剋星
第一次與他離得這麼近,魚幼塵終於看清,那雙看似平靜無波的眼裡,有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也只是片刻的停頓,他似是已拿定了主意,唇角竟勾起一抹笑意來,「呵,其實,聽沒聽到都沒關係。」
那笑幾乎與他平時沒什麼兩樣,然而,緊緊鎖住她脖子的手卻毫不動搖,「有些事,還是謹慎些好,所以,我只好這麼做了。」
這麼做?怎麼做?魚幼塵心中一涼,與此同時,她那一口氣似乎也到了盡頭,墜入黑暗的那一瞬間,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悶響。
那是……她脖子被掐斷的聲音嗎?似乎,也不那麼痛。
漫長的黑暗永無止境,魚幼塵便在這黑暗裡維持著意識的混沌,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身體像是已經不屬於自己,就連想要集中一下意識都不能。然而,耳邊似是又能隱約聽到一點聲音。她想要努力去聽那究竟是什麼聲音,卻最終只聽到一片很不真實的嗡嗡聲。
「你沒有殺她?」黑衣墨發的男子瞥了一眼敞開一線的房門,冰冷如霜的眼裡難得的有絲意外。繼而看向站在他身旁的白衣男子,沉默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她若不死,會害了你。」
「我自有分寸。」白衣男子負手而立,夜燈映照下,棱角分明的臉大半隱沒在黑暗裡,看起來冷傲陰鷙。
似是感覺到身邊的人眼裡透著的不安,他突然勾起了唇角,問道:「你在擔心?這世上也有讓韌你擔心的事嗎?」
被喚作韌的黑衣男子垂了垂眸,再抬起來看向他時,變得深邃起來,「我……擔心你的安危。你明知道她的身份可殺不可留,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我不是個會心軟的人,不過,也不是沒有人性的惡魔。」白衣男子依舊好心情的笑著,對眼前的人道:「想必你也還記得,在聚寶閣那次,她算是幫了我們。算起來,我們倆欠她一個人情。」
韌眼中的銳色微微褪去幾分,目光不禁再次透過那道門縫望進門裡,語氣卻是漠然,「那一次,就算沒有她,我也會讓你全身而退。」
沒錯,有韌在,他的確是不必太擔心,只不過……白衣男子轉身看向他,眸中似有未盡之意,卻也並不言明,只是不緊不慢道:「我知道你怎麼想,你放心,我不殺她不是因為她和其它人有什麼不同,而是,還不到時候。」
韌心念一動,便明白了他所指的意思,「你是說,用她來對付琪王?」
「確切的說,是琪王和瑾王。」白衣男子糾正著他,唇角的笑意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這世間真有牢不可破的感情嗎?他不信。什麼信任,什麼手足情深,生在皇族,感情這兩個字就是人最大的軟肋。
君無違,我還道你當真與我一樣,已經心冷到找不出一絲破綻了。可原來,是我高估了你。聚寶閣那一把火沒有把我燒死,卻讓我發現了擊潰你和君無諾最好的死穴。
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決戰了吧?
「這並不是你原本的計劃。」韌說著,不是不明白他這麼做的原因,只是,這樣一來,又多了一分冒險。
「這一仗,我君無煥不光是要贏。」白衣男子,也就是君無煥,卻是一臉冷絕,袍袖下的指關節因為握得太緊而微微有些泛白,「我還要讓他們一無所有。」
人前平易近人翩翩風度的勤王,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展露他狠戾的一面,充滿了仇恨,卻也最真實,真實到讓人心疼。
韌默默站在一旁看著,最終,卻沒有再阻撓規勸。從來,這人決定要做的事,便是沒有人能阻止的。而他能做的,就是憑著手中的劍,替他掃平一切障礙!
屋外一時寂靜下來,君無煥閉上雙眼,心裡竟有了些疲乏。
終是要結束了,很快,一切就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魚幼塵是被全身的痠痛喚醒的,睜開眼睛,出現在她視線的卻不是王府熟悉的佈置。身下只是一張簡陋的竹床,僅鋪了一床薄薄的棉被,人躺在上面和躺在砧板上沒什麼兩樣,怪不得她渾身不舒服。
環顧了一下四周,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這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小木屋,甚至稱得上有些破敗,她怎麼會在這裡?
陌生的環境立刻讓她警醒,一把撐坐起來,記憶也隨之復甦。
君無煥!她被君無煥殺了。
不對,她怎麼覺得,她還是活生生的?魚幼塵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臉,熱熱的,沒有冰冷,也沒有僵硬。而且,屋子裡的光線很明顯也是通過這破屋的各種小裂縫迸射進來的,外面現在是白天!
君無煥沒有殺她?不可能啊,她明明記得聽到自己脖子被捏碎的聲音。魚幼塵下意識的轉了轉脖頸,立刻便感覺到頸後痠痛得厲害。
原來,只是把她敲暈?雖然,她並不知道她聽到的那幾句話對他有什麼威脅,可他當時的神情語氣,分明就是要殺她滅口的。
再看一眼自己身處的環境,她頓時明白過來,自己雖然沒有被殺,只怕現在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知道自己沒有死,還是令她重重舒了一口氣。至少,有命在就還有一線希望。
想到那種死亡的陰影與恐懼曾經離她那麼近,她便不由得有些顫慄。如果那一刻她真的死了……
至此,她才真正有些明白,君無諾所處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平時對你和和氣氣,甚至一副關心你為你好的樣子,轉眼,卻是可以眼也不眨便對你痛下殺手。即便是身在皇宮裡,在無數人眼皮子底下,你還是不會預料到在哪個角落裡會暗藏殺機。
也許,君無煥一開始並沒有料到躲在暗處的人是她,只當是個普通的宮女或太監,所以,才毫不猶豫便要對她滅口,而等他發現她的身份時已經遲了。
回想她昏迷前他所說的話,魚幼塵覺得事情應該就是這樣了。至於他最終沒有殺她,卻把她弄來這裡……
她沒再繼續猜下去,直接下了床便走向屋子裡唯一的一扇木門。
隨著她伸手一拉,那門「吱呀」一聲開了。居然,沒有鎖門?不過,看到門外台階上席地而坐的一個背影之後,所有意外也就釋然了。
那人一身黑衣,墨黑的長發隨意綁在身後,身形頗顯清瘦,手中一柄寶劍駐地,簡直是身未動,殺氣已擴散四方。
不錯,就這麼棟破房子,上了鎖也未必關得住她。眼前這傢伙,才是她目前最大的威脅。
奇怪的是,那人聽到開門聲並沒有回頭,甚至連動一下也沒有,活像一尊雕像一般。
不過,魚幼塵可不敢真把他當成一尊不會動的雕像,在瞪了他好一會,確定他沒打算理睬她之後,這才從屋子裡踱了出來。
四周灌木林立,一片蒼翠,除了偶爾傳來的幾聲鳥語蟲鳴,便再聽不到其它聲音,這地方應該是某個深山老林裡。
那也就是說,就算出動整個王府的人來找她,也未必能找得到。
這時,她已經踱到了那黑衣男子身後,見他還是沒反應,索性又走一步,朝他正臉看去。
他的臉跟他的背影一樣年輕,棱角冰冷,瞧不出一絲喜怒,唯有一雙眼睛,銳利得有如劍鋒一般,讓人一看便知道這是個不好惹的主。
魚幼塵看他似乎有幾分眼熟,再一細想,才記起她曾在聚寶閣見過他,那時他也是這身裝扮,跟在勤王身邊,一人對付兩個武藝高強的刺客猶綽綽有餘。
曾經聽君無諾提到過一次,勤王身邊有個高手侍衛,好像叫什麼韌,大概就是這個人了。
也怪不得周圍再不見其它人,單憑這人的身手,要看守住她,也是綽綽有餘的。
不過,到了此刻,那雙凌厲的眼睛卻仍舊沒有正眼看她,彷彿她根本就不存在一般。魚幼塵不禁挑了挑眉,好吧,她也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奇怪的人,監視她,卻又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還任由她出來活動,這是吃定了她逃不出去嗎?
「喂,這有沒有什麼吃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肚子還真有些餓了,魚幼塵也不客氣的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不管現在是什麼處境,總要先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逃跑,君無煥既然沒有殺她,總不會活活餓死她。
對她喧賓奪主的態度,韌視若不見,只是從身旁拿出一個紙包丟給她。
魚幼塵忙接住,打開一看,是三張大餅,還是又冷又硬的。皺了皺眉,她不滿的問道:「你家王爺就這麼小氣嗎?給我吃這種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她倒全然忘了她現在只是人家綁架下的小小人質,一派的理直氣壯。
韌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連一絲波瀾也不起,魚幼塵只當他會直接無視自己的問題,卻聽他冷冷說道:「這是三天的量。」
魚幼塵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就這種東西,還叫她分三天吃?一天只給一個餅不說,而且,這種東西留到明天還能吃嗎?
看這傢伙不像是在跟她開玩笑,他身上似乎也不像是能藏住其它吃食的樣子,魚幼塵狠狠的瞥了他一眼。好吧,為了有力氣逃跑,她忍。也不管這是幾天的伙食,拿起來就啃。
反正她又沒準備在這裡長住,明天后天?也許那時候她已經回王府大打牙祭了。就算是還沒找到機會跑路,她就不信,他敢不給她找吃的。
也許是因為餓了,這餅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難以下嚥。魚幼塵一邊啃著餅,一邊與他閒聊道:「反正我也跑不掉了,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家王爺把我囚在這裡,到底是為什麼?」
身旁的人又恢復了那一副石雕樣,都不知有沒有聽她在說什麼,眼神無目標的投向前面的樹林。
魚幼塵也不喪氣,又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以我的身份,他無非就是想用我來要脅要脅君無諾之類的,對吧?」
不過,君無諾現在又不在京城,君無煥總不可能把她囚~禁到君無諾回來的時候,這一點還真是讓人想不通。
她仔細盯著他的臉,想要從他哪怕一絲的情緒反應中猜出一點結果。然而,她最終什麼都沒看出來。
倒是那三個餅讓她不知不覺吃得一乾二淨,乾巴巴的堵在喉嚨裡,她使勁嚥了咽,差點噎住。
「水在隔壁廚房。」對她一次吃光食物的舉動,韌也只是冷冷掃了她一眼,語氣淡得也跟水一樣。
原來他還沒有入定?還知道她想喝水?魚幼塵幾乎敗給他了,無奈的轉身,這才注意到,那小木屋並不止一間房,旁邊還有一扇門。進去後,果然裡面放著一桶水。
這水不會也是三天的量吧?魚幼塵心中一動,忙去翻自己身上裝的迷藥洩藥,可是,找遍了全身,什麼也沒找到。
唉,她早該料到的,上次自己隨手一摸便丟給君無煥一包迷藥,他還不早防著自己這一手?
該死的君無煥!
不過,下毒的計策雖然行不通了,她很快卻又想到了另一個辦法。蹲□來,她先捧了幾捧水喝了個痛快,隨後一把將那桶清水扳倒在地。
「嘩」的一聲水響,以及木桶在地上滾動的聲音終於讓那個韌回頭瞥了一眼。
「哎呀!」魚幼塵無辜的攤了攤手,「抱歉,我一不小心,就把這水桶絆倒了。」
然而,韌也只是看了一眼,隨後又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把腦袋轉了回去。
這個人,簡直就是行尸走肉嘛,怎麼一點正常人該有的情緒都沒有?魚幼塵不甘的咬了咬唇,拾起地上的木桶朝他走去。
「這山裡應該有山泉吧,趁著天色還早,我去打一桶回來好了。」說話間,魚幼塵已經走到了身邊,故意拿眼看他是何反應。
一如既往的無動於衷,魚幼塵早已料到了,也不在意,又道:「啊,我差點忘了,你肯定會怕我趁機逃跑對不對?那,不如,勞駕你跑一趟?又或者,我們一起去?」
不得不說,這人還真不愧叫「韌」,其韌性絕對是她今生所見之極致。任由得她在一旁自說自話,他愣是不聞不問,穩如磐石的坐著,當她是空氣一般。
「好吧,當我沒說,反正,等渴了的時候總是要有人去打水的。」魚幼塵哀聲嘆著,提著桶轉身,邁出一步之後,突然猝不及防的將手中的水桶反手一扣,朝那韌的腦袋上扣了下去。
魚幼塵本就不是普通弱女子,此番為了逃命,身手自然不慢。即便是那韌再怎麼厲害,也沒料到她會說著說著突然來這麼一手,這一扣,還真讓她給扣著了。
與此同時,她身影一躍,直接朝林子裡竄去。
身後傳來一聲木板被劈碎的聲音她也顧不得回頭看,此刻,她只恨自己輕功沒有練到頂極,不能跑得更快一些。
幾個閃身飛躍,人已逃離那木屋一大截,眼看著有了一線希望,卻聽到耳後疾風襲來,她忙躲開,只這一分神的功夫,再想繼續跑時,一抹黑影掠至,緊接著,冰冷的劍鋒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這個人的輕功簡直跟鬼魅一樣,居然這麼快便給他追到了。看來,逃跑沒有她想像中的容易。
失望歸失望,魚幼塵還是很快回過神來,調整了一下心情,沒皮沒臉的衝他笑道:「早就聽說韌侍衛武藝高強,今天終於有幸領教了。好吧,既然你這麼厲害,我也就不白費力氣逃跑了,我這就回去。」
她往旁移了移,想要繞開他的劍鋒,誰知,他臉上殺意未露,劍鋒卻是如影隨行,依舊架在她脖子上。
魚幼塵很沒面子的皺了皺眉,「喂,我想你家王爺應該沒叫你殺我吧?你想陽奉陰違?」
「他的確說過,暫時不殺你。」韌冷冷答著,那雙跟刀鋒一樣的目光不經意的朝她身下掃了一眼,然後,收劍回鞘。
雖然他沒有表達得更清楚,但,從他剛才掃過來的眼神裡,魚幼塵卻愣是懂了那裡面的意思。他可以不殺她,卻不保證不傷她。比如說,她再敢跑,他可以砍斷她的腿。
這個人,不像尋常的殺手那般透著滿眼的殺氣,然而,卻總給人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森冷,他的眼神裡明明不帶任何情緒,卻讓人不得不相信,他絕對下得去手。
也不等她反應,他提著劍,竟率先轉身開始往回走。
魚幼塵直恨得牙癢癢,他這是絕對的漠視她啊,是料定她不敢趁這個時候再跑一次。因為,她哪怕是一個轉向錯誤,說不定,下一秒,他手中的劍就會飛過來,釘在她腿上。
好吧,好女不吃眼前虧,逃跑的計劃千千萬,她也不急在這一時。武的鬥不過他,她還不能用智謀嗎?她一定能想出好法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