘,神醫先生只想驗藥,只有姑娘會真心救人,只有姑娘有這個能力救他,求姑娘救救他。」
韓笑不再聽他細說,她撒腿就往習診院跑,藥箱子很重,跑得不利索,她索性一把抱著拚命往前衝,衝進那習診院,看得院內氣氛果然不一樣,原先給林芝治病的那間屋裡站了兩個人,韓笑一想該就是這裡,她跑過去,果然門前那兩人馬上讓開了。
韓笑進得屋內,看到床上綁著一個年輕人,他嘴裡塞著布巾,用力咬著,臉色鐵青,額上筋脈突顯,身體四肢抽搐掙扎著。
雲霧老人面無表情的站在一旁,看著這川谷痛苦掙扎。見韓笑氣喘吁吁的趕到,他冷然地說:「你來了,他就交給你了,看看之前研究的法子是不是管用?」
韓笑放下藥箱子,伸手搭上川谷的脈,飛快的問:「你下了多少毒?放過血了嗎?有沒有準備藥?」她語氣不善,正眼都沒看雲霧老人。他也不惱,把毒量和之前用過的治救手段說了,然後丟了二頁藥方給她:「後面的就交給你了,這方子裡的藥已經交給醫僕去準備。」他言罷,便遠遠站在屋角,局外人一樣看著他們。
韓笑也不管他,她把完脈,看了那放血的口子,然後拿了藥方很快掃了一眼,之後便從藥箱中抽出針屜,取了五根針,紮在了太沖、跗陽等穴上,片刻之後川谷似是沒再這麼痛苦,身體抽搐也少了。
「下針止痛?」雲霧老人略一沉吟:「這招倒是用得妙,不過對解毒沒什麼作用,你其實不必多此一舉。」
韓笑不看他,轉到一旁桌上取了紙筆在他的藥方上劃劃寫寫:「若能減輕痛苦,就不是多此一舉。這止痛妙法,是神醫先生教的,韓笑謝過。」
雲霧老人微微動了動眉,這半日不見,她的氣焰倒是上來了。韓笑招手讓剛才去找的醫僕過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醫僕看了雲霧老人一眼,應了:「小的叫川羌。」
「川羌,煩你跑一趟藥房,把這方子遞過去,按這個方子配,第一劑要盡快煎出來,越快越好。」
那川羌一看,嚇了一跳,一邊偷偷的瞅雲霧老人,一邊小聲道:「韓姑娘,這方子是神醫先生開的,不能改。」
「為什麼神醫先生開的方子不能改?適才神醫先生不是說了嗎,這病人交由我負責,怎麼救治我若是做不得主,怎麼負責?」韓笑振振有詞,清清楚楚的說:「神醫先生的方子固然是能快些解毒,但這川谷胃熱氣虛腎虧,用這藥解對他身體損傷太大,毒解完了這身子也垮了,得把這幾味藥改了,慢點調才是適宜。你跑一趟,把這方子遞了,快些煎出來。」
川羌拿著藥方,一臉為難的又再偷偷看雲霧老人,韓笑聲音大了起來,喝道:「你不是信我會救他嗎?你不是信我有能力救他嗎?連個配藥的勇氣都沒有,你哪裡像是個做人兄弟的?你看看他現下這副模樣,你還有猶豫拖延的心思?」
川羌一咬牙,拿了藥方悶頭就跑了出去。雲霧老人在屋角終於沉聲道:「莫說是這雲霧山,就連之前在山外,我自出師獨自行醫後,這許多年,還從來沒有人敢改我開的藥方。」
韓笑深吸一口氣,終於轉頭正眼看向雲霧老人:「神醫先生開的是解毒方,韓笑開的是救人方。」
雲霧老人盯著她看,而後淡淡地說道:「看來有人給你撐腰了,底氣還真是足,希望你的藥方能像你表現出的信心那般管用。」
韓笑不應聲,轉頭認真去給川谷診治,她用事實證明了,她的藥方和應用的療治手段全部都是管用的。不到三個月,川谷痊癒了,這事在雲霧山引起了震動。重點不在於韓笑治好了毒,重點是她膽敢改了神醫先生的方子還治好了毒。整個山裡為此議論紛紛,而聶承巖此時出手,事事過問,樣樣監管,儼然一山之主的模樣。雲霧老人專心帶著韓笑研習醫術,對這些不理不問,總管白英對聶承巖言聽計從,事事協助。
雲霧山裡的所有人終於確定:雲霧山確實是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