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佈迷陣
「試綠雪?」石耳的臉一下白了。當初那試綠雪的藥僕慘狀他還記得,公子中了綠雪之毒後也是折騰了3個多月才算撿回性命。他自認沒有公子的本事,也沒有個神醫爺爺,他若是服了綠雪,便是死路一條。
韓笑急急道:「聽說是那具骷髏乃林大夫的遺骸,他身懷一顆綠雪墜入崖底,神醫先生難辯這綠雪的真假,所以要找藥僕試毒。」
石耳腿一下軟了,他坐倒在椅上,冷汗都冒了出來:「我見過不少藥僕死於試毒試藥,我每天都拜觀音保佑我不要有這一天,想不到還是來了。這次試毒,必定是我了,我在所有藥僕中抗毒力最強,又捲進了這件事裡,無論是為辯毒還是為滅口,怎麼算都是我了。」
韓笑把地圖遞給他:「石大哥,你逃吧,你在山上無牽無掛,這麼些年也該有些積蓄,你離了這裡,也能活得很好。」
石耳似是嚇到,沒理韓笑,站起來左右踱著步子:「我要是不管你就好了,我犯什麼賤,管你幹嘛,你掉下去不死不傷,我傷了胳膊,被人盤審,如今連命都要沒了。就說好人不能當,好事不能幹,這種地方,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你說我管你幹嘛呢,我要是沒看見言大夫哄你去後山就好了,我看見就算了,我喊什麼喊,我喊了也就罷了,衝過去做什麼?對了,我是被他發現了,想著他必要殺我滅口,我不如拼了先殺他。我要是不喊那句就好了,你看看,反正你是福星,你摔不死,後頭一大堆人還排著隊要救你,救上來還跟沒事人一樣,我真傻,我這輩子最傻的事就是這個了……」
他沒完沒了的絮叨,韓笑急了,一把扯過他的胳膊,用力一搖:「石大哥,你冷靜點。」
石耳喘口氣,停了下來,韓笑把地圖又塞了過去,直塞進他手裡,壓低了聲音道:「這是下山的地圖,你一直沒離開過,恐你不知曉,你拿著這個,找機會,帶上你儲的錢銀,逃下山去吧。離了百橋城,外面大千世界,哪處不能容身?逃吧!」
石耳看著地圖,心裡又慌又亂:「我,我什麼都不會,我受不了粗茶淡飯,我儲的錢銀,也不夠買房買僕的,花光了,以後怎麼辦?」
韓笑瞪他:「那你死吧。」不自覺地用上了聶承巖的表情語氣。
石耳反瞪回去:「我不想死。」
「那就拿出點骨氣來,你這把年紀了,好手好腳,年輕力壯的,哪能養不活自個兒。我十二歲背著弟弟,還一路混到現在呢。你還能比我差?有點出息好不好?」她真恨不得給他一通胖揍,或是能有一半主子的氣勢訓他也是好的。
石耳還有些猶豫:「我,我在山上十年了,外面什麼樣,我已經不知道了。」
韓笑理解這種茫然和恐懼,當年若不是為了弟弟,她怕也是不敢往外奔的。她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還有一個玉牌,玉牌上刻著「穆遠」二字,她把兩樣東西遞給石耳:「這是當初上山求醫的穆小將軍留給我的信物,他道日後我若有難,可去尋他。如今有難的不是我,是我救命恩人,如此也是一樣的。你拿去吧,你去投奔將軍府,讓他們給你個差事,再怎麼樣也能自食其力,好好過下半輩子。」
石耳看看那玉牌,又看看韓笑,竟不敢接。他瞪大眼:「韓姑娘,如此寶貴的東西,你怎能輕易給人。」這玉牌是那小將軍之物,這就表示著有將軍府做靠山,出門在外,若有這一物傍身,少不得帶來便利,便是去了將軍府投靠,也是極佳的路子。給了他,她怎麼辦?
「用上了,便顯寶貴,收在櫃底,只是一普通物件而已。」韓笑小小年紀,倒是想得開。「你先去尋好了門路,日後我若有難,去將軍府投奔你不也一樣嗎?」韓笑把東西塞到他手裡:「石大哥,當日你來找我,你說過若是真遇上什麼事,咱倆裡非得死一個,你一定會推我出去。可事到眼前,你卻願意為我出頭……」
「我那不是一時糊塗嘛,如今可真是悔死了。」
韓笑被他逗樂了,笑了笑,又道:「我是想說,其實石大哥並非像自己說的一般鐵石心腸,主子也是如此,請石大哥莫怪他。」
石耳看她良久,都已這般她還惦記著這些。他歎口氣,沉聲道:「我說丫頭啊,若有機會,你也逃了這吧,你有仁者之心,又有醫者天賦,我在崖下看你救人手段,奇巧實用,可比那些照搬書本的大夫們強,他們少了一塊布就不知該如何辦了。你若真想當大夫治病救人,這雲霧山可不是個好地方。」
韓笑黯然,她要離開這,可不只是弟弟這個牽絆,可如今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沖石耳點點頭:「我得走了,你出去後多多保重。」
她轉頭朝門外走去,石耳卻叫住她:「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想試試把幕後之人引出來,如此便有機會延阻神醫先生用人試毒,抓到了人,可把真相審出來,毒的真假便能知曉了。」
石耳擔憂了:「如此,你太危險了。」
「不怕,有主子護我呢。」韓笑笑笑,安慰他。
「哼,你到如今還指望公子。我早跟你說過,就算平常我們對主人家是重要的,到了關鍵時候,我們也是可以被捨棄的。眼下這樁,可不就是明明白白的例子?」
韓笑不想費口舌與他辯,只道:「那還有福星護我呢。」她笑笑:「石大哥,好人也會有惡念,壞人也會有善舉。我雖一心只看好的,但眼力架還是有的,不然,我怎麼能帶著弟弟活到今天。你放心走吧,為避耳目,我不再來了,你多保重。」
韓笑這次是真開了門走出了屋子,石耳握緊手中的地圖和玉牌,心中百般滋味。好半晌,他捂著臉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他十八歲上得山來,混了十年,從一開始被欺負到後來他欺負別人,在這裡勾心鬥角,爭權奪勢,拉幫結派,相互利用的事,他看得太多。
醫術高明又如何,病人不過是賺錢的金庫,是大夫表現醫術的道具,是巴結神醫先生的籌碼。誰會把誰放在心上,對你好就一定是你有用處。這麼多年,他深諳此道,當初綠雪初煉,要藥僕試毒,他聽說此毒厲害,便做了手腳,讓當時挑人的林大夫選了別人,果然那人死了,而他逃過一劫,他能做到藥僕首席,可不單是他體質抗毒力強的原因,平素裡的手段也很重要。
可如今這些,他在這山裡頭學到的這些,竟然敵不過一個小女僕的堅韌信念,他竟然願意相信,還是會有人對別人真心以待,沒有利用,沒有算計。
石耳低頭看了看寫著穆遠名字的玉牌,心裡有了計較。
韓笑出了石耳的屋子,又拐到院裡的另一角。這習診院是各醫僕和大夫們學習的地方,不能跟在神醫先生身邊的,便會在此習課,這裡算是雲霧山上的學堂。言杉是戴罪之身,不能送到醫館裡養病,便被放在此處,由素醫們照顧。
韓笑找到了言杉的屋子,門口有兩個守衛,一個雲霧山的,一個聶府的。守衛並沒有阻止韓笑進屋,屋裡有兩個素醫在照應言杉,韓笑見過卻叫不出她們的名字。那二人見韓笑進來,似乎有些不自在,點點頭沒說話。
韓笑靜靜看了一會言杉,忽然道:「能讓我跟言大夫單獨呆會嗎?我有些話要問他。」
兩位素醫相互對望一眼,其中一人道:「言大夫的神志不是太清楚。」
「無妨,我明白。」韓笑鎮定自若,堅持要問話。兩位素醫又再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抿抿嘴出去了。韓笑轉頭把房門關上,兩個素醫似乎有些不安,在外頭張望著等了半天,終於看韓笑出來了。
韓笑表情似笑非笑,也沒再跟她們打招呼,直接走出了院子。兩位素醫趕緊進屋裡瞧,一切如常,言杉倒是醒著,虛弱的沒說話,過一會又睡過去。他到底跟韓笑說了什麼,為什麼她會這般胸有成竹的樣子。兩位素衣低語商量,不知這事該不該上稟才好。
韓笑可沒管她們,她站在院門外,忽然回頭望。若如石耳所言,這山中明爭暗鬥,那此處醫僕藥僕大夫來來往往,必是口舌事非之地,雲霧老人與聶承巖行事皆有其用意,韓笑覺得這言杉和石耳都安排在此一定非偶然。她望著院內,數人走過,卻無人對視她的目光,倒是石耳站在屋門口,抱胸靠上門上,看著她。韓笑衝他點點頭,抿嘴一笑,轉身離去。
不過一日工夫,韓笑與言杉密談後神情詭異的離開一事,由素醫館開始,傳遍山中。
當天夜裡,雲霧老人下令將石耳放出,允他回自己屋住。可石耳出來後第一件事,是強拉的其他藥僕為他放風,他自己偷偷跑到了言杉在醫廬的住所,不知做了什麼。這件事,也很快傳了出去。
傳言傳到了聶承巖的耳朵裡,霍啟陽來報的時候,韓笑正給聶承巖的腳做藥熏,聶承巖沒遣開她,直接讓霍啟陽說話,故而韓笑也知曉了石耳的動靜,這讓她暗暗心驚,不知這傢伙是何打算,要逃了,怎的還鬧出事端來。
而自那次對話後,聶承巖也鬧不清自己為何待韓笑有些小心翼翼起來,言行舉止皆收斂不少。他甚至還會屈尊陪陪韓樂,教他打打算盤讀讀書。韓樂一邊學一邊高興的喊,等他學會了,以後可以給賣豬肉的姐夫算帳。
賣豬肉的姐夫?聶承巖當天用飯時看見豬肉便覺得沒了胃口。不過讓他有幾分高興的是,在用石耳試毒之前,那幕後之人的調查終於有了進展。
說回言杉的傷,的確是傷得頗重,但因救治及時,本也無喪命之憂。但他被救回後心情鬱結、惶恐不安,不知怎的,這傷勢過了五六日也未見有好轉。四名素醫輪流當值照顧他,對他的傷情很不解,但報了神醫先生,雲霧老人明顯對此人的生死並不關心,於是大家也就聽之任之,略盡人事。
這日言杉暈暈沉沉,睜開眼看得那人立他床前,他費勁的左右轉頭看看,屋內再無別人。他想了又想,黯然神傷,終忍不住開口道:「芝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