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爭吵

　　紀小瑤這一覺睡的很好，直到被一陣吵鬧聲驚醒，迷迷糊糊揉著眼睛隱約看到一個少年的穿著白T恤的背影坐在床沿，下意識低低地喚了一聲：「哥哥。」

　　妹妹的聲音很小，幾乎像貓叫一樣，差不多都被外面的爭吵聲覆蓋，紀明耀仍是第一時間聽見了，馬上將書本放下，轉過身把人抱起來靠在自己身上，看她明顯還沒睡飽的小臉，柔聲對她道：「沒什麼事，哥哥在這裡，你繼續睡。」

　　聲音那麼大，怎麼能睡的著。紀小瑤沒回答，她的腦袋處於剛醒時的放空狀態，眼皮懶懶的閉著，耳朵卻清楚地聽到外面不斷的爭吵聲。

　　「你小時候還在莊上做泥瓦匠學徒的時候，趙嫂子對你多好，颳風下雨的在門口碰上你了，總是拉你進他們家休息一下，有什麼好吃的也使勁往你口兜裡塞，有一年發大水，你失足滑下河堤，要不是趙嫂子正巧路過救了你，你早不知被洪水沖到哪裡去了！這你都忘記了麼？你的心都被狗啃了啊！啊！如今人家別說只是賒賬在你這買套房子，就是讓你送給她也不過分，而你可好，二話不說就把人家給回了。你說說你應該麼！你說說這是你做人該做的事麼！有錢就了不起了麼，有錢就可以六親不認了麼！」

　　喊到後面嗓子都啞了，變成了大聲的啼哭：「你真個沒良心的狼崽子噢！我們老紀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沒良心的小畜生啊！讓我怎麼對的起死去的孩子他爹啊……」

　　紀小瑤頭腦漸漸清明，就聽了這麼幾句，也聽出了個大概，應該是外婆口中的那個「趙嫂子」來找舅舅買房子，沒錢要賒賬，舅舅沒答應，不知怎麼的，傳到了外婆的耳裡，於是她生氣了，在這裡向舅舅又哭又鬧。

　　紀小瑤最愛看熱鬧，她來了興趣，據她所看，舅舅紀光善絕對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他這麼做肯定是有他的原因。她從紀明耀身上跳了下去，小跑著就到了門邊，開了一條門縫偷偷地往外張望。

　　客廳裡，紀光善一臉無奈地坐在長板凳上，幾次想開口，看老人家氣焰正高，欲言又止。

　　穆桂蘭就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啼哭，紀妍麗和舅媽張瑛正一左一右地勸她。

　　「媽，哥哥是什麼樣的人品你還不瞭解嘛！你不能總是信外人不信咱們自己人啊，你都不問理由就這麼把哥哥罵成這個樣子，有心人看了還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笑咱們家呢！」

　　「是呀，媽，光善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趙大娘對他的恩情，就這麼多年了，我有時候還聽他提起，還有，哪次回來光善不是帶很多禮品去看趙大娘，你說他忘恩負義實在是冤枉他了。」

　　「哼，你們一個妹妹一個老婆當然幫著他了，可我老婆子眼睛不好了心卻不瞎，你之前一回來辦的那場酒宴非喊我去是什麼意思！不就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做出一副大好人的樣子，實是想先堵了人家的口，早存了背信棄義的心是不是！」穆桂蘭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氣的指著紀光善的手指都顫抖了起來。

　　「媽，我的確是想做給你看，但同時也是想表明我沒有忘本的心，你怎麼就不往好的一面想呢。」

　　聽紀光善說了頭一句，紀小瑤就心中暗叫不好，暗罵這個舅舅其實太實誠了，其實他頭半句話完全可以不說，只說後面的不就好了。果然下一刻就聽穆桂蘭更大聲的哭嚎：「你看看賴不過去了吧，我怎麼這麼命苦呢！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長大，沒成想到頭來只是養了只白眼狼！」

　　「瑤瑤，去勸勸奶奶吧。」眼看局面越演越烈，書怎麼是看不下去了，紀明耀也頗為無奈走到紀小瑤身後對她道。

　　紀小瑤被他突然的出聲嚇了一跳，拍了拍自己受驚的小胸膛瞪了他一眼，慢慢開門走了出去，一下撲進老人的懷裡：「奶奶，你怎麼了，為什麼哭的這麼傷心，看的瑤瑤也想哭了。」說著就癟了嘴，抽抽鼻子，小手摸上老人佈滿溝壑的臉，「您別哭了，瑤瑤心裡難受！」

　　寶貝孫女的聲音軟軟的，小手也冰涼涼的，因為個子矮，踮起腳尖極力夠自己的臉，不願讓自己哭泣，穆桂蘭看著她聯想到兒子小時候在自己身邊的情景，一時間又是心酸又是感動，淚流的更快了，聲音卻漸漸小了下去，最終止了淚站了起來，哀戚地甩下一句話：「你們現在是有錢人了，還不如一直呆在城裡好了，沒事回來炫耀一圈有什麼意思呢，我老太婆一點都不稀罕！」說完，一個人徑直走進房間。

　　老人的背脊微躬，步履有點蹣跚，看上去頗為寂寥，幾個做晚輩的都沉默了。

　　直到看老人一下關上了房門，紀妍麗給紀明耀使了個眼色，拉起紀小瑤跟了進去。

　　紀小瑤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讓老人消氣，一進屋就窩進穆桂蘭的懷裡開始撒嬌：「外婆，您是不是不理瑤瑤了，那瑤瑤以後該怎麼辦啊，媽媽過幾天就走了，瑤瑤不就成了沒人要的小孩啦！」

　　看小孫女那麼可憐兮兮苦巴巴的小臉，穆桂蘭打心裡又變得酸軟，馬上一把將人摟到懷裡，正色道：「怎麼可能！誰不要瑤瑤，外婆都要！」

　　老人家對自己的疼愛一看就是完全出於無條件的真心，紀小瑤怎麼會不感動，一口親在她的臉上，響亮的說道：「我也一樣，會永遠孝順外婆。」

　　老人一聽就舒服點了，拿出一張皺巴巴的衛生紙擤了把鼻涕，低低哀歎：「哎！還是我們家瑤瑤好，不枉外婆白疼你一場！」

　　紀妍麗見她心情轉好，趕緊趁熱打鐵，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好言好語：「媽，你現在能安心聽我兩句話好麼？」

　　穆桂蘭一猜就知道她要說什麼，轉過臉去氣「哼」一聲，卻沒有再拒絕了。

　　紀妍麗稍稍鬆口氣，慢慢道：「哥哥是個生意人，在外面掙錢不容易，您經常看電視，應該知道外面那些人一個個精的像什麼似的，哥哥和他們打交道良久，真的是花了大心力，以至於現在做什麼事都是習慣性的商人腦袋，我們做家人的應該多理解他一點不是？」

　　紀妍麗邊說邊打量穆桂蘭的臉色，見她一直不吭聲，知道她心裡有所鬆動，再接再厲：「再說趙大娘房子這件事。你想啊，他如果答應了趙大娘，房子給出去了，她今後沒錢還，哥哥好意思問她要麼？還有，大家都是一個村裡出來的，你開了先例，就會有接二連三的人開同樣的口，到時候你怎麼辦？是答應這個還是答應那個？或者你乾脆就想要哥哥自己貼錢就是了。」

　　那是不可能的，自家兒子再怎麼生他氣，心還是向著他的，怎麼可能讓他吃虧呢！穆桂蘭馬上轉過頭來反駁，想想還是住了嘴，悶悶道：「那趙嫂子的房子怎麼辦？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吧。」

　　紀妍麗知道趙大娘是個好人，和穆桂蘭從小一起長大，連嫁人都是前後腳，兩人間後來有困難還相互幫助，情同姐妹，更別說她還救過哥哥的命，哥哥怎麼會真的忘恩負義呢！安撫地拍拍穆桂蘭的手：「您放心，哥哥是什麼人，您再清楚不過了，人家給他一根針，他也是會成倍還回去的。趙大娘的事她自己即使不提，哥哥也都做好了打算。」紀妍麗頓了一下，繼續問道，「他們家有個乾兒子，您還記得吧。」

　　「就是那個父母雙亡，大學差一分沒考上的？」

　　「就是他，哥哥已經花錢找人幫補上了那一分，還和他簽了一份十年的勞動合約，簽約金就是在鎮子上送他一套房子。」

　　「可那也是他自己的房子啊。」

　　「您糊塗了吧，您想想趙大娘一個人無兒無女的，在莊上住的好好的，突然要房子幹什麼！不就是給她這唯一的乾兒子以後討媳婦用的。」

　　穆桂蘭這才恍然大悟：如來如此啊！

　　「可憐那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孝順孩子，房子沒到手，怕老人失望，也沒敢跟她說，您瞧，這不造成了今天的誤會。」

　　「那我跟她說去！」穆桂蘭馬上站了起來，興沖沖地既要往外走。

　　紀妍麗趕緊拉住她：「媽，您也太急了，這門口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家呢，等過一段時間，您讓那孩子回來了自己和趙大娘說不更好嘛！不要讓哥哥難做啊！」

　　情知自己冤枉了兒子，穆桂蘭心裡不好受，拉著臉坐在床上一聲不吭了。

　　紀妍麗看她這個樣子，心裡無聲歎息，老人家一個人平時沒事就喜歡街坊鄰居的聚在一起嘮嘮嗑，這一嘮就嘮出了是非。關鍵還是他們做子女的做的不夠，長期在外面忙，忽略了老人家的感受，讓她感到寂寞了，聽人家一說，被這麼一挑撥，就點燃了心底的那根怨念的導火索。

　　紀妍麗發出真心的歉疚：「媽，以後我會和哥哥多回來看你一些。」

　　心裡的委屈一下被人揭穿，穆桂蘭反而不好意思了，老臉不自在地低下乾巴巴地掩飾：「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你們忙，沒時間就不要來回跑了。」

　　紀妍麗知道她要面子，沒再勉強她，只是心想，晚上要和哥哥好好討論一下這個事情。

　　第一次家庭爭吵就這麼有驚無險的結束了，家裡相處的比以前更加和諧有愛。只是沒維持多長時間，讓人傷感的是，這個暑假過去了，紀小瑤要上學了，不能再繼續逍遙了，舅舅一家要走了，紀妍麗也要走了。

　　紀明耀黑亮的大眾車前，許多鄉親鄰里都在周圍圍觀，對紀家的有錢嘖嘖稱羨。紀小瑤恍若不覺，被穆桂蘭抱著站在車前，依依不捨地和紀他們告別，一個個的吻別，看他們都進了車廂，準備走了，沒想到眼淚就這麼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這感覺就像前世媽媽第一次送她到新的高中住校一樣，心裡難受之情溢於言表。

　　看來自己是真的融入了這個簡單的家庭中了，紀小瑤內心複雜的想到。

　　車子準備發動的轟鳴聲聲刺耳，紀小瑤最後再次和他們揮手告別，癟著嘴道：「回來的時候別忘了給我帶禮物啊！」

　　紀妍麗撲哧一下笑出聲，賞了她一個小板栗，啐道：「這都是和誰學的，都快成小貪財奴了。」

　　紀小瑤摀住被她敲痛的額頭，心裡發虛，面上卻耷拉著嘴角一副萬分委屈的樣子：「你們經常不回來，難得回來一次給我帶份禮物都不成麼！」

　　女兒那麼可憐兮兮的，還有母親大人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看著，紀妍麗敢不答應麼：「好，好，好！你在家裡乖乖聽話，在學校裡好好學習，考試拿個第一名，媽媽和舅舅回來一定給你帶禮物。」

　　紀小瑤忍住笑，小學考試，那對她還不是小菜一碟嘛，眼前恍若看到金燦燦地未來已經在向她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