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動遷 上

　暖日伸手從景榕車把上拿過自己書包背在肩上，擺擺手，正要轉身回家，卻聽到一陣急促鈴聲響起。暖日從上衣兜裡抽出手機，低頭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皺了皺眉，她這個手機號並沒有告訴很多人啊，疑惑按下通話鍵，「你好……」

　景榕往前湊了湊，隱隱約約能聽到電話那邊一個女聲在噼裡啪啦講著什麼，而暖日，自從接通電話之後便沒有再開過口，可表情卻不停地變化，有驚訝，有意外，有不可置信，最後卻一臉蒼白掛斷了電話……

　「怎麼了？」

　「……景榕……」暖日一雙大眼睛似乎還帶著一絲猶疑，聲音聽起來也有些不確定，「何倩爸爸死了……」

　景榕愣住。他也認識何倩，這個女孩子複雜家庭問題一直困擾著暖日，他們一塊兒研究了很多次，卻一直想不出一個有效地辦法來根治這種家庭暴力。可如今，那個禍根死了？

　「……他要打何倩媽媽，結果不小心被地上啤酒瓶絆倒，後腦磕在碎掉玻璃上，剛送到醫院就……」暖日喃喃說道。

　「何倩現在在哪兒，你要去看看麼？」景榕看看手錶，快九點了，似乎太晚了……可不去話，暖暖一定不會放心……

　「我先上樓和我爸媽說一聲，你也回去吧，我讓我爸送就好……」

　「還是我陪你去吧，何倩親友應該都在，這種場合他們不一定願意讓你父母在場。你先去告訴阿姨，我在樓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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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日和景榕去醫院看望何倩，本意是想要安慰她跟何媽媽，再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夠幫得上忙地方。雖然何爸爸很可恨，可畢竟是親生父親，十幾年相處，哪怕是個動物，相處久了也會有些感情，何況是人！暖日希望在何倩最脆弱時候能夠陪伴她……

　可他們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到了醫院居然看到何倩與何媽媽在跟一對中年男女撕扯，旁邊還有一個老太太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心肝肉哀嚎，而何倩爸爸屍體，只在頭上簡單蒙了一塊兒白布，還有血絲隱隱透出來，孤零零停在醫院走廊上，似乎沒來得及送到太平間……好幾個醫生護士厲聲斥責這幾個鬧事人，可毫無效果，最後還是打電話找了保安上來，才將這出鬧劇制止。

　「坐地上乾嚎是我奶奶，跟我和我媽打架是我大姑和二叔！」等到那對男女攙著老太太罵罵咧咧走遠之後，何倩才恨恨說道。

　原來，何奶奶得知兒子是因為追打兒媳婦才意外身亡，不想著自己兒子錯處，居然大罵兒媳婦為何要跑，說何媽媽要是不躲哪能害死了她兒子！何老太太別本事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那是從年輕時就使慣伎倆。她平時也知道大兒子脾氣暴，愛耍酒瘋，對老婆孩子非打即罵，可卻從來不管，反正打又不是她，那兒媳婦和孫女也不討她喜愛，何必跟著摻和。如今兒子遭了報應，她也不想著媳婦孫女痛苦，只責怪她們母女沒伺候好男人！

　至於何家大姑和二叔言語更是直白，他們對何爸爸倒是沒啥真感情，心裡也知道自己這個兄弟一向不著調，沒本事掙錢偏偏還愛拿家裡人出氣，胡攪蠻纏不說還愛胡亂花錢，家裡有多少錢都不夠他敗扯。而且從小跟他們這些兄弟姐妹關係就不好，當初何老太爺為了把這個兒子攆出門，不讓他再禍害家裡人，甚至送了一套房子讓他趕緊另立門戶。如今何爸爸死了，何家這幾個姊妹也沒有什麼悲傷感覺，反倒極為關注兄弟身後事。

　當年何爸爸跟何媽媽結婚時用便是何老太爺送房子，如今他人都死了，那房子自然得還給老何家。兄弟屍骨未寒，幾個人便開始迫不及待探討遺產問題。何媽媽不同意，說何家人這是要逼死她跟女兒，更何況何老太爺在世時便將房子過戶給了何爸爸，讓他用來娶媳婦，這事街坊鄰居都知道，跟他們這對姐弟有什麼關係！

　可人家壓根兒不聽何家母女說話，一口咬定房子是老人，哪怕給了何老大也不成，那是婚前財產，跟何媽媽才沒一點關係！何況何老太爺雖沒了，如今卻有何老太太在，當母親有權利繼承兒子遺產。如果不想給房子，那就拿錢，他們也不多要，那房子馬上要動遷了，得錢給他們三分之一就成。

　「我家房子才三十幾平，就算地段好，給錢也是有數。最多也就八九萬，要是再給他們分去三分之一，我和我媽還怎麼買房子……」何倩看了看另一邊剛從太平間回來，正跟自己娘家妹妹抱在一塊兒抹眼淚何媽媽，眼淚汪汪說道。

　「你們家不回遷麼？幹嘛非要自己另買房子？」暖日疑惑地問道。最近暖日家在望西街小平房也要動遷，雖說沒辦法原地回遷，可新建房子離他們原住宅也不遠，只隔了一條小馬路。而且今年政府新出台了一個政策，要提高回遷房建築標準，嚴把質量關。而暖日家小房雖說面積不大，可驚喜是衛爸後建違建房得到了承認，也拿到了房證，按照規定他們家能要個六十平套間呢，喜得衛媽天天在那盼著拆房子。前世時暖日家裡沒錢，動遷時要不起大房子，最後只得了個不到五十平米小套間，可如今不一樣了，衛媽早早就把錢準備好了，只等著那邊一下令就去交錢呢。

　「我家那一片兒被規劃成了綠地，周圍又沒有空地蓋房子，回遷時據說都要被劃到偏僻地方，我和我媽想直接要錢，然後在附近買一間便宜點二手房……」何倩搖搖頭，看了看醫院牆壁上電子鐘，說道：「都十一點多了，暖日你和景榕明天還要上學，都回家吧，免得你們爸媽擔心。」

　「那你和阿姨去哪兒？」何倩家裡那個房子剛剛發生人命，哪裡就能馬上回去住人，而且何倩跟何媽媽心情似乎都不太好……

　「先去我姥爺家住幾天再說吧……」何倩看著暖日擔心眼神，含著眼淚勉強笑了笑，「你放心，我沒事，其實……我好像並不怎麼傷心……反而有種解脫感覺……暖日，你說我是不是很過分……」

　暖日搖搖頭，伸手摟住何倩，「……以後都會好！」

　「是啊，會好，暖日，我將來一定會掙很多錢，我要讓今天欺負過我人都知道，不管他們怎麼刁難，我只會越過越好！」何倩目光堅定看著暖日，「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那等出殯時我再來……」

　何倩點點頭，目送暖日和景榕下了樓梯。此時她，還不知道，三日後出殯，又是一場爭執……

　那何家姑姑叔叔為了替母親爭奪何爸爸遺留房產，愣是又在殯儀館鬧了一場，當著眾多親友面指責何媽媽對丈夫不好，害丈夫橫死家中，之後又怒罵何倩不孝，父親死了居然連滴眼淚都不流，就顧著跟母親護著遺產。隨後又沒完沒了說出殯儀式太過寒酸，骨灰盒買也不夠高檔，可憐他們兄弟死後連個墓地都沒有……總而言之，就是在那胡攪蠻纏。

　「你這也嫌那也嫌，你哥哥死了怎麼不見你掏出一分錢來置辦些東西表表心意？」何倩氣呼呼問道。

　「我為啥花錢，那是你老子又不是我爹，你當女兒不孝順就罷了，居然還指望別人？孩子家家就這麼不要臉！」何家二叔斜著眼睛罵道。

　何倩平時說話雖然乾脆利落，可畢竟是小孩子，哪裡比得上面子裡子全都不要姑姑叔叔，何媽媽又只顧著自己生氣，嘴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氣何倩蹲在地上嗚嗚大哭，還是何倩舅舅忍無可忍打了何家二叔一拳頭才制止了這場鬧劇。

　葬禮過後，暖日心情很不好，回家之後氣哼哼跟衛媽嘟囔何倩叔叔種種行徑，「媽你說有這麼當叔叔麼？哥哥死了，侄女成了單親孩子，他不照顧些就罷了，居然在殯儀館就鬧了起來，讓外人都跟著看笑話！」

　暖日看著今天何倩，就忍不住想到前世自己。也是年幼喪父，奶奶家人除了小姑誰都靠不上，衛小姑幫襯又是有一定限度，畢竟她還有一個動不動就嘟囔吃不上飯大姐和沒錢花外甥女等著她隨時救濟。當初衛爸死後衛小叔也曾惦記過她家房子，說衛奶奶也有權繼承兒子遺產，可畢竟就是嘴上說說，並沒有付出行動。衛家人好面子，總願意街坊鄰居都羨慕他們，說他們好，更是不可能讓外人看他們笑話，講究他們不是。可何倩奶奶這一家子，卻真是啥都不顧啊，要錢不要臉……

　「那孩子也是可憐，沒攤上個好爹也就罷了，祖輩人也是一點都靠不上。不管奶奶還是姥爺都是只認錢不認情。」衛媽聽後也跟著感嘆，「以後何倩要是有什麼需要你幫助，你也別推脫，她是個好孩子，小小年紀就這麼懂事真是不容易。」

　「我知道。對了，媽，我爸呢？」今天週日，學校半天班，暖日上午請了假去參加何倩父親葬禮，這回家都兩個多小時了，居然還沒見自己老爸影子。

　「去收拾咱家六樓房子了。」衛媽笑眯眯說，「你姥姥家那一片兒要動遷了，東邊那幾個樓都正式下了通知，讓盡快搬走呢。你姥姥他們家在第二撥兒，有人問了動遷辦工作人員，說最晚年底就得拆了，現在那些居民都提前準備呢，免得真正動遷時手忙腳亂。你姥姥和三舅一家子也沒別房子住，雖說到時候有租房補貼，可你三舅他們要是想要個大點套間，這就得幾萬塊錢，他們兩口子都是平常上班族，攢點錢也不容易，我和你爸商量著把咱家那房子借給他們住，反正這些日子也是空著。」

　暖日聽了也很高興，顏姥姥家現在房子是廂房，一年有一半時間見不到陽光，每天屋子裡都是陰沉沉，下午三四點鐘就得開燈，不然連報紙都看不清。顏姥姥盼動遷盼了幾十年了，如今終於如願了。

　「要是姥姥搬到了信宜路，離咱家就近了。」暖日笑道。

　「是啊，我也是怎麼想，以後咱們去串門都不用開車了，走路不過幾分鐘。就是咱家那房子樓層有點高，你姥姥上下樓不方便。」

　顏姥姥是他們那一片兒性子最好老太太，不管是三四十歲小媳婦還是十幾二十歲大姑娘都喜歡和她聊天。無論春夏秋冬，老太太閒著沒事兒時就喜歡搬個小板凳坐在樓前和鄰居嘮嗑，因為住在一樓，進出極為容易，附近老人家也都喜歡去她那裡串門。可暖日家在信宜路那房子雖說是南北格局，冬暖夏涼面積也足夠他們四口人居住，可卻是在六樓，對於一個年近七十老人家來說確實有些不便。

　「要不就讓姥姥上咱家來住，正好家裡還有一間空房，咱家又是三樓，上下樓也不費勁兒。」暖日出主意。

　「你姥不能同意，她想多些，說隔三岔五來住一段日子倒是行，可要是常來又怕你奶奶和小叔不樂意，又出幺蛾子。」衛媽搖搖頭，「咱家這日子過，跟防賊似。」

　暖日看著自家老媽無可奈何樣子，心裡一動，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似乎三舅家動遷後沒多久，她大姑家也拆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