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囚禁》第15章
尾聲

半年前被宗明囚禁的那段日子簡直像在作夢。

在宗明放他自由後,他很快地步入以往的生活軌道,宗明將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對他的生活卻安排得井然有序。

他手底下的那群工人以為是他家裏雙親出了問題,才會這麼長時間沒有出現,而且還對他非常敬佩又感謝,因為他臨走前還不忘為他們找了個不錯的工作,讓他們很長的一段時間不用東奔西走,只要他打一聲招呼,大部分的人都願意回來繼續跟他。

他的錢賺得還是不多,可是現在只需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小周來過電話,說宗明住院前撥了一筆錢固定匯給他爸媽。

「他想你應該不願意讓他養吧?但他希望你至少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寬裕一點——不要拒絕,因為你拒絕也沒有用。」當時的小周在電話那一頭說。

他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宗明的情況。

「醫生評估狀況不是很好,我只能這麼告訴你……你知道他的狀況也一點用都沒有吧?他要是沒死,總有一天就會去接你;他要是死了,你不就是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嗎?」

聽小周提到宗明可能會死,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顫。

——其實宗明根本沒有事吧?什麼腦子裏長了東西、什麼開刀得救的可能性很小,那些全是騙我的吧?宗明只是單純玩膩了我這個大老粗,不然就是想看到我得時刻擔心哪天會有人再來把我綁走,膽顫心驚的過日子來取樂吧?

「如果這樣想你會比較輕鬆,那就這樣想吧。」小周淡淡地扔下這一句,便掛上了電話。

聽見電話傳來的嘟嘟響音,吳景昇都不由一陣茫然……之後無論他回撥了多少次,小周的手機都是關機的狀態。

他們的聯繫就此中斷。

在沒有了宗明的消息,有時吳景昇半夜會突然驚醒過來。

睜開雙眼看到的是陳舊的天花板,身上蓋的棉被還有股淡淡的黴味……他有好久沒有曬棉被了,好幾次想趁著天氣好不用上工的時候趕緊曬一曬,可等他回過神的時候,都已經是晚上了。

突然驚醒後想要重新入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吳景昇得輾轉反側許久才能入眠。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春天過去了,夏天來了。

時間快得像是一個眨眼,半年的時間就這麼消失無蹤,吳景昇的生活忙碌於上工,找工的日子當中。

吳景昇後來去過一趟花酒巷,佇立在巷口許久許久,最後依然沒有進去。

見到她,又能怎麼樣呢?

救她離開那裏?她已經為她做過的錯事付出那麼多,她不該繼續在那裏沉淪……救她出來之後呢?

變成那樣的她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嗎?萬一恢復正常的她知道她所遭受到的一切都是宗明指使的話怎麼辦?她會不會……會不會去報警?

吳景昇刷白了臉,比起她的安危,他擔心的竟是宗明會被員警逮捕的可能性?那一瞬間,深埋在體內的罪惡毫無遮掩地擺放到陽光底下,他原來是如此醜陋不堪。

在旁人詫異的注視下,他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那個讓他喘不過氣的地方,並且再也沒有靠近過。

看不見就可以當作不存在。吳景昇像一隻把頭埋進土裏的鴕鳥,一次又一次反復告訴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不知道那個女人發生了什麼事。

懦弱而愚蠢,自私而卑劣——最可悲的是他居然是為了宗明,才做出這種泯滅人性的選擇。

前些日子吳景昇也和黃臉婆見了一次面,是他主動約的,並不是想挽回過去的婚姻,以他的身體也不可能……他只是想向她說一聲對不起。

這是他欠她的抱歉。

她是真的愛過他……無法從過去陰霾中走出,只想借由和她結婚找尋新生活契機的他生生耗盡了她的愛情和青春。

「你……變了很多。」她的表情帶著不可置信。「我還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這句話了。」

他再次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這一年多來你發生什麼事?還是遇見什麼人了嗎?」

——發生了很多事,遇見了一個人……

「真叫我嫉妒,我曾經做了很多努力想要改變你……我以為你是不可能變的了,一輩子都是那樣……結果是我不夠努力的關係嗎?」

他苦澀地牽起嘴角,宗明的「努力」可不是平常人做得出來的……那樣的手段,只要是有良知道德的人都做不出來。

「那你現在有和『她』在一起嗎?」

——他不在了……

黃臉婆注視他的目光帶上了幾許憐憫,以為那個『她』拋棄了他,又或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你會想念『她』嗎?」

想念宗明?不,他沒有,他為什麼要想念宗明?被宗明那種變態看上只有悲慘兩個字足以形容,他巴不得逃開宗明,逃得越遠越好。

只是……

只是偶爾他會夢見宗明抱著他,神情認真地要他記住宗明這個沒有姓的名字,壓抑著哭聲要他一直記得恨他。

只是半夜驚醒後,明明不冷,他卻會將身體縮成一團……而他的背後再也沒有那個會緊緊靠著他的另一個人存在,再也沒有人會在他的耳邊用著甜膩的聲音絲毫不知厭倦地呼喚著:「景昇,我的景昇……」

一個簡單至極的問題,他久久無法回答。

看著啞口無言的他,黃臉婆體貼的沒有追問,只是神情柔和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轉移了話題。

「我懷孕了。」

他替黃臉婆感到高興。

——恭喜你!我記得你一直很想要生個小孩。

「所以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絡了。」

他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黃臉婆的意思,畢竟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即將成為一個母親,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確實是不適合再和他這個前夫見面。

——說得也是……看到你現在過得好,那我就安心了。

黃臉婆低眉斂目,「我過得很好……畢竟我們夫妻一場,我也希望你能過得好……過得很好很好。」

吳景昇回到了家。

打開門,一堆雜物四處亂扔,好幾天沒丟的垃圾散發出臭味,這很正常,一個男人住的地方總是這樣。

一個人……一個人住的地方能稱之為家嗎?這能叫做他過得很好嗎?

眼淚似乎要奪眶而出,他感覺狹窄的屋子變得非常空曠,空曠得讓他害怕。

可是他每天都會回來這裏,從未想過退租,因為這麼便宜的房子難找,因為他住習慣這裏,因為、因為——

時間匆匆又過了一年。

炎熱的夏天到來,吳景昇很少想起宗明這個名字了,只是半夜仍然有時會驚醒過來。

但是只要習慣就好,他總是這麼告訴自己。

最近吳景昇很少捧隔壁那位陪酒小姐的場,他去陣頭用品店買了不少材料,雖然還有點手疏,畫壞好幾張的白面具,不過技術有在漸漸進步。

這是相當普通的一天,他下工後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打算回家洗個澡再去陣頭用品店一趟。

吳景昇猛地頓住了腳步。

在老舊的房子前,停著一台毫不搭襯周遭環境的高級轎車,同時他還看見了一道頎長的背影。

那個人轉過身,他們之間的距離有些遙遠,可這並不妨礙讓吳景昇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俊美到幾乎令人窒息的臉,而那張臉的主人在看見吳景昇後,唇角揚起欣喜的弧度。

吳景昇無法控制地全身發抖了起來,慌亂、恐懼、害怕……無數的情感交織,令他再也分不清。

為什麼不搬家?因為房租便宜?因為住習慣了?還是因為如果宗明還活著,他搬家也逃不了多久?

不,他很明白全都不是……

是因為他瘋了吧?很早很早以前就被宗明的手段折磨得發瘋了。

那個人凝視著呆呆佇立原地的他,美麗的笑容燦爛得宛如不存在一點黑暗。

「景昇。」

那個人朝他伸出了手,他一動也沒有動……但他知道,就算他沒有移動腳步,也改變不了即將發生的現實。

所以他顫抖地閉上眼睛。

「景昇,我來接你了。」

閉上眼睛,任由那一片來自地獄的溫暖籠罩了他。

宗明

在往後的許多年,他的名字被以「小周」、「老周」來替代,但他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周平。

聽說他的老爸替他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順遂地長大成人,這一生平平安安。

如果不提手上沾過的骯髒事,他這一生確實也算活得很順遂平安,只是心中始終懷著一份愧疚,直到他死前都沒有真正地放下過。

宗明。

第一次見面時,他十七歲,宗明小他兩歲。

他的老爸是宗明父親的管家,老爸覺得他已經不小了,在徵求到主人的同意,便勒令他暑假期間搬進這棟大宅跟著老爸學習,以後等老爸退休了,他接任時才不會什麼都不懂,有負于主人的期望。

那時候宗明坐在沙發上,對著初次見面的他露出了微笑,他當時只想著這個世界上怎麼能有人長得這麼好看?似乎整個世界都因為宗明的笑容而發光。

宗明的母親坐在一旁,那是個非常美麗優雅的女人,再對照他見過一面的男主人,宗明的長相完美地融合了兩者的優點,並且青出於藍,更加耀眼奪目。

當時的他什麼也沒有發現,只是顧自讚歎眼前母子的美麗與出色,以及偷偷抱怨這個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天生就是優越其他平凡人的存在。

發現那件事,是在一個平常的夜晚。那個晚上他因為白天犯的錯誤被老爸罵得狗頭淋血,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不如起床在宅子裏隨便走走,順便思考一下有關他人生將來的問題。

儘管老爸殷殷期盼他接任管家的工作,但他其實很想做點別的職業,例如成為一個攝影師——他連相機型號什麼的都分不清楚,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天馬行空的幻想。

他隨意亂逛,當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宗明的房間附近。他第一個想法就是糟了,半夜不睡覺跑到小主人房間附近觀光,這事要是給老爸知道,他肯定又會被念到耳朵生繭!

他才正要火速離開現場,忽然聽到了細碎的聲響。宗明的房門沒有關好,細碎的聲響就是從房門的細縫中流泄而出。

當時他只是心想門沒有關好,那他就得去幫忙關上,所以他走了過去……接著,他便看見了。

——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景象!

那位美麗優雅的女主人只穿著一件薄得近乎透明的睡衣,雙腳大開騎在宗明的身上,放浪地律動自己的腰肢,譜奏著一曲名為肉欲的罪惡樂章。

「我愛你……是這麼愛你……」

「我愛你愛到只是你的一根頭髮,我也會覺得那是最可愛的東西了……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你總是找外面的女人?她們有我好嗎?有我好嗎!」

美麗優雅的女主人一邊聳動著身體,一邊問著身下的少年,尖銳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抓耙著少年的胸口,帶出點點血花。

就像魘著了似的,愕然的他移動視線,看向宗明。而宗明也看見了他,兩人的視線交接。

像是困惑他的出現,少年眨了眨眼,隨即揚起嘴角——稚嫩的臉上浮現他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落荒而逃,之後徹夜未眠。

宗明的笑容回蕩在他的眼前……他為什麼會認為那是可以讓整個世界都發光發亮的笑容?

那是黑暗。

沒有一絲光明,純粹而絕望的黑暗。

白天他找了老爸,吞吞吐吐的想告訴老爸這件事情,看看老爸有沒有辦法解決,那種事情不可能是宗明自願的。

「你什麼都沒有看見。」

他一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記住,你什麼都沒有看見。」

在短暫的震驚過後,他憤怒了起來,認為既然跟老爸說沒用,那就去跟宗明的父親說!

「跟主人說也沒有用……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你以為他會不清楚嗎?」

老爸的語氣淡漠,聽在他的耳裏卻是不亞於投下一顆震撼彈。

——喜愛流連花叢的男主人對於自己的妻子與兒子發生的亂倫視而不見,正確來說,宗明是被自己的父親當成了犧牲品……

「這件事保持沉默對所有人都好,一旦爆出來,不僅整個家族完了,小少爺的未來也一樣。」

丈夫早已厭倦的妻子擁有與自己相當的背景,能夠幫助家族,因此無法和對方離婚;妻子深愛著丈夫,哪怕對方根本不愛自己,娶自己只是基於利益上的考量,依舊飛蛾撲火……

無盡的付出得不到任何回報,女主人在某個等不到丈夫歸來的晚上終於崩潰,強迫親生兒子和自己發生關係。

遠渡重洋,經歷百年打拼好不容易在異國站穩腳跟的家族絕不容許醜聞毀了這一切。

既然事情發生了,維護家族面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掩蓋。男主人顯然認為這個主意不錯,家裏的妻子有兒子的「安撫」,自己便能夠繼續在外頭逍遙,再也不必和她虛與委蛇。哪天要是她逼急了他,他還能用這個理由將她堵死,教她如何學會當個有「包容力」的好妻子。

「怎麼可以這樣……」他愣愣地說。

「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這是為了所有人好。」

什麼叫做為了所有人好?那樣的母子亂倫對宗明怎麼可能是好的!

似乎是明白他心中的不平與不甘,老爸歎息了一聲,移開目光望向窗外萬里無雲的晴空。

「也只能這樣了……除非你有擔負起毀滅這個家族,還有毀滅小少爺未來人生的勇氣,不然你只能保持緘默。」

他久久無語。

原本他以為這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告訴長輩,長輩就會去拯救那個少年……

擔負一個家族,擔負一個少年未來的人生。這句話太過沉重,當時還非常年輕的他承受不起……不,並不是承受不起,他只是沒有勇氣去承擔。

所以他像老爸一樣,什麼也沒有說,同時在內心不斷安慰自己這是為了宗明好,母子亂倫的醜聞一旦爆發出去,身為家族的繼承人,宗明的這輩子就全完了。

而宗明一如以往溫和有禮地微笑著,偶爾還會和那位美麗的女主人一同下廚、逛街,好像他們就是一對感情很好的普通母子。

過了幾年的時光,他從學校畢業進入宅邸工作,而男主人不改花心,女主人仍是從親生兒子的身體尋求安慰。

他明白這件事是錯的,但他沒有勇氣制止,為了逃避那份鋪天蓋地,幾乎要將他掩沒的愧疚,他甚至想過或許宗明也享受和母親亂倫的滋味,不去制止恰好正中宗明的下懷。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如其來。

當他聽到慘叫聲跑過去的時候,男主人倒臥在一片血泊當中,那位美麗優雅的女主人渾身是血,手中握著一把拆信刀,不停地往已經沒了氣息的男主人屍體紮了下去。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我那麼愛你……為什麼要說我沒有資格管你?明明都是你的錯啊……」

「我只是太寂寞、太寂寞了……」

「都是你的錯……是你讓我那麼寂寞……」

女主人口中重複著相同的喃喃自語,平靜卻猙獰的面孔讓他不由得恐懼地倒退腳步。

驀地,一隻手按上女主人的肩膀。

不知何時來到房內的宗明成熟俊美的臉龐帶著幾許神傷……看著宗明,他替他感到心痛。

雖然男主人不負責任,只顧著在外頭夜夜笙歌,卻還是宗明的父親,而現在他居然目睹父親被母親親手殺死……

「母親,父親已經死了。」宗明低垂眼簾,輕聲說著。

女主人頓了一頓,空洞的眼眶流下了淚,她顫顫地抬起手,按著宗明的手掌,呼喚宗明的名字,像是想要借此獲得力量。

眼前的這一幕令他也不禁泛淚,亂倫是一種罪惡,但她說白了也只是個不被丈夫重視的可憐女人罷了……

「母親,父親死了……既然父親死了,為什麼你還活著?」

聽到宗明用哀傷的詠歎聲調問出這個問題,他瞬間瞪圓了眼睛。

「呐,母親,父親死了,死在你的手上,他已經是你一個人的東西了……可是這樣還不夠,你不是一直想要完完全全的擁有他嗎?身體、靈魂全都只能是你一個人的……」

宗明的一字一句仿佛惡魔的輕喃細語,誘惑著靈魂早已墮落的叛教者,投身更加深不見底的黑暗。

「母親,想想看……在你的喉嚨上劃一刀,你的身體會倒臥在父親的身體上,噴灑出的鮮血會和父親的鮮血融為一體……這是多美的場景?你們這一生一世的糾纏劃下完美的句點,即使是死亡也無法將你們分離呢。」

「死亡……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離……」

「這樣父親就永遠是你一個人的,再也不會有人來和你搶了。」

「他是我的了……只是我一個人的了……」女主人說著說著,露出一抹近乎虛幻的幸福笑容。

「是的,母親。他是你一個人的了。」

宗明在女主人沾滿血跡的臉上輕輕一吻,優雅地站起身,緩緩向一臉錯愕的他走來。

「您、您怎麼可以——」唆使親生母親去死!

「噓,不要說話。」宗明笑眯著眼,食指輕點在自己的嘴唇上,「什麼都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你這幾年來都是這麼做,應該可以繼續將這個好習慣保持下去的,對吧?」

他的臉色一變,宗明的話語宛若一把鋒銳的刀,毫不留情地剖開他的胸膛,刺進他的心臟。

宗明微笑著,眼中沒有一絲的責備或怨恨,可就是這種目光令他窒息般的痛苦,幾不能喘息。

精神狀態明顯不正常的女主人將拆信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想要制止,可是看著微笑的宗明,他的腳步完全踏不出去……

直到女主人的身體重重地倒了下去,他也無法踏出一步。

宗明讚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你做得很好,很熟練呢。」

「為什麼?再怎麼說她是你的母親……」望著那片蔓延整個房間的血色,他光是抑制內心的恐懼和憤怒就用盡所有的力氣,連敬語都忘記使用。

宗明嘴邊抿著笑意,說:「嗯,是啊,會和我做愛的母親。」

他的身體一震,「你恨她……恨他們?」

宗明歪歪頭,一臉訝異。「為什麼我要恨他們?恨是一種很無聊的情緒,我不需要將精神浪費在那種沒有意義的東西上面,我只是認為到了我獲取報酬的時候而已。」

「報、報酬?」

宗明頷首笑道:「是啊,我都替父親當了那麼久的替代品,給母親當了那麼久的按摩棒,跟他們要遺產當作報酬不過份吧?」

按摩棒這種字眼從宗明的口中出現簡直突兀得可笑,他卻笑不出來,只覺得很冷,渾身猶如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地寒冷。

宗明讓他去處理葬禮事宜,以及讓他用最快的速度將不動產等物件都換成現金,並且全數轉移了出去,令那群如禿鷹嗅著腐肉蜂擁而來的眾多親戚措手不及。

沒有宗明這一脈的財力支撐,這個好不容易在異國站穩腳跟的家族將會一夕落沒。

葬禮上,知道宗明將所有財產變賣掉的親戚破口大,罵他是不肖子、罵他是和母親亂倫的變態、罵他是個想毀掉家族的罪人……而宗明只是打了個呵欠,說他累了,吩咐他替他招呼這群親戚。

在他們的叫聲中,他按照宗明的交代,拋出了這棟宅邸的所有權——這棟唯一沒被宗明賣出的宅邸價值一筆天文數字。

原本聚集起來聲討宗明的禿鷹在知道他們並非什麼都得不到後,同盟關係立刻破碎,開始就宅邸的歸屬爭奪個你死我活起來。

回到房裏的宗明看戲看得很高興。

事後他問宗明為什麼會將這些事情交給他做?宗明眨了眨眼,笑著說因為他剛好就在那裏。

不是因為信任。

他明白他沒有值得宗明信任的地方,而且就算他沒有處理好那些事情也無所謂……宗明根本不在乎。

就如同他不在乎被父親犧牲、和母親發生關係……也許他在乎過,只是知情人的沉默和漠視扼殺了這份在乎。

——這棟繁華卻早已腐朽的宅邸終將迎來曲終人散的一刻。

投注大半輩子時光在這棟宅邸的老爸茫然地站在空蕩蕩的大廳,許久後才轉過身,望向安靜地站在門邊的他。

「你要跟著……一起離開?」

老爸略過對宗明的稱呼,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宗明以漫不在意的態度毀了他半生的心血。

「是的。」他點頭。

「他本就是個瘋子……」環視著人去樓空的宅邸,老爸的眼睛充滿血絲。

「我很清楚。」他走向前,為老爸整理好散亂的頭髮和衣裝,讓他看起來精神點,不要那麼頹喪。「爸,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想要個弟弟,可惜媽走得太早了。」

老爸笑了起來,比哭還難看,「你把他當成弟弟?所以才幫他做那麼多事?」

「以前我只是將他當成沒有關係的人……」他原本黯淡的眼光逐漸清明,以堅定的口吻說:「但是現在開始直到以後,無論他做什麼,無論他走向哪一條路,我發誓我會把他當成弟弟一樣地幫助他、照顧他,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

「……他接受了?」老爸懷疑地挑了挑眉。

「他說隨便我,要把他當成什麼都可以,只是該有的禮節不能少,畢竟我還是領著他給的薪水。」

聽到宗明這麼說時,他也只有「啊,果然是這種回答」的感覺。

「你這一去……」老爸深深吸了口氣,「跟在他身邊不會有好下場。」

「也許吧,我有心理準備了……但我還是會跟在他的身邊,為我們父子倆的過錯贖罪。」

「我們什麼都沒做!」

「爸,就是因為我們什麼都沒做。」

他凝視父親這些日子越發蒼老的面容,張動嘴唇,用著平穩和緩的口氣淡淡地吐出了聲音。

「什麼都沒做,其實就是我們所犯的罪了。」

宗明說回到這座小島,算是落葉歸根,可喜可賀——這句話由宗明來說一點可信度都沒有,當初會選擇這個小島,是宗明將世界地圖掛在牆上,蒙著眼睛隨便射鏢決定的。

他只能暗自感歎他的運氣還算不錯了,幸好宗明沒射中什麼荒涼的落後國家。

光陰流逝,他仔細算算,和宗明來到這座小島已經有兩年多了。

這天聽說是近數十年來最熱的一天,他開車載著宗明到百貨公司準備購買一些新裝。

宗明的衣服一向不多,並不是因為他不常買,而是買再多的衣服,他穿個一兩次就會厭煩,然後毫不吝惜地丟進垃圾桶,美其名給衣櫥節省空間。

不只衣服,很多東西都是這樣,宗明從來沒有對某件事物表示過在意或喜歡……尤其是人。

宗明擁有令人讚歎的外表,看似不排斥他人接近,卻從未和人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

「您有比較想買的款式嗎?」他問。前面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交通意外,他們堵在原地有五分鐘了。

「想買的啊……反正很快就會膩了,就以推銷員的口才來決定要買哪些吧。」宗明毫不把錢放在眼裏。

錢對宗明而言不是不重要,只是不珍惜的話也無所謂,宗明繼承的遺產足夠他奢侈浪費好幾輩子。

「試著挑一件您喜歡的吧?」他開口建議,只是一件衣服也好,他希望宗明能有在乎的東西。

宗明似乎清楚他的想法,頗是愉悅地勾起嘴角。「呵,小周,你總是這麼關心我,我好感動啊。」

聞言,他無奈苦笑,「您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只是最近太空閒了一點……嗯嗯,好吧,為了回應你的關心,你去幫我調查那個人的事情吧。」

車窗外不遠處的建築工地,一名滿身是汗的工人正在跟另一名工人說著什麼,宗明指著的是那名年紀明顯較大的工人。

「您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眼角一個抽搐。

「我說過了啊,為了回應你的關心,我決定找一個能夠讓你不無聊的人。」

他的太陽穴隱隱發疼,很是無奈地問:「那麼我能請問您為什麼是那個人嗎?」

「嗯,這是個好問題——因為我剛好指到他。」宗明說得一臉認真,如果不看他眼中的戲謔。

明知宗明是為了打發時間才給他找了這麼個麻煩,他摸摸鼻子,還是認命地請人去搜集有關那個工人的資料。

沒過幾天一疊記載有關那個工人的薄薄紙張送到了宗明的桌上,宗明一邊心不在焉地翻看著,一邊吩咐他記得每天都要送來關於那個工人日常發生的點點滴滴。

純粹的沒事找事。

他想,宗明應該很快就會膩了,所以對於那個工人他也不是很注意,只是每天將拿到的資料準時交給宗明。

不知不覺間,宗明對那些資料從可有可無,變成了每天習慣都要閱讀。

「呐,小周,為什麼這個人會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離家出走,寧可在外面那麼辛苦生活也不回去?」

「呐,小周,為什麼這個人明明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還要寄錢給他的父母?」

「呐,小周,為什麼吳景昇連這麼明顯的騙局都看不出來?」

「呐,小周,為什麼吳景昇很喜歡八家將,卻強迫自己不要去碰呢?」

「呐,小周,為什麼景昇要讓自己活得這麼辛苦?明明只要放下那些事,就可以活得更輕鬆一點……」

從「這個人」到「吳景昇」,從「吳景昇」到「景昇」。

很久以後的某天,他向宗明問為什麼會是吳景昇?在他看來吳景昇除了經歷有那麼一點點特別,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值得注目了。

那時,宗明神色溫柔地凝視吳景昇跑去垃圾桶搶救那些被隨意丟棄的衣物,笑著說一開始只是習慣……後來光是看著那些記述吳景昇生活的文宇,就有種死寂已久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的滿足感。

無論如何宗明能有個在意的對象,他便感到欣慰,儘管對方是個學歷不高,年紀大了宗明快一輪的大叔。

他建議宗明可以試著去認識吳景昇,宗明考慮了快半天,最後否決他的建議。

「景昇是個好人,像我這樣的人只要可以看著景昇就夠了。」

他從來沒有弄懂宗明的邏輯過,但是在宗明燦爛地笑著說「像我這樣的人」,一股無從化解的沉重盤恒在他的心中。

——宗明的「暗戀」直到因為一直無法抒解的頭痛,被他硬拉到醫院檢查才宣告終結。

在得知自己的生命剩下不久,動手術也難以保證能成功活下來時,比起他的驚愕不信,宗明反倒非常冷漠,臉上沒有一絲恐懼的波動。

「小周,如果有地獄,我死掉之後一定會下地獄吧。」回程的車上,宗明的手支在下巴,望著沿途風景一副無聊的模樣。

「您想太多了。」他連虛假的謊言也編不出來,只能用這句話搪塞回答。

「我希望有地獄。」

他不解。

「這樣人死後才不會什麼都沒有,至少還可以下地獄……可是一個人下地獄,又感覺很孤單。」

「我會陪著您。」他說。

「我不要你。好歹我也有選擇物件的權力吧。」

他被如此乾脆的拒絕噎了一下,問:「那您想要——」

「我要景昇,只要景昇陪著我……呐,小周,你會幫我忙的,對嗎?」宗明轉過頭,對望他倒映在後照鏡的雙眼。

你不會有好下場的。老爸的話恍惚在他的耳邊響起,似乎是很遙遠的過去了。

沒有好下場的話也無所謂,從漠視宗明遭受的待遇,還有任由女主人劃破自己喉嚨的那一天起,他就有了心理準備。

「……是的,我會幫您。」

在聽見他的回答,宗明像得到寶貝玩具的孩子,一臉開心地笑了起來。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