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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皇朝Ⅰ》第1章
第1章

男人的、女人的、孩童的,老人的,嗚嗚咽咽,未曾休止。寒颼颼的陰風,將淒楚悲愴的低泣送到每一處角落。天地是無窮無盡的暗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鬼魅的歌聲輕柔迷離,自流動的河面隱隱傳出,天地問彌漫著淡淡的X味,如大雨後腐爛的屍味。

 小鬼哼哼唧唧,各司其職,鐵鏈曳地,亡魂過橋,黃泉地府一如往常,寧靜到近乎死氣。

 陡然間,石破天驚的呼叫擊破寂靜,在天地間回蕩著——“憐君”!

 “來了!來了”!

 一抹昏慘慘的青光,猛然自一角閃耀,照亮了一名青年。這名青年拉著細長的腰帶,穿妥白綢外袍,直問道︰

 “弄好了沒?弄好了沒?”

 “都弄好了。君衣裳楚楚,白袍瀟灑,可比陽世大興白王朝那溫文儒雅細讀書人呢。”暗處的小鬼恭維著。這青年聞言,來不及得意,便匆匆奔向盡頭的某一處。撲面的冷風帶著鬼氣,他早已經習以為常,疾步奔出鬼門關,電掣風馳來到生死交界處——腳步一頓,他目光落在那著黑衣的年輕男子身上。

 那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眉目如畫,隱有桃花勾魂,眸底聚煞,唇薄無情,鼻挺如刀,明明五官分開來是森冷得懾人,但湊在一塊,卻讓人覺得是個溫潤如玉的春曉男子。

 這男子,似是自畫中出現,讓枯木般的地府迸出點點春光來,憐君不由得看傻了眼,同時摸著自己勉強稱之清秀的臉龐,哀嘆。

 那年輕男子目光如電,掃過幽暗無光的周遭,面色依舊波瀾不驚,似乎不意外自身出現在這種疑似冥府的地方。

 憐君深吸口氣,意氣風發地趨前,用最清朗的聲音喊道︰

 “兄台可是南宮朗?”

 年輕男子徐徐側身,眼波輕轉,先是落在圍繞憐君周身的五股鬼火,再往他瞧去。

 “咳,兄台可是南宮朗?”這一次,聲音稍低一點,客氣一點,委屈求全一點。

 那男人神色漠然,問道︰“我來到陰曹地府了麼?”“此處正是陰曹地府。不過,呃……”

 “這麼說,我是死了?”其聲無悲無喜,不激動也不怨恨。

 “這個……其實……”

 “人死,照說,不是該由牛頭馬面來拘拿嗎?我不是該過奈河橋嗎?你又是誰?”

 “我?”憐君抬頭挺胸,作揖道︰“在下憐君,負責……負責未亡魂。”

 “未亡魂?”他面容頓沉,語氣微寒。“說清楚。”

 憐君暗暗打著咚嗦,鼓起勇氣解釋道︰

 “在地府,看見我,那就是此人命不該絕。這處是生死門,生生死死由此定,生者由此返,死者由此進鬼門關。南宮朗,你陽壽未盡,回去吧。”

 南宮朗不言不語,帶冷的目光依舊鎖著他。

 憐君語氣有些軟,柔聲道︰

 “來這裡的人,一聽見能還陽,多半是高興的。你……回去吧。你年命未盡,實在不能再留此處。”第一次上工,千萬別讓他砸了鍋啊。

 “我遭人砍至重傷,氣絕而死,這還不是死嗎?”憐君聞言,面色驚悚不已。這人竟然能對‘死前’記憶這麼深刻,是不是普通人啊?

 “你陽壽未盡,怎會氣絕而死呢?”

 “既然陽壽未盡,為何我會來到此處?”

 “那是你意念所至,此處為生死門,正是防心死而人未死的陽間人。南宮朗,你快回去吧。”

 南宮朗向他逼近一步,妖眸寒光盡現,薄唇冷抿道︰

 “如果我不回去,就可當我死了嗎?”

 憐君臉色一沉,不悅道︰

 “如果陽壽未盡的人,都像你這般耍賴,閣王殿豈不早炸翻鍋了?不就跟你說,你陽壽未盡嗎?你執意留下,我也有法子送你回去。”

 南宮朗緊緊盯著他,盯到他暗暗又打起顫來。忽地,他發現南宮朗的眼波流動,越至他的身後。

 他的身後,正是鬼門關。

 憐君神色一凜,取出小鼓,沉聲道︰

 “南宮朗,好死不如賴活著。不管你經歷了多少事,痛過多少次,恨過多少人,終就轉眼遺忘,你再撐過幾女,什麼都淡了,那時你便能重新開始,回顧過往,只覺今日所為不過是件蠢事。”南宮朗聞言,駭人的目光釘住這名自稱來自地府的青年。憐君淺淺一笑,迎視眉目盡是瀟灑自若。彈指間,殺氣漫天徹地而來,憐君不過眨一下眼,南宮朗便飛掠過自己,直逼鬼門關而去。

 憐君長嘆一聲,舉起小鼓,輕輕的一擊!漫天的黑路似乎晃動一下,閃出一線晝光來。

 回去吧,回去吧,奈河橋,非你路……

 回去吧,回去吧,陽世妻兒母娘等你回……

 回去吧,回去吧,三魂七魄速回……

 南宮朗速回,速回,速回……

 憐君不停地吟唱著,鼓聲咚咚咚的,偶時如天雷乍現,偶時如水中漣漪,咚、咚咚咚、咚咚黑暗漸漸席捲天地,再度歸人死寂裡。

 “回去了……這才對啊。南宮朗,願你在陽世,順心如意,至你壽盡,咱們那時再見了。”他自言自語,而後溫煦的面容噙著笑,收了鼓,悠哉悠哉步回鬼門關。收工!

 “憐君!”

 “來了!憐君馬上來!”有些狼狽的青年,穿上披垂在地的白袍,邊跑邊縛著銀色的長腰帶。他扶扶玉冠,確定自己儀表堂堂,玉樹臨風,才如狂風般掠過鬼門關,停在生死之門上。

 “……”他有點欲哭無淚。

 黑衣的男子森冽陰鷙地瞪著他。“又是你。”冰雪難融的冷言冷語,徹底透露他僧惡看見這個叫憐君的小書生。

 “正是在下。”憐君非常有禮地作揖,展現他清華瀟灑的一面。哼,南宮朗沒品,他可不能。他文質彬彬,如大興皇朝書生,有品得很呢。

 “這一次,我死了嗎?”憐君搖晃著二根細白手指,笑盈盈道︰“未死未死,恭禧南宮兄,你未死啊!”南宮朗依舊是那副死活不當回事的神色,問道︰

 “我陽壽何時盡?”

 “憐君不知。”

 妖眸頓眯。

 憐君連忙解釋道︰

 “我真的不知道。生死簿非我管,我只負責守著這處,南宮兄,你可以回去了。”快滾回去快滾回去,別再找他麻煩了……

 “我不是遭人殺死了嗎?”

 憐君撫額嘆道︰

 “你尚留一口氣,怎會死呢?”遲疑一會兒,他很含蓄地說︰“南宮兄,你可知,陽壽未盡就自盡而亡,這是要進枉死城的。”

 “我不是自盡。”

 “是不是自盡,不是你說了算。你仇家多,但能動到你的有限,這手‘借刀殺人’的安排你是心裡有數的。好了,我瞧,不解決你心中事,想必下回還要來麻煩我,不如你直說了,你下地府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十分有心要開解這人謎樣的心思。

 “讓我見閻王。”

 “你人未死,不得見,不得見。”憐君忙揮著手。南宮朗聞言,靜了,不再說話了。良久,他才沙啞開口︰“鬼門關、閻王殿,當真都是存在的麼?”

 憐君如夫子教學般,點頭道︰“雖然大興皇朝不時興宗教信仰,少人誠心相信,但地府確實存在的。”“那麼,人死後,必回歸此處?”“除去惡鬼、野鬼外,人死魂歸,確實由此處而管。”

 “惡鬼……依她性子,那是萬萬不可能,說是野鬼,我也絕不允她成孤魂野鬼。”南宮朗語調篤定,抬眸望向憐君,問道︰“二年前,有個姑娘叫南宮春花,她來過嗎?”

 憐君看著他,慢吞吞地來回輕撫著自己的發尾,沉吟道︰

 “這個……都二年前的事了,我哪記得啊?”這不是在為難他嗎?

 “她很好認。她像朵小白花,個兒不高,笑起來清雅如蓮,像個鄰家小姑娘,眼眸烏漆黑的,跟這裡的陰森鬼氣不大相同,你望進他的眼裡,總覺得這世上……這世上是千般的好。”說到最後,他迷亂地低喃著,像說給自己聽,確認著這姑娘確實存在過。

 憐君有點無奈,他說的,哪好認?哎。

 “南宮兄,你回去吧,如果春花姑娘來過這裡,在生死門上沒有人送她還陽,那表示她陽壽已盡,早過奈河橋了。只要她無功無過,應該已經轉世投胎,即使你來了,也是尋不到她的。”

 “是麼?投胎嗎?”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感來。

 “你回去吧。”

 “我回去?我回去了又如何?”

 “自然是重新過活了。人間七情六欲,愛恨嗔癡,不迥是在轉念之間。你的春花過了奈河橋,她已早你一步轉念,什麼都淡了,什麼都忘了,你又何苦執著?”

 他猛地抬首,瞳孔驟然收縮,溫暖如清月的頻猊充滿煞氣。

 “她什麼都忘了?”他戾聲問道。

 憐君掩嘴驚咳一聲,很窩嚷地退後一步。

 “那個……不只她,只要是過了奈河橋,是誰都會淡忘的。”

 “她什麼都忘了!”他咬牙切齒。憐君長長嘆了口氣,再度取出小鼓。“回去吧,我助你一臂之力。南宮兄,記得,千萬別再灰心喪志,你陽間種種債,總歸一天是要償還的,你下了地府,承著一身罪孽,即使想要跟春花姑娘生生死死,也得看閻王爺肯不肯、你一身罪孽肯不肯啊”!南宮朗渾身一震。

 憐君輕輕拍了下鼓。

 天地間又輕微震著,隨著他的鼓聲,晃動愈來愈劇烈,直到白光乍現!回去吧,回去吧,奈河橋,非你路……

 回去吧,回去吧,人生在世,清清白白好度日……

 腳踩泥巴地,頭頂神仙天,回歸回歸……

 此處不留南宮朗,去,去,去。

 見南宮朗竟如石盤穩然不動,憐君咬牙加重力道擊鼓,低喝道︰

 陽間路,去,去,去莫回頭,此處不留南宮朗,去去去……

 他一連用吟唱了好幾次,天地才回到原來的地府之黑裡。他暗鬆口氣。真麻煩,一年前南宮朗不慎遭人暗算,三魂七魄竟憑意念轉迅來到地府,令人驚悚駭然,這一次?又來,費得他一番精力才送回去。這南宮朗在大興皇朝中乃是七焚之一,會有仇家頻來尋仇不意外,但他也太容易被暗算了吧。

 “還好,依他的能力,只能來到生死門。過了鬼門關,便難以回陽,一走奈河橋,就是不歸路。”還好還好,他總算不辱使命。憐君收了小鼓,抹去一臉的汗。他只是個小書生嘛,面對殺人不眨眼的人,孬一點也不是很丟臉的事。他撢撢衣袖,準備轉身回去時,忽地瞥見方才白光還陽之處。

 他好奇的上前一步!憐君!天地間,有人突喊,其聲無處不在,震醒他短暫迷惑的心智。

 他連忙抬頭瞄瞄四周,然後聳聳肩,轉回鬼門關。

 無三不成禮,這句話他是知道的。其實,他在陽間也生活過。活著的那段日子呢,無聊時就讀書寫字,吟詩作對,聽聽人家說故事再偷偷記下來,才有如今一派書生樣。可惜,下了地府,沒得一份文書工作,反而得守住這個生死門。

 這一次,距離上次,不過半年。

 半年啊……

 他嘆了口氣,苦笑作揖,道︰

 “南宮兄,好久不見,請坐請坐。您的光臨,足令此處蓬單生輝。來啊,別客氣。”說著說著,他自行先落坐。還客氣咧,他真想踢這南宮朗一腳,送他一巴掌!南宮朗沒理會他,目光落到不遠處被陰風吹擺的黑色林子。上回,這裡是空闊無邊的黑暗,這次卻多了小橋,流水,林子。

 可惜,小橋下的歌聲陰氣甚重,流水林子都是黑沉沉的,充滿地府天生的鬼魅之氣。

 “我喜歡田園生活,但在此處所有的人事物,總是不清不明”憐君微笑道︰

 “在地府裡,明明伸手不見五指,偏偏大夥眼力很好,都摸得清對方,我不行,眼力不佳,幸蒙上司榮賜五股鬼火,才讓我能在地府裡行動自如。”南宮朗不發一語,人座。憐君十分盡主人之責,為他倒了一杯茶。他見南宮朗盯著茶水,直笑︰

 “無妨,喝了沒事,只是我在地府乏味得很,就附庸風雅一番,絕對不會傷到你的三魂七魄。”一頓,他搶先答道︰“你命大,所以喝完這茶,就可以回去了。”

 “來了地府三次,卻進不了鬼門關,我算是第一人嗎?”

 “以前我是不知道,但自我來後,你是第一人。”憐君忍不住哀嘆,幾乎是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南宮兄,你何苦如此,何苦啊?我不是都告訴你,你的春花,早走了早走了嗎?”南宮朗沒有答話,直勾勾地望著那黑得陰魅的竹林。憐君苦著臉,準備偷偷取出小鼓送人,才聽得他道︰

 “她不愛林子。她總怕,林子易埋伏,會傷了我。”

 “喔。”

 “她也怕鬼。”說到回憶處,南宮朗的嘴角竟揚起淡淡的笑花,使他名副其實成為清華如明月的面容,其色異美,風華逼人,簡直是讓地府生光,讓鬼也心動不已。憐君心蕩神搖,愣愣看了半天,差點流下口水。好久好久……

 沒看見這麼美麗的人兒,活生生自畫裡走出來,畫中仙子啊!讓他再多看幾眼留念,地府裡的小鬼不能看,這人,美啊!“她愛讀書,總愛讀書的,但她又不看胡說八道的故事,你知道為什麼嗎?”

 南宮朗壓根不在乎憐君驚艷的眼神。

 “不知道。”憐君搖搖頭。

 “她總怕,世上真有鬼神,那我背的罪孽不知何時才能償清?”

 “聽起來,她真是個好姑娘。”他敷衍道。

 “她是個好姑娘。”南宮朗神色迷茫,喃道︰“她一直是個好姑娘,只要她活著,哪怕我傷有多重,我總要為她留下一口氣的,她不能沒有我。”

 “……”唔,這時候敲鼓,不知會不會很容易送他上去?這位老兄八成太久沒有跟人說話了,把他這個二面之緣的當成兄弟了,是不?人總是要發泄嘛,他一介小書生,絕對不介意充當聆聽苦水的和尚大師,憐君鼓鼓腮幫子,繼續喝茶去。

 “她走的時候才二十,連句遺言都來不及說,就這麼睡過去了。既有鬼神,不就該有公平善惡?我六歲殺了第一人,至今死在我手下無數,為何我還不死?她無過無錯,為何就這樣走了?你倒是說啊!”

 “呃……”

 “你倒是說啊!”南宮朗猛然起身,擊向桌面。桌面立時四分五裂,嚇得憐君狼狽地跳得老高,跳個不穩,差點摔成狗吃屎。

 “我、我……南宮兄,你問我,我要說得出來,今天我就不會在這裡讓你嚇了!你、你何苦!你這是何苦呢?瞧,沒有春花的你,都過三年了,再多挺幾個三年,很快就過去了…”

 真的說不下去了!南宮朗目光如炬地瞪著他,害他很想把鬼火給滅了,眼不見為淨。

 憐君委屈道︰

 “我說錯了我說錯了,別瞪我別這樣瞪我。你的春花,不會高興你對一個益一辜的人這麼粗暴,如果是你的春花,她、她會想,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獨寵她這一枝小白花?”他偷偷取出小鼓。

 “你只不過是個鬼,根本不明白我對她的感情!”妖光盡現,一伸手竟勒住了他的脖子。

 憐君面色發白,顫聲道︰“南宮兄,你活得好好,何苦為一名女子再犯陰間罪?我不過是個小書生,你、你這樣欺我,不合你的身分,春花若知情,一定會傷心欲絕!”

 “春花若知情?”南宮朗笑若冰雪,語如寒刃道︰“你不是說她早轉世了嗎?哪來的知情?你帶我上閣王殿,我要問個明白,南宮春花雖是我的妻子,但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無病無痛,為何會魂歸地府?若是把我的罪孽賴在她身上,我非要鬧個天翻地覆不可!”語畢,拖著憐君往鬼門關方向疾步而去。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憐君嚇得眼楮大張,掙紮地大叫︰“你一錯再錯,再錯下去,就真的無回頭之路了!南宮兄,大哥,不如你先放下我吧!放下我,好好的談,你要談春花,我陪你談,你要知道春花的去處,我也可以想辦法告訴你!”

 南宮朗一怔,窮凶惡極地瞪著他。

 “去處?”

 “是,是去處!”憐君猛點著頭。“我想辦法去找她投胎之地,這樣吧,我盡力找,找著了一定告訴你,到時你就可以跟春花再續前緣,這豈不是美事一樁?”

 “他的去處……”南宮朗緩緩鬆手,眸光流轉著異樣,一瘋狂,七分不信,二分,更深藏著憐君看不見的算計。“你這話……是說真的?”

 憐君伏在地上驚懼猛咳,咳了一陣,勉強能說話了,才吸吸鼻子,假裝很瀟灑地拂去膝上灰塵。“我說的話當然是真的,但這事不容易,總要暗地來,暗地來。”好想哭哪。

 “為什麼你要幫我?”

 這人防心真重,憐君不太高興地抱怨著︰

 “我不幫你,你老這樣煩著我也不行啊。”

 南宮朗定定注視著他。

 憐君不禁嘆口氣,遙望黑漆漆的天際,負手而立。

 “不瞞南宮兄,其實我生前也曾跟人兩情相悅過,看到你如此情深,真是令人頭痛,不,是令小弟感動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因此,小弟願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得知春花的去處,我想,如果春花有個美滿的轉世,你一定可以放下心吧!”

 語畢,憐君等啊等的,等不到身後那人的回應,反而覺得有人一直在用兩道利刃砍著他的背,砍得血淋淋都可以挖骨了,他只好硬著頭皮轉過身,笑咪咪地湊上前道︰

 “南宮兄,不如咱們結拜好了!南宮兄為陽間大興皇朝上等良民,我生前在陽間無親無故,在這裡也不受香火,委實可憐了點,不如南宮兄認我為弟,以後我也算是南宮家的人,不,南宮家的鬼嘛。”老兄,這樣你總信了我吧!南宮朗還是望著他。憐君扁扁嘴,道︰“你考慮考慮吧。”怎樣?這麼瞧他不起,連個結拜都不肯啊!冷幽的眸光釘住憐君,而後,南宮朗聲音低薄道︰

 “我還不知你的名……”

 “在下憐君。”

 “憐君?”南宮朗抱拳,淡淡道︰“在下南宮朗,如你不嫌棄……”

 憐君笑臉迎人,悅聲道︰“大哥!”

 “以後……還望憐弟多多幫忙了。”

 “這是當然。”憐君笑道︰“不過,在此之前,還請大哥能看一樣東西,唔,也不算是東西……大哥,你可知道人自盡後都是何等下場嗎?”

 南宮朗搖頭,神色漠然疏離。

 “哎,也對。那地方在鬼門關後,大哥自然是沒有見過。”憐君縴手一揮,黑竹林瞬即出現無數幻影重迭。

 淒慘一辰嚎的亡魂,重復著重復著撕心裂肺的動作,永無止境地承受的痛苦。

 “看見了沒看見了沒?”憐君急聲問道。

 南宮朗滿不在乎地凝望,而後轉身娣向以袍袖遮面、縮得跟個小烏龜似的憐君。他不甚在意道︰

 “看見了。”

 “確定都看完了?”

 “看完了。”

 縴手趕緊再一揮,憐君悄悄自袖後探出一雙眼,確定幻影盡數消失,他才籲了口氣,抬眼對上南宮朗。

 “你看見那樣的慘況了吧?以後別再做相同的事了,為了春花……”他本想說不值得,但如果他真的說了,他大概會成為在地府中再死一回的第一人。

 遂改口︰“她一定會生氣的。”

 “我從不自殘。”

 “唔……小弟也曾說過,如果你心頭無此念,又怎麼會落得數次被人重挫的下場?你一人抵數十,不逃不避,自然打不過人家,為何你要這樣做?你心裡總是明白的。”

 南宮朗看了他一眼,道︰“我的事,你倒是清楚得很。”

 “嘿,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憐君心虛笑著。誰叫他遇上的是個再接再厲的混蛋傢伙呢!“我也不是有意……”

 南宮朗忽而一笑,溫美的容顏帶著幾抹自嘲。“這話倒是假了。我殺人,人殺我,天經地義,春花若在,我拚著一口氣也要活著,她不在,我仍是拚著命,但這口氣留不留,倒也不是那麼在意了。”轉了話題。“你膽子真小。”

 憐君扁著嘴,坦白道︰

 “陽世間,人怕人的例子多見,我這個地府小鬼怕亡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時候不早了,大哥你回去吧。”

 “我回去,總是會有尋仇的人不死心,到時,我依舊滿手血腥。”

 憐君溫聲道︰

 “這是你的命。他日真的命終,小弟在此恭迎你,陪你上閻王殿,為你散去一些罪孽,這也算是咱們之間的情分了……”

 “什麼情分?”

 憐君一怔,迎上他的視線。“自然是兄弟情分。”

 “我向來孤身一人,雖有所謂的義兄弟,但總是沒那麼貼近。你這種兄弟,倒是第一人。”憐君失笑道︰“你哪來孤身一人,你曾有春花,你在大興皇朝裡還有許多喜歡你的人、關心你的人。等我尋出她轉生的下落,一定會告訴大哥,所以,在此之前,請你自己保重吧。”

 “嗯。”他垂下目光,問道︰“春花當真轉世了麼?”

 “哎,春花必已轉世了。”憐君沒有察覺南宮朗掩住的眸光瞬間透著狠毒的殺氣,微笑道︰

 “我助大哥一程,望你回陽路好走。”他笑得眼兒都彎了,輕擊小鼓。

 這次的鼓聲很柔和,既不令人心慌意亂,也沒有脅魂魄歸體的錯覺。

 當南宮朗一張開眼,迎接他的是藍得清澈的天,白色如絮的雲朵,遍地生氣勃勃的芳菲綠景。

 他吃痛地撐起身。腹部的那一刀,真的讓他差點斷了命。他點住自身幾個大,確定這條命還會延續下去,便隨意撕了衣角白布,也不敷藥,就這麼硬漢子地包紮起來。陽光正熾,點點燦光,在如茵綠草上跳躍,一反方才那魁黑的夢境。血味隨著清爽的涼風襲來,他心不在焉地掃過那些偷襲他卻已身首異處的死屍們。

 倏地,他眸光一閃,鎖定一處。

 搗著傷口,他咬牙撐起,踉蹌幾步,一腳踢飛某具屍首,而後緩緩蹲下。

 芳草間一朵小白花。

 春花…

 春花…

 掌心輕輕呵護著那朵小白花。她的笑顏淡淡的,清澄如水,再無人間雜質,讓人看了總覺得這世上千般的好,世上他最的東西就在她的眼裡。

 她走後,這世間變了顏色,在他的眼裡盡是黑色。

 黑色的天,黑色的雲,黑色的世間。

 七焚南宮朗,在殺人與被殺間,絕對能主控,但他卻無法救她,無力跟天地對抗,無力去追尋她的蹤跡。

 春花……

 他咬牙,眉目猙獰,用力拔起那朵小白花。擰碎。

 ***

 一身書生袍,束起的黑發如絲綢順勢沿著椅背滑落在地,與細長曳地的腰帶微微纏繞著,雪白的清秀面容帶著幾分閑適慵懶與自得其樂,細長的手指在寫滿字的紙上移動著。他不似讀書人正襟危坐,反倒有些懶散地半倚椅背,抬著赤足擱在矮凳上,就這個姿勢,讀他個一天半天都不曾動過。

 恍若一朵陽世白蓮在地府生根了。

 “憐君,你又在看書了。”小鬼探頭探腦。

 憐君抬眸,眉面似喜似嗔,顯然還沉浸在書裡美景,過了一與自己對上眼的竟然是小鬼,他慘叫一聲,狼狽地滑坐在地。他趕緊回開視線,問道︰

 “你你你有事嗎?”

 那小鬼早習慣他的反應,道︰

 “判官差我來傳話……”

 “哎,判官舅舅有話直接對我說就算了,為何每次老找中間人傳話呢?你直說吧。”

 “判官說,你跟南宮朗結拜,是個大麻煩。二人無緣無分,你硬牽起緣分,這……總是不好的。”

 憐君聞言,面色大垮,咕噥著︰

 “我不出這招,他就要硬闖鬼門關,當時判官舅舅不出面幫忙,現在反來叨念,這未免也太過分了點。”

 “憐君該如何處置南宮朗?”

 一提到那南宮朗,憐君就猛嘆氣,但嘆氣之中,黑色瞳眸閃閃發亮。他得意地算計道︰

 “其實,一開始,我想,隨便胡謅一個剛出生的女嬰,誰她是他家春花轉世投胎,他就守在那兒十幾年,說不得二人培養出感情,這是美事一樁啊。”

 算一算,十六年後,這南宮朗也只是四十上下,依他清美絕俗的相貌,想必還能充充二、三十的壯年青年。老夫少妻很適合啊,那時南宮朗磨去了少年戾氣,二人平順一生真是太好了。

 “憐君,你這是亂了人家娃兒的命盤,硬加進不該屬於她的命運,這二人會沒好下場的。”

 憐君白他一記眼,但一見小鬼容貌,又嚇得轉身掩袖,道︰“我當然明白。其實判官舅舅要能幫上一把,告訴我南宮朗的下個老婆是誰,我更方便做事。把有緣有分的男女湊在一塊,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小鬼道︰

 “判官說這是你接手的第一份工作,盼你能圓圓滿滿達成它,不傷任何人不造任何業……”頓了下,補一句︰“地府是不管人間情緣的。”

 哼,誰不想圓圓滿滿達成它?憐君撇撇唇,思索一陣,嘴角揚起,展顏笑著。其實呢,最好的方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反正他已對著南宮朗說過,他會盡力尋出春花的轉世,那南宮朗只會一心一意等著他的答復,再無死志。

 既然如此,想必接下來的日子要在地府見到南宮朗,那機會簡直少之又少,這件事就淡淡地給它淡下去,只要南宮朗撐過這幾年,到時再想起春花又如何?那時什麼痛什麼愛什麼恨都淡化了,還找什麼轉世呢,哼。嘿嘿,大不了,等南宮朗壽終正寢時,他就守在鬼門關前任這個結拜大哥罵上二句也就罷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真是……快哉也!

 “嗯……老兄,咱們真快就見面了。”

 ***

 憐君眼淚汪汪,同時作揖苦笑︰“這是寒舍,請大哥一定要給小弟一個面子。”南宮朗望著眼前簡陋的竹屋。竹林、小橋、流水,如今再加個小屋子,如果他不知道此處是生死門,真會以為這裡就是這個叫憐君的田野家園。

 “請。”憐君聽見天際鑼聲突響,連忙顫聲道。

 南宮朗文風不動,最後還是看見憐君想要推他人屋,他才拂袖避開這小書生,自行人屋。

 一進屋,憐君立即闔上竹門,掩住耳朵。

 竹屋內也是十分簡陋,一張椅子、一張桌子跟一張床,書籍散亂置地,些竟然墊在床上當枕頭。他瞧見憐君一臉驚恐,顯然不停歇的響鑼令他感到無比害怕。

 “這鑼聲是幹什麼的?”他問。

 “鬼門關要開了。”憐君語氣略帶抱怨。反正再怎麼遮,鑼聲也不是從耳朵聽見的,他索性放棄,然後爬上床,縮縮縮,縮到角落去。五股鬼火在他四周飄啊飄的,眼不見為淨,他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滅光光,整個身子縮成小蝦子,對著南宮朗的方向道︰“大哥,你也不用多想。這鬼門關是來迎亡魂的,不是為你而開,就算你進去了也是會被趕出來的。”

 “我不進去。”南宮朗就坐在那張黑竹椅上。他的眼如利刃,落在床角那個沒有用的書生臉上。“我在等你告訴我春花在哪兒。”

 “呃……”石頭砸到自己腳了。

 “找著了麼?”

 “呃……”

 “你根本沒在找?”

 明明看不見對方,憐君卻徹底感受到南宮朗帶來的寒意襲面。他吞吞口水,結巴道︰

 “有在找……請大哥見諒,小弟不才,我一直在努力的尋找,春花她投胎三年了,我總是要偷偷摸摸、花點心思去找的……”老兄,誰知你這麼快就下來了!南宮朗緘默一陣,渾身刺骨的妖氣輕斂,淡聲道︰

 “那就麻煩你了。”

 “大哥,既然你有心尋轉世春花,就該樂觀進取,積極向上,努力做人,別再動不動就下來了,你陽一哥未盡,哪天不小心被殺成重殘,這要怎麼去結識轉世春花?”他好心勸告。拜託,下次七、八十年後再見吧。“我很好,沒有受傷,也無心自殘。”

 憐君一臉‘少騙鬼’的神色。

 “我一覺醒來,便身處此地。”南宮朗坦白告知。

 “咦,你是說……現在你在做夢?”

 “可能吧。”他毫不在意。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哪有人一睡著就來到生死門?這樣一來,以後他豈不是天天都要面對這個尋妻的男人?

 天要亡他啊!憐君很想哭天喊地,但竹屋陡然受到幹擾,無數亡魂如水面清漣,蕩蕩悠悠進人竹屋。他來不及大驚失色,這些亡魂就貫穿他的身子,簡直如人無人之地,直往鬼門關而去。憐君把持不住嘔了一聲,狼狽地趴在床緣,幹嘔不止。

 南宮朗冷眼注視半天,無視路過亡魂,開口說道︰

 “你身為地府小鬼,連鬼魂都受不了麼?”憐君連話都答不出來,只是一徑幹嘔。南宮朗上床,使力把他扶了起來。胸口有點順暢了,憐君趕忙吸氣,抹去滿臉的眼淚鼻水,軟綿綿地攤在床牆,虛弱嘆息道︰

 “我也不想這樣啊,這種事總是要適應期的,再給我幾年,我一定習慣。”等等,他說話滿完整的耶,也沒有嘔吐暈眩迷亂的感覺,五感似乎很正常,不再像先前那樣被亡魂的鬼氣強壓到眼淚鼻水直流。

 他內心輕疑,特地起了一股鬼火。

 薄弱的青光點亮了屋內景象,憐君驚喘一聲,直覺賴向身邊的人。

 鬼魂依舊無數,面色空茫地借此道人鬼門關,但與他們保持距離,無一遺漏……不,這根本是退避三舍,繞道而行了。

 憐君慢慢轉向身邊的男子。

 這男子明明是個溫潤如天月的玉雕美貌,但……鬼魂繞過的,是他吧?

 憐君暗自吞了吞口水,很沒男人尊嚴地緊靠在他的身側,伸出書生慣有的修長細白十指緊緊扣住身邊男人的手臂。

 南宮朗瞥他一眼,面容清冷無波。

 “大哥,不如來談談,為何你連作夢也會下地府吧?”憐君很沒志氣的喊著,試圖轉移他對鬼魂的恐懼。

 南宮朗斂去眸裡的厭惡,道︰“不知道。”

 “事出必有因,大哥離上回下來也不過三個月,這三個月裡你一定做了件事,讓你有下地之能。”

 南宮朗聞言,沉思一陣,自衣襟間扯出塊青綠的圓形玉佩。

 憐君眼一亮,喜色道︰

 “這是玉佩呢!”

 “前二天,我買了這塊玉,今晚睡前才收它貼身。”

 “我可以摸上一摸嗎?”憐君興致勃勃。

 南宮朗若有所思瞄他一眼,才遞給他。

 憐君愛憐地撫著冰涼的玉面,抬眸對上他探索的瞳眸,笑道︰

 “這玉……大哥,為何你這樣看我?”

 “你跟春花這一點倒挺像的,她也喜歡玉製品。”

 “……”

 “她不喜分真玉仿玉。她九歲那年,我送她一塊仿玉,她珍惜到日夜都戴著它…”聲量微輕,眷戀的感情倏瞬掠過他的玉顏,出他深藏的弱點。

 “……”老兄,你跟你老婆的私事找我分享不太好吧。憐君哭喪著臉,默默還給他,說道︰“想必大哥是等一尋到春花的轉世,就要將這玉送給春花吧。”他敷衍著。

 “你確定春花真轉世了麼?”

 憐君嘆息道︰

 “大哥這話上回也問過。我也答你,她無功無過,如今早該轉世,不,確定轉世了。”

 “轉世定須三魂七魄投人輪回,是也不是?”

 憐君訝異笑道︰“大哥,你對輪回轉世也有研究?”

 “回答我。”

 “照理說,是的,沒有錯。”

 俊美異常的男子不再接話。

 天邊的鬼鑼一結束,鬼門關就要合上,路經生死門直奔鬼門關的亡魂開始遞減,憐君不由得暗鬆口氣。

 今天要不是臨時接到南宮朗下生死門的消息,他是萬萬不可能在鬼門大開時出現在這種地方的。

 他偷覷這個清美如芙蓉的男人。他勸也勸過了,騙也騙過了,如果南宮朗真因這玉佩天天下地府,他鐵定吃不消。他就不懂,感情何必執著?輕輕淡淡,隨風而沒,不是挺好的?還在執著什麼?憐君摸摸鼻子,嘆聲說︰“哎,如果你們要有孩子,你也不必……這麼灰心。”

 “你們地府,倒是什麼都知道。”“那是當然。”憐君理所當然道。

 “那你知不知道為何我們沒有孩子?”

 “呃?”沒有孩子就沒有孩子啊。送子娘娘不給,春花命中無後這麼簡單嗎?還有其他原因?憐君一頭霧水,一臉茫然,心思非常之純淨。

 “那是因為,我不讓她有。”聲音極輕,彷佛陷進遙遠的回憶中。

 咚的一聲,憐君滾到地上。

 “大哥……”憐君很丟臉地撐在床邊,特地點亮剩餘四股鬼火,好看清此人的任何細微表情。他非常虛心求教的說︰“地府是無所不知的,你別誆我,你並非送子娘娘轉世,怎麼可能說要孩子就要,不要就不要呢?”

 南宮朗瞪著他。

 憐君扳著手指數,說著︰“你跟春花是夫妻,行房是一定有的,而且絕對不只一、二次。有了行房,送子娘娘開心了,就送孩子來,敢問大哥,我這樣沒說錯吧?”

 南宮朗還是瞪著他。

 小鬼在竹屋外吱叫著︰

 “憐君,鬼門已關,判官請你上奈河橋。”

 憐君渾身一顫,喊道︰

 “馬上來!馬上來!”他看向這個鐵定不是送子娘娘轉世的義兄,道︰

 “大哥,你得回去了。等我有消息一定通知你……現在我要去清點魂數了,判官舅舅說,等我上手後,就能真正成為地府的一員,從此受香火供奉,到那時可不會再怕什麼小鬼了。”

 現在他只能算‘臨時工’,如果做得不好,就算是憑裙帶關系也很難在地府混下去的,所以,務必要努力工作,但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那真是頭皮發麻也無法形容他的痛苦。

 雖然如此,憐君還是對著南宮朗展開笑容道︰

 “大哥,我送你上去吧。”

 當南宮朗一覺轉醒時,天色已經薄白。他如同往常,起身下床更換衣衫。自春花離去後,他多半是和衣而眠,長劍伴在身側,從不離手。當他脫下外衫時,瞧見懸於胸前的玉佩。

 是昨晚他睹物思人,系上紅繩,放在身上的。

 他的春花愛玉,卻很少在人睡時戴著玉。

 她懷玉而睡時通體冰涼如玉,這樣的身子在皇朝裡絕對是異常,所以他不允她配著玉石的物品入睡。

 他近乎癡迷地撫著偏涼的玉面,桃花似的眼瞳藏著恨之人骨的殺氣。

 三年多了……

 她也走了三年多了,但一切恍若昨日,她言笑晏晏,面若春風投進他的懷裡不管這皇朝要不要她,他就要她這個不是皇朝人的妻子!就要她一個!一天過一天,回憶依舊強悍霸住他的所有。

 沒有春花,他連看都不想看自身的未來在何處!春花她真的轉世了嗎?她真的能在大興皇朝裡輪回轉世?昨晚的夢境歷歷在目,連著三次夢見自己身處地府,遇見同一個小書生,這到底是虛幻的夢還是真有其事?那個小書生……

 他在裡一暗中能視物,但小書生的臉龐依舊模糊不清,他只知這書生年紀頗小,說話帶點孩子氣。好比,那句“送子娘娘送子來”。

 他緊緊扣著寒涼的玉佩。

 春花走前的幾月,似乎已有預感,突然感慨若有孩子就好了。

 那時他驚喜又心動,她性子偏淡,自十五歲後嫁給他太過知足,以致什麼也不在乎,她會主動索求孩子,他欣喜若狂,那時他笑著答她,送子娘娘不送子,那也是沒有辦法的。

 春花信了。

 然後,就這麼走了。

 讓他空歡喜一場!空歡喜一場!當時,他想著,春花有了這份心意,對他必然是有了……那在陰曹地府的小書生……如果真的不是他日思夜夢下的幻夢一場,那麼他眯起眼。

 他等了三年多,終於等到了!七月鬼門開,百鬼夜行陽世間。唔……

 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憐君垂著首,撐著黑傘,一路行在陰冷黑暗的街道上。漫天的黃紙飛舞,撲面而來的是冥世的氣味,家家戶戶早在人夜就息燈而眠。鬼藍的霧氣自街角裊裊竄升,無數的磷火鬼魂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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