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隱容
雪紛紛揚揚的下著,楚慕抬起頭來,看見不遠處的阿佑,已經快要變成一個雪人,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阿佑只覺得背心一熱,側過頭去,就剛好撞進一泓溫暖目光裡。
內力源源不斷的湧入,透心的暖意,阿佑仰起臉衝著楚慕一笑,露出整齊的幾顆牙齒,「有大人在,真好!」
楚慕的嘴角,因為這句話,彎出了更明顯的弧度,卻又忍不住說道,「哪裡有你這麼笨的丫頭,都不知道起來動彈兩下嗎,都快被堆成個雪人了。」
語氣裡,有掩也掩不住的寵溺,阿佑眉眼彎彎,捧起手中的藥草,「大人你看,我又找到這麼多。」
楚慕讚許的點點頭,「阿佑很厲害呢!」
阿佑怔住,笑容有一刻的停頓,大人終於也誇獎她一次了。以前,無論她做什麼都是笨手笨腳的,印像裡,似乎總也做不好。
「阿佑,你怎麼了,是不是太冷?」楚慕的手掌撫在她的額頭,眉宇間儘是憂色。
阿佑搖頭,「我不冷,我只是在想,大人真是個好人。」
好到就算她仍然笨手笨腳,也不會吝嗇他的誇獎。
幾人已經在這雪山上待了十幾日,日日早出晚歸,雖是天寒地凍,也不覺得辛苦,山腳臨時清理出來的空地上,曬的藥越來越多,喜得溫夷連夢中都是咧著嘴。
「阿佑,要是你早點來就好了。」溫夷感歎著,眼神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對不起,大師兄,都是阿佑的錯。」阿佑雙手放在身體的前面,很是愧疚。
溫夷噗哧一笑,揉揉她的頭髮,「怎麼能怪你,師兄只是有些可惜,要是早些遇到你,說不定……」說不定什麼,他沒有接下去。
阿佑抿著嘴,也只能沉默。
其實她可以更早的,她只是,只是什麼呢?
「大師兄,我找到了。」
輕輕飄舞的雪花中,少女雙眸閃亮,笑顏如花。
「找到了什麼?」
找到了夢想,她終於找到了屬於她自已的夢想。
「咦?」這一日,幾人已經到來了快靠近山頂的地方,楚慕瞪大了眼睛。
順著聲音望去,阿佑也是一怔,那皚皚白雪中,居然長著一株紫草。
雖然葉片殘缺,根部暗紅,卻確實是一株紫草,一株發育不良的紫草。
「這紫草怎麼會長在這雪山上?」溫夷熟知醫理,先不說這寒冷的環境,單說這紫草附著於積雪之上,根本沒有接觸到泥土,是斷無可能存活的。
阿佑的目光凝於那處,緩緩的走了過去,卻在離它幾步的地方,停住。
直到楚慕將它取下,捏在手中,細細觀看。
阿佑單手撫胸,悶悶的,一下一下的鈍痛。
腳很沉,沉得邁不出去,阿佑只能看著那在楚慕指尖輕顫的紫草,它在害怕,她知道。
可是,她是什麼時候,將身體的一部分丟在這裡了?
是的,她知道,那是屬於她的,屬於她的一部分。
「罷了,這紫草在此生長不易,又無藥用功效,不如就讓它繼續自由的存活吧!」楚慕輕歎,將那株紫草又輕輕放回原地。
溫夷也點頭,「世間花草絕跡,這紫草,也算是奇跡了。」
楚慕微微一笑,「府中也種了紫草,平日裡小心侍候,卻想不到,原來這紫草竟有這般頑強的生命力。」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開去。
「溫夷,你快看,這是不是雪蓮?」
楚慕驚喜的聲音響起,兩人興奮的往山峰的另一側尋去。
唯有阿佑,安靜的站在那裡,看那被丟棄的紫草,孤伶伶的躺在雪上,一點一點的被覆蓋。
又一次,被丟棄的悲傷!
阿佑的眼裡,盈滿了淚水,為那感同身受的淒涼。
她向前走了幾步,慢慢蹲下身去,拂開新落下的雪,將那株紫草握在手中。
你是,我嗎?
沉迷於突如其來的情緒裡,阿佑沒有聽見遠處的轟鳴,也沒有聽見楚慕和溫夷驚懼至極的呼喚。
楚慕迅如閃電的身形,終是沒能快過那呼嘯而來的雪崩。
「阿佑!」撕心的呼喚,在奔騰的雪流裡,一聲聲響起。
「你是誰?」重重雪塊之下,阿佑毫髮無傷。
一股奇怪的氣流托住了四周,形成一個巨大的冰室,銀髮及肩的男子,慵懶的倚在不遠處,上下打量著她。
阿佑也仔細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才使勁揉揉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影的哥哥嗎?」
像影一樣,這樣隨意的站著,也能站成尊貴無比的姿態。
那男子冷笑一聲,「身上沒有幾兩肉,還掛著一張人人都想去欺負的臉,他怎麼就看上你了?」
不等阿佑反應過來,又跟著搖了搖頭,「長得個丑也就算了,腦袋也不怎麼樣,此情此景,你不是應該擔心一下自已的小命?」
阿佑再是遲鈍,也知道了眼前人對自已的不滿,忍住滿腹疑問,從善如流的擔心起自己的小命,「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笨蛋!」男人一揚手,就有幾粒冰凌射了過來,擦過臉頰,有冰冷的疼意,「你知不知道這是雪崩,你就被埋在雪的下面,是要死的。你應該問你是什麼時候死,而不是什麼時候出去?」
看著那因為氣憤還是別的什麼因素而不斷起伏的胸膛,阿佑咬了咬唇,「好吧,那我什麼時候死?」
男人面色一頓,眼裡的火劈哩啪啦燒得更歡快了。
「可是,」阿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委屈的小聲咕噥,「你不是影的哥哥嗎,有影的哥哥在,怎麼會要死?」
男人深深的看她一眼,目光裡,有著複雜的光芒,「小丫頭,因為是他的親人,所以你就不害怕了?」
阿佑重重的點頭,「對啊,影很厲害的。」所以影的哥哥,也會很厲害。
「因為相信他,所以相信我?」男人還是定定的看著她。
阿佑開始有些疑惑了,雖然他和影長得很像,但是會不會是她搞錯了?
「你不是影的哥哥?」抬頭望望近在咫尺的雪,她有點擔心了。
男人忽然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罵道,「臭小子,怪不得,怪不得……」
世間最美的愛戀,不在於它酸甜苦辣的複雜,而在於那一旦認定,便終生不離不棄的癡傻。
聰明人都太多,也都將那所謂情愛想得太多。
卻忘了那最簡單的滋味,才是愛情無上真諦。
男人笑夠了,才向她看來,那目光裡,少了些挑剔,多了些別的意味,「我不是他的哥哥。小丫頭,將你手中的紫草給我吧。」
阿佑捏緊了手心,往後退了一步,謹慎的看著他的舉動,「這是我的。」
「你怎麼知道是你的?」
阿佑抿著嘴,沒有回答。
她就是知道。
男人輕輕的笑了,「我是他的父親。」
影的父親?阿佑把他看了又看,才咬了唇,將那握著紫草的手攤了開來。
男人目光一閃,那紫草便慢慢飄浮起來,晃晃悠悠的懸在半空中。
「紫草阿佑,你要記住,今日助你恢復情根,此後你滿心情愛,都只能盡付我兒影剎一人。」
什麼情根,什麼情愛?
阿佑還在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那浮在空中的紫草,便已經落向她的眉心,讓人窒息的疼痛襲來,阿佑來不及驚叫,便陷入了昏迷。
「王,既已助未來少主夫人恢復情根,怎麼還要壓制她的記憶?」
「那當然,現在那天家的七子還在她身邊,情況未明之際,若是讓她都想起過往,豈不是對臭小子不利?她的記憶,會隨著她的情根浮動,一點點找回來。」
「王,您在笑?」
「那是當然,光想著臭小子今後被折騰的光景,就心下大快啊!大護法,你說她這一世萬一愛上了臭小子,卻又想起天庭中對斯慕的愛戀,會作何選擇?」
那候在一旁被稱為大護法的人,看看王眼角眉梢都明顯流露出來想要看好戲的惡趣味,忍不住無語望天。
「真令人期待啊!」那人還要再加上一句,彷彿忘了,那將要被折騰的人,據說是他的獨生愛子。
「王,您這番安排,會不會觸怒了那人?」大護法指了指天上。
「誰管他,要不是臭小子太不知道尊老愛幼,敢和本尊賭氣,我魔界的少主,哪能輪到他人來多嘴。哼,就讓臭小子去吃點苦,看他還敢不敢再和本尊作對。」
所以說,為人子女的,就該聽父母的話,不聽話的人,總是要受點懲罰的。
「阿佑!」
「阿佑!」
……
那呼喚一聲聲撞入耳中,阿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焦急和悲傷。
是大人啊,想要張嘴,卻什麼也做不了。
大人,大人,她只能在心中一聲一聲的回應。
直到,那聲音越來越近,終於,撥開了所有障礙,將她一把抱起。
「阿佑!」顫抖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似乎是確定了她的無恙,才敢將她擁入懷中。輕柔的,透著清涼氣息的懷抱,是大人的。
「阿佑!」楚慕又哭又笑,渾然不顧內力透支後的疲憊,緊緊的摟著阿佑,任那滿手的鮮血,染上她的衣袍。
溫夷悄悄轉過頭去,終是上天垂憐,留下了小師妹的命。
情之一字,當真可以讓人生讓人死,他從來沒有想過,那謫仙似的王府世子,也會有如此瘋狂的一面。
全然不顧自身的安危,運足全身功力,將那奔湧的雪潮擊向另外的方向。
似乎沒想過,這樣的天災,又豈是凡人之軀可以更改?
好在那奔勢並不厲害,在他口吐鮮血之際,那洶湧雪潮居然變小了,然後真的向另一側流去。
兩人不知道在阿佑被蓋住的地方挖了多久,才找到她。
溫夷逼回了即將要溢出眼眶的淚水,還好,大家都活著。
山下草屋之中,溫夷抓住了楚慕的手。
楚慕徐徐轉頭看他,「你放心,我會對她負責的。」
溫夷沒有說話,只是面有憂色的看向床上的阿佑,掙扎不已。
楚慕也看回床上,是柔和得不能再柔和的目光,「我會娶她,會愛她一生一世。」
溫夷的手慢慢放鬆了,冰天雪地裡,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只是想要她好好的活著。」
房外,溫夷靠在門板上,閉上了眼睛。
房內,仍然是寒氣襲人,可是帳內卻是暖意融融,楚慕將阿佑整個人包在懷中,功力運至全身,暖意透過緊貼的肌膚,一寸一寸侵入她的體內。
「糟了,我居然忘了這個。」去而復返的魔王大人,鐵青著臉跳腳不已。
大護法在一側捂臉哀歎,希望少主以後能找對正主兒,這事絕對不關他這種小人物的事的,誰讓魔王大人一高興,就忘了某些後遺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