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陣
「將軍!」探子回報,「居遠的城樓上出現了新的旗號!」
索然一挑眉,凝目望去,銀翼軍的大旗下,印著「余」字的小旗迎風飄揚,「余?」
一瞬間,眾人的臉色都略略變了一下,幾十年的老對頭了,彼此看到,都會有熟悉的戰慄。
「可是余家軍此時不是應該鎮守南邊麼,怎麼會在這裡出現?」謀士中有人提出了疑問。
「或者,是對方的一種戰略,想要對我們的士氣造成一些影響?」
索然沉默不語,手指在桌上敲擊。
半響,勒了馬韁,神色冷厲,「繼續攻擊。只要不是余端,哼!其餘的人,本將還不放在眼裡。」
阿佑站在城牆上,白遠兮站在身側,到得此時,心中反而一片平靜,握緊了手中劍,如果當真不敵,他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護住天祐不能落入索然手裡。
對他來講,風國不算什麼,銀翼軍不算什麼,只有眼前這個人,才是滿心滿世界。
因了那把蒼穹劍,或者因為她的姓氏,此刻的銀翼軍儼然以阿佑為首,所有的戰報,兵力都送到了阿佑手中。
阿佑看著那如潮水般湧來的伍國軍隊,手指一根一根的握緊。
對面是盧尚手中排名第一的將領,而自已,卻是第一次擔當如此重任的小兵,在此之前,她甚至沒有上過戰場。
如果她敗了,又當如何?
低下頭去,看見了腰間的蒼穹劍。
微微一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所有的忐忑都已經丟下。
當她決定站在這裡,她就要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會贏。
神兵營,餘下的一千四百二十七名箭手,一半人由騎兵護送,先緩了對方的攻勢;一半人將劍頭上抹上火藥,再去替換先前那一半人。
「這麼點火藥,抹在箭頭上射過去了也沒用的。」劉元抹抹汗道。
阿佑抿著嘴沒有說話,只把手一揮。
箭支密密麻麻的飛了過去,也不射人,全都落在扛著雲梯和撞城門用的木頭上,那麼大的目標,射起來遠比射人容易多了,尤其那些人還不怎麼防備。
眼看得四處冒煙,處處起火,阿佑笑得燦爛,「沒有了這些工具,我看你怎麼爬上城牆,撞開我城門。」
看著阿佑那小人得志的快樂樣子,白遠兮抿了抿嘴,聰明的選擇視而不見。
「余小將軍,那箭怎麼會起火了?」有人目瞪口呆後回過神來,終於想起要問。
阿佑一笑,「我猜的。」
那雲梯和撞木,全都是千年桐做的,千年桐裡面可全都是易燃的油,跟著軍隊風吹日曬早已乾了水汽,如今那箭的速度再加上箭頭上的火藥,要讓它燃起火來還不是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這世間花草樹木,除非大人恢復記憶,要不然還有誰能比得過她瞭解。
渾然不管別人聽了她這話後一身的冷汗,阿佑抓了白遠兮扭頭便往樓下扯。
只要能阻住對方半天的攻勢,她便還來得及做一些事情。
「小白,餘下的,就看你的了。」
「將軍?」負責登城的將領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索然的臉色。
索然面無表情的看了那一堆堆的焦炭,開口道,「誰指揮的?」
「還沒有探到。」
「就地駐紮,立刻重新扎制雲梯。」任他再是厲害,攻至城門前還是打不開門上不了牆。索然輕輕的敲了敲桌子,「那個人,有點意思呢。」
這樣的戰術,前所未聞。
索然的血液裡,有那麼一點興奮的味道,狹路相逢,難得碰上這麼個有意思的對手。
「余小將軍,對方停下來了。」劉元屁癲屁癲的跑了過來,滿是興高采烈。
阿佑手中揮舞著令旗,並沒有很意外,「嗯,所以這半天的時間,我們要完成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佈陣!」
蒼穹陣,余家威鎮天下的陣法,變幻無窮,神秘莫測,在每一任的當家人手裡,都會綻放出屬於那一個人光彩。
蒼穹劍在指間綻放出七彩光芒,指揮著陣形不斷變幻。
劉元大喜,有餘家蒼穹陣在,夠得索然好好喝一壺了,想一想,又有些擔心,蒼穹陣之所威名遠揚,還離不開余家軍數年如一日的演練配合,如今只不短短半日,這?
「余小將軍,這陣何時練得完?」他並沒覺得索然會好好的在那裡等上數年。
阿佑當然懂得他的顧慮,卻只是對著陣中緊緊盯著她的白遠兮微笑,「我們有小白啊!」
她並不奢望能贏,她只要擋住對方的步伐,那就夠了。
楚影帶走的都是善戰的精英,遺留下來的這三分之一,人數雖然也不算少,但是論資質,顯然還要差著一大截。
大家都知道,心裡也都明白,是以軍營中的氣氛,其實並不那麼好。
阿佑站在眾人面前,目光一一的掃過那些年輕的臉龐。
不同於楚影的冷厲,她的目光,柔和而溫暖,讓被看見的人,慢慢的平靜下來。
「大家都覺得我們會死,對不對?」
沒有人回答,其實阿佑也並不需要回答。
她只是高高的站著,髮絲在陽光裡泛著亮光,「真捨不得死,我想爹娘,想爺爺,還想著那刻在心間的人。」
她抬起手來,在空氣中緩緩撫過,「還有這陽光這輕風,我都捨不得。活著多麼美好,未來還有那麼多可能。」
她的聲音忽然轉為堅定,「所以,為了那麼多的捨不得,我們就該打起精神來,不要死,不能死,我們要活著,等待將軍凱旋歸來。」
「他不會放棄我們的,我們,也不要放棄自己。」
高高舉起手中的蒼穹劍,「我們,要相信自己。」
她不懂得要如何說那些讓人熱血沸騰的話,她只是說了她想說的。
所以她並沒有得到如其他的將領鼓動士氣後那樣氣壯山河的回應,她得到的,只是一片澄靜的目光。
餘下來的軍營裡,少了幾分喧囂的熱烈,卻多了無數平和的暗流。
有時候內心的力量,也能匯聚成無可比擬的氣勢。
當夜暮降臨,阿佑知道,真正挑戰的時刻,到了。
「撤回神兵營的人,蒼穹陣補上。」
「天祐!」白遠兮站在她面前,滿眼焦急之色,欲言又止。
她站在城牆之上指揮,夜空中她手中閃著七彩流光的蒼穹劍便是最好的目標,他不在,誰來守護她?他能把她交給誰來守護?
可是她將所有的希望交託於他,他如何忍心拒絕?
「小白,你在陣中指揮,其他的,不要想了。」
白遠兮雙手落在她肩上,狠狠使勁,「天祐,如果你死了,我便引索然入城。」說完,便俐落轉身走了。
我去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可是如果因為這些人而害得你喪命,我便叫這些人給你陪葬。
所以你要明白,你比這些人重要得多,要想保護他們,你得先保護好自己。
阿佑眨眨眼睛,來不及傷感,便登上了城樓。
漆黑的夜空裡,只有對面火光點點,她深吸一口氣,「影,我們的戰爭,就要開始了。」
她,還能再見到影的吧?
一定,還能的。
影說過,沒有他的允許她絕對不能再離開了。
她這次要乖乖聽話,要不然,影就會生氣再也不肯理她了。
戰鼓聲聲,喊殺聲由遠及近,火光下能看到黑壓壓的伍國士兵,如潮水般壓近。
白遠兮的眼中,只有城牆上那高高站著的人,和映在她臉上那劍身上的光芒。
當白光閃起,他舞動手中令旗,「銀河散兵!」
陣形如銀河裡的星子般,迅速散開,看似無序,卻暗藏玄機。三三兩兩散落的,卻都是一個個獨立的陣形。
伍國的先頭部隊,便被迅速的分裂開來,各個擊破。
索然一咬牙,「盾甲上。」
藍光閃起,白遠兮一躍而起,「鳳舞蒼穹!」
各個散落的小陣匯聚成團,圍在最中間的卻是兩名箭手,背靠背將手中的箭一一射出,如此近距離的攻擊,盾般對箭的阻擋,起不到應有的防護。
「騎兵轉救。」索然也大手一揮。
任你再厲害的陣法,一旦撕裂了口子,也是枉然。
阿佑咬著牙,雙手不停的揮動,以內力催動著劍上光芒閃爍,與白遠兮的令旗遙相呼應。
在她身旁保護的士兵,迎著四面八方而來的箭矢,倒下一批又一批,她連側眼去看的時間都沒有。
這一仗之慘烈,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伍軍的英勇,一次又一次拚命的前進,生生將風國的防線朝著城門漸漸逼近。
風軍的頑強,被對方血腥撕開的口子一次又一次的合攏來,硬是將對方猛烈的攻勢擋住了一夜。
晨風裡,有濃濃的血腥味。
阿佑身上的衣裙,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顏色,瘦弱的身軀站得直直的,讓人看不出前一天還高燒得躺在床上捂汗。
索然站在陣前,與她遙搖對望。
像是當年,盧尚與余端的初次會面,是震撼,也是興奮。
「我的對手!」索然扯了扯嘴角,手掌往後一伸,「箭來。」
左右護住直奔向前,將弓拉得滿滿的,三箭齊發。
「護住余小將軍!」有人狂喊,身邊的人重重圍了上來。
阿佑眼睛也不眨的,繼續手中的動作。
三箭飛來,一箭被擊落,一箭被身前人擋住,另外一箭,勢如破竹,穿過一人後,直直向她飛來。
她身子晃了一晃,卻仍然站在原處。
手中蒼穹劍紅光暴漲,那是給白遠兮另外的信號。
索然「哼!」了一聲,「撤兵!」
伍軍退兵三里,原地駐紮。
那一夜,銀翼軍死傷兩萬,卻折了對方三萬五千人馬,生生將索然拒在居遠城外。
而阿佑,揮劍砍斷了左肩上的箭矢,像沒事人一樣,迎向了急切奔來的白遠兮。
「阿佑,你有沒有事?」
阿佑輕鬆一笑,瞪他,「我能有什麼事,劉副將安排了那麼多人保護我。小白,我們帶來的藥還有吧?你快點把你自己背上的那幾刀包好。」
白遠兮這才靠在了她身上,虛弱的喘口氣,「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小白,你今天表現得真好,蒼穹陣有你在我很放心。」她說。
「那也是你指揮得好!」白遠兮微笑道。
「嗯!」晨光裡,阿佑的臉色有些蒼白,「我先去換衣服,身上都是士兵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