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中計
「報!盧尚離居遠一百五十里。」
軍帳中,楚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站起來,「出發!」
聲音裡,只有冷靜和沉穩,聽不出半點驚慌,即使他將要面對的人,是成名多年,戰功赫赫的平武將軍。
諸位將領退出營帳之後,楚影才轉過身來,看向站在身旁一聲不吭的阿佑。
「阿佑!」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阿佑走上前來,乖乖的投入他的懷抱。
楚影只輕輕的抱了她一下,便很快的放開,「你的命,是我的,別忘了。」
所以除了他,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拿走,「替我照顧好了,要不然我回來有你好看的。」
抓起桌上的劍,便轉身邁開大步離去,一身銀色盔甲,在烈日下閃閃發光。
他走的那樣灑脫,似乎沒有一點留戀不捨,甚至,都不曾回頭。
而阿佑,卻沒有一絲不豫之色,只是看著那人的背影,一點一點遠去。
「小白!」她喚著站在外面的人,「我們也走吧。」
「天祐?」小白看著的她的臉色,神色間有一絲淡淡疑惑。
阿佑也沒有回答,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
影說,天下沒有一個人,能讓他乖乖等著挨打,即便真要起了爭鬥,也只能是他找上門去。
影說,世界上最好的防禦,便是進攻。
最後,他說,丫頭,交給你了。
將邊疆三個重鎮盡數托付於阿佑手中,楚影帶著銀翼軍,如一支利箭,向伍國大門而去。
伍國既然敢如此氣勢洶洶來犯,他便斷了他們的後路。
商文仲是在楚影走後才知曉了他的計劃,嚇得那是個臉色蒼白,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阿佑不明所以的看著商文仲那在面前顫抖的手,「文仲大哥?」
商文仲踉蹌著向後退了好幾步,才喘出一口氣來,「你們兩個簡直是不要命,居然敢如此莽撞。你知不知道後果啊,如果江門三城失守,即便是楚影打開了伍國大門,那也如無源之水,有去無回。如果江門三城拖不住盧尚,他一旦得了消息揮軍而回,便生生將楚影堵死在腹中。再看看你,看看你,」商文仲硬是顫了好一陣,才閉了眼,「這不是胡鬧嗎,楚影如若不能得手,銀翼軍他已經帶走大半,就憑你我,如何守得住三城?」
喪氣的坐了下來,看來這次,真的是難逃一死了。
不管是戰死,還是等著皇上賜死。
阿佑也蹲了下來,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現在截住盧尚的,是我們和影,文仲大哥不用擔心。」
「怎麼不擔心,怎麼可能不擔心,如果楚影敗了,或者如果你不能如他所願守住江門三城,拖住盧尚……」
「沒有如果,」阿佑打斷了他,「我相信影。」
而影,也放心的把這一方的守護,交給了她。
就算是愚蠢,他們也相信彼此,可以將未來和生命,一併托付。
「為什麼要這樣冒險?」商文仲已經無力的了。
阿佑沒有說話,想起城牆外那一片新綠。
那於鮮血中奮勇而出的綠色,是花草復甦的奇跡,他們,不想再將這奇跡變成了戰場。
盧尚帶著大軍逼近居遠,卻很快的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那先前死傷無數還有濃濃血腥味的地方,已經變了另外一番面貌,淺淺冒出的嬾綠,在帶著蕭殺的鐵蹄下,無風自搖。
一塊木牌插在前方,醒目的幾行大字:「花草絕跡,人間浩劫。現奇跡重現,居遠只不過軍營駐地,如今拱手相讓,望將軍憐恤蒼生苦難,勿踏勿踐。」
盧尚看著眼前一片綠色,稜角鮮明的臉上,短暫的恍惚。
「軍醫!」也不多言,只往後作了一個手勢。
很快,隨軍大夫上前來,一番仔細查看後,「咚!」地一聲跪在地上,塵土滿面的臉上儘是熱淚,「老天有眼啊,這是藥草,藥草!」
顫巍巍的手竟是碰也不敢碰的放在一株綠色的附近,激動得泣不成聲。
盧尚臉色微變,抬起來凝視前方,索然走上前來,臉上也儘是肅然之色。
行軍打仗之人,藥草之珍貴,沒有人能比他們更瞭解。
「將軍,這應該是上一戰之後才長出來的。探子已經探過,居遠城門大開,原先居遠的城民早已盡數撤去。」
盧尚略一沉吟,「傳令下去,左翼變前鋒,右翼變後方,從居遠側方進去。」
「將軍?」旁邊有將領驚呼,「小心有詐。」
盧尚面無表情,「楚影不是愚蠢之人,如今想要依據居遠阻抗我軍,斷無可能,不如保存實力守住三城重鎮。」
盧尚也不是嗜殺之人,不管居遠是真空還是假空,今日的居遠已經是垂手可得,何苦再作這摧殘藥草之事。
大軍離去之前,盧尚又側過頭來看了一眼。
花草復甦,那是生之希望。
權勢之爭,從來鮮血鋪就,那楚影,倒真正是個人物。
躍馬揚鞭而去,臉上再無悲憫之色,儼然是往日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平武將軍。
居遠已經人去樓空,的確變成了一座空城。
盧尚也不以為意,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毀了防禦建築,燒了軍營倉庫。休整一日,明日直指平城。」
距平城二十里的地方,阿佑倚在樹幹上,旁邊站著白遠兮。
身旁數萬餘家軍,此刻潛在林中,竟然毫無聲息,若不凝視細聽,竟聽不出除了細細風聲之外,還有人的呼吸聲。
商文仲帶來的十萬餘家軍,八萬隨他留守平城,其餘兩萬精銳盡數集結於此。
「天祐,盧尚當真不會碰那些藥草麼。」白遠兮輕問。
阿佑收回望向夜空的視線,自然的答道,「那是當然啊,你忘了他是和爺爺齊名的大人物了嗎?」
世上能與一個人並駕齊驅的,除了知己,便是對手,旗鼓相當值得人尊敬的對手。
伍國的平武將軍,能維持威名數十年不衰,又豈是窮凶極惡之輩。
「阿佑,你實在不適合這個戰場的。」白遠兮的眼裡,是清清楚楚的憐惜。
這樣的心性,根本不適合待在這樣血肉橫飛的地方。
願意為了一地青草,捨棄一座城池,這樣的女子,又怎麼狠得下心去製造一次又一次的殺戮。
阿佑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才仰起臉來對著他笑了一笑,「居遠只不過是駐軍之地,方便銀翼軍隨時回援平城和江門的,其實沒那麼重要。」
上一次如果不是因為背後便是楚影,她也犯不著守得那麼辛苦。
她雖然不喜歡戰爭,卻也不會因為這樣的心善,而置這麼多風國的士兵於危險之中。
凌晨時分,阿佑站起身來,揮了揮手。
黑壓壓的人,此刻似乎與林中灌木融為一體,隱了氣息。
先前早已有探子探過路,從居遠到平城並無埋伏。
盧尚先前說要第二日出發,事實上,軍隊只休息了三個時辰,便已經摸黑上路。
沒有疑問,沒有不解,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這才是盧尚用兵精明之處。
「將軍,平城有消息傳來,今日出入城門的,並無軍隊。」
盧尚略略點頭,一雙眼睛,深不見底。
伍軍一路急奔,快到平城之時,忽然改變線路,急往洞巖而去。
過了居遠就是平城和江門,而洞巖卻在更遠的地方。
誰也沒有料到,盧尚居然捨近求遠,虛晃一招,直往洞巖。
不過一日,洞巖便已城破,落入盧尚之手。
同日,伍國門戶虎都告急,離虎都最近的精兵,俱已被盧尚調集,後方援兵不及,眼睜睜落入銀翼軍的控制之中。
盧尚在洞巖城中,聞之臉色大變,好一會才恨聲大笑,「好膽量,好計謀。」
「將軍,銀翼軍竟然放棄了邊關三城,繞過我們直奔虎都。要不要回援?」索然雙眉凝起,他當然知曉銀翼軍之威,怕是此刻伍國邊關,一時半會,無人可抵擋。
盧尚冷笑一聲,「不必理會,我早已作了安排。」
「安排?」這回輪到索然不解了,莫非將軍早已猜到?
盧尚看了他一眼,「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看了幾年兵書便以為那上面全是至寶了。」
最好的防禦的確是進攻,可是進攻完了之後呢,能否守得住成果,長驅直入?
「來前我早已下過命令,如果邊關有變,便焚燒糧食補給,斷了水源。我倒要看看,失了後援,又無糧草,楚影要怎麼啃虎都這塊骨頭。可這風國的三個邊城重鎮,我卻是全都要接收了,看他楚影如何再回來!」
卻沒想到一日之後,又是一條消息讓盧尚臉色大變。
虎都淪陷後,平城糧草一日內運抵銀翼軍。
「這平城守軍是誰?」盧尚問道。
「是商文仲,將軍您不是早就知道的麼?」索然顯然有些不解。
盧尚揉了揉眉心,「商文仲沒有這麼快的應變能力。」所以他才懷疑暗中主導者,另有其人。
索然微微一思索,「莫非是余天祐?」
盧尚略一沉吟,「你跟他交過手,如何?」
「不按理出牌,無法推測。」
盧尚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兩趟,「我與余家,莫非真是天生的宿敵。老一代也就算了,連新一件也冒出來了。」
想到這裡,心情更加沉重,余家已經後繼有人,而他?看了一眼索然,心中長歎。
「哎,影,你老實說吧,你居然早就猜到了盧尚會捨了平城,前去洞巖,才和天祐一起定好了這些行動?」在進了虎都之後,才發現原先的守軍居然一不做二不休,燒了糧倉,趕走了百姓,得了這虎都,居然連頓飽飯都吃不到。正在憂心之際,阿佑居然派人送來了糧草,看這架勢,再撐個十天八天的絕對沒問題。花翩翩嘴都要笑爛了,果然還是他的主子英明神武,連盧尚那老狐狸的心思都猜得到。
「我沒猜到。」楚影面無表情的回道。
「沒猜到?」花翩翩的臉頓時僵了。
楚影瞟了他一眼,說出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話,「而且這也不是我與她商量過的。」
「什麼?」花翩翩這回真的跳起來了。
楚影的眼神卻慢慢柔了,「你小看她了。」
他的丫頭,有著世間最玲瓏剔透的心思,必定是守在平城沒堵著盧尚,便算定盧尚奔往別處去了。既然這樣無後顧之憂的捨近求遠,那也定然是對自己的後方作了妥善安排,不懼風國軍隊的搗亂。
所以將錯就錯,原來要襲擊盧尚的人馬,立馬變成了糧草護送的軍隊。
花翩翩搖搖頭坐了下來,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影,四年前她不是還不解世事嗎?」
四年的時光,當真可以讓人脫胎換骨嗎?他總不相信天才,在此刻,卻開始懷疑了。
楚影笑了,得意洋洋,「如果你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一個人一件事上,這樣專注認真,你會比她更厲害。」
那個丫頭啊,只是不願算計,卻並非不能謀略。
當她的心放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這個人就是她的全世界。她的所有,便會為著這個人而綻放出光芒。
而此刻,現在,他,就是那個丫頭的世界。
她要是認真起來,這力量還是夠嚇人的。這一點,從她開始學醫時的專注,便早已顯現出來了。
「好了,翩翩,虎都拿下,我們再來做點別的吧!」
「做什麼,不是應該繼續往前攻?」
楚影拿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他,「伍國又不是除了盧尚沒人了,我們奪了此處就夠了。」莫非還想以憑一軍之力,力挑整個國家?他又不是吃飽了撐著,替那個坐在高處是非不明老眼昏花的皇帝擴張勢力。
他只要守著家門不破,沒想要侵佔別人的天地。
「那我們要做什麼?」
「盧尚想要斷我的後路,卻忘了我也可以斷他的後路了。」
沉默一會兒了之後,「這你也跟她商量過的?」
「沒有!」理直氣壯的回答,「她自己也該猜到的。」
花翩翩無力的坐了下來,不想去看那個傢伙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似乎有個尾巴翹起來的樣子,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
知道你們是郎有情妾有意沒錯啦,可是有誰規定這樣的兩人就必定要變成對方肚子裡的蛔蟲?
花翩翩忽然覺得自個兒的小命,似乎沒什麼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