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溫柔
「明天?」
這突然的決定讓韓笑驚訝,這明天是五月初七,是她十五歲的生辰,去年的這天,就是她背著弟弟來到百橋城的日子。轉眼一年就過去了,她也到了及笄之年了啊。雖然她好幾年沒過生辰,但這十五歲的第一日,她原想能留在百橋城暗自紀念度過。
可既然聶承巖如此說,她自然也不好有異議。可是說走便走,這一堆子的事可怎麼辦?
但聶承巖用行動證明了他的言出必行無所顧忌的風格。他真的拋下那個巴巴等著見面的如意公主,撇掉那些排隊等著福星駐館的大夫,甩開了書桌上那擺得高高一摞的卷宗,就這麼沒事人似的帶著韓笑姐弟回到了雲霧山。
臨行前,他還做了一件讓韓笑意外又感動的事。他讓廚房做了碗長壽麵,煮了好些紅雞蛋,在上馬車之前,在他的院子裡,帶著韓樂一起,給她簡單的慶祝了生辰。
韓笑把那一大碗麵吃個精光,絲毫沒管自個兒的肚子裝不裝得下。那些個紅雞蛋,她好不容易從韓樂手裡搶回兩個來,用布巾包得好好的,藏了起來。她忍不住一直笑,她想她要一直笑,爹娘給她起的好名字,無論遇到什麼事,她都能笑著面對。
五月初七,韓笑帶著弟弟,跟著主子聶承巖回到了雲霧山。
離開了三個多月,雲霧山上的巖築絲毫未變,還是那個精緻的三進院落,花開得好,樹長得綠,後院的溫泉池水冒著輕煙,房間的擺設也跟剛離開時一樣。
可韓笑對這座山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了,她私心裡更喜歡百橋城裡的聶府,在那裡,她是有醫館可以上工,有病人可以看診的韓姑娘。主子自在,僕眾客氣,連韓樂都每天開開心心的玩鬧,回到了雲霧山,他們卻似被關進了一個沒有廝殺流血的戰場,她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
上山後的第三日,是初十,雲霧老人例行出診的日子,正如聶承巖所保證的,韓笑又背上了神醫先生的藥箱子。
這一次韓笑沒了第一次的戰戰兢兢,流程規矩都清楚了。她認真聽著幾位大夫講著病人狀況,討論著用藥反應,她發現這山下的三個多月真是沒白辛苦,她這次能聽懂得七七八八,藥名病症在腦子裡也很有概念,不像上次那般不明白只靠著死記性。
這次跟診的共有四位大夫,病人也都是慢症重病的,病理病情頗為複雜,什麼陰陽什麼脈絡什麼溫涼什麼毒什麼氣什麼堵什麼通什麼洩什麼灸,大夫們說得極快,雲霧老人答的簡潔,再加上藥方子一說出來便是長長一串藥名,若沒些真本事,怕是只會一頭霧水聽天書。這樣的速度,想著靠死記硬背也怕是不行。韓笑一邊努力學著,一邊在心裡頭感激著聶承巖,如若不是他的安排,如若沒有他的督促指導,她此時便真是一個背著藥箱子的苦力丫頭。可現在,她在吸收著普天下難得一見的奇妙醫術本領。
今日診的第三位病人,是位叫杜桂的大夫接診的,他這一日下來似乎心情都不太好,看著韓笑的眼神也很不屑,雲霧老人診脈的時候,韓笑在一旁仔細觀察著病人,被這杜大夫斥了:「一邊去,你懂什麼。」
韓笑低頭稍退,待那杜大夫與雲霧老人討論時再站上前觀察。上回看診見過的言杉大夫倒是和氣,悄聲安慰韓笑別在意。韓笑感激的笑笑,她是不在意,大夫的臉色她這幾年看得多了,她關心的,是要學到更多的知識。趁大夫走前頭要出去了,她趕緊去握了病人的手把脈,言杉回頭看到,衝她微微一笑。
當日回到巖築,韓笑跟聶承巖稟報了這一日的學習心得,沒弄明白的地方也細細請教了一番,然後又跟他打聽了神醫先生三十八名弟子的狀況。
聶承巖一一做了答,卻沒有問她為何對這些大夫感興趣。他只是久久的看著韓笑,目光隨著她在屋子裡打轉。
韓笑覺得自己很明白主子,她細細想過,其實很早之前主子就說過他想要什麼,他說他要知道真相。韓笑覺得聶承巖也瞭解她的想法,所以他們之間,某件事不需要問,用不著答,她一定會助他,把真相挖出來。
上得山來沒幾天,她見到了石耳,石耳告訴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山上的人都知道了她在山下學醫的事,也知道了她在城郊施展福星妙手救治了一個達官貴人,大家都猜測,神醫先生和公子是有了共識,要把韓笑扶為妾房,培養醫術,助公子日後繼承接管雲霧山。
「妾?」韓笑皺了眉頭。
「難不成還正室啊?」石耳吐裡嘴裡的青草:「神醫先生想讓你來沖喜,卻先簽個賣身契讓你做丫頭,為的是什麼?可不就是讓你頂天了只能做個妾。」他神秘兮兮的瞅了眼韓笑:「我說丫頭啊,你跟公子吃睡都在一起,聽說他對你也是格外的好,你該心裡有數。」
韓笑撿了根小樹枝無意識的在地上戳著:「我心裡自是知曉的,我心裡的數與你們想的數不一樣。」
石耳哈哈笑:「你還真是有趣。換了別的小姑娘,不是難過,便是竊喜,要不然,害怕害怕也是正常。瞧瞧你,倒是從容的很。」
「別多想,別瞎想,自然就從容了。」
「也別太不往心裡去,素醫館裡,對你的怨言可重了。你上次背了一回神醫先生的藥箱子,聽說全靠薛大夫在一旁指點護著你,沒兩日你就下山了,大家想著是你背不起,原本是說著你的閒話,看看好戲。可沒想到你下山,居然是公子帶你去從頭研習醫術,上得山來又重新背起神醫先生的藥箱子,你知道這山上傳得多難聽。怕是素醫館裡那些個女人家,都拿小人戳你了。」
韓笑垂下眼:「戳便戳,她們手不累,我也不疼。」
石耳想想,聳聳肩:「也是。」
「石大哥,上次你被蛇咬一事,查出兇手了嗎?」
「查出了也沒查出。」
「這話怎講?」
「守蛇窟的說那天貪杯喝醉,以為已經把門鎖上,我暗地裡查了,他那天還真的是有喝醉,我們出事之後,他還在呼呼大睡。另外有個叫辰砂的醫僕,以前曾被我揍過兩次,他便是那天把我鎖在藥庫裡的人。可他被逮到後說他並不知道裡面有蛇,只是想報復戲弄我。」
「都這麼巧?」
「便是太巧了,讓人難以置信,可是查不到別的線索。」石耳摸摸腦袋:「這兩個犯事的,都被重罰後遣了下山,再查不到什麼了。」
韓笑不語,石耳又道:「你下山的這幾個月,除了風言風語比較多,倒再沒什麼動靜,我出事後,大家似乎也有了憚忌,沒人找我麻煩。現在你又回來了,怕是危險要來了。」
危險是要來了嗎?會是什麼?韓笑每天都給自己做著心理準備,可除了冷眼、試探、疏離、巴結等等,她還真是沒有遇上什麼大事。
另一方面,聶承巖似乎越來越關心她,但凡她要出門,他總是要問清她去哪,去多久,若是晚歸,他便會不高興。
依然有人每天偷偷來跟聶承巖稟告各項事務,韓笑終於知道那是霍起陽和賀子明。聶承巖並不像在百橋城裡似的,讓她隨侍一旁隨便聽。反而每次一來人,便讓她在外頭候著,或者遣她出去。起初韓笑不明白,後來時間長了,發覺山上眾人都在探究她的動向和地位,她明白過來,聶承巖如此,不過是虛張聲勢,讓人摸不透到底巖築裡有些什麼,而她於主子間,是遠是近,是何關係。如此一想,她心裡好過多了。
可所謂的危險遲遲沒有出現,韓笑過著異常充實的日子,隔兩月聶承巖便會帶她和韓樂下山小住,然後又再回山上。學醫、看診、伺候主子、照顧弟弟,是韓笑全部的生活內容。她的醫術日益精進,在山下有了些名聲,到山上卻是頗受冷眼。反正妙手前面是掛著福星二字,山上不喜她的非要說成是有點運氣的草包,也會有人信。就這樣一眨眼又過去半年。
韓樂的病仍然沒有實質性的進展,雙腿有些力了,但走不了幾步又會軟倒,好在體質方面是越來越好,再無性命之憂,這讓韓笑非常高興。
聶承巖也是如此,身體日漸康復,可惜雙腳再不能行,韓笑與他越發的親近,有時不必開口,只互相一個眼神,便明白他的意圖。石耳說的那些風言風語,韓笑自己都有耳聞,眾人傳她早成了通房丫頭,只待時機合適,等神醫先生點頭便立妾名。也有傳言道神醫先生要給公子先娶正室,再立韓笑,甚至連姑娘的像冊都拿給公子看了,這是石耳告訴她的,可韓笑沒見過什麼像冊,也沒聽聶承巖提過,當然,她也不敢問。
這日韓笑下了一趟山,她的針具不好用了,要換套新的,正巧今日有病人要下山,韓笑便順路搭馬車進城,到匠器鋪子取她的針。又剛巧遇到位相熟的女病人,每月葵水時腹痛難忍,韓笑便給她診了,開了方子。
這事讓韓笑想起自己前幾天累過了頭,結果小日子來葵水時也是又痛又冷,她沉迷於研習醫術,卻是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那晚她痛得睡不著,又把聶承巖氣到了。他痛罵她一頓,喝令她滾到他那去,她抱著肚子哼哼,彎著腰挨到他床邊,被他探手一把抱了上去。
他運了內力,手掌又大又暖,捂在她的肚子上,讓她蜷在他的懷裡。他斥責道:「別以為我是心疼你,大半夜不睡嗷嗷喊痛,吵得我也不能睡。你下次再這樣試試看,我肯定揍你。」
韓笑很想辯說她一直咬牙沒喊痛,但他這樣罵她,她居然覺得很開心,加上實在是沒力氣,所以乾脆閉上嘴不說話,連眼睛都閉上,讓他罵個夠。他的懷抱很溫暖,手掌也是,她躺著躺著,被他的氣息包圍,小腹處暖洋洋的,感覺肚子不痛了,眼皮很沉,快要睡著。她偷了懶,沒有再爬回自己的床,而他居然沒有趕她。
韓笑想著那晚的情景,臉不禁紅了,太陽正往西邊落,她背著藥箱子快步往巖築走,忽然間很想見到他,她出去了大半日,他又該板臉不高興了。她止不住想笑,她的主子怎麼能夠在凶巴巴罵人的時候,讓人感覺到很溫柔呢?
前面的路口再拐兩個變便能看到巖築了,可這時韓笑看到言杉言大夫急匆匆的往後山的方向趕,他一臉焦急,看到韓笑趕緊招呼:「韓姑娘,快,我正愁找不到別人了,後山那有個藥僕摔傷了,情況危急,快與我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