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
梅菲斯特得獎作家大亂鬥!
西尾維新挑戰清涼院流水所創造的JDC世界!
京都——河源町禦池的十字路口。
在這裏,蘿蔔睦美偶然地認識了一個以偵探爲志願的奇妙少年——虛野勘缲郎。那天勘缲郎,舉起望遠
鏡,專注地眺望著聳立于十字路口的JDC(日本偵探俱樂部)。同時,對面街上停著一輛印著「殺眼」二字的
超大型黑色貨車。貨車旁站著一位男子,也以危險的眼神注視著JDC大樓。沒想到他們的相遇,就是曾經奪走
66條名偵探性命的「連續名偵探殺戮事件」重新被啓動的瞬間……
「對一份正逐漸萌芽的才能來說,閱讀莎士比亞是危險的;因爲他們會不自覺地強迫自己去模仿莎士比
亞。」——歌德(Goethe)
「偵探」,一種在社會上不具地位與聲望,就連貓狗都視之和高利貸同類的卑賤職業。即使如此,熱衷
此道的人卻身陷其中,不可自拔。這社會若沒有高利貸,便無法運作下去:但偵探這種行業就算消失了,也
不會有人因此流落街頭。(以推理作家這極爲罕見的例子來說,也許不該全盤否定掉他們的可能性。但它的
機率之小,就容我先不將它列入討論。)總之,不論是想挖掘事物的內幕,還是偷窺他人隱私,這種欲望應
該可以說是人性的醜陋面:只要看到表面,就想一探背面,只要出現前面,就不禁也想瞧瞧背後。這種人類
的劣根性,正是讓偵探業保有光明未來的幕後支持者。這與其說是探究未知的求知欲,不如說是不安于無知
的求知欲,也就是俗稱的好奇心,或者可以說,它是從人們想要明哲保身的心境中所衍生出來,不甚高尚的
警戒心吧。不管偵探這個行業受到輕蔑或喜愛,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並沒有差別。所以只要人類沒有改掉這種
惡癖,成爲再上一等的人種,那麽橫行于世界上的偵探們(及推理小說家們),大可繼續過著安穩的生活。
(這裏的「安穩」若誤植爲「暗澹」,則意思完全相反。我是無所謂啦,但自認並非那麽沒家教的人,所以
就打消這個念頭吧!)
接著,在寫下這篇簡短的、連當玩笑話都覺得丟臉而說不出口的荒謬文章之際,就先讓我介紹一下主要
的登場人物。(在開頭就先將最麻煩的部份解決掉,才是最高明的做法,就像一種稱爲「命運宣言」(注1:
ManifestDestiny一種國家對外開拓疆土的意識形態。例如美國人宣稱自己走上帝派來建立模範社會的子民。
)的政治手法。嗯,這樣形容雖然還滿妙的,不過也是個危險的比喻。)
主要登場人物當中,一個立志做偵探,一個曾當過偵探,還有一個則是「曾經」夢想成爲偵探,這三人
大概就是這次事件的主要人物。不過嚴格來說,真正稱得上重要角色的,其實只有前面兩位,最後那個「曾
以偵探爲志業的人」只是順便提提,一點也不算重要人物。反正也沒幾個人會對一位失敗者的曆史感興趣。
(直接說「沒有人」也許更清楚,不過這世上並非凡事都能以簡單明了爲准則。)所以若如此斷言:這是個
關于虛野勘缲郎,一位立志成爲偵探的十五歲少年,和逆島菖蒲,一位極度蔑視偵探的「前」偵探這兩人的
故事。那麽來自讀者不滿的聲浪,恐怕就不是那麽簡單可以擺平的。
看來繼續隱瞞也不是辦法,我就明講吧:其實這個「曾以偵探爲志業的人」,指的正是在下我。少女時
代的我狂戀著福爾摩斯(SherlockHolmes),也熱愛艾勒裏昆恩(ElleryQueen),崇拜明治小五郎的同時,
對金田一耕助也很向往。現在回想起這些事,還是會害羞地滿臉通紅、冷汗直流,但這段有如繁花盛開的豆
蔻年華,曾經確實存在過。所以哪怕是自作主張(或者說是固執、虛榮心),還是請諸君容我將自己擠進所
謂的「主要登場人物」之列。不過話說回來,我這樣做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爲在這次事件中,我不過是碰
巧在場。就算沒有我的存在,虛野勘缲郎和逆島菖蒲應該也會隨心所欲地用自己的風格大展身手。不論這是
巧合還是偶然,幸還是不幸,福還是禍,也只有當時剛好在場的我,才能敘述這個故事。再怎麽說,虛野勘
缲郎絕對不是那種會寫文章的家夥,而逆島菖蒲呢,我想她應該不太可能會喜歡記錄之類的事。除了我以外
,唯一有資格說出這個故事的,或許就是逆島菖蒲的夥伴椎冢鳥籠吧。但無論這是多麽不值得一提的雜文,
一篇文章只要有任何被他人閱讀的可能,就絕對不能讓犯罪者以他自己的角度來描寫。所謂的言論自由,原
本就是擁有言論資格的人才有的權利。如果每個人都可以毫無忌憚地隨意傾訴心中的秘密,那麽偵探這個行
業就真的毫無用武之地了。(什麽自由、權利啦,我根本不想在這方面鑽牛角尖或發表長篇大論。我只希望
每個人都可以認真思考關于「自由的限度」和「限度的自由」的正當性之類的問題。)
殺人、連續殺人、密室、大宅、邸院、弧島、遇難、陰謀、斬首、分屍、暗號、密道、心理詭計、雙胞
胎、交換身分、古老的大家族、死前訊息、出乎意料的犯人、想象不到的犯罪動機,最後加上一位名偵探。
對于期待在本書看到這類千篇一律、老掉牙的內容的讀者們,本人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在此先聲明,上述
內容在虛野勘缲郎和逆島菖蒲(以及我和椎冢鳥籠)的故事裏都不會出現(我之所以要如此大費周章說明,
只是希望能將之後可預想到的讀者們的怨言降到最低)。反正我本來就不打算將故事寫成推理小說(看到這
裏,或許有人會罵「這種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再啰嗦了!」但信不信由你,如果這些事沒有先交代清楚,
之後就真的會有人抱怨)。欺騙他人然後在心中竊喜這種行爲,就如同對他人隱私感興趣,而想一探究竟的
偷窺癖是一樣可恥的行爲。盡管我接下來所要做的,就是將一個事件記錄下來,而「記錄」這種行爲本身多
少都伴隨著某種恥辱(盡管《奧之細道》〈注2:日本古典旅遊記行名著。〉是本了不起的古典紀實名著,但
這依然不改變它身爲一本記錄性作品所不可避免的「羞赧之感」。若以更廣的角度來論,沒有什麽藝術是不
會讓人感到害羞的,因爲所謂的藝術活動,可說是作者想要同時展露自己美好和醜陋這兩面的行爲),但是
我絕對沒有爲了加深白己的恥辱之感,而再去欺騙讀者的必要。這些話要是被勘缲郎聽到,或許他會罵說「
別牽扯到什麽害不害羞,還不就只是對自己的無能所編的借口!」
像勘缲郎那樣坦白率直的人,應該沒有對自己感到不好意思的經驗。的確,要是這家夥,或許真的可以
光明磊落且充滿自信地大談自己的豐功偉業。然而我終究只是蘿蔔睦美,而不是虛野勘缲郎,所以就只有這
一小段請讓我用自己的話來解釋。那麽,這段冗長的前言(也可以說是一篇膽小鬼寫的警告文)就到此結東
。接下來,就從位于京都府京都市中京區,也就是我和勘缲郎相遇的河原町大道與禦池大道的十字路口來揭
開序幕吧!
只能靠否定地獄來相信天國的人是不幸的,而只因相信天國就否定地獄存在的人,也不過是個笨蛋。無
論如何,若抱持「自己認得的地方就是唯一的世界」這種井底之蛙的想法,那麽這種人便常會在意想不到的
地方嘗到失敗的苦果。不過幸運的是,大部份的人都未親身經曆過所謂的地獄和天國,也因此得以不必遇上
什麽災禍和苦頭,就度過風平浪靜的人生。即便如此,這世間的凡夫俗子依舊不斷在不自覺中對許多事物抱
著天大的誤會。
一晃眼,自己也已走過二十五年的歲月,但實在不敢說這二十五年來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其實我沒必要
特別爲此覺得羞恥,因爲以現在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來說,應該沒有人會在活了二十五年後,敢厚著臉皮宣稱
自己「每天都過著充實的日子」吧!我想只有一些愛吹噓的家夥,才敢如此大放厥詞。話說回來,我並沒有
打算苛責這樣的人,因爲就連我若是被人問起,也很難保證自己一定不會因爲虛榮心而謊稱。「我可是充實
度過這二十五年來的每一天喔!」
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是棟高聳的八層樓建築,從美麗精巧的外觀來看,與其說它是一棟建築物,不如說
是一件藝術品或許更貼切。第一次走過俱樂部前這個十字路口的行人,一定都會情不自禁地停在斑馬線中央
,駐足仰望大樓。而我則是因爲每天上班都會經過,所以對這棟惹眼的大樓早已習以爲常。不過,我偶爾還
是會停下腳步望著它,一部份原因跟那些初次見到這棟大樓的觀光客一樣,對這宛如藝術品的美麗建築投以
注目禮,另一部份則是抱著覺悟和悔恨的心情望著它。
大約十年前,那一段總分不清是國中生或高中生、界限模糊的時期,總之就是可以用「少女」這個字眼
來形容的時期,我的心中有個夢想。不對!若稱之爲「夢想」似乎有點過于雄偉,但稱之爲「野心」卻又覺
得氣勢不夠。先假設懷抱這個夢想是在國中時代,那我應該曾在畢業紀念冊上毫不害臊地記上一筆「我的夢
想是成爲一名偵探。」不過像我這樣天性陰沈的文藝少女,搞不好在當時聽了有關偵探俱樂部的謠言後,寫
下的是:「希望能成爲活躍于俱樂部第一班的偵探。」當然不管那是怎麽寫的,對現在的我來說都已經無所
謂了。只是想到當時我那種莽撞冒失、極度天真幼稚的個性,還真是讓人不敢領教。每當看到日本偵探俱樂
部的大樓,我心中這段不堪回首的回憶總是又被喚醒,接著覺悟及悔悟之情便油然而生。覺悟到自己再也回
不了那段能夠盡情作夢的時光,悔悟當時的自己爲何不能再有多一點思考的能力。
不過說了這麽多,我現在之所以會駐足于十宇路口旁的區公所,其實跟上述理由一點關系也沒有。剛結
束爲期三天的出差,心想到公司簡單做個報告就要回到親愛的小窩,喝杯啤酒享受微醺的快感……正打著如
意算盤時,我忽然停下腳步,不是出于敬意,也不是因爲覺悟和悔悟,而是因爲一個孩子。
一頭稻草般蓬亂的黑長發,或許是太久沒洗了,失去光澤的頭發看起來甚至很黏膩。穿著牛仔褲配純白
襯衫的樸素裝扮,唯一稱得上有點時髦的,大概就只有那個點綴在右耳上的耳環吧!少年纖細的身材呈現出
優美的曲線,皮膚雖有些髒汙,卻有如少女般白皙。年約十五、六歲,應該還不到十七歲,卻沒有一絲高中
生應有的感覺。少年舉起望遠鏡,專注地眺望著日本偵探俱樂部。時而冷冷一笑,時而繃緊嘴角,一會兒得
意地竊笑,一會兒又癡癡地傻笑。一副精力充沛且毫無所懼的模樣。
說明白點,這家夥根本就是個形迹可疑的份子。俱樂部大樓前的警衛不知在幹什麽,竟讓如此可疑的人
在離大樓下到三十公尺處到處閑晃,雖然還隔著一個十宇路口,伹實在不能不說他們有玩忽職守之嫌。或許
警衛們只是把這少年當成好奇的觀光客在欣賞這棟建築物,不過在我看來,這少年一點都沒有那種悠閑平靜
的感覺。雖然笑嘻嘻地,但絕不是那種讓人覺得輕松的笑容。就好像……對!就像獵人發現獵物後,一面忍
住喜上心頭的笑意,一面仔細摸索著狩獵的方法——這就是圍繞在少年身上的重重殺氣。坦白說,少年俊秀
的臉龐是讓我停下腳步的原因之一。雖然他蓬頭垢面,但我相信只要下點功夫好好保養,過了二十歲應該就
能蛻變成出衆的美男子。(其實最先想到的形容字眼更俗氣,但爲了避免自己的品行遭質疑而影響故事的進
行,只好先按捺住,自己玩味就好。)不過請別誤會,我並沒有老牛吃嫩草的興趣。
從環繞在少年身旁的空氣中,我嗅到了一絲絲可疑的氣息,還有一種似曾相識、令人懷念的感覺……對
了!十五歲左右的我,不也是帶著和他相同的氣息、用相同的眼光注視著這棟大樓嗎?
「我叫虛野勘缲郎。」少年忽然轉過身,將望遠鏡轉向我,並鎖定我的睑。「阿姨呢?」
本來以爲他正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大樓,應該不會有余力再注意別的事,所以我對這突來的問題感到措手
不及。
「我叫蘿蔔睦美……」幾乎是在毫無思考下脫口而出。
「呃——虛野……同學?」
「沒錯,虛野勘缲郎。」他得意地笑了一下,說「超酷的名字吧!這可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雖然跟我還
差得遠,不過阿姨妳這個蘿蔔睦美的名字也不賴。怎麽說呢——有種「無罪」的感覺,就是這樣吧!阿姨也
跟我一樣,是由自己取名字的嗎?」
「不,這是我的本名……」
應該沒有人會由自己取名字吧!勘缲郎一邊發出下流的笑聲,一邊向我靠近。當然,以正常狀況來說,
我不能否認自己有權利選擇接下來的動作。也就是說,我清楚知道自己可以選擇從這渾身充滿危險氣息,名
叫虛野勘缲郎的少年身邊逃走,避免和這個奇妙的少年打交道,就像我長久以來那樣,總是選擇逃離現實。
我可以馬上轉身走過斑馬線,混進新京極大道商店街的人群裏,然後就沒事了。這種程度的判斷力我還有,
而且我猜那家夥也不會追上來吧!
就算真的追上來了,到時再麻煩偵探俱樂部大樓裏的警衛盡點職守就好了。然而在當下,我既沒有逃走
,也沒有轉過身,只是站在那裏,等著勘缲郎向自己走來。事後回想,對于這次事件之後的發展,我也多少
有些責任吧!
「阿姨從剛剛就一直盯著我瞧,對吧,我已經注意到了。」
勘缲郎在離我還有一公尺遠的微妙距離停下腳步,嘻皮笑臉地看著我。
「什麽盯著你看,才沒有呢!」否定的聲音和語氣因心虛而顯得微弱。
「別想騙我!」勘缲郎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般笑著說,「又不是要把妳吃掉,警戒心別那麽重嘛!被美麗
的小姐用這種眼光盯著瞧,對我這種多愁善感的少年來說,殺傷力可是很大的。難道妳沒想過自己的外表會
對別人有所影響嗎?」
受這種揶揄的口氣稱贊美麗,一點都不值得高興,而且對于他說我有警戒心這點也很不愉快。(當然,
就是因爲被說中了才覺得討厭。)我用盡全身的力量,虛張聲勢地說「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說我??倒是你,
在這裏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麽鬼。」我努力想要轉移話題。「從剛剛就一直盯著那棟大樓瞧。喂!你
知道那是什麽嗎,」
「我的名字又不是『喂』。」
「勘缲郎同學。」
「不要加『同學』兩個字啦!阿姨真沒禮貌。」
「勘缲郎,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當然知道。」——也不知道在拘泥什麽,一次次更正稱呼後,他才終于點頭回答。「不就是名爲日本
偵探俱樂部的犯罪集團大本營嗎?」
勘缲郎充滿自信的回答,讓原本要糾正他的我都不禁愣了一下。
「既然叫做日本偵探俱樂部,那就是偵探的組織吧!」
「是這樣啊。隨便啦!」就算被指正,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勘缲郎毫不在意地將望遠鏡又轉回大樓
。「反正就是覺得那些家夥超酷的,感覺是個臥虎藏龍的好地方。啊!我完全被吸引住了。」
說這種話,好像「酷不酷」就是他判斷事物的標准。難道那些「超酷的家夥」就是促使他拿望遠鏡觀察
大樓的原因?不知爲何,這種膚淺的用詞讓我有些不悅。
「什麽『超酷的』,說得那麽隨便。在那工作的人可部是不簡單的人物。他們必須經過重重的試煉和考
試,才能進入裏面,何況偵探這行也不是個簡單的職業。隨便用一句「超酷的」來形容真是失禮。」
「你倒是很清楚嘛!該不會你就在那裏上班?」
「怎、怎麽可能!我不過是個平凡的上班族。那裏就是我的公司。」
我指著另一棟在視線範圍內的建築物。雖然比不上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大樓氣派,但至少還算是間大公司
。對了,這小子對我沒大沒小地叫得那麽順口,害我一時疏忽沒糾正他。
「『平凡』?哪有什麽『平凡的上班族』。我覺得不管是誰,只要認真工作,都很了不起。在那棟大樓
裏工作的偵探,也是因爲通過了重重的試煉和考試,才會變得這麽厲害!『平凡的上班族』?你會這麽稱呼
自己是因爲沒有認真工作吧?」
他忽然這樣問,我一時語塞無法回答,想回應點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既然要問我對工作認不認真
,爲什麽不問:你對這個與自己的夢想南轅北轍,只不過是盡本分完成例行公事的工作認不認真?這樣答案
就簡單多了……不!我當然很認真啊!就拿現在來說,不就剛結束長達三天的出差,還搞得身心俱疲嗎?要
是平常,找甚至連和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孩說話的余力都沒有,這不叫認真叫什麽?然而彷佛一個東西卡在喉
嚨,我無法說出這些反駁的話。「你先說你爲什麽要這樣盯著大樓?」沒辦法否認對方的話,我只好將問題
丟回給勘缲郎。有句名言說:如果有個人隨隨便便地問有關你的事情,就代表那個人不願意談論自己的事。
現在的我就是這樣,當然啦,之所以問這個問題,一半也是因爲自己對勘缲郎奇特的言行感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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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他說,「手頭上的錢部花光了,已經淪落到不找點工作就沒飯吃的地步,」
「還真窮耶!」
「是啊!然後我看起尋人雜志,開始找一些打工機會。平常都是做個臨時工,隨便了點錢,但或許是命
中注定吧,那天我在雜志上發現一個很棒的征人廣告。」
雖然說只是打工,不過勘缲郎的年紀已到可以合法工作了嗎?從他的外表看來,還真是有點微妙。
「很棒的征人廣告?」
「『偵探募集中』的廣告。」
日本偵探俱樂部大開門戶,積極網羅新人——這是曾試著加入偵探組織的我不會不知道的事。不過現在
再充行家也沒用,所以只是裝著不感興趣似地,隨便回了一句:「這樣喔!」勘缲郎不在乎我冷淡的反應。
「然後我去查了一下,結果就像剛剛說過的,發現那些偵探過的日子真酷!」他繼續說,「嘿!這樣看來不
就是所謂的『三段論法』(注3:哲學中一種對事物因果關系的推論法)嗎?先有一群很酷的人,再加上我虛
野勘缲郎——這命運的羅盤是在暗示什麽?」勘缲郎忽然轉向找,裝腔作勢地說:「就是在指引我進入俱樂
部啊!」
我只能愣在那啞口無言。
「這、這算什麽三段論法嘛,完全不合理論。」
「理論?你是在跟我談什麽理論嗎?哼!真無聊。理論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就只有美好的夢
想。」
「……」
勘缲郎口氣強硬地斷言著,而他閃亮的神情,老實說,連我都被吸引住了。仔細一想,我到現在還沒遇
過一個能這樣堂堂正正對某件事下斷言的人,就連我自己也不例外,總喜歡將事物搞得暧昧模糊,腦子想的
都是要怎麽打馬馬虎眼把事情敷衍過去。不!以前的我應該不是這樣。和勘缲郎相同年紀時的我,應該也會
跟他一樣說出這種話。或許不會像他那樣氣勢十足,但也一定是充滿驕傲,清楚明了地發揮無限的鬥志,並
以全心投入的姿勢,帶著充滿自信的笑臉,毫不膽怯、毫無畏懼,沒有絲毫羞赧,也不曾氣餒頹喪,水遠是
那麽光彩耀人。
那個述說夢想的時代確實存在過。
「你怎麽啦,睦美?怎麽發起呆來了。」
「沒什麽,抱歉。」
「?」
好像不了解我爲何道歉,勘缲郎不可思議地側著頭。這是當然的,因爲我本來就沒有特別需要向他道歉
的理由。只是沒來由地忽然有種想對誰低頭賠不是、感到丟睑的心情,並開始覺得自己真是一無是處,充其
量不過是個微不足道,連生存意義都沒有的軀殼罷了。
「我還得回公司,就先走啰!對了,你一定有機會的,我是說成爲一個名偵探。」
當然,那還得通過號稱與國家一級考試同樣難度的測驗。但不知爲什麽,我就是覺得這家夥一定沒問題
。
「等一下!」
帶著失敗者的心情准備逃離現場之際,勘缲郎忽然把我叫住。一看,他又拿起望遠鏡不知在看什麽。
「你應該……不是在跟我想同一件事吧?」
「……什麽意思?」
以爲他看穿了自己的心虛,我緊張了一下,然而勘缲郎想說的似乎不是這個。
「你剛剛真的只是在盯著我瞧,而不是跟我一樣在觀察那棟大樓,對吧?」
「嗯。」
對現在的我而言,並不需要觀察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我想是應該沒有。
「所以你跟那個家夥也沒關系吧?」
他用下巴點了一下——隔著河原町大道的對面街上,停著一輛看來不是普通人可以駕駛的超大型黑色貨
車。車子被塗上刺眼的油漆(歪曲變形的眼球畫滿車身,掙擰的「殺眼」二字被大大地印在車身側面。)灰
黑的窗面令人無法看透車內。貨車旁站著一位男子,伹從這個距離沒辦法看清楚他的容貌,
「喏,用這個。」
知道我看不清楚,勘缲郎將望遠鏡遞過來。透過望遠鏡看了一下,那個男子是個形迹可疑且令人感到不
舒服的家夥。或許是爲了搭配那輛貨車吧,他雖然刻意一副不太搭調的年輕人打扮,不過看那雙盯著偵探俱
樂部大樓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個簡單人物。
「那種人我怎麽會認識。不是說過了嗎,我不過是個平凡的……就算不加『平凡』二字,我這個上班族
也沒道理會認識那種危險人物。」
「你不認識啊!我只是隨便猜猜。」勘缲郎接過望遠鏡,將它折好放進口袋。「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觀察
大樓,而那家夥是在一小時前出現的。然後就跟我一樣,一直監視著大樓。所以注意到你時,我馬上聯想到
你跟那家夥是同夥。不過聽你一說又好像不是這回事。」
原來勘缲郎雖一副心無旁骛地觀察大樓的樣子,但卻掌握著周圍的情形。剛剛他也是沒往這邊看,就發
現到我的存在,似乎很注意身邊的狀況。這種能力就像一種格鬥技,而且是需要經過豐富實戰經驗才能得到
的,如果沒特別訓練過,是不可能有這種能力的。或者也可以說這是富有實戰性的偵探術,不過這小子應該
不可能吧……總之,這少年不是光會要耍嘴皮子而已。
「你猜他是誰?」
「『他是誰』?我哪知道。勘缲郎,你的志願不是偵探嗎?那就推理看看啊!」
「嗯,說得也是。」
勘缲郎爽快地贊成批推卸責任的提議後,隨即轉過身,一面跑過斑馬線,一面很有精神地大喊:「喂,
那邊那個怪人!」
「……」
這是怎麽一回事?難道他想直接問本人?雖然俗話說:「問爲一時之恥,不問則爲終身之辱。」但他這
樣的舉動真是令人啞口無言。或許剛剛被他一問就想逃避的我沒資格說這種話,不過在跑去問本人之前,應
該先做點推理,估計一下情勢,這對一名偵探(至少是以偵探爲志向者—來說不是理所當然嗎?行事風格特
異的年輕人、莽撞無謀的孩子,如果勘缲郎只是這種普通的小孩也沒什麽稀奇。因爲那種在不同年齡中所具
有的時效性魅力,原本就是很公平地賦予每一個人。(就連老天爺也好心地沒將我這種人排除在外。)但我
總覺得這個虛野勘缲郎跟「那一類」的有點不同。這點從短暫的交談中就可以知道,和這種少年講過話後如
果還什麽感覺都沒有,就只能說那個人太遲鈍了。盡管我的敏感度已經被消磨掉不少,但我肓自信,不會看
錯虛野勘缲郎這小子。
那就是青春嗎?
或者幼稚?
還是青澀?
不對,應該只是莽撞吧?
就在這時,放在套裝上穴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在街上我都會將手機鈴聲切換爲無聲。看了一下
來電顯示,是上司打來的。我一邊用眼神追著跑到對面街上的勘缲郎的背影,一邊按下通話鍵。
「喂?」
「妳在幹什麽?怎麽還沒回公司,發生了什麽事嗎?」
口氣雖然粗暴,但可以感覺出那是出自關心而非責難。要不是現在這種時刻,聽到上司充滿關切的聲音
或許還會覺得安慰,然而現在我的心思完全都在勘缲郎身上。那個帶著充滿自信的笑臉,述說著夢想的少年
。這種人可不是隨便就能遇到的。該怎麽說呢,我有預感當下這個時刻、這個瞬間,就是我人生最後的機會
(這絕不是誇張的說法)。早已遠離年少夢想的現在、無趣的工作、和上司的對話,以及這樣的自己,這樣
的我。
「……嗯,發生了一點事,但不是很嚴重。我待會兒再跟您聯絡。」
匆匆結束對話後,我將手機電源關掉,並走向斑馬線。不湊巧地,現在剛好是紅燈。唉,是誰發明紅綠
燈這種東西,還用刺眼的紅色。我一看,發現勘缲郎正准備和那個可疑男子搭話。看來他應該沒有現在年輕
人容易得到的「社交恐懼症」(其實本來就沒必要擔心這一點),用一張天真卻充滿野心,且毫無畏懼的笑
臉,不知道在和那個男子說什麽。我猜應該就像剛剛那樣,先冷不防地報上那個令他自豪的大名,再問對方
的名字吧!但仿佛要打碎我這個過于樂觀的想法,那男子毫無預警地朝勘缲郎揮了一拳。
綠燈一亮,我急忙朝那兩人跑去。只見勘缲郎輕巧地閃個身,躲過揮出的拳頭。轉瞬間,他沖進男子懷
裏,朝對方的臉重重地揮了一拳。不知道那纖細的身體是哪來的力量,那個男子竟被打得搖搖晃晃。勘缲郎
不但不逃開,還馬上又用一招不知是哪個格鬥技的招術(想起來了!是跆拳道,才在最近的奧運裏看過。)
猛力劈出一腿,用腳跟把男子踢得腦門開花,而這一切在我過了斑馬線,到達現場之前就結束了。打完一場
激烈的架,勘缲郎還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而那可疑的男子則是倒臥在地,早已不省人事。勘缲郎看到正要
沖過去的我,大力地揮了揮手。我停止跑步,慢慢走向他,「你太強了!」一句老套的感想不小心說出口。
看來他之所以會對周圍事物那麽敏感,是來自于格鬥技,而不是偵探術。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現場看跆拳道耶!」
「不對啦,剛剛那是卡波耶拉(注4:一種巴西柔道(Capoeira)。)的招式。」
「卡波伊拉?」
「是『卡波耶拉』,拜托妳發音正確一點。其實這玩意我也只是邊看邊學,虛晃幾招啦!不過要是跆拳
道的話,倒是真的學過一點。」
他喊了聲「喝!」揮出拳頭想露幾招,卻讓我發現拳頭上裝著一個和名爲「指虎」的凶器十分相似的金
屬物。再仔細一看,那只把男子踢倒在地的腳上所穿的,也是和「安全鞋」幾乎一模一樣的靴子。而所謂的
「安全鞋」,是只要使用方法不當,則極具危險性的鞋子,這家夥全身竟作了如此完備的武裝!
難怪他這麽瘦還可以扳倒對手。更重要的是,之前我們交談時他應該連「指虎」都還沒裝上,然而他卻
在遭到男子攻擊的剎那完成所有武裝,迅速反擊。也就是說,這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他還真是思慮缜密啊
!
「怎麽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討厭這種年輕人打打鬧鬧的場面?」
「沒有,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忽然打起架來?」
「嗯」勘缲郎微微歪著頭。「我也只是問了句『你在做什麽?』他還好吧,剛剛那一腳不小心踢得太准
了。」
勘缲郎一面說著,一面很擔心地想看看那個被他一腳踢昏的男子。就在這時,那個男子忽然像裝了彈簧
般跳起身,向勘缲郎殺出一計空手刀,就直直打在人體要害的下巴上。這意外的一招就連勘缲郎也沒能躲過
,盡管男子什麽武器也沒有,就只是重重的一掌,但那力道已足以讓勘缲郎細瘦的身體飛出,狠狠地摔在水
泥地上。或許是頭部受到撞擊,勘缲郎失去了意識,沒有再站起來。男子謹慎地用鞋尖踹了踹勘缲郎,確定
他已經昏倒,接著擡起頭,以銳利的雙眼狠狠瞪著我。
「啊!等一下……」
該說跟勘缲郎沒關系呢?但又很難說完全沒關聯……各種解釋浮出腦海,卻想不到一個借口來說說服這
名就要向我撲來的男子。男子一直到現在都沒出過聲,而這反倒勾起我深深的恐懼感,大概沒有比面對一個
無法溝通的對手更令人害怕的事了。比起大聲雄辯,保持緘默的犯人更讓人棘手,這道理誰都知道。因爲那
種第一次接觸、沒辦法摸清底細的東西,就是最令人不安恐懼的。假設我現在馬上轉身跑過馬路(如果能逃
過和他這麽短的距離),向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求援,這應該會是正確的選擇……只要男子腳邊沒有躺著勘
缲郎的話。現在根本就是被敵人挾持著人質嘛!我才慌張地想著,赫然發現勘缲郎消失蹤影。「跑到哪去了
?」我緊張地四處尋找,原來他就站在男子正後方,而那名男子像是注意到我的視線,急忙回頭,伹還來不
及回過頭,勘缲郎已經用一雙不知何時戴上的電擊手套緊緊鎖住男子的臉,接著啪茲啪茲地,響起一陣刹耳
的電擊聲。
「說到裝睡的方法,彼此彼此!」
勘缲郎笑著說完這段台詞後,把手放開、男子這次像是真的昏了過去,當場倒臥在地。
「哇……」我啞口無言。
但是話說回來,他該不會隨身帶著電擊手套吧?如果是這樣,就已經不是什麽思慮缜不缜密的問題了,
而且就連只是碰巧站在旁邊的我,他都能當作誘餌來利用……該說是機靈嗎?雖然這的確也是身爲偵探必備
的能力之一……
「咦?嗯,原來如此……」
勘缲郎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車鎖已被打開,他將半個身子探進車內,像在打探車內的情形,或許是想
確認是否還有其他伏兵。但好像是被車上什麽東西吸引住,他不斷「嗯……嗯……」地呢喃著。
「你在做什麽?」對我的問題他也充耳不聞。
「哈哈,這家夥來得正好!不虧是我虛野勘缲郎,幸運的女神總是特別眷顧我。」就在我以爲他終于要
出來時,他卻又繞到大貨車的另一側,跳上駕駛座。
「等、等一下,勘缲郎……」
「你怎麽還在這啊?」就好像勘缲郎腦中的「蘿蔔睦美登場場面」早已落幕,他坐在駕駛座上,向我投
來的眼神看起來非常意外。
「不是要回公司嗎?小心老板會生氣喔!別給人家帶來麻煩。」
「話是沒錯啦,不過先別管這個。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如你所見,搶走這輛車。」
那種充滿氣勢的說話模樣果然很帥。只不過,這次可不能聽聽就算了。
「搶走?那不就變成小偷!而且你有駕照嗎?」
不對!問題不在這,而是這種狀況下有偷車的必要嗎?若真那麽做,就好像我們才是犯罪的那一方。但
照目前的狀況來看,再怎麽說都是那個忽然向勘缲郎攻擊的男子有錯,所以如果開走這輛車,整件事就不合
邏輯了……但我已經猜到對于這「邏輯」的想法勘缲郎會怎麽回答,看來再怎麽說也沒用了。
「勘缲郎,那個……」
「不然你也一起來吧!坐在特等席上,我讓你看看什麽叫做最棒、最酷的生活方式!」
啪啪!勘缲郎拍了拍前座。
愚昧的人是幸福的,因爲他一生大概都不會知道自己有多愚笨——這句話是我創造出來的,所以就算翻
遍聖經,可能也查不到。(話說回來,對于這本號稱記錄世間所有真理的聖經竟沒有寫上這句話,我倒是大
感驚訝。)這麽看來,世上最幸福的,或許就是那些連自己的愚蠢都不知道的乖小孩了。雖然我對自己的愚
昧還有些自知之明,也就是說雖然我還不算是那種極其愚蠢的人,不過我還是沒有把握自己在當時會清楚知
道身處什麽狀況。何況我若是比一般人來得聰明一點(即使我把這「聰明」改寫成「拼命」,也不會有人懷
疑是我打字錯誤吧),當初在看到車身上的「殺眼」兩個大字時,就應該要有所警覺。雖然那個賣弄一點無
聊常識就自鳴得意的時代,已經因爲一些見識淺薄的科學家做了一件極度缺乏智慧的蠢事——即將
WorldWideWeb這項了不起的技術傳給大衆——而宣告結束,但還是請各位讓我在這裏,用一種緬懷遠古時代
的心情來介紹所謂「凶眼」這個字的意義吧!
它是由「愛比爾茲之眼」意譯過來的,有「被此眼見到者必將邁向死亡」這層神秘的含意,其他還有邪
眼、蛇眼或抂眼等等別稱。當然,我光是這樣說明跟沒說一樣,下過就如大家所知,在現實世界裏,眼睛屬
于感覺器官,不可能會放出光線。所以再怎麽說,眼睛都只能算是一種「感受體」而不是「發信體」。不可
思議的是,在五種感覺器官中,不知爲何,就只有「視覺」一直到現在都受到人類的特別看待,據說是因爲
「眼睛」這個感覺器官能夠明顯地分辨「覺醒」和「鎮靜」。或許是這樣沒錯吧,看來我也沒必要繼續繞著
這玩意兒打轉、但只要提到「殺眼」,則絕不能跟前面說的「那類東西」混爲一談。總之,它是「自殺之眼
」,而非「殺人之眼」,即看到它的人並非去殺別人,而是將落入死亡的深淵,這就是「殺眼」所代表的概
念和理論、不過等我想到這些,都已經是之後的事了。再說,勘缲郎似乎完全不知道「殺眼」這類有的沒有
的東西,只回了我一句「是喔」,就繼續說他的話。
「你知道嗎,聽說除了考試,還有很多手段可以進入日本偵探俱樂部。」
「這大家都知道。看是要通過一年兩次,難度和國家一級考試一樣高的入部試驗,還是要用所謂的『提
出推理』,也就是揭露一件懸案的真相,然後把這當作送給俱樂部的見面禮進而獲准進入。除了其他一些極
少數的例外,基本上就是這兩種方法吧!」
順道說明一下,所謂「極少數的例外」,指的就是由總代表或副代表之類俱樂部的幹部直接物色新人,
而那些新人在俱樂部裏扮演的,就像「主要打擊手」之類的角色(雖然我也覺得這種比喻有些微的誤差,還
請各位看倌海涵)。據說俱樂部的上級大多是靠這管道進來的。只不過這樣好康的事跟勘缲郎(還有十五歲
的我)絕對是牽扯不上的。因此一般來說,想要進入俱樂部,就只能靠入部試驗和「提出推理」這兩個方法
了。通過試驗的人從最底層的第七班開始工作,用「提出推理」的人則是從第四班開始。相較之下,「提出
推理」這方法的難度當然比較高,但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入部試驗其實也簡單不到哪裏去。
「我才不屑用什麽考試之類的蠢方法!我當然是選『提出推理』。」
若有兩個難度不同的東西,則一定選擇難度較高那一方。勘缲郎不在乎地說道。
「……嗯,很像你的作風。」
從剛剛到現在,我們已做了某種程度的情報交換。虛野勘缲郎:十五歲,目前侍業中。住處未定,無親
人,岡山出身。蘿蔔睦美:二十五歲,京都大學畢業,現職上班族。公寓單身生活,故鄉在九州。勘缲郎對
于其他我的個人資科似乎沒什麽興趣;而關于他的事情,我就算問了,也抓不出一個具體概念。只靠這樣彼
此簡單的自我介紹,也沒辦法證明內容真假,但我不認爲那些家世背景之類的東西對勘缲郎這種人有任何意
義。再說,那種需要靠確認雙方的身分證或各片之類的東西才能成立的人際關系,我早就覺得厭煩了,所以
姑且就讓兩人保持現狀吧!
「喂!睦美,你有沒有仔細聽我說話啊?」
「有、有啊……不過無別說這個。勘缲郎,我算算也比你大上了十歲耶,不是非要你說敬語不可,但至
少別這樣指名道姓的好不好?」
「真愛計較!要叫你睦美『小姐』是吧?這樣在文字上作裝飾有什麽意義?我猜你一定是沒什麽朋友,
但不知爲何,敵人倒是一大堆的那種人吧?」
一針見血。
「這類型的家夥總是用帶著敵意的眼光來看事物,然後自己幻想出一堆敵人。可能是怕自己被別人看輕
了,不但固執倔強又愛擺架子,結果其實根本沒人在理你。」
「……那、那你自己呢?看起來也不像朋友很多的那種人嘛!應該是獨行俠之類的。」
「哈!我朋友可多了。但說到敵人嘛……該怎麽說呢,那些惹人生氣的家夥我都一下就忘了。當然是有
啦,不過都記不得了。不過若是喜歡的人,我倒是一個都忘不下了。」
「……」
我跟他正好相反。只要是傷害過我的「敵人」,我一個部不會忘;反而是從前感情很好的朋友,能想起
名字的只剩一兩個。
從剛剛就一直有個感覺。越是和勘缲郎交談,越是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麽遲鈍。爲什麽我要選擇坐上車子
?如果那時我沖進日本偵探俱樂部求救,甚至當場就在黑衣男子面前撇清勘缲郎跟自己的關系,然後當作什
麽事也沒發生,就像平常那樣悠閑地回公司,不就沒事了嗎?但爲何我就是做不到?或許是因爲我不放心勘
缲郎吧,無法對這個才剛認識的少年置之不理。
「你怎麽老是心不在焉的?別人說話要專心聽,這點禮貌沒人教過你嗎?我倒還有點印象。」
「抱歉!你剛剛說到哪了?」
「真是的!虧你還是個大人。現在可是危急情況耶!需要你幫忙的事還很多,拜托你專心一點!」
距離那場在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前的騷動已經過了六個小時。搶走那輛被噴得五顔六色的大貨車的勘缲
郎(那時車鑰匙就插在上面)在讓我坐上前座後,就一路照著像是經過計畫般的路線,毫不遲疑地往這裏—
—比叡山山路旁的一個停車場開來。我在一個外觀十分老舊的販賣機買了罐果汁(我知道在這種地方說這個
有點不適當,不過二百四十圓的飲料錢是我出的,而勘缲郎身上的現金——信不信由你,竟然只有七圓!)
一邊喝著,一邊聽他繼續說。
「剛才說列哪了?啊,想起來了!我去圖書館和犯罪資科館大概翻了一下以前的報紙,伹那種高難度的
懸案幾乎一個也找不到啊!」
這是當然的啊!從前那個立志成爲偵探的我也和勘缲郎一樣,有著「什麽考試嘛,提出推理這方法才厲
害」之類不自量力的想法。然而現實是,在討論要不要推理或推理是否正確之前,光是想要獨力發現懸案,
就是一個極難跨越的關卡,「L犯罪」——一種極度凶惡,唯一夠分量拿來獻給日本偵探俱樂部的重大犯罪—
—就算發生了,其事件本身也因列入國家級重大案件而遭重重封鎖,有關資料絕不是一般人可以弄到手的。
像勘缲郎這樣赤手空拳就想挖到線索,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嗯,你說的沒錯。我查了過去十年份左右的報紙,也沒看到一個比較特別的案件。」
「十年份?想不到你還滿拼命的嘛!」
我還記得自己那時查了三年份的報紙就投降了,然後還逞強地爲自己代了個虛榮的借口:「反正能幹脆
地放棄一件事也算是我的優點。」其實這不過是拿來保護自己、自欺欺人的借口。到最後我還是參加了入部
測驗,至于結果就不必多說了。
「還好啦!只是覺得這樣專心朝一個目標去努力還滿快樂的。你不覺得『努力』是一件很棒的事嗎?」
「是嗎……我是不怎麽喜歡啦,那些傷神費力的事。」
「你真笨耶,睦美。其實『努力』和馬拉松一樣!就像一個再怎樣討厭跑步的人,也會在慢跑的過程中
,不自覺愛上跑步的韻律感,然後陶醉其中。道理是一樣的嘛。」
「是這樣啊……如果在報上查不到,有沒有試過在網路上搜尋?因爲資料的隱密性在網路世界裏有很多
漏洞,有關的法令也都不完備。」
即便如此,想在網路上找到有關L犯罪的情報,還是需要非常熟練的技巧,不過,比起那些資訊極有限的
書或報紙,用網路還是有效率多了。
「我討厭網路。」勘缲郎搖搖頭說,「該怎麽形容呢,總覺得像在偷窺別人的隱私。例如個人興趣等日
記之類的,別人的日記不是不能隨便看嗎?還有什麽BBS、聊天室,那根本就是在偷聽別人的對話,感覺真不
舒服!每次看到那玩意兒就有罪惡感。」
立志當偵探的人,卻把「窺視」說得罪深惡重。網路(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啦!)就是由「想要偷看
他人」的欲望和「想要讓他人看到」這種類似暴露狂的欲望交織而成,然後加以包裝,再美美地呈現出來的
世界。這似乎不太適合勘缲郎這種不愛管別人閑事的個性。
「結果呢?找不到案子就放棄了?」
「怎麽可能!我活到現在還沒放棄過任何一件事。」一樣是那張毫無所懼、意志堅定的笑臉。「其實我
也想過幹脆去考試算了。只是報名入部測驗不但要花一筆錢,更麻煩的是還要確認出身背景,我的身分要是
因此泄漏出來可槽了、沒辦法,就只好監視大樓了。」
「我還是聽不懂。這跟你監視俱樂部有什麽關系?那個男的是很可疑沒錯,可是你也是半斤八兩!」
順便一提,剛才那個男子就這樣被我們丟在路邊、應該會有哪個過路人幫他叫救護車吧!就算沒有,反
正旁邊就是日本偵探俱樂部,所以也不用太擔心。
「像你那樣一直盯著我看不是也很可疑嗎?」
嘿嘿嘿,勘缲郎發出令人不舒服的笑聲。
「我哪有一直盯著你看啊!」
「說得正確一點,我監視的不是大樓,而是大樓裏面的偵探。而且沒有特定監視『誰』,反正就是埋伏
在那裏,等某個從日本偵探俱樂部活動出來的團員。」
雖然用「團員」這個詞並不正確,但對這個一直把日本偵探俱樂部和犯罪集團混爲一談的勘缲郎來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
「爲什麽要那樣做?」
「反正過去的事件再怎麽查也不會有結果,那看現在的事件不就好?因爲是現在,正確確實實發生的事
,不就等于是還沒定案的事件,這種方法多少比調查以前的案件來得踏實許多。」
「這道理我是懂啦,只是……」
就算他這麽做,我也不認爲軍情的困難度會降低。無論過去的事件還是現在的事件,只要被列入國家級
重大案件,一個平凡人,而且還是像他那樣沒什麽背景的少年,想跟人家參與調查,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對
外行的偵探來說,終究是個可望不可求的機會。專家不用傷腦筋的地方,對業余人士來說卻是個瓶頸,這條
鐵則適用在各行各業,就連偵探也不例外。
「你還想不通?這道理很簡單啊!如果追蹤『懸案』沒有結果,改成追蹤『追查懸案的偵探』不就好了
!」
「……!」
我完全無言以對。就因爲這種理由,使勘缲郎花上一整天監視日本偵探俱樂部?換句話說,就是借著尾
隨偵探來接近尚未定案的事件。「雙重尾隨」,簡直就跟肉食性動物搜捕獵物的行爲沒兩樣。(應該可以這
樣比喻吧!)嚴密的思慮或靈敏的反應,對一位偵探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條件,而推理能力在實際解決事
件上並沒有多大用處。有錢至少還能使鬼推磨,但再高明的推理手法,也無法拿來和現實中的犯罪一決勝負
。
話說回來,若有人說嚴謹和機智就是身爲偵探最重要的條件,我還是要表達反對的意見,我認爲一個偵
探最重要的應該是「判斷力」——對超脫于常識的想法也能加以肯定的判斷力。就像勘缲郎,什麽方法不用
,偏偏想出「尾隨偵探」這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而且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種判斷力就是最重要的
東西。勘缲郎或許沒什麽推理的天分,不過至少他已經擁有最強的武器。
「唉!可是都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家夥從大樓走出來。進大樓的人是很多啦,但淨是些一見即忘的無名小
卒。本來想說如果今天一點收獲都沒有,幹脆就放棄了。看來日本偵探俱樂部也沒有想像中的好嘛!」
「你少在那邊說大話!在那棟大樓裏,就算隨便找一個第七班的新人,都比你這家夥聰明上好幾倍!」
「再怎麽比我聰明,只要沒比我帥就沒意義了,那種光是頭腦發達的呆子,我都快看膩了。別忘了睦美
,總有一天我會稱霸天下的!」
「算了,隨便你怎麽說……」
究竟偵探稱霸天下是什麽意思?看我聽得一頭霧水,勘缲郎聳聳肩,「偵探這種東西,對我來說不過是
個經驗罷了!」他得意地笑著說。
「喂,你想像一下:假設現在有個巨大的東西就出現在你眼前,一旦注意到它,目然就會想挑戰吧?不
管是誰都一樣,當然我也不例外。」
「『巨大的東西』……我不是登山家,所以不太能理解你的話。不過這根本就是小孩子過于天真的思考
方式!挑戰之後如果失敗了就只能放棄,還是說你從來就沒考慮過失敗後的事?」
「我才不會去想那種事。不過真要我考慮的話……如果挑戰失敗了,大概也只能再補敵人一刀趁勢報複
吧!」
這根本是強詞奪理!雖然我一直把他看作是十五歲時的自己,但就算是從前的我,對事物的判斷力還是
多少有一點。(其實是不想有,但不得不擁有。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然而勘缲郎完全沒有這種「
雜質」,就這樣過著他的人生。當然,要做到那樣的境界是非常困難的。
「這跟竊車又有什麽關系?我直接說好了,你這樣算是犯罪喔!而且還把我牽連進去。」
「我只有問你要不要一起來,最後決定的人可是你喔!自己自願被牽連進來的,就別怪罪別人。」勘缲
郎露出微微的不滿。「監視大樓時還有點絕望,好像不管等多久也沒著落。雖然說本來就不可能每天都有事
件發生,不過爲了收集情報而這樣大費周章還真煩啊!結果這輛畫滿奇怪塗鴉的車忽然出現,之後事情的發
展就如你所知了。」
雖這麽說,我卻還是搞不清楚他劫車的動機。該不會只是爲了一泄被毆打的心頭之恨吧?不過他看來不
像是那種小心眼的人,而且他也說過自己「兩秒內就能忘掉討厭的事」。
「……」
「如果說只要解開一件懸案就好,那解開這個事件也行吧?」
勘缲郎指了指後座。必須掀開前後座間隔著的簾子,才能見到後座的情形。對了!勘缲郎開車之前好像
在後座確認了什麽東西,是不是裏面藏著什麽?該不會是……若照「那種」故事的老規矩來看,應該會有一
座用鈔票堆成的山鎮坐其中吧!例如:先是撿到一大筆意外之財,然後心念一轉,就用這筆錢再幹一票吧!
于是情節由偵探故事變成冒險故事,再變成黑手黨故事。登場人物則是一個聽天由命的平凡老百姓,和一個
天生的殺手。不過現實當然是……
「唉!老規矩就是爲了被打破才存在的。」
十個厚重的木箱疊了兩層,牢牢地被堆放在後座,散發著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息。無論我怎麽看怎麽猜
,那些木箱看起來都不像是塞滿鈔票,反而像在電影裏常常看到的可疑大木箱。
「……那是什麽?」
「你上過大學吧!理科還是文科?」
「理科……」
「喔,難怪、」
「『難怪』?」
「總覺得你這個人有點莫名其妙。」
可惡!又被虧了!
「讀理科的人應該知道吧!你看一下箱子上寫的化學記號。」
微髒的箱子上印著黑字——不,那下是普通的印刷,而是烙印上去的。上面寫的是內容物嗎?還是化學
記號?我沒辦法確定。不過要是讓勘缲郎知道的話,他一定又會說:「你大學在混喔!」
……我忽然發現一件事,自己非常介意在勘缲郎面前出醜。這當然跟愛慕之心或男女之情一點關系也沒
有。我再怎樣也不會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抱有非份之想。簡單地說就是虛榮心作祟吧!在愛裝模作樣的勘缲
郎面前,自己也硬是要打腫臉充胖子。唉!講起來真可笑。我將視線轉回那個化學記號。呃……這應該是藥
品之類的吧?C3H5(ONO2)3——C3H5(ONO2)3,呃……這是硝酸,然後是甘油(glycerin)……嗯,沒錯!是
三硝酸甘油……什麽!那玩意兒,難道是……
「對!就是硝酸甘炸藥。」
所謂的三硝酸甘油,就是將甘油用硝酸和發煙硝酸加以處理制造而成,一種密度爲每立方公分1.6公克的
黏性液體。它是甘油硝酸酯而不是硝基化合物……啊!不對!現在還說明那些東西幹嘛!重點是它有兩個主
要用途:一個是作爲挾心症的特效藥,另一個則是被當作炸藥的主要原枓。
「啊!」
我完全顧不得面子,放聲尖叫准備奪門跳車,卻被勘缲郎一把抓住袖子。我奮力掙紮,想要甩掉他的手
,他卻緊緊地抓住我,完全沒有松開的迹象。
「幹嘛突然驚慌失措的樣子?」勘缲郎若無其事地說,「別那樣慌張啦!剛才不是還很正常嗎?」
「那是因爲剛才什麽都不知道啊!倒是你快想個辦法!後面竟然堆滿了硝……」一長串的化學式害我因
驚慌過度而咬到舌頭,就是這樣才討厭化學藥品!「……硝酸甘炸藥,而你竟然可以像沒事一樣……天啊!
我真是敗給你了。」
我放棄了大吵大鬧,筋疲力盡地當場癱坐下來。膝蓋因恐懼不斷打顫,心髒也噗通噗通亂跳,呈現氧氣
嚴重不足的狀態。
「勘缲郎,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和年輕美眉的背部一樣敏感的……炸藥對吧?」
「不要再開玩笑了……這麽大的數量會造成多恐怖的爆炸!假設一公升裝的一箱有二十瓶,兩百公升…
…?」
如果密度是1.6,200X1.6……那不就有三百二十公斤份量的硝酸甘炸藥!完全無法想像會造成多大的爆
炸規模。如果記得沒錯,這種炸藥的爆速好像是每秒8.5公尺。只是一小瓶份量的三硝酸甘油,就擁有和一百
公升以上的瓦斯相同的爆發力。據說最初開發硝酸甘炸藥的科學家,就曾因爲它驚人的殺傷力而中止研究,
由此可知,只要一點點這種炸藥就能造成和武器一樣大的破壞力並非誇張之詞。
「不一定全都是硝酸甘炸藥吧?因爲這類化學藥品比火藥更難拿到手,除非是自己制作或是透過黑市購
買,否則一般人是無法取得的。不過如果是我,還會在下層的箱子裏裝滿汽油,這樣就更像燃燒彈了,而且
效果超棒的!」
「燃燒彈……難道這個是……」
「這已經不是『難道』這種含糊的字眼就可以帶過的事了。那些家夥原本打算攻擊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
喔!就像那些神風特攻隊。」
雖然勘缲郎毫不在乎地說出這些話,我聽了卻是驚愕不已。這麽說,那個可疑男子的目的——那家夥不
是在監視,而是在瞄准,然後准備開這輛車撞進大樓!
「然後一切夷爲平地。對這種炸彈客自爆式的恐怖攻擊,真的是束手無策。你不覺得嗎?」
勘缲郎將座椅稍微往後傾,有點發愣地說道。關于硝酸甘炸藥,勘缲郎或許沒什麽概念,不過畢竟現在
面對的是如此無法無天的犯罪計劃,我想他還是有點感覺的。
「想防都防不了。像十字軍啦,一向一揆啦(注5:日本室町,戰國時代的信徒造反運動。)都跟宗教有
關,還有恐怖攻擊之類的。電影裏不是也常有嗎?主角或主角的朋友扮演炸彈客,然後突擊敵方陣地。光說
這些我不小心就會聯想到《終級警探3》,真是的!」
「隨便啦,反正我討厭好萊塢的電影。」
真的是想防也防不了嗎?作爲一個與凶惡犯罪對抗的組織,日本偵探俱樂部有關危機的管理絕對不會馬
虎。對郵件或宅配等危險物品的過濾不用說,每一位隸屬于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偵探,都有一張犯罪搜查許可
證——即俗稱的藍色ID卡,是進入大樓必備的證件。大樓裏的警衛人數也不少,因此連這個旁若無人的勘缲
郎都不得不隔著馬路用望遠鏡觀察。可是萬一這個自爆攻擊真的付諸行動了……日本偵探俱樂部那棟宛如藝
術品的建築,以及正在裏面工作的偵探,必會于刹那間徹底化爲灰燼,整片爆炸中心地區將被夷爲平地。加
上附近就是交通要沖,整個災害的嚴重程度將難以估計。當然,那個貨車駕駛也不可能沒事(換個比較直接
的說法,就是「必死無疑」,不過那是他爲達到目的必須付出的代價。這種完全不顧別人的攻擊行動,真的
是完全無法預測。推理之所以能成立,就是因爲將罪犯以「人」來看待,然而對于這種已枉顧人性、如惡夢
般的犯罪,想要事前預防根本不可能。
「要不是勘缲郎剛好注意到,現在早就……」
不對!這真的只是「剛好」嗎?未免也太巧了吧!那麽重大的恐怖攻擊,卻只因爲遇上一個想當偵探的
小朋友碰巧在觀察大樓而被成功攔截,天底下哪有這麽幸運的事(相反地,對那個男子來說就是最衰的事了
)!不論自己願不願意,都會被卷入事件,這也是作爲偵探所需的天賦之一。自願且刻意讓案件到手的,只
能算是三流偵探。若做不到由敵方主動向你下挑戰書,就稱不上名偵探。(當然要自稱爲名偵探也是個人的
自由,但想要別人這樣對你尊稱,絕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從前有一本偵探小說這樣寫著:「普通的偵探主
動向事件出擊,真正的各偵探則是事件主動找上門。」我覺得還少寫一句:「而自己引發事件的是菜鳥偵探
。」
「但我還是看不出這堆炸彈相你現在的行動有什麽關系,你在檢查後座時就注意到那堆炸藥了吧?那時
就應該趕快報警啦!」
「警察啊……」勘缲郎面有難色地轉開視線,看來這小子的自負不是裝出來的,心中好像已經擬好某些
計劃。「難得對方自己『送上來的』未解決事件,怎麽可以就這樣拱手讓給警察?」
「未解決……」
他說得沒錯。既然是現在進行中的事件,就等于尚未解決。不但如此,我們剛好還處于事件發展的中心
。雖然勘缲郎的行動讓那個計劃失敗了,但不代表事情已經解決,只能算是暫時停止。除非我們查明那個男
子的真實身分,否則這件事將成懸案,而勘缲郎就是打算將此用在「提出推理」上。他能想到這步棋,就已
經不能用思慮周密、反應靈敏之類的詞來形容了,我想說他狡滑應該也不爲過吧!再怎麽說,這部不該是一
個十五歲小孩腦袋裏會想的事。活躍于日本偵探但樂部第一班的偵探中,有不少人年少時便充分展現才能,
勘缲郎和他們比起來一點也不遜色。
「勘缲郎,你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啊?」
「不是說過了嗎?我對過去的事沒興趣。對于美好的未來,可是做好了萬全准備,等不及迎接我的到來
呢!不管我們說什麽,明天、後天還是不停繼續著,所以哪有空重提往事。至于我是怎樣的人,由你自己判
斷下就好了。反正我是毫無經過包裝的『無印虛野勘缲郎』,你看到的是什麽就是什麽。我的人生也不需要
招牌這種東西,只有笨蛋才會靠著不斷吹噓過去來裝模作樣。很不巧地,我不是那種笨蛋。」
「真搞不懂你那種毫無根據的自信是從哪來的?」
「沒有根據就不能相信自己嗎?真迂腐!」勘缲郎嗤之以鼻。
雖然那種說話方式令人反感,但一切正如他所言。
現在的我只是個空無一物的軀殼。這並非故意中傷自己那種自虐似的說法,而是單純的事實。就拿今天
來說,要不是我注意到勘缲郎,否則現在一定正在家裏呼呼大睡,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再做明天的,明天的工
作結束了再做後天的。即使大後天是星期日,到時也一定是埋首于工作。業績、業績、拼業績的每一天。從
這點來看,我的面前也有「做好萬全准備的未來」等待著我。只不過勘缲郎是從現在繼續走下去的「未來」
,而我則是被失敗的過去緊緊束縛住的「未來」。
……但是此刻的我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明天的事。現在不是去管那些瑣事的時候了。這個虛野勘缲郎,
就因爲他害我的一切都受到擾亂,陷于極度混亂的狀態。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集中注意力,
「我扳倒的那個男子應該不是主謀。」從勘綠郎的聲音可以嗅出一絲絲緊張感。「主謀一定是另有其人
。那家夥不像是會作這種計劃的人。」
「只是打了一架,你怎麽能判斷出來?」
「就是因爲只打了一架才知道啊!」勘缲郎笑著說,「人和人之間想要互相了解,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打
架。你能說出比拳頭更好的共通語言嗎?」
明明就是靠指虎、安全鞋和電擊手套等武器,還在那裏說大話。
「……所以你認爲主謀正侍在某處?」
「沒錯!」勘缲郎得意的樣子,那張帥氣的臉笑得嘴部歪了。「就藏在那個男的身後——一個魯莽且自
暴自棄、不顧周圍也不顧自己、淨用些落伍卻很猛的攻擊招數向巨大的東西宣戰的狠角色。」他興奮地說著
。
勘缲郎總是嘻皮笑臉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認真緊張的神情,甚至可以說是凶惡的笑容,我改變想法了。在
這之前,我一直以爲勘缲郎是那種向「巨大的存在」(以這個場台而言,所謂「巨大的存在」指的是日本偵
探俱樂部—持續挑戰,面對難關主動出擊的少年。但事實上,我認爲虛野勘缲郎本身已經變成那個「巨大的
存在」,而現在只不過是貪心地追求有資格與目己對抗的敵人。回想他觀察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的表情,與
其說是「搜尋獵物」,不如說是發現「強敵」時的眼神或許更爲恰當。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家夥,不過既然我都把炸藥搶走了,那家夥就不得不跟我聯絡吧!所以就算
我們待在這裏什麽也沒做,對方還是會主動聯絡。」
「爲什麽?」
「什麽『爲什麽』,這還用問嗎?基本上,炸藥這種東西的構造很簡單,只要是聰明一點的小學生,都
可以做出來,當成暑假作業的勞作。但最難的就是材科的來源。」
「……所以呢?」
「所以對方絕不會甘心把一堆硝酸甘炸藥拱手讓給別人啊!你知道要收集像後面這麽多的硝酸需要花上
多少時間和功夫?嘿嘿!這家夥該不會就是那個在指引我的羅盤?」
先暫時把這個不知道在興奮什麽的勘缲郎放在一邊。我忽然(或「終于」)想到一個人,一個像這樣故
意挑這個等同于日本大腦中樞的日本偵探俱樂部下手的人。我急忙回頭確認木箱上(C3H5(ONO2)3)化學式下
方的文字。跟貨車上一樣的兩個字以油漆清楚地寫著:「殺眼」。
頓時一股寒意從背脊竄起,而就在同一瞬間,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可能是從剛剛就沒有再聯絡的上司吧
!不過我已經關機了,這麽說,應該是勘缲郎的。雖然很難想像這個厭惡網路(而且還居無定所)的勘缲郎
也會帶著手機,不過鈴聲真的是從勘缲郎那邊發出來的沒錯。他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支輕薄的手機。
「呃……睦美,這玩意兒要怎麽用?」
「什麽?你不知道?這不是你的手機嗎?」
「不是,是那個男的。」
我想起來了·男子倒地後,勘缲郎曾因爲擔心男子的狀況而向他靠近。原來那只是裝出來的,其實他是
在翻找男子身上的東西。不過,那時還不知道有硝酸甘油啊,難道這家夥是個手腳不幹淨的渾小子?
「按這個鍵就可以了。」
「謝啦!嘿嘿!有一種對方馬上就要靠近的感覺耶。怎麽樣,我這出預定調和的即興劇還不賴吧!你可
是坐在最佳視野的特等席喔。好!接招吧!」
勘缲郎按下電源,
鈴聲停止。
「咦?喂,喂?」
……這家夥該不會跟某黑衣偵探一樣是機器白癡吧?
什麽討厭網路,我看他根本是不會用。
「……拿過來。」
我接過手機,試著用來電記錄打回去。幸好對方的電話不是「保密號碼」,連區域號碼都有,看來應該
是用室內電話打的。勘缲郎在一旁插嘴大喊:「哇!超厲害的!還好有睦美在。得救了!睦美萬歲!」因爲
這種事而得到別人的佩服或感謝,一點部不值得高興。
「你好。」
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我是逆島菖蒲。」
地獄有三種。一種是專收罪人的地獄,一種是專收愚者的地獄,最後一種則專收除此之外的人們。若要
介紹日本偵探史上一大汙點的叛逆者——逆島菖蒲,這個段落可說是最佳時機。只要是曾夢想當偵探的人(
若—起將「以及夢想破滅的人」這句話寫上也毫無不妥),對于「殺眼」(孤島)逆島菖蒲與「靜」(完全
言語)椎冢鳥籠這兩個名字一定不陌生,當然我也不例外(雖然勘缲郎似乎是個例外,但在這先不將他列入
考慮)。
這是五年前的事了。正當日本偵探俱樂部逐漸在日本打響各聲,並開始在世界嶄露頭角之際發生的事件
。那時人們用各式各樣的名字來稱呼,最後則統一定名爲「連續偵探殺戮事件」。雖然有那麽一點欠缺格調
、不夠文雅的感覺,不過這真的是一針見血、簡單明了的命名。六十六位「名偵探」一個接一個命喪于惡魔
般殘酷的殺人狂,就連我也想不出其他更適合的名稱來稱呼這件事了。
先撇開自己會被卷入事件的偵探不說,所謂的偵探一定都是和事件劃清界線,身在其外的第三者,絕對
不會變成案件的受害者,因此這件離奇的案件在當時有多轟動自然不在話下。因懼怕自己成爲下一個受害者
,沒有一個「名偵探」願意出面進行推理或偵查,而那個殺人狂就像嘲笑世人般,繼續展開屠殺。不過最令
人震驚的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竟然就是日本偵探俱樂部裏的「名偵探」逆島菖蒲,以及共犯椎冢鳥
籠。喊抓賊卻發現是自家人幹的,日本偵探俱樂部陷入兩難的窘境,就像是被打了一記重重的巴掌一樣難堪
。再怎麽說,身爲日本首屈一指的偵探俱樂部,卻未能察覺犯人就在身邊,真是沒有比這更屈辱的事了。
揭發犯人逆島菖蒲的是一位私家偵探,念來有些拗口的宇田川樒是她的名字。雖然只是位名不見經傳、
頭銜上也沒有個「名」字的小偵探,卻在極其偶然下發現了連續殺人事件中某些相似點,並將之作爲線索,
進而揭發逆島菖蒲的犯人身分,後來便因此加入日本偵探俱樂部。然而,最令人吃驚的,還是逆島菖蒲所采
取的行動。其實在當時罪證並不充足的情況下,就算她想蒙騙過去,也是絕對沒問題(畢竟身爲日本偵探俱
樂部第一班的名偵探,其辯論口才之高明應該不必多說)。伹她不但不反駁,反而大聲地撂下一句狠诂:「
你們這些沒用的偵探,繼續在天國裏沈淪吧!」接著就帶夥伴椎冢鳥籠一起逃亡,從此行蹤不明,列名爲A級
通緝犯。話說回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偵探們,依然對這個「殺眼」身爲「名偵探」時所創下的功績佩服得
五體投地。入會才僅僅兩年,就破獲了六百六十六件案子,所逮捕的犯人也有六百六十六人(這不得不讓人
聯想到「666」這個不吉利的數字。它有「獸物」之意,同時也代表惡名昭彰的暴君尼祿。順道一提,傳說尼
祿即是「殺眼」的擁有者之一。)而那位共犯椎冢鳥籠也不是個簡單人物。他以身爲逆島菖蒲夥伴的臨時身
分進入日本偵探俱樂部,聽說包括同伴逆島菖蒲在內,整整兩年間,他一句話都沒說過,永遠都是沈默不語
,仿佛一台自動測量裝置,默默照著「殺眼」的指示幫她「處理」好事情。之後也以「連續偵探殺戮事件」
的共犯身分列名A級通緝犯。兩人從五年前逃亡後便行蹤杳然,一直到現在,全日本的偵探(當然也包括日本
偵探俱樂部)都在找尋他們的下落。
「我是逆島菖蒲。請問你是?」
聽到電話那頭傳出的清冷聲音,不禁讓人聯想到對方是位楚楚可憐、溫柔婉約的女性。我倒抽了一口氣
(冷靜!搞不好對方是假冒的),將話筒遞給勘缲郎。「嘿嘿!」勘缲郎興奮地接過電話,喊了句:「喂,
你好啊!我是勘缲郎。」
「我是逆島菖蒲。」
或許是察覺到對方換人了,逆島菖蒲再一次報上姓名。
「雖然跟我還差得遠,不過你的名字也不賴!聽你的聲音應該是智慧型美女吧?有戴眼鏡嗎?」
「有啊!因爲我不喜歡用隱形眼鏡。那樣將異物放入眼睛的發明太不人性化了。」面對勘缲郎的調侃,
逆島菖蒲也跟著答道,「你就是那個盛氣淩人的勘缲郎吧?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啰!」
「沒問題!你說吧。」
「那些東西……可以還我嗎?對我而言,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喔!」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耶!」
「真是的!別再捉弄人了。不管是車子還是木箱,上面都有我的各字,不是嗎?」
「在自己的東西上面寫名字,真不傀是菖蒲,想得還真周到!」
「哈哈哈!因爲那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要是弄丟了,我一定會去上吊自殺。拜托,你
要什麽我都給你,快把那些東西還給我吧!」
「哈哈哈!太好玩了!被你這樣的女人這樣哀求,害我有點心癢癢的。」
雖然是在開玩笑,但一旁的我可是心驚膽跳!這不光是因爲我是個膽小鬼!倒是這個虛野勘缲郎,就算
不認識「殺眼」這號人物,伹能這樣毫無畏懼地和逆島菖蒲一對一交談,也真的是太猛了。
「你不去報警,也沒有通知那個可惡的日本偵探俱樂部。勘缲郎同學,我想一定是另有打算吧?」
「不要叫我『同學』!」
「喔!我知道了,勘缲郎,你想要什麽就盡管告訴我吧!是錢?還是女人?名譽?地位?」
「那些我全都要,不過最想要的是整個世界。話說回來,這不關你的事。虛野勘缲郎的事我自己負責,
不需要別人插手。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別想介入我的世界!」
「你想要全世界?這就有點困難了……我這邊是兩個人。」逆島菖蒲突然改變話題,「兩個人指的是人
數,我是其中的指揮。」
「哇!那想出那個超棒計劃的人就是你啰?」
「沒錯!你答對了!既然我已經告訴你我這邊的人數了,請問你那裏有……」
「兩個人。」
還來不及提醒他別照實回答,勘缲郎毫不遲疑地就回答了。在還沒辦法證實對方說的話之前就那樣做未
免太憨直了,在旁人眼裏這不過是單純的愚蠢。
「不過啊,我們其中一人可是個狠角色喔!」勘缲郎完全不顧我的擔心,繼續說道,「反正你就是想要
那玩意兒對吧?那我問你,你可以拿多少來把那玩意兒賭回去?」
「你是指錢嗎?」
「我說的可是命喔!」
勘缲郎雙腿盤坐在駕駛座上,泰然地和逆島菖蒲進行交涉。
「我可以把性命部賭上去。用自己的命來賭自己的人生,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你呢?」
「我當然可以啊!」
拿命來做賭注。逆島菖蒲一副理所當然地說出荒唐的回答。整個對話的內容已經超過常識的尺度。就像
是用不同語言似地,雖然可以了解這兩人談話的表面意思,背後代表的意義卻全然無法理解。
「那就來交易吧!一箱算一億,總共十億賣給你。」
一億!十億!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這根本是獅子大開口!
不對!這已經下是獅子大開口了。雖然我不清楚三硝酸甘油的行情如何,但再怎麽說,兩百公升是絕不
可能賣到十億元的。一公升五百萬……一合五十萬。如果有這些錢的話,就連原子彈都可以買下來了。聰明
的逆島菖蒲怎麽可能答應這筆交易。才這麽一想,我便恍然大悟。勘缲郎只是在測試逆島昌蒲。既然對方宣
稱把性命賭上部值得,就大約抓個十億元的天價來測試對方的反應,看看這個逆島菖蒲是否只是在虛張聲勢
、擺擺架子。如果逆島菖蒲拒絕了,勘缲郎大概會——
「成交!」
逆島菖蒲毫不遲疑地回答,勘缲郎聽了滿臉驚喜,高興地手足舞蹈。
「哇!太棒了!夠幹脆!」
「我會付十億元……買你的命!」
就在她語聲一落的瞬間,前座的擋風玻璃忽地碎裂開來。正當我們准備閃過身,躲過四處飛敵的玻璃碎
片時,一只手臂從車外伸進來,掐住勘缲郎的脖子,就這樣硬生生地把他從駕駛座上拔起,拖到車外。勘缲
郎連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就在這完成我們的交易吧!」
「你、你……」我撿起勘缲郎掉落的手機。「怎麽會這樣?」
「說起來滿丟臉的,我曾經幹過像偵探這種下流的行業,你只要去查一下,應該就可以知道我是誰了!
」逆島菖蒲不慌不忙地說,「其他詳細的事牽涉到企業秘密,就先不講了。向你介紹一下,那位是椎冢鳥籠
,我最親愛的夥伴『靜』。」
我往窗外一看,之前那名男子正把勘缲郎壓在地上。遭受突擊的勘缲郎,那些自豪的指虎、安全鞋和電
擊手套,在這次都來不及派上用場了,而那位男子,難道就是椎冢鳥籠?那個永遠沈默不語,宛如自動測量
裝置的「靜」?
啊!我現在才想到。這台車上應該裝有GPS導航系統,所以我們的行蹤才會掌握在他們手裏,「殺眼」先
看准「靜」抵達停車場的時機再打電話來,試圖分散我們的注意力後來個突擊,果然是那個惡名昭彰的「六
百六十六」偵探逆島菖蒲慣用的招術。
「現在戰況如何?我親愛的『靜』可不是個會兩次都輸給同一個對手的笨蛋喔!」
我受夠了她刺耳的聲音,于是關掉手機,准備跳下車去解救勘缲郎。忽然,我猶豫了。就算我現在過去
又能怎樣?可以改變逆島菖蒲說的那個「戰況」?躊躇間,勘缲郎和我四眼相對,像是忽然回過神似地對我
大叫:「快逃!」
椎冢鳥籠也朝我瞥了一眼,但也許是不屑跟我這種弱女子交手吧,他馬上又將視線轉回勘缲郎身上。該
怎麽辦……不!就這樣逃跑太卑鄙了。若是今天傍晚以前的我還不敢說,但在與勘缲郎相處六個小時後要我
做這種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毅然地打開車門,准備跳下車——
「……」
不對、
完全不對。
這樣是錯的。這不過是有勇無謀、冒失的行爲。和勘缲郎交談了六小時,我究竟學到什麽?不是固執己
見,不是故弄玄虛,「偵探需要的不是推理能力,而是判斷力。」就是這個!魯莽也好,虛張聲勢也罷,這
都是勘缲郎經過判斷的結果。所以我目前該做的,就是聽從勘缲郎的指示。因爲再怎麽說,勘缲郎一定會比
現在心慌意亂的我更有判斷力。我收回踏出車外一半的腳,坐到駕駛座上踩下油門。雖然好幾年沒開車了,
但簡單的駕駛還沒忘記。我看看後照鏡,椎冢鳥籠放開勘缲郎,正准備向這裏追來。原來這就是勘缲郎的「
判斷」啊!椎冢鳥籠大概是以爲只要抓到勘缲郎,我也跑不了。不過,既然他們的目標是那堆三硝酸甘油原
液,那麽我只要開著車逃跑,他就不得不追上來。這時,勘缲郎趁機撲向椎冢鳥籠的腿,將他拉倒,兩人糾
結在地上翻滾。我將視線轉回前方,雖然非常不想就這樣丟下勘缲郎,但還是別再多想,先離開這裏再說吧
……
眼看就要開出停車場之際,我突然踩住煞車。
出口的正中央站著一個人。
踩了煞車還不夠,我把方向盤轉到底,在離對方僅僅數公分的距離緊急轉彎,接著整台車就街向路旁的
護欄。因爲沒系安全帶,我整個人狠狠地撞上擋風玻璃。
「竟然沒裝安全氣囊,真是台爛車……對了!那堆恐怖的東西還放在後座啊!不過最奇怪的是,在這種
時間,這種地方,怎麽會莫名其妙冒出一個人?」
我迷迷糊糊的腦袋中充滿了問號,看著那個人朝這走來。全身名牌裝扮,大半夜的卻撐把陽傘。還有,
她戴著眼鏡。
「順便告訴你一件事。」
她連聲招呼部沒打,就直接對我說話。
不對……在電話中已經打過招呼了,所以沒必要再重複一次。
「我剛剛是用手機打過去的。這種故意給對方錯誤號碼的小把戲,只要有專門處理暗號的軟體就做得到
,當然,那個號碼還是要采用轉寄系統才能傳送出去、再細節的部份就屬于企業機密了,恕我先講到這爲止
。」
站在眼前的,就是那個常常在報章雜志上出現的逆島菖蒲。
一位以擅長睹BlackJack而馳名天下的睹場大亨曾經說過:「是輸是贏都不重要,我不過是賭這條老命罷
了!」那些已經飛黃騰達或見過世面的大人物,總愛發表一些充滿達觀思想、冠冕堂皇的大話,而這句名言
就是一個例子。除非是很有能力的人,否則真正能做到的應該也沒幾個人吧!就算再厲害,人類也不是那種
輕易就能放棄一切的動物。若非必要,何必冒險拿一切去賭那一點點贏的機會?對每個人來說,將安全平穩
的生活視爲第一優先是理所當然的,因爲生存本身無時無刻不受到死亡和絕望的雙面夾攻。每個人都有想一
窺地獄的好奇心,但這絕不是因爲每個人都想下地獄。或許這樣說有點主觀,但我認爲灰姑娘根本就是個僞
善者,甚至她根本就不希望仙女的出現,因爲在他人強迫下所實現的夢想,是最醜陋的東西。話說回來,這
個勘缲郎的確是自願跳入地獄的,至于逆島菖浦和椎冢鳥籠怎樣我雖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我絕
不是勘缲郎那種人,對地獄之類的玩意兒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四周極其淩亂,飄蕩著煩悶的氣息。一堆堆的垃圾幾乎
淹沒整個地板,而且似乎都是一些毫無價值的廢物(說不定哪些內行人可以在這挖到寶,可是在我眼裏,那
不過是堆垃圾和紙層)。我雙手铐上手铐放在背後,整只手臂、胸部一直到腳踝,也都被繩子緊緊捆綁著。
「你醒來了啊!」
轉頭一看,侍在身旁的是以同樣姿勢被捆綁住的勘缲郎,和我不同的是,他臉上還多了好幾道瘀青。不
只如此,全身上下部有受傷的痕迹,看來是跟椎冢鳥籠打鬥後所留下的。發生車禍後雖然我也有不少傷口隱
隱作痛,不過後座堆放的硝酸甘油沒有爆炸就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當然,要是那麽容易爆炸,那些家夥
就不會用貨車來載了(就算不會輕易爆炸,一般人也不會想到要載著一堆炸藥到處跑吧」。
「這是哪裏?」
「我是在昏迷中被搬來這裏的,所以並不知道。而且指虎、安全鞋和電擊手套全部被沒收了。」
「你身上還有什麽武器嗎?」
「一顆熱情的心和英俊的臉龐。」
「去死吧!」
我試著松開手铐,但完全沒有松動的迹象。
「啊,不能那樣!」勘缲郎說,「這些繩子和手铐可都是我的搜集品中特別牢固的珍藏品耶!」
「……」
看來這些繩子手铐都是勘缲郎的東西,而被自己的東西捆綁住,則代表萬事休矣。武裝時最需留意的一
點,就是千萬別被敵人奪走自己身上的武器,像現在這個狀況就是最錯誤的示範,而手铐的鑰匙當然也被對
方沒收了。
「你覺得這是哪裏?」
「同樣的問題不要問兩次好不好,不怕被當作笨蛋嗎?只是被當作笨蛋還沒關系,如果真的變成笨蛋就
麻煩了。嗯……我不是很確定啦,但我猜還沒有離開京都。」
「你怎麽知道?」
「從遭到攻擊列現在還沒經過很久的時間。你看,窗外天色還是黑的,所以我想這裏應該是某個京都郊
外的廢棄屋吧!」
「嗯……」
這樣要掌握所在位置也不是那麽難了。不過就算知道位置,在這種被捆綁的狀態下也無計可施。
「可以告訴我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嗎?」
「其實也沒什麽啦!你出車禍後被抓去當人質,我也跟著被那個怪裏怪氣的男人一起抓來了。」
「……是這樣啊!」
總之,現在的情況變成是我把勘缲郎拖下水。勘缲郎當時的判斷是對的,一切就怪我這個笨蛋實在太沒
用了。
「……對不起,勘缲郎。」
「怎麽了?」
勘缲郎對我的道歉一頭霧水。
「都是因爲我……」
「……喔!是那件事啊!」他恍然大悟地笑著,隨即又閉上眼睛,「如果你以爲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未
免也太臭屁了!「他繼續說道,「有些人啊,明明做得到的事不去做,那種家夥就很差勁。但你不一樣!雖
然不是很完美,不過能做的都盡量去做了,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是你的錯。」
「……是這樣嗎?」
「是啊!不管做什麽事,有成功的機率就有可能失敗。至少你嘗試去做,我覺得這樣就夠了,」他繼續
說道,「這本來就是一個無中生有,一切都靠機率決定的世界。不過,就是因爲這樣才有玩樂和挑戰的價值
啊!」
勘缲郎露出毫無所懼的笑臉。在這樣被拘禁的處境下,仍然有那種笑容。
我一直以爲,勘缲郎不過是個莽撞的追夢者、追求強敵更勝獵物的戰鬥狂,但現在我覺得那些印象可能
與現實有些出入。他不但緊緊鎖定目標,連隨之而來的風險和某些被迫犧牲的未來,也都確實掌握著,並已
做好陷入這種危機的心埋准備。勘缲郎是在認清這一切俊,才敢「魯莽地」下判斷,才敢大言不慚地述說自
己的夢想。從前的我和他完全不一樣,甚至連和他相提並論的資格都沒有。
我終于知道,那時的我不過是個幻想成爲名偵探,靠著編織夢想讓自己覺得跟別人與衆不同的幼稚少女
。編織夢想和實現夢想完全是兩碼子事,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想當偵探,還是說那只是個因爲盲目
的憧憬和無知,隨口說說的白日夢。所謂的「偵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伴隨這個職業而來的又是什麽?要
是當時我知道這些,還會以「成爲偵探」這個夢想爲榮嗎?結果還不是什麽具體的計劃也沒有,只是在嘴巴
上空談罷了。
「我要當一各偵探」、「我想要當偵探,然後解決各種案件。和邪惡的犯罪正面交鋒,蠻橫無理地保護
受害者」、「我要事前防止任何可能發生的凶惡犯罪」這些說詞聽起來還不錯吧!然而,我能保證自己是在
理解這些話真正的意義和這些事的本質後,才立志當偵探嗎?關于這一點……不是說完全不行,但覺得自己
沒有十足的自信做保證(除非我想撒謊)。到底當時的自己在想什麽?雖然我還記得自己做了哪些事,伹那
時的心情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怎麽又發起呆了?你真的很散漫耶!一副很容易上當的樣子。小心被壞男人騙喔!」
「……我對男人沒什麽興趣。」
「你該不會是得了「拒絕戀愛症候群」?在這時代還真稀奇。」
「才不是,應該說是沒那種閑功夫吧……老實說,我在你這年紀時,是個陰沈的『禦宅族』。」
「不錯啊!禦宅族超棒的!我愛禦宅族!他們大都是萬事通,和他們聊天都能學到很多東西。」
「呃……我是水准較低的禦宅族。喜歡向別人發牢騷,總是一副『不然你是要怎樣』的表情。就是那種
憤世嫉俗的禦宅族。」
「這有什麽不好?那對你來說還是有意義啊!我覺得只要清楚知道自己在幹嘛,做什麽都無所謂。」
「有意義的東西……哈哈哈!你說話還真像『小王子』。」
至少當時的我認爲那是有意義的東西。但是對現在的我又有什麽益處?甚至我連自己當時在做什麽都不
清楚。十五歲到二十歲之間的那五年,就像勘缲郎不知何時說過的,我總是任意制造出一堆假想敵,然後拼
命與他們對抗。過了二十歲,有點懂事後,才發現從前的自己是多麽丟臉又無知;然而想再去竄改或修正過
去已經不可能了。像我這樣自我意識過剩的人,本來就應該被淘汰。再也沒有比自我意識強卻不小心幸存下
來的人更可悲了。
「你都沒談過戀愛嗎?」
「不能說完全沒有,但也差不多啦!我談的都是什麽『假想戀愛』還是『虛擬戀愛』之類的。你呢?」
「嗯……這方面的經驗我可多了,因爲整天閑閑地到處玩,不過啊,我發現了比這還要有趣的玩意兒,
結果談情說愛的時間都沒了。」
「……可以問你一件事情嗎?」
「問吧!」
「假如十年後,也就是到了我現在的年紀……自己期盼的東西一件都沒有得到,你會俊悔嗎?」
「當然會啊!」
他立即回了一個和預期相反的答案:
「……是喔!」
「一定會超後悔的,然後拼命想自己到底是哪裏做錯了。好好檢討那十年,想辦法去了解自己缺少了什
麽,然後再重新開始,告訴自己這次絕不會失敗。」
「……重新開始。」
「對,重新開始。」
就算所有的事都失敗了,就算自己期待的東西一個也沒得到,勘缲郎還是要重新開始。這不是因爲青春
、幼稚、青澀或天真,而是非常單純、非常明了易懂的「韌性」:一種值得驕傲、閃耀著堅定光芒的「韌性
」。
這時房門忽然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原來是那個和勘缲郎兩度上演全武行的男子椎冢鳥籠。一張毫無
表情的臉,進入房間後看都不看我和勘缲郎一眼,就迳自打掃起散落四處的垃圾。說是打掃,不過是將那兒
的垃圾撥到這兒、把這兒的垃圾堆到那兒,看來像是在弄出一塊可以在地板上走路的空間罷了。
「喂,你剛剛下手倒是很狠嘛!」
勘缲郎向椎冢鳥籠搭話(這種狀況下還跟敵人哈啦,根本就是有勇無謀),不過椎冢鳥籠一點反應都沒
有。
「目前跟你算是一勝一敗。就想成是三戰兩勝制好了,下次贏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勝利者。喂!有沒有聽
懂啊?別以爲你已經贏過我了。」
椎冢鳥籠一樣沒有回答,沈默不語地繼續掃地。勘缲郎好像自討沒趣,轉向我問道:「喂,這個人好像
很討厭我耶!」
「怎麽可能會喜歡……不過這不是重點吧!那個人是椎冢鳥籠,大家都叫他「靜」,在偵探界還算是有
點知名度的人物。你真的不認識他?」
「沒聽過。不過你倒是很清楚嘛!」
「連這種事都不知道還立志當偵探!勘缲郎,我看你根本沒搞清楚狀況嘛!」
「剛剛在大樓遇到時你又沒說。」
「誰會想到『那個』椎冢鳥籠會真的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只是平凡的……別想怪我,你可是要當偵探的
人耶!」
「嘿,該不會你也想當偵探?不然你怎麽會知道?」
像是要故意打斷我們的對話似地,門再度被打開來。出現在眼前的,是個全身名牌、戴著眼鏡、大半夜
卻撐把陽傘的女子——逆島菖蒲。她就像一把被插進地上的劍直直站著,然後氣定神閑地慢慢走在椎冢鳥籠
撥開垃圾後空出來的走道,來到我和勘缲郎面前,在椎冢鳥籠准備好的椅子上優雅地坐了下來。蓬松的裙子
雖然顯得略爲緊繃,但她依然面不改色地推了推眼鏡說道:「哎呀呀呀!竟然有人把那麽下賤的工作當成夢
想!稱這是夢想也末免太肮髒庸俗了吧!」
「太過分了!你沒聽過職業無貴賤嗎?」
「當然知道!不過你好像忘了,創造出這條法則的偉人還注明說『偵探除外』。」
「真的嗎?」
椎冢鳥籠慢慢繞到逆島昌蒲身俊,然後忽然停下腳步,俨然一副保镖或特務的樣子。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好好地面對面打招呼呢。你好!我是逆島菖蒲。這位是我的夥伴椎冢鳥籠。」
「我叫虛野勘缲郎。哈哈!如我所料,你果然是個智慧型的大美女。」
「你還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那位小姐是……」
伴隨著幾分緊張,我答道:「……我是蘿蔔睦美。」聲音因不安和恐懼微微顫抖著。
「喔……這樣啊!」似乎是對我沒什麽興趣,逆島昌蒲馬上又將視線轉回勘缲郎。「勘綠郎同學,你喜
歡玩撲克牌嗎?」
「只要是跟遊戲沾上邊的,我大概都喜歡。」
「那『BlackJack』你應該知道吧!這是我最喜歡的遊戲,不用什麽計謀和策略,只需要判斷力就夠了。
其中最愛的是純正的『BlackJack』,也就是黑桃A和黑桃J這兩張王牌的組台,那是最漂亮的牌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
「總之……勘缲郎同學,還有睦美小姐,此刻站在你們面前的,正是我剛剛說的王牌組台。這就是我要
告訴你們的。」她看似優雅的笑容,透露著對我和勘缲郎的蔑視。「這樣你懂了吧?椎冢島籠是『沈默兵團
』(黑桃J),而我是『悲劇英雄』(黑桃A)。勘缲郎同學,難道你還可以拿出任何東西跟我們這個王牌組
合對抗嗎?」
「拜托別用那種莫名其妙的比喻好不好,直接說『我是最強的』不就好了?啰哩叭嗦的。不過換我來比
喻的話,我應該是『J鬼牌』吧!」
「你說的是『Joker』(最後一張王牌)嗎?很可惜,『BlackJack』這遊戲是不用鬼牌的。」
「這樣啊!」
「請恕我一問。」逆島菖蒲擡起下巴,停了一下後向勘缲郎問道,「你爲什麽要找我麻煩?詳細情形我
是不知道啦,不過如果說因爲想當偵探,那只是隨便編出來的理由吧!」
「當然是真的啊!難道我連自己的夢想也必須詳細向你報備嗎?那太可悲了吧!」
「假設眼前有個『巨大的東西』,而一旦注意到那玩意兒,就會忍不住想去挑戰看看吧?每個人都是如
此,當然我也不例外。」之前在我面前那副虛張聲勢的樣子,現在又在逆島菖蒲的面前出現,不見一絲絲的
畏怯。「有難關時,無論如何先試著跨過再說。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還需要什麽理由嗎?」
「哼!真是個麻煩的家夥!」
逆島菖蒲毫不客氣地說出感想,但他並不退縮地繼續說:「要怪,就怪你這個『巨大的東西』要出現在
我的眼前。」
「你會後悔的!這代價雖高,不過倒是學了不少東西吧?你要知道,這世上也是有跨不過的難關。」
「就算這世上有跨不過的難關,但在我的世界裏是不存在的。所謂的難關本來就是爲了讓人跨越才存在
的。」
忽然,兩人相視一笑。逆島菖蒲和虛野勘缲郎。
「你很愛地獄是吧!」逆島菖蒲立刻收回笑容。「可惜你的地獄已經結束了。看來你再怎麽愛地獄,地
獄也不見得會愛你。」
「哈,戀愛不都是從單相思開始的?這就是談戀愛最有趣的地方!那你自己呢?有得到地獄的垂愛嗎?
」
「當然,我可是備受尊寵呢!」
逆島菖蒲——偵探的克星,人稱「殺眼」。這個讓全日本偵探陷入恐懼深淵的女人,此刻就站在我的面
前。但不可思議的是,我感受不到一點點的危機感。壓迫感的確是有,她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甚至讓我感到
莫名的恐懼,但就是沒有危機感。或許,這是因爲虛野勘缲郎一直用對等的態度面對逆島菖蒲,將逆島菖蒲
散發出來的狠毒完全中和了。他和敵人正面交鋒,一點也不退讓。這個什麽特殊身分、頭銜都沒有的十五歲
少年,竟然能把「殺眼」鎮住——這根本是毫無道理、宛如天方夜譚的事,但它確實發生了。逆島菖蒲似乎
也注意列這點,改用一種警戒的眼神看著勘缲郎,然後向他伸出左手,說:「給你一個機會吧!」
「從今以後,你只能爲我而活、爲我行動,只能想我、只能愛找。只要你這樣發誓,我就放過你。」
聽完這段話,勘缲郎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笑容。非常愉快,卻又像傻瓜般恍惚的笑臉。
「嘻嘻嘻……」他忍俊不住地發出笑聲,「能受到你這種美女、這種大人物的邀請還真了下起啊!」
「……」
「不過,能『拒絕』你這種美女、這種大人物的邀請不是更屌嗎?睦美。」
他轉向我問道。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沒錯!」
「……繼續沈淪在天國裏吧,你們這些偵探。」
逆島菖蒲突然蹦出一句詛咒,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毫不掩飾憤怒,原來的從容自在瞬間消失,仿佛
開關切換似地完全變了一個人。
「繼續受苦吧!不過在你們葬生火窟之前,我會再給你們一點苟延殘喘的時間,讓你們知道有些事是自
己永遠辦下到的。按照計劃,我還是會破壞日本偵探俱樂部,到時整棟大樓和所有的偵探都將化爲灰燼,而
這都要怪你們的無能。這些人都是死在你們的手上。我要讓你們背負沈重的責任感,嘗盡無力感的痛苦。」
「等、等一下!」我不加思索地叫住准備離去的逆島菖蒲。她用冷靜透徹的視線,一種殺人者持有的冷
酷殺眼回頭看我。「……你是連續偵探殺戮事件的主謀對吧!」
「是啊。怎麽了?」
她毫不在乎地回答,仿佛那只是個不值得一提的頭銜。和勘缲郎一樣,逆島菖蒲也是不需要什麽招牌的
人。
「爲什麽你那麽……想要殺死偵探?爲什麽要殺偵探?」
「因爲我討厭偵探!讓我說清楚一點吧,睦美小姐……」她走向我,把臉湊近我,然後像地獄的鬼一般
咧嘴大笑。「我討厭偵探。我最討厭偵探。我最最討厭偵探。我最最最討厭偵探。我最最最最討厭偵探。殺
了一個人後就殺第二個,殺了兩個人就殺第三個,殺了三個人後再殺第四個,一直殺殺殺殺。我討厭偵探,
也討厭想當偵探的人。我以前之所以會當偵探,純粹是因爲那樣比較好下手,沒有其他理由。所以別期望從
我這得到一絲絲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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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說完後。那副掙獰的笑臉又回複之前優雅的微笑,逆島菖蒲離開我的身邊,走出房間。被遺留在
原地的椎冢鳥籠則眯著眼睛,第一次瞄了一眼我和勘缲郎後,就跟在逆島菖蒲的身後走出房間。
「哇!太厲害了,那女人!」勘缲郎打破短暫的沈默笑道,「外表那麽優雅,其實是個狠角色。我自認
已經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但這種家夥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難道當偵探的都是跟…『這種』人來往嗎?」
「怎麽可能!她是例外中的例外。」
「是這樣嗎?對了,你剛剛說什麽「連續偵探殺戮事件」,那是什麽?」
「嗯……那時你才十歲,當然不知道……」
關于「殺眼」逆島菖蒲和「靜」椎冢鳥籠曾以全日本偵探爲對象展開的大屠殺,我同勘缲郎作了簡要說
明,他不時隨聲附和,一直到最俊乖乖地把話聽完,然後點點頭說:「原來如此!」
「啊!這麽一說,在我調查過的報紙裏應該也有這件事,不過我不是很確定,因爲那也算是已經解決的
案件,所以就算看到了也沒什麽興趣。不過,所謂的「A級通緝犯」,如果我抓到那兩個家夥,該不會就等于
完成了『提出推理』?」
「如果你真的抓到逆島菖蒲和椎冢鳥籠,別說第四班,我保證你直接就可以從幹部階層開始做起……」
「哇!從幹部開始啊……」
「看你高興的樣子。別忘了我們的處境有多糟糕!你的努力都白費了,我猜他們現在正在攻擊日本偵探
俱樂部大樓。」
「不,別擔心。」勘缲郎充滿自信地說,「那家夥跟我一樣,一次就徹底擊潰障礙(難關)反而會覺得
不痛快。這種人心胸非常狹窄,而且極度地傲慢凶惡。自己的計劃硬生生地被迫中斷,你想逆島菖蒲有可能
用一點小處罰就肯放過我們嗎?她一定會再來找我們算帳的。如果那家夥跟我一樣,都是深愛著地獄,就不
會允許這種暧昧不清的事存在。」
勘缲郎的口氣就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或像是在誇耀哪個引以爲傲的親友。
「那種事……你怎麽能這麽確定?」
「剛剛她就說得很清楚了啊!你稍微動點腦筋嘛!」
他繼續說道。
「說到炸藥,還有C-4、TNT很多種類吧!如果用比較容易搬運的炸藥,或乾脆先加工成炸彈再搬的話,
不是更方便嗎?或許那樣手續是比較麻煩,伹既然都收集到這麽多硝酸甘油了,再差一點不就完成了。爲什
麽她偏偏要作直接運輸硝酸甘油原液這個絕妙的選擇!爲什麽要用貨車載滿被列爲危險性世B界第一的炸藥來
做攻擊手段?收集那些硝酸甘油所花費的功夫如果用在其他東西上,大概所有的東西都能弄列手吧!你不覺
得她的方法有點浪費嗎?而且再怎麽想,根本就不需要那麽多原料。因爲炸藥這種東西,就是以如何在最合
適的地方,用最小的量帶來最大效果爲條件來裝設的。我記得車內還有鑽石狀炸藥之類的其他炸彈,但卻獨
缺引爆管和導火線。難道她打算用貨車直接撞進大樓,然後把整個京都炸飛?當過偵探的人不可能沒考慮過
這些問題。那也未免太沒常識了。爲什麽要作這種只有在黑色火藥時代才會出現的危險雜耍?只是一味地膨
脹彈藥的數量,將炸藥沖擊的威力發揮到極限,這簡直就是少年漫畫裏那種誇張劇情的翻版!爲什麽她會如
此極端,像頭被偏激思想肥大化的猛獸?理由很簡單。就像前面講過的,因爲那是最簡單易懂,更重要的,
是最棒最酷的轟炸法。沒錯!逆島菖蒲單純只是要膨脹彈藥的數量,將炸藥沖擊的威力發揮到極限,耍帥似
地開一個惡質的玩笑。對這些人而言,那種聽到、見到感官上的第一印象是她最重視的,她可是有一雙爲達
到目的而看透各種手段的終極之眼。我保證她一定會再回來這裏,回來這裏,再好好地跟我虛野勘缲郎來個
清楚的勝負。只不過……」
勘缲郎在說到最高潮時,忽然壓低聲音。
「地獄溺愛那家夥,但那家夥愛不愛地獄我倒是沒問過。如果只是這個地獄先生一廂情願的話,就有點
難對付了。」
「難對付?」
「對偵探的敵意和殺意,是她和我唯一不同的地方。因爲我從來沒有像她那樣,對一個東西抱持強烈感
情的經驗。憎恨或厭惡某樣東西是需要大量精力的,而『討厭』也比『喜歡』更麻煩!那種負面情緒的力量
是不容小觑的,可是我完全沒有那種負面的力量,所以就「絕對值」來看,對方是略勝一籌。」
「你不是說過『向上挑戰才酷』之類的話嗎?」
「這和『把王牌留到最俊』又不一樣。哎!那不過是句口頭禅,沒什麽意思啦!」
說完,勘缲郎搖晃身體,似乎想試圖解開連自己都說是「堅如磐石」的手铐和繩子。然而失去武裝的勘
缲郎,腕力只和普通人一樣,那樣的舉動不過是隔靴搔癢、徒勞無功。
「勘缲郎,你身上難道沒有像是刀子之類的東西嗎?」
「就說過都被沒收了嘛!氣死我了!喂,那邊垃圾堆裏有沒有鐵絲之類的東西?」
打算用鐵絲開手铐嗎?
若連那種技術都有的話,那他就真的不是等閑之輩。勘缲郎不等我回答,像條蟲似地在房間到處蠕動。
一會兒後,他嘴裏銜著一根像是發夾之類的東西回過頭來。
「喂,屁股轉向那邊!」
「……有禮貌一點好不好?真討厭!」
勘缲郎不在乎地背向我。雖然看不大清楚,不過他像是陷入苦戰似地掙紮著,五分鍾過了,十分鍾過了
……
「怎麽樣?勘缲郎,」
在一陣沈默後,我終于按捺不住地問。
「唉!沒用。發夾太短且太粗了。這麽細微的操作是不可能用嘴巴做到的,我又不是技術人員。或許花
個五小時讓發夾變形可能還有些機會,但那太花時間了。」
勘缲郎重斬站起身,回到原來的位置。
「唉!早知道會這樣,當時至少應該A一罐硝酸甘油才對!我竟然會犯這種錯,真的是束手無策了!情況
演變到這地步,看來只有繼續相信,然後等待了。」
「『相信』?你是說逆島……?」
「笨蛋!當然是相信自己啊!」
逆島菖蒲是她的本名,人稱「殺眼」。黑暗中的孤獨,黑暗中的島嶼。在二十八年前的六月六日出生,
是逆島神樂、神薙夫婦的長女。在一個正常的幸福家庭中成長。然而在她十二歲那一年夏天,她的父母及兩
個妹妹在前往北海道的家族旅行中慘遭殺害,當時投宿的旅館內人員也幾乎都命喪黃泉,是一場史無前例、
駭人聽聞的屠殺事件。逆島菖蒲就是那次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她之所以存活下來,是因爲犯人在准備向她下
毒手的千釣一發之際,被一位「名偵探」擒拿到手。盡管把人遭到逮捕,但死去的家人永遠都喚不回來,而
逆島菖蒲那顆嚴重受創的心,也不可能因此得到平複。根據案件報告,她當時曾緊抓著那位偵探,聲嘶力竭
地大叫,並不停地哭喊,關于她哭訴的內容是什麽,記錄上並沒有記載,但毋庸置疑地,那對逆島菖蒲而言
,必定是個決定性,同時也是致命性的轉折點。而很有可能她因此被迫做出某個決定。是崩壞了嗎?還是被
什麽吞噬了?我們不得而知。事件過後五年,也就是逆島菖蒲十七歲的時候,她開始從事偵探工作。不隸屬
于任何機構,她以私家偵探的身分,一點一點地展開活動。大慨也是在這段期間,她已經慢慢爲獵殺偵探的
計劃鋪路。二十一歲那年冬天,她進入日本偵探俱樂部,而且打破了俱樂部創設以來最高的成績,順利進入
第七班。接著,她又以前所未有的漂亮業績一路迅速攀升,然後就如之前提過的,逆島菖蒲在短短半年內,
便榮登至最頂尖的第一班,一躍成爲日本偵探俱樂部內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在這之後經過了一年半,她終
于展開了「連續偵探殺戮事件」。第一個受害者,是相她同期,日本偵探俱樂部第六班的偵探。她擔任整個
事件搜查犯人的任務,而這當然也是獵殺計劃策略的一環。任何可能成爲證據的線索,都被她一手捏碎,一
直到最後,六十六個偵探就這樣死在她的手下。(聽說如果把未公開的人數算進去,就有六百六十六人,不
過我想這只是謠傳吧!因爲如果偵探人數一下子減少那麽多,應該會引起注意。)最後,逆島菖蒲的整個犯
行和計劃遭名爲宇田川樒的私家偵探揭發,也暴露出日本偵探俱樂部作爲一個偵探組織所擁有的盲點。事件
爆發之際,逆島菖蒲依然臨危不亂地巧妙躲過俱樂部大規模的搜索和追蹤,之後便在衆人面前消失得無影無
蹤。
椎冢鳥籠,本名不詳,人稱爲「靜」,年齡不明、血型不明、來曆不明,而其他的資科也都零零碎碎,
以日本偵探俱樂部爲首,盡管所有的調查機關、情治單位已傾全力調查,關于椎冢鳥籠的過去還是毫無記錄
可循,可說是個謎樣人物。在逆島菖蒲還是私家偵探的時候,他就跟隨在她身邊,不論是幕前幕後、明地暗
地,一直支持著逆島菖蒲,進行她的「工作」,專長是易裝以及侵入、潛入之類幕後的偵探工作。包括自己
的主人在內,椎冢鳥籠不曾跟任何人交談,因此有了「完全言語」(PcrfectWord)的別稱。到底逆島菖蒲是從
哪找來這樣神秘的男子?這個問題恐怕沒有人知道。不過,據說她還待在日本偵探俱樂部時,曾半開玩笑地
表示,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椎冢鳥籠是何方神聖,等察覺到時,才發現他已經如影隨形地跟在自己身邊了。姑
且不論這話是真是假,對于一個像逆島昌蒲這樣完全舍棄「朋友」之間的感情,宛如獨居在一座孤島(Iland
)的人而言,光是椎冢鳥籠能夠取得她的信任這點,就足以了解這個男子是多麽不尋常。甚至有人認爲,在
某種意義上,他可說是比逆島菖蒲更需要注意的危險人物,而這個看法是正確的。「連續偵探殺戮事件」的
主謀雖是逆島菖蒲,但將身經百戰的偵探以數十人爲單位輕易殺死的人,卻是椎冢鳥籠。犯行曝光時,他仍
不動聲色,仿佛理所當然似地隨著逆島菖蒲完全銷聲匿迹,成爲被追捕的對象之一。
「你知道的還真多!該不會你也曾想過要當偵探?」
「什麽啊!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都在這種狀況了,我還是無法丟下虛榮心,匆忙地轉移視線,否定勘缲郎的話。
「話說回來,我猜他們長達五年的時間在暗中潛伏,應該不單純只是逃亡,而是在籌備這個計劃。」
「嗯。不過,假設那時破壞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的計劃真的進行,那個叫椎冢鳥籠的家夥也早就必死無
疑了。叫一個無名小卒當替身就算了,但是逆島菖蒲竟然讓自己的同伴去送死,這麽殘酷的事虧她還做得出
來!」
「或許那真的是很殘酷的事……不過以椎冢鳥籠對她的一片忠心,那種事他應該會做吧!」
盡管嘴巴上這麽說,其實這點我也無法苟同。再怎麽說,把共事多年的夥伴當作誘餌來利用也太沒人性
了!勘缲郎彷佛看出我的心思,如此說道:「哦,這不像是你會講的話耶!」他笑了。
「哈哈,你該不會是對這種『爲所愛的女人甘願赴死的男人』的浪漫情節充滿憧憬?」
「算了吧,那種事……」
「咦?好暧昧的回答。你討厭戀愛嗎?」
「不,也不能那樣說……」
只是因爲我沒有對象,也沒有我覺得有可能當成對象的人,更簡單地說,是因爲一直以來我只有一個人
,而現在的我卻連「自己」都沒有了。所以我絕不可能對戀愛抱有任何幻想,甚至直接說放棄了還比較正確
。
「這樣的話,我就爲你變成『那種人』吧!」
「啊?……什麽意思?」
「哈哈!沒什麽意思!當然啦,這是以世B界上只有『有意思』和『沒意思』這兩種話爲前提時的說法。
嘿!睦美,關于逆島菖蒲、椎冢鳥籠之類的事,我已經聽夠了,接下來講點不一樣的吧!」
「不一樣的?」
「隨便什麽都可以。搞不好這是我們在這世上最後一次的談話,那就交代一下遺言好了,你最後有沒有
什麽話想留給後世?」
「想留給後世的話……」
被這樣一問,我一時無法回答。
我有什麽話想留給後世?一直到昨天,作夢也沒想過自己會發生這種事。突然被卷進這件事,如今陷入
危急的我,會有什麽話想遺留給這世界?卡爾·馬克思曾說,遺言是那些沒說夠話的笨蛋說的。的確,對這
個世界我還有好多說不完的話,但在這之前必須考慮的,是我這種人有沒有對世界發表言論的自由?所謂的
言論自由,是只有那些內容值得發表的人才有資格擁有的權利。沒盡到義務卻高談資格、權利、自由什麽的
,那種人實在是可笑至極。全身早已被掏空的我,甚至連這點思想都不需要,剩下的只是對現實以及從前懷
抱的夢想所産生的不滿。然而,就算將這些講出來,又有什麽意義和價值呢?這種人是不是應該像椎冢鳥籠
一樣沈默不語,然後安靜地死去?對那些與其說是活著,不如說只是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的人們而言,沈默
就是唯一的表達方法。
所以我回答:「我什麽話都不說,然後沈默地死去。」
「是喔!」
勘缲郎只是冷淡地點點頭。這就是他的個性吧!盡管經常對自己的人生有所主張,卻無意去幹涉他人的
人生。我問他:「那你有什麽遺言?你真的已經做了赴死的打算?」
「我也是什麽都不說,但我要笑著死去。」
「因爲我不需要爲我的人生編任何借口。相反地,在最後那一刻,就算只是虛張聲勢、故弄玄虛,但如
果笑得出來,只要在最後的最後的最後能夠含笑而去,我就算是贏了這世界。」
勘缲郎停了一會兒,轉向我說:「不過,現在還不到那時候啦!」
「……對不起,我撒了謊。」忍不住地,我說道。
我放棄了。在勘缲郎面前,我無法再繼續做任何掩飾。再也受不了那個在他面前自欺欺人的自己。啊!
我恨我這個沒出息的窩囊廢!爲什麽我是這麽失敗、這麽丟臉、這麽墮落的一個人。受不了了!我對這樣的
自己已忍無可忍了,
「撒什麽謊?」
「其實我也是……在你這年紀時……想過要當偵探。」
「……啊?」
然後我說出一切。從前的我和曾經懷抱的夢想,現在的我和心中的郁悶和不滿。沒有插嘴也沒有隨聲應
和,勘缲郎從頭到尾都只是安靜地傾聽我的忏悔。所以這些話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出來。終于,就我道
盡一切事實,已經不必再多說什麽的沈默之後,勘缲郎開口了。
「睦美,有件事你可能完全誤會了。」
「……誤會?」
「嗯——就是關于什麽是英雄這件事。所謂的英雄,並不是因爲有了某些作爲成了英雄,才能被人們稱
爲英雄。而是一旦心中産生了想要成爲英雄的念頭,在那一瞬間,你就擁有了被稱爲英雄的資格、所謂英雄
的概念就是這樣。你現在心裏一定在想:這家夥跟我說什麽教啊!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鬼。」
「才沒有呢……」
「會有這些想法,是因爲我認識了不少真正的英雄。他們都是那種生命短促、默默無名卻身經百戰的英
雄。最糟糕的是那些不付出努力,只是呆呆地期待英雄出現的家夥,失敗並沒有錯,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
說,才是真正不可原諒的錯。」
「……」
「的確,現在的睦美不是英雄。不過,十五歲時那個向大家訴說夢想的睦美就是英雄啊!這點你自己也
知道吧?那時的自己完全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是最棒的了!」
「……」
這時勘缲郎忽然擡頭望向門。
「關于這件事,現在重新開始也不嫌遲……」
房門打開,逆島菖蒲和椎冢鳥籠又回來了。和之前一樣,逆島菖蒲即使在屋內照樣撐著陽傘,椎冢鳥籠
仍然一語不發。逆島菖蒲在相同那張正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直直地瞪著我和勘缲郎。
「……現在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半。因爲兩位都沒有帶手表,就由本人來爲你們報時。」然後逆島菖蒲繼
續說,「原先被兩位耽誤的計劃已重新策動,並擬定今早九點整爲作戰計劃執行時間。時間一到,這位椎冢
鳥籠將會駕著貨車,向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進行攻擊,演出一場大慘劇,並作爲五年前那場祭典的續集。」
「只園祭的時間應該要再晚一點!菖蒲。」
對勘缲郎亂說的一句,菖蒲微微一笑,說道:「我可是一點都沒想過要停止計劃喔!不過啊,看來好像
你還在期待我會放棄計劃,對吧?」
「那是當然的!」勘缲郎理直氣壯地說,「我這個人非常善妒。看到眼前有人要做這麽了不起的事,我
就忍不住手癢,想幹擾一下。」
「那麽,我們就來場輕松的比賽吧!」
逆島菖蒲從那件蓬松的衣服裏掏出一副撲克牌,盒上還印有名牌的商標。從那未開封的樣子來看,應該
還是全新的。
「只要是遊戲什麽都喜歡。你是這麽說的吧?」
「難道你想用撲克牌來跟我一決勝負?」
「睹上性命來玩的遊戲應該很有趣吧!偵探小說不是常有這種情節嗎?用玩撲克牌來決定結局,那種荒
唐愚蠢、宛如惡夢的故事,抄襲這種荒唐故事不是也滿有趣的、在進行謀殺偵探如此無聊至極的工作中,如
果沒有這點小娛樂,老實說還真是悶到不行。怎樣,接受嗎?」
「這樣啊!既然要玩,就一定得認真。還有,如果我贏你輸,就中止爆炸計劃,那如果你贏『我沒贏』
的話,要怎樣?」
不願說出「自己輸」這字眼,還真像勘缲郎的作風。
「就進行爆炸計劃。看你還不太了解狀況,我再說一次吧!現在的時點就等于是『正零』。是否要炸掉
那棟大樓,現在還沒完全確定,因爲原本要進行時被你搞砸,現在要重新策動了,也就是說現在是fifty-
fifty。在這場遊戲裏,我睹『進行爆破的權利』,你睹『中止爆破的權利』。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這不是隨便一句話就能帶過的事吧!一旦勘缲郎答應了這場賭注,那就真的如「殺眼
」之前所說的,他必須爲大樓爆炸這件事負起責任。逆島菖蒲是故意要嫁禍給勘缲郎嗎?
「絕不是因爲我想炸掉大樓喔!我只是照遊戲規則去做。如何?勘缲郎。要加入這場遊戲嗎?」
「當然要!」勘缲郎不假思索地一口答應。「這種簡單的遊戲我最愛了!還好有相信自己。對吧,睦美
?」
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對BlackJack這遊戲完全沒概念,臉上一絲不安都沒有,他向逆島菖蒲要求:「那
就解開這些繩子和手铐啊!這樣根本連牌都不能拿。」然而她搖搖頭拒絕:「那可不行。」
「我並沒有笨到要松綁你這頭小怪獸。講起來是有點丟睑,但畢竟我也曾是偵探,不自覺就養成了對任
何人,包括親友也完全不信任的毛病了。」
「被識破了。」
雖然勘缲郎故做輕松,其實內心應該開始著急了吧!現在正處于完全動彈不得的狀況,若解開手铐和繩
子,至少還有點希望。但逆島菖蒲是不可能答應這種要求的,因爲沒有比她行事更嚴謹的偵探了。
「這樣我真的不能玩撲克牌啊!該不會是那位大哥要替我拿牌?我倒不認爲以你的自尊可以容許這種不
公平的勝負。」
「在所有的撲克牌遊戲中,只有一種不用碰到牌也可以玩的遊戲。」
「……?」
「就是之前說過的BlackJack啊!」她說完後拆開盒子,快速地洗起牌。
「既然你已經十五歲了,那應該沒必要再說明BlackJack的遊戲規則吧!」
BlackJack的規則簡單明了,只要被發到的牌點數靠近21點就好了。的確,如果是BlackJack,勘缲郎不
用碰到牌也可以和逆島菖蒲一決勝負。他沒有馬上答應,反而歪著頭猶豫一下,才點頭答道:「好!我知道
了!就在你拿手的領域裏來場比賽吧!」
「GOOD!」逆島菖蒲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後停下那雙快速洗牌的手,將陴放在地上展示給勘缲郎看,「
當然,由我來當莊家。那麽,就讓曾任日本偵探俱樂部第一班班員,現任連續偵探殺戮事件『真犯人』的逆
島菖蒲在此奉陪。」
「虛野勘缲郎。座右銘是『一步登天』。」
「賭注是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這場比賽的勝利者可以擁有任意處置這棟大樓的權利。點數爆炸當場算
輸,平手時就再重複一次,直到分出勝負。所以什麽雙倍加注等等其他的規則在這次都不必了。」
「別啰嗦這麽多,『隨便』開始『隨便』結束吧!」
「你確定你活夠了?(AreyouSure?)」
「你等著送死吧!(Yes!)」
咻咻!逆島菖蒲的手俐落地動了起來——先在自己面前蓋了兩張牌,然後朝勘缲郎發了兩張亮牌。她按
照規則,將面前兩張牌的其中一張攤開,那是張曾拿來比喻她的夥伴椎冢鳥籠的黑桃Jack。相對地,排在勘
缲郎眼前的兩張牌,卻是紅心六和紅心五,合計十一點。
勘缲郎面有難色地盯著牌。那實在不能說是個好牌,不過這是以只看這兩張牌爲前提。只要被發到的牌
合計在11以下,就絕不會超過21點(因人頭牌視爲十點),所以現在不補牌就太蠢了。再加上一條對莊家不
利的規則,即莊家的牌合計若小于十六點,就一定要再補牌(不只如此,其實BlackJack基本上是個對莊家較
不利的遊戲,這也是它在賭場最受歡迎的原因」,所以除非對方點數爆掉,否則只有11點根本贏不了。不過
,在BlackJack中補發的牌是十點的機率是最高的(理由跟前述相同),因此從這點來看的話,11可說是剛剛
好的點數。
「嗯……」勘缲郎點點頭說,「先補一張牌吧!現在這樣完全不行。」
「在這之前請稍等一下。我想先確定一下BlackJack。」
逆島菖蒲說著,然後確認那張暗牌。對了!既然亮牌是代表十的黑桃Jack,那麽莊家就有BlackJack的可
能性(也就是暗牌有可能是A),所以才會有一個先確認暗牌的規矩吧?不過再怎麽說,才兩張牌就引點也不
是這麽容易的事,先確認牌只是形式上的動作罷了……
「……啊!」
不對!逆島才不是莊家,她可是曾當過偵探的人。偵探在這種場合會出什麽手段——也就是說,假設現
在是推理小說的一個場景,而一位「偵探」會用什麽手段來對付「犯人」——對!只要對手是偵探,無論何
時、無論什麽遊戲,都應該要有上當的心理准備!我們疏忽了這一點……
「——NaturalBlackJack!」
逆島菖蒲若無其事地,將那張用來比喻自己的黑桃A慢慢攤開,出示給我和勘缲郎看,然後把它和地上的
黑桃Jack並排在一起。勘缲郎一語不發,只是默默凝視她的動作。但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你耍老千嘛!」我對逆島菖蒲憤怒地罵道,「怎麽可能出現那麽剛好的牌!而且我們也沒有切到牌啊
!」
「事後抱怨在牌局裏可是違反禮儀的喔!」她悠然地笑著回答。
是這樣沒錯。但我氣不過的,是勘缲郎之所以對這一切默默不語,是因爲他曾把逆島菖蒲當作挑戰對手
。這就是他向對方表示最大的敬意以及信賴的方式,也正因爲如此,他才願意讓這一切都按逆島菖蒲的方式
來進行,然而,這份敬意和信賴竟如此輕易地被背叛……
「這就是偵探的手法,勘缲郎,不是我要誇張,但你立志要當的偵探就只是這麽一回事。」
「……」勘缲郎沒有回答。
「欺騙、虛構、只要說到偵探,就沒什麽好字眼。把自己隱藏得好好的,卻愛挖別人的隱私,一沒占上
風,就失去立場去指責他人。只爲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將人們的死亡、殺人、悲劇、爭執、怨恨、情感等屬
于別人的東西統統攪亂,再裝出正義的樣子以英雄自居。這些以曆史爲傲的偵探,就是最應該被唾棄的卑鄙
小人,最應該被驅逐的懦夫。曾有個人把偵探比喻成大英博物館,我覺得他說得大妙了!偵探的榮譽來自于
虐殺、淩辱和搶奪,這不就跟大英博物館沒兩樣嗎?明明不用這種卑鄙手段就無法和犯人正面交鋒,卻裝出
天才的樣子,自以爲是地以正義使者爲名義,嚴苛地一針刺進別人最敏感、最不願被觸碰的地方,以及最脆
弱、善良的一面,人們的善意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方便利用的工具。只要能得到證據,再怎樣沒有人性的手
法,都能大氣不喘地拿來使用,不管是孩子遭殺害的父母還是父母遭殺害的孩子,爲了得到更多證言,他們
都加以嚴詞追問,而一旦什麽證據、證言都得不到,就毫無羞恥地耍些詐騙欺瞞的下賤手段。勘缲郎,這就
是你夢想中美好有趣的偵探工作:下流卑鄙又貪婪,低劣醜陋又可恨。最糟糕的,是他們對自己散發出來的
惡臭絲毫沒有自覺-就像不會被自己的毒害死的河豚,這群家夥毒不當作毒、惡不當作惡、人也不當作人來看
,甚至把這股惡臭定義像玫瑰花香般高雅芬芳,拿來引以爲傲。他們常說:『那個事件的犯人啊,我用那種
方法就把他騙上勾了。真是的!這些犯人盡是一些愚蠢無知、寡廉鮮恥又自大的下流家夥。』哼!我倒覺得
這些話拿來說他們自己還比較合適。還有一些人會說:『這犯人的策略天衣無縫,根本是惡魔般的天才!』
言外之意不過是想炫耀自己精湛的推理能力。這些偵探通通去死吧!每個人都像集所有穢物于一身,令人厭
惡至極,就算死了千百回也永遠無法得到救贖。他們的雙手因欲望、流血和悲鳴而汙穢,卻一點也不感到慚
愧!」
「……」
逆島菖蒲激動地呼喊著。
沒有人插話。
勘缲郎沈默著,
我沈默著。
椎冢鳥籠,當然也沈默著。
這已經不是憎惡、怨恨、惡意,更不是敵意等字眼就可以表達的情緒了,而是以極高密度重複堆疊而成
,一種凝固且堅不可破,累積著重重罪孽的惡念。
「全都滾到天國去吧!偵探就像只沒神經的蟑螂,在他人四周偷偷摸摸地到處亂爬,隨便暴露出人家不
願公開的隱私,再隨口說一句:「這好像沒什麽利用價值嘛!」就是視之如敝屣。明明能力不足,卻爲了搶
功,視那些爲他人犧牲睡眠四處奔跑的警察爲眼中釘,『真是的!這些飯桶一點用也沒有。』瞧不起人真的
那麽快樂嗎?在某人被殺害,而悲劇之幕已降下後,才厚臉皮地跑上舞台宣稱:『我早就知道誰是凶手了。
你看,她沒有從被害者的房間出來對吧?我那時就覺得很可疑了。』不得已地將一場完美犯罪曝光在衆人面
前之後,說:『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殺人還是不對的。』哼!別耍人了!只會在心裏抱怨東抱怨西,一副了
不起的樣子。要是真的了解別人的心情,才不會說出那種話!
只爲了解開謎底而不去了解別人的幸福,這種態度不可原諒!說什麽『爲了自己的欲望而利用他人是不
被容許的』?然而,被那份由天生的好奇心和正義感而生的欲望驅使,而不停利用他人,最俊再過河拆橋的
卑鄙小人是誰?『照邏輯來看,謎底除了這個以外都不可能。所以有可能犯下這個罪行的就只有你了。』這
是哪門子的邏輯?別用消去法來決定犯人!你這家夥根本沒看過犯人吧!『也就是說,這房間是間密室?』
當眼前有人瀕臨死亡,或性命即將不保之際,你能說的難道只有這句話嗎?若真是如此,你根本不配做人。
不爲面臨死亡威脅的人祈禱,卻滿嘴正義倫理!說什麽『這是多麽慘絕人賓的案件!』我看真正悲哀的該是
你的腦袋吧!那些低能的家夥在最後把犯人逼到絕境時的表情,就跟犯罪者沒有兩樣!耀武揚威地恐嚇、欺
負比自己弱小的對手!只有自己可以罩著免罪的符咒和特權大聲說:『你就是犯人!』這話聽來都嫌肮髒。
如果犯罪者是垃圾,爬在上面的一堆蛐就是偵探。我討厭偵探。我最討厭偵探。我最最討厭偵探。我最最最
討厭偵探。找最最最最討厭偵探!我要將他們殺得一個也不剩!殺了一個後就殺第二個,殺了兩個就殺第三
個,殺了三個再殺第四個,一直殺殺殺殺。我恨偵探!也恨想當偵探的人。」
「你期待別人做什麽?」
「……什麽?」逆島菖蒲狂亂失控的情緒性演說因勘缲郎的一句話停了下來。「你剛剛說什麽?」
「少在那假惺惺了,用那種硬要別人了解你的口氣講一堆又臭又長的借口。說看看啊,你到底要別人做
什麽?『期待』這種東西應該是以自己爲對象吧!」
「……我對其他人沒有任何要求。正如你所說,我對自己也沒有什麽期望……」
「喔……算了,先別管這個。」勘缲郎突然擡起頭說,「也就是說這場比賽算你贏了?」
「……」仿佛就要哭出來似地,逆島菖蒲茫然地答道:「……沒錯。只要莊家是BlackJack,那麽勝負就
出來了,這是規則。」
「是嗎?那找沒贏啰!」
在那樣激烈的演說之後……勘缲郎似乎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經過了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傾泄出來的負面情
緒的轟炸後,他竟沒受到一點傷害,只用三言兩語就帶過那些沈重的言語。最不可思議的是,勘缲郎對于自
己先前所說那種充滿力量的憤怒、憎惡及怨恨的感情全盤接受。沒有忽視、沒有反駁、沒有抹煞,也沒有撲
滅——而是完全接受。勘缲郎或許輸掉了比賽,但以真正的勝負而論,很明顯地是他贏了。在聽了那些話後
,心裏絲毫沒有一點動搖,他對自己的信念到底有多強?逆島菖蒲似乎也察覺到這點,一句話也不再多說了
,威脅的話、誇耀勝利的台詞,什麽也沒說。任何像是「偵探會做的舉動」也不再出現。她慢慢撿起地上的
黑桃Jack,遞給身後的椎冢鳥籠,「靜」以食指和中指夾住接了過去。
「去吧!我們贏了這場『遊戲』。別再猶豫了,就按照計劃將那棟大樓炸得粉碎吧!把那些自以爲擁有
特權,永遠不會被殺死,也不會犯下殺人之罪的優秀人種殺個片甲不留,徹徹底底地消滅幹淨!」
椎冢島籠微微點頭,這一次,他對我和勘缲郎一眼也不瞧,仿佛就連剛才的那場遊戲、主人是「勝利」
還是「敗北」都毫無興趣地走出房間。
「等、等一下!」我一面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面向逆島菖蒲問道:「那個人,不是你的同伴嗎?已經
在一起很久了不是嗎?你卻叫他用那輛貨車攻擊大樓,這樣不就……」
「會死吧!這是當然的啊!」她若無其事地說苦,連看都不看找一眼。「有什麽問題嗎?」
「怎麽會沒問題?我知道你很恨偵探,不過只因爲這個理由就要犧牲掉椎冢!這也太……」
「請你不要自以爲很了解我們的關系似地在那邊評論。如果你想學偵探那一套,就馬上給我去死!」
「……」
「雖然是遲早的事,但如果你希望再活久一點,就給我閉嘴。關于我的事只有那個人最了解,你少在那
多管閑事!」
或許是因爲聲音特別低沈壓抑的緣故吧,比起剛剛那段演說,這些話聽起來更加情緒化。逆島菖蒲和椎
冢鳥籠,從她還只是個私家偵探時,就一直在一起的搭檔。即使兩人之間沒有交談,卻似乎能夠彼此了解。
椎冢鳥籠就像現在的虛野勘缲郎,完全接收逆島菖蒲所有的厭惡與憎恨,然後待在她的身邊。或許他這幾年
來就是這樣陪著逆島菖蒲一路走來。
「接著就讓我們三個人在這靜靜等候吧!以肅穆的態度仔細聆聽日本偵探俱樂部,這個日本的大腦中樞
崩壞的聲音,以及偵探在犯人膝前俯首稱臣的聲音。你們何不一面期待那些邏輯論理消失的樣子,和夢想破
滅的瞬間,一面度過短暫的余生?」
日本偵探俱樂部崩壞!不只如此,集中在大樓裏許許多多的偵探都將從這世上消失。不!「消失」這說
法太僞善了。雖然也有一些因出差等原因外出的偵探,但其他偵探的得救率微乎其微。難道我真的再也不能
像從前那樣擡頭望著大樓而感到憂傷?真的再也沒有機會抱著覺悟和後侮的心情仰望偵探俱樂部?對我而言
,那棟大樓的存在到底有沒有正面意義?而這個存在若完全消失了,又意味著什麽?
「不管是墮落到天國還是上升到地獄,這都得看他們的運氣了。無論如何,我絕對一個也不放過。放肆
地跳舞也好,鼓動喧鬧地歌唱也好,就當作末日的凱歌瘋狂作樂吧!我要用這雙看盡世間萬物的雙眼,看著
他們滑稽地又哭又笑、抱著頭四處亂竄!然後將蔓延于這世上的偵探,一個也不留地驅逐出去,驅逐給這世
上所有的人看。」
「『驅逐給所有的人看』是不錯啦,不過……」勘缲郎向逆島菖蒲說道。她正陶醉似地望向窗外。「是
關于剛剛的遊戲啦!我仔細想了一下,有一點不太滿意的地方耶!」
「……哪裏有意見嗎?該不會到現在還不死心,想對牌局的公平性發牢騷?」
「不是啦!我要說的是,莊家在一開始確認暗牌的那個動作,好像是本場規則吧?正式來說的話,那應
該不是到哪都可以被采用的規則吧!」
他說的沒錯。依賭場不同,有的地方並不采用確認BIackJack的規則。
「……是沒錯,但那又怎樣?不管有沒有這項規則,我手上的牌是BlackJack這個事實還是不變啊!何況
還是最純正的NaturalBlackJack。哼!我倒是不記得自己有碰過這種像偵探抓人小辮子似的耍賴方法。」
「如果可以用本場規則的話,我也想挑戰看看!勘缲郎用下巴指了指面前5和6的兩張牌。「既然適用本
場規則,我記得應該還有一種比NatureBlackJack牌面更大的組台,就是『過五關』!」
「……」
Ace、2、3、4、5、6。用這六張牌湊成的BlackJack(1+2+3+4+5+6=21)稱爲「過五關」。在我所知的一
般規則中,純正的NaturalBlackJack可贏得賭注的二十倍,而「過五關」卻高達五十倍,由此可知這種牌面
是多麽稀有,甚至機率小到沒幾個人知道。以西洋棋而言,就是比「王車易位」(Castling)更難,跟「無
子可動」(Stalemate)和「吃過路兵」(enpassant)機率一樣稀少的規則。甚至在更正式的撲克牌賽局中比
較的話,它的難度也不亞于最高等級的同花大順(RoyalFlush)。這是因爲在BlackJack裏並沒有什麽交換牌
的規則。
「我眼前有『5』、『6』兩張牌。現在我再補四張牌,如果是『Acc』、『2』、『3』、『4』,就當作
跟你的NaturalBlackJack是同樣珍貴的『21點』,勝負算平手,這個提案好不好?」
「什麽好不好……」這是她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你是笨蛋嗎?那種事怎麽可能發生?以邏輯
來想的話……」
「邏輯那種東西才不存在。我的世界裏只有美麗的夢想!」
勘缲郎充滿自信地說著大話。
「剛剛你示範了所謂偵探的手法,這次換我來讓你看看什麽是虛野勘缲郎的手法吧!」
「但、但是……」
「怎麽,你怕了嗎?不會吧,你可是人稱『殺眼』的逆島菖蒲耶!」
「等、等一下!」我制止住得意忘形的勘缲郎。「你忘了嗎?只要牌是握在對方手上,我們根本沒有贏
的勝算。」
「這家夥不一樣。剛剛那場她只要操作自己的牌就行了。所以我被發到的兩張牌還有那邊一疊的牌都沒
有動過手腳。別碰!就那樣。就照那樣不要動,然後將那疊牌從最上面開始,按順序向我發四張過來!逆島
菖蒲。」
「……」逆島菖蒲用一種與其說是猶豫,不如說是無法理解的困惑表情看著勘缲郎。「……你真的知道
那機率有多低嗎?」
「我不會算那些東西啦!現在先讓我們用性命作擔保來約定吧!如果『過五關』真的出現了,你就要把
我們松綁。」
「……如果沒有呢?」
「如果沒有,你就和椎冢鳥籠聯絡,告訴他虛野勘缲郎要代替他向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大樓完成神風特攻
隊的爆炸計劃。其實你也不想隨便就讓同伴送死吧?既然有替身,交給替身不就行了。」
——最後的遺言。
——搞不好這是我們在這世上最後一次的談話。
我望著勘缲郎。
但他並沒有看我。
他專注地盯著眼前的敵人。
「……你要拿什麽作保證?」
「我才沒有什麽保證!除了一顆熱情的心和一張英俊的臉龐。」
逆島閉上殺眼,默默地將手伸向那疊牌。而這個瞬間就等于她願意接受一件事——這場延長賽。只不過
,這可說是一場極爲愚蠢的延長賽。連牌都摸不到的勘缲郎當然無法操作自己的牌,想要什麽花招更是門都
沒有。即使如此,他似乎還是打算靠說話技巧來誘導逆島昌蒲,讓對方操作牌,完成「過五關」的牌面。但
是,那種心理戰術對「殺眼」是不可能有效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勘缲郎那種人本身跟什麽心理戰術可以說
是最沒有關系的。也就是說,勘缲郎現在只能靠運氣了。他真的想靠那一點點的運氣來對抗逆島菖蒲嗎?他
真的如此相信自己的命運嗎?不!
他真的這麽相信這個「虛野勘缲郎」嗎?
逆島菖蒲同時握著四張牌,粗暴地,甚至像是自暴自棄地將牌丟向這裏。它們一張一張地散落在地上—
—兩張面朝下,兩張面朝上、
而那兩張亮牌上,清楚印著的是紅心2和紅心4。也就是說,現在我們看得到的牌是「2」、「4」、「5」
和「6」,合計17點。接下來……
「過五關的條件還沒到啊!『接下來』可以麻煩『殺眼』小姐爲我翻一下牌嗎?」
「……」
「幹嘛一副不爽的樣子?該抱怨的是我吧!誰叫你牌用丟的。還是說你要我用嘴巴翻牌?」
逆島菖蒲非常不情願地從椅子上站起,慢慢向這靠近,將手伸向其中一張牌。忽然,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不知是否改變心意,她朝另一張牌伸去,快速地將牌翻了過來。
「……嘻嘻!是『3』啊!」
沒錯!那張牌是紅心3。那麽,現在從紅心2到紅心6都有了。算數再不好的人,也知道這種牌的機率和同
花大順一樣渺小,何況這還是在無法交換牌的條件下,如果是梭哈的話,勘缲郎就算大獲全勝了。這已經不
是運氣好不好的問題,而是過于巧合。以機車來講,或許還是可能發生,但在統計學上來說,這根本是絕不
可能出現的天方夜譚。就像小說中的主人公或偵探故事裏的名偵探總是大難不死,擁有異于常人的命運。他
們嘴裏談的雖是一堆邏輯理論,但自己本身的存在和遭遇卻完全不合道理。這就是逆島菖蒲所憎恨的,虛野
勘缲郎以此爲志的,而我曾經夢想的名偵探。
「快啊,菖蒲!快把最後那張牌翻開!我敢說那一定是Ace,而且還是紅心Ace!跟你們這些家夥不同,
我虛野勘缲郎是不可能自爆的(Burst)!如果輸的話,就連我這個身軀也一起當賭注賠上!快把牌翻開,然
後給我滾到地獄去吧!」
「……」
逆島菖蒲將手放在最後一張牌上。
「勘缲郎,」她透過眼鏡狠狠地瞪著勘缲郎,用一種帶著些許猶豫的低沈聲音問道,「你爲什麽……想
要當偵探?以你的條件,應該還能找到其他輕松的工作啊!」
「我才不要輕松,超無聊的!所謂的自由其實就是來自于不自由,所以不自由才是最棒的。那種平淡無
趣的幸福對我來說,別說是地獄了,根本就像是坐牢般痛苦。」
「就算這樣……」
「這還用說嗎?因爲當偵探夠屌啊!沒其他理由。」
「……如果這真的是你的動機,那我保證十年後的你就是第二個逆島菖蒲。因爲你理想中的那種美好是
不存在的、什麽燦爛輝煌的東西,就算翻遍這宇宙,也永遠找不到,至少就偵探的世界而言是如此,當偵探
就好像墮落在絕望深淵、雖然只是假冒的,但畢竟我也在日本偵探俱樂部待了兩年,這些感想絕對錯不了。
」
「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想當偵探啦!我在乎的,單純就是一種對生命的態度。眼前有個『巨大的東西』等
著你來挑戰,卻裝作沒看到,這太不像話了嘛!」
「所以所有的難關都是爲自己而存在……這就是你想說的?」
「不是嗎?」
「是沒錯!每個人剛開始都會這樣以爲……」
逆島菖蒲並沒有翻牌。取而代之地,她將手從牌上收回,走向椅子重新坐了下來,用力伸了個懶腰後,
把視線轉回到我和勘缲郎身上。
「我宣告放棄。」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後,向勘缲郎說道。
「……放棄?」
放棄,也就是認輸。在撲克牌遊戲中稱爲Drop,依照BlackJack的規定,必須無條件付出賭注的一半作爲
罰金。
「喂!你少在那自作主張,我記得在BlackJack裏莊家沒有放棄的權利啊!」
「反正早就沒按正式規則在玩了,我想沒必要再計較那種細節吧!從你身上,我已經學到許多荒唐無稽
、非現實且超乎想像的『做事方法』了。真的,已經夠多了。」她又站了起來,拿出一把不知從哪出現的小
刀,然後握著手铐鑰匙走向勘缲郎。「真的,已經夠多了。真的,已經夠多了。真的真的,已經夠多了,』
「……」
「你可以得到賭注的一半,也就是能得到松綁的只有你。這樣夠了吧?反正你現在去追也不可能趕上鳥
籠。」
然而,勘缲郎對這個提議搖搖頭,
「不!如果只能選一個人,那就放睦美走好了。」
說著,他用頭指了指我的方向。我嚇了一跳,逆島菖蒲卻只是點頭說聲:「喔,是嗎?」就把纏繞在我
身上的繩子切斷、解開手铐。雖然這是經過數小時後重獲的自由,我卻無法理解得到這份自由的原因。爲什
麽勘缲郎選擇讓我被釋放,而不是他自己?
「等一下,勘缲郎……」
「喂!菖蒲,至少幫她准備個代步工具嘛!就算真的追不到,只用走的也未免太令人絕望了吧!」
「……隨便。」逆島菖蒲朝找丟了把鑰匙。那是種像是對什麽事都已無所謂的態度。「這間廢棄屋旁有
一部機車。是重型的,但我想沒問題吧!」
「等一下,我……」
「快去啊!那棟大樓就要被炸掉了!」勘缲郎激動地怒吼。第一次那麽情緒化地,第一次這樣對著我怒
吼。「你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夢想著的日本偵探俱樂部就快要消失了!快!或許還來得及!」
「……勘缲郎。」
「難道你要放棄?這可是你一直夢想的機會喔!壓軸奸戲就讓你來演,快去吧!給這家夥看看什麽才是
你想成爲的偵探真正的面貌!「勘缲郎瞪著逆島菖蒲。「告訴這笨女人,只有自己熟悉的地方並非等于全世
界。這家夥就交給我,你快去阻止椎冢鳥籠,這是你的工作!虛野勘缲郎的事我會負責,蘿蔔睦美的事就交
給你了!」
「……」
還沒等勘缲郎說完,我如脫免般沖了出去。沒有回頭,絕對不會回頭地沖了出去,將逆島菖蒲和勘缲郎
留在房間,跑下樓梯奔向屋外。正如逆島菖蒲所言,那兒停了一部機車,而且是操作困難的重型機車。不過
那輛印有「殺眼」的大貨車卻不見蹤影。看來椎冢鳥籠早就出發了。
現在開始追還來得及嗎?不!追不追得到都無所謂,反正就追吧!
我的工作。勘缲郎是這麽說的。
對!他說的沒錯。這是我曾經懷抱的理想、曾經有過的希望:大膽、莽撞,即使在四周樹敵也要實現的
夢想,十五歲時的我到底作著什麽樣的夢?心中想的是偵探,夢中見到的也是偵探,還可以毫無忌憚地向大
家說出心中的願望。而那個夢想中的偵探又是怎麽樣?我絕不是特別想當那種冠個「名」字的偵探,也不曾
想過要當偉大的英雄人物。盡管對于英雄我總有一份憧憬和熱愛,但那也只限于單純的向往之情、我希望成
爲能幫助受到生命威脅之受害者的偵探,以及能夠保護被無情命運捉弄之加害者的偵探,阻止悲劇一再重複
,這就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偵探。不但沒有一絲如逆島菖蒲口中的那種傲慢,反而具有高尚的人品,最重要的
是還有一顆善良的心。比起謎題更懂得人情世故,比起邏輯論理更相信自己的夢想。這就是我想成爲的偵探
。
跨上機車。
現在,我要完成我的工作,將曾經擁有的夢想再一次懷抱心中。我不再認爲相虛野勘缲郎在日本偵探俱
樂部前的相遇只是一個偶然,也不再認爲當時跳上貨車只是一時糊塗。甚至連剛剛勘缲郎挑戰的「過五關」
也不只是巧合。這世上真有所謂的偶然和巧合嗎?沒有什麽是偶然才有的結果,也沒有什麽是碰巧才有的結
果。真正存在的,就是我自己帶來的結果。
我要追上去。
就追吧!
「……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麽。」房裏只剩下勘缲郎和逆島菖蒲兩人。她轉身回到原先那張椅子,然
後問道:「與其叫那種優柔寡斷的女人,還不如你自己去追不是更快?」
「那可不行!我有些事還沒跟你解決。而且剛剛被那位大哥傷到腳,痛得根本跑不動。睦美一定比我更
適合搶先椎冢鳥籠到達日本偵探俱樂部。」
被捆綁著的勘缲郎毫不畏懼地回答。逆島菖蒲不解他看著他說:「適合?對了,那個人以前也想當偵探
嘛!所以你才認爲怎麽去俱樂部大樓她一定很清楚,是吧?哎!那已是老早以前時事了。對一個已經忘記夢
想的上班族,你還期待什麽?那種誇張的妄想,我勸你還是用在自己身上就好了。貨車是在五分鍾前出發的
。雖然上面載了那些東西得小心駕駛,不過我想兩人之間已經差了五分鍾的路程了。」
「嘻嘻。還不一定喔!這種事難說……」
勘缲郎並腳一跳,全身雖被捆綁,卻依然身手敏捷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勉強抓到平衡感後挺起胸膛,
和逆島菖蒲四目相對:
「我敢斷言,睦美絕對會比椎冢鳥籠先到達俱樂部大樓。不只如此,她還會漂亮地攔截椎冢鳥籠的爆炸
行動;這世上沒有什麽絕對的事,但就是這個絕對會成功!」
「你那種沒根據的斷言我已經聽膩了。」
「哼!連最後一張牌都不敢翻的膽小鬼還想跟別人說什麽?不過說到膽小鬼,或許我也沒資格罵你吧!
」
「?」
「嘴巴上說什麽要挑戰像日本偵探俱樂部一樣『巨大的東西』……但我采取的行動,不過是爲了成爲這
個存在的一部份所做的嘗試。對方准備好的考試就像是他們遞出的托盤,而我只是去配合它的形狀罷了。這
算挑戰嗎?或許那只是抱著一種好玩的心態去做的。你能做到這種地步還真不簡單!敢面對面找那個巨大存
在的麻煩。哎!怎麽連我都感性起來了?和睦美認識這件事果然是有意義的!一個人對我的影響竟然這麽大
,還真是想不到……」
「你留在這裏就是爲了自言自語嗎?我不是偵探,沒有聽別人自言自語的興趣。」
「這不是自言自語或玩笑話。我是在向你這個『無印的逆島菖蒲』說話耶!」
「……那我也問無印的虛野勘缲郎幾個問題可以嗎?你到底是什麽人?你到底是怎樣過生活的?還有,
你想成爲什麽樣的人?」
「我就是虛野勘缲郎啊!沒什麽特別的經曆,也沒特別想成爲什麽樣的人,更不需要什麽目標,只要自
己夠酷就行了。」
「……哈哈!那你覺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不過是個裝模作樣的人吧!反正本來就沒想當英雄……因爲我看過太多真正的英雄,所以對于英雄的
標准可是很嚴格的。話雖如此,至少我對自己的生存之道是絕不妥協的……真無聊耶,你談這種無趣的事幹
嘛?反正人生這玩意兒你再怎麽努力掙紮,有時不過是需要再補一張牌(雙倍加注)罷了。」
「……就讓這句話作爲你的遺言,沒意見吧?」
逆島菖蒲摘下眼鏡,一副不想再看到勘缲郎的樣子。然而勘缲郎不但不將視線從她身上栘開,反而更堅
定地直視著對方。
「喂!你剛剛不是問我怎麽不自己去追椎冢鳥籠嗎?」
「是啊!」
「答案的一半就如先前講過的,因爲蘿蔔睦美比我更適合去追椎冢鳥籠。不過,還有一半的理由是……
從現在開始要發生的事對她太刺激了,所以我想先讓她退場好了。」
「舉例來說,不是有種以第一人稱爲敘事觀點的小說嗎?假設你現在是小說的主角,那椎冢鳥籠應該是
那個敘事者吧!如果換成我是主角,把這次發生的事寫進小說的話,敘事者就變成蘿蔔睦美了。可是每次讀
這種小說都會發現一些犯規的地方,例如敘事者不在的場面,就會忽然切換成用第三人稱來寫,要不就是一
整章的敘事者替換成別人。這種變來變去,讀者腦袋也要跟著轉個不停的敘述手法是圈套嗎?只要看到這種
小說,我就覺得很不公平,讀下去的興致也突然被打斷了,因爲完全看不懂它在說什麽啊!能看到的都只是
作者編出來的東西。比賽這種東西就是要遵守規則才有趣,不是嗎?讀者怎麽想我是不知道啦!不過對于執
筆的人而言,就因爲有這些規則……」勘缲郎看了一眼手铐和繩子,然後繼續說,「……小說才有趣啊!當
然先別管那種偷懶的作家,淨是以自己的角度來亂寫。」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現在就是在跟你解釋嘛!這是我對你表達最後的敬意。總之,任何事都是因爲遵守規則才顯得美麗
,這就是我要說的。只不過……什麽事都有例外,而現在這個狀況就是一個例外!我說啊菖蒲,不管那家夥
是你的同伴也好,敘事者也好,你絕對有不想讓親近的人和喜歡的人看到的另一面!」
霎時,一種無情刻薄的微笑,像是殘酷對待某樣東西的微笑,在「敘事者」面前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微
笑,浮現在勘缲郎的臉上,面對著逆島菖蒲。
人們常用「人間煉獄」來形容殘酷的事物,不過這句話並不完全正確。要說得更精確的話,應該是「活
著就像在地獄」。不知是沙特還是誰曾如此一語道破:「他人即地獄,」若拿這個警句以「太宰治的風格」
來造句倒是很方便。例如:「地獄即是正義」、「地獄即是倫理」、「地獄即是無法解開的謎」,還有一句
「地獄即是偵探」。然而,如果只把它們當作文字上的遊戲,如果這世上還有救贖的機會,那麽以下完全相
反的說法或許也可能成立:「天國即是正義」、「即是倫理」、「即是世界」、「即是夢想」、「即是無法
解開的謎」,還有「天國即是偵探」。在此,我並不打算以「所以說地獄什麽的,那不過是一時想不開!」
之類冠冕堂皇的話來做總結。同一件事物,把它裝飾得漂漂亮亮的或搞得烏煙瘴氣,其實這兩件事在概念上
(或者在文脈上)並無區別,所以重點不是個人思維模式如何的問題,而是一個人有沒有單純地相信自己、
相信別人,有沒有對他人抱持憐憫相愛心,以及不斷思考。就這麽簡單!
應該了解我的意思吧?
大約早上九點,在京都府京都市中京區,椎冢鳥籠將一輛載滿三硝酸甘油的大貨車停在河原町大道和禦
池大道的十字路口邊,仰望著就在咫尺之遙的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這男子必須做的,就是駕著這輛貨車沖
撞那棟大樓。很簡單,只要跺下油門、握緊方向盤,就大功告成了。大樓前雖有警衛駐守,也只是寥寥數人
,面對一輛以時速八十公裏迎面沖進大樓的貨車,再怎麽頑強抵抗,也不過是螳臂擋車。這種高層建築物是
屬于由上層開始向下構築而成的構造,所以一旦下層部份被破壞殆盡,整棟大樓遂變成一個危險的易碎品。
雖然對方爲求慎重,准備了分量驚人的硝酸甘油(其中一半的分量不過是因「殺眼」好大喜功的癖好所准備
),實際上只需要不到十分之一以下的數量,就夠達到目的了。現在椎冢鳥籠一點也不必擔心,只要坐上貨
車開向大樓就行了。然而他卻還沒有開始行動的迹象,只是在貨車旁站著,是因爲突然舍不得自己就這樣送
命嗎?想到就要和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一起化爲灰燼,所以在緊要關頭畏懼起來了?不!這類情緒在椎冢鳥
籠身上是不存在的。爲了自己的主人,他就算赴湯蹈火也再所不惜。(當然,這裏說的是犧牲他自己的性命
。)永遠面不改色,一句抱怨也不說,這就是椎冢鳥籠與生俱來的個性。
那他到底爲什麽會停在那?理由非常簡單。
就在椎冢鳥籠面前,我,蘿蔔睦美正跨在機車上擋住他的去路。
「嗯……那表情好像在說:『這家夥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跳下機車,小心地慢慢向他靠近。
「先跟你說明一下。勘缲郎在你離開後反敗爲勝,這就是我現在出現在你眼前的原因。」
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沈默著。
「……看你的表情好像在說:『這家夥明明比我還慢出發,竟然比我早到!』理由很簡單,這可是我每
天上班的必經路線,沒有人比找更熟悉。咦?看你還是一頭霧水。嗯……沒錯,如果是普通上班族,不大可
能像這樣熟悉好幾條到公司的路線。畢竟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嘛……」
說到這裏,椎冢鳥籠依然保持緘默,甚至連一絲動口的迹象部沒有。我開始覺得尴尬,困擾地搔搔頭說
:「……那個……總不能一直連你的台詞都由我來說吧!也不是說要交朋友什麽的,但聊一下也無妨嘛!」
才說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這裏沖來,握緊拳頭准備朝我攻擊。
爲了自己的目的,不對!應該說是爲了達成主人「殺眼」的目的,而用暴力鏟除眼前的障礙,或爲了自
己所愛的人,不擇手段地完成一件事。這舉動是很了不起的。他們朝著夢想勇往直前,不屈不饒、不阿谀奉
承,也絕不爲自己找藉口,總是不顧形象地埋頭苦幹。我向這些散發著堅毅光芒的人們致上最高的敬意。
但是很抱歉,在此我不得不失禮了。
因爲我是偵探。
輕輕閃過揮出的拳頭,我抓住椎冢鳥籠的手腕,用力將他扳倒。說得精確一點,應該是他順著我力量的
流動摔倒在地。他的背部重重撞上柏油路面,仰臥在地,我一面采取側倂步(SideStep)的防備姿勢跟他保
持距離,一面緩緩向貨車靠近。椎冢鳥籠挺起上半身,臉上的表情是……
「『一個上班族竟然會合氣道?』你現在一定是這樣想吧!別搞錯了,那時在這裏,還有在停車場被你
襲擊時我之所以毫無抵抗,純粹是因爲顧慮到勘缲郎被抓去當人質。雖然剛開始面對一個未知的敵人有點恐
懼……但說到一對一單桃,像你這樣的角色我可不會輸!偵探(sherlock)這個字在俗語裏也有暴力的意思
,這種小常識不必再跟你多說明了吧?」
他跌坐在地上望著我,卻還是什麽都不說。真的什麽都不說。無言的「靜」他的「完全語言」。
「……算了。爲了讓對話順利進行,我還是先自我介紹吧!反正這也是職務上的例行公事。不過說真的
,這種一定要確認身分才能成立的人際關系,我也感列很厭煩。」
我將手探進六內,掏出一張紙,放在椎冢鳥籠眼前——犯罪搜查許可證,俗稱藍色ID卡。「日本偵探俱
樂部第一班班員,名字是有點奇怪的宇田川樒。」
我曾立志當一名偵探,我曾夢想當一名偵探。這個願望比想像中還要輕易就達成了。仿佛是誰施了魔法
,勉強讓我夢想成真,接著就像一堆死灰般,我這個夢想以半途而廢的形式草草收場。這一切就像天真的童
話故事般空虛,一個被實現的夢想頓時成爲世上最沒有意義的東西,若不甘于遠觀而進一步去觸碰,你會發
現夢想不過是現實的另一面。公主之所以是公主,是因爲她身上具備了成爲公主的條件和理由。沒有這些條
件和理由,只想靠著毫無根據的魔法破棒爲公主,最後的結局一定是不幸福的。夢想一旦實現了就變成事實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此,夢想就是平凡的日常生活,就是時間的流逝,就是工作的業績,就是每天的例行
公事,就是邁向死亡的道路,就是從夢中覺醒的終點。
十五歲就立志成爲偵探的我,爲了不讓這個夢想無疾而終,我犧牲交朋友的時間,全心全力准備讀書。
高中畢業時,我將目標設定在日本偵探俱樂部,卻始終無法如願通過試驗和提出推理。當然,我絕不是抱著
隨便玩玩的心態。能力不足這個事實,更讓我充分體會到心中這個目標有多偉大。我知道自己最欠缺的是實
戰經驗,于是透過朋友幫忙,在十八歲時以私家見習偵探的身分正式開始了偵探的生涯。
實際工作過後,我才發現一切並非如想像中美好,甚至覺得偵探業不過是偷窺他人隱私,不入流的工作
。盡管如此,我並不氣餒。只要十件中有一件,甚至一百件中有一件案子還能讓我真正感受到幫助別人的喜
悅,這樣就夠了。而我也把它當成唯一的希望,繼續偵探這個工作,即使常常懷疑自己是自欺欺人,但還是
對「那個錯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繼續堅持下去。然後在五年前,也就是我二十歲的時候,爆發了慘絕人
寰的「連續偵探殺戮事件」。在日本被稱爲名偵探的偵探們,一個接一個遭到殺害,一連串凶殘的命案陸續
發生。身爲偵探的我反正也不算名偵探,當然不擔心自己會慘遭毒手。然而,在一次極偶然的機會下,我發
現到破解那起案件的線索,並將它透露給日本偵探俱樂部。結果,當時隸屬于俱樂部的「殺眼」逆島菖蒲和
「靜」椎冢鳥籠雙雙以犯人身分被舉發出來,我則因爲那次事件的「實戰能力」,被日本偵探俱樂部第一班
招攬進去。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完全是當初始科未及的(我把線索提供給俱樂部算是整件事的契機嗎?但
那不過是些瑣碎的情報,真正利用它們歸納出真相的,還是俱樂部的高階幹部們)。就這樣,我在人們的推
薦邀請下,進入了夢寐以求的日本偵探俱樂部。
我的夢想成真了。
然而,在極短暫的快樂之後,等待著我的,卻是宛如地獄般痛苦的日子。
兩位俱樂部成員由于我的緣故,淪落爲犯人被驅逐出去(而且還是俱樂部裏的主將),可想而知,我在
俱樂部受到的責難和攻擊自然也不少。到處是嫉妒猜忌、冷嘲熱諷和惡言惡語。我心中偵探的美好形象,以
及對日本的大腦中樞所懷著的幢憬,都徹底粉碎了。爲什麽自己會以這樣肮髒低賤的職業爲志願?我不停地
懊悔著。
說起來還真諷刺,其實逆島菖蒲對偵探發出的一連串詛咒,就是我當時心中所有的怨恨。什麽偵探,淨
是些光有腦袋的沒用家夥!而且就是那種腦袋好的白癡更讓人沒辄。當然,俱樂部內也不全都是這樣的人,
還是有些同事和上司值得信賴。只不過大家似乎都有同樣的一個煩惱:我們做偵探的到底有沒有幹涉他人私
生活的權利?我們是否只是爲了滿足個人的好奇心,而將他人的不幸當作茶余飯後的話題來娛樂?雖然找認
爲還不至于如此,但又有誰能夠百分之百地保證偵探的動機都是純正的?我想要天真地、徹底地相信自己,
但雙手在那時早已變得汙穢不堪。要我相信這個被欲望、鮮血和悲鳴汙染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的。結果我
放棄了一切。曾經夢見過的理想、志願、愛情、贊賞、幻想、理論、喜悅,以及隨之而來的悲哀,這一切都
被我放棄了。偵探只是工作,偵探只是不得不達到的業績,這些都是再平凡不過的事。無趣的日常生活、沒
有意義的工作、重複的例行公事。即使在傷透了腦筋後得到事情真相,卻仍然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成就感。取
而代之的,是仿佛剛跑完馬拉松後全身虛脫、令人難受的疲勞感。「或許可以用更漂亮的手法來解決那個案
件……哎,隨便啦!那樣就可以了。反正犯人的動機跟我無關。加害者就沒有令人同情的余地嗎?不過殺人
就是殺人,這是罪大惡極的事,所以不管是什麽樣的理由,都不該殺人。殺了三個人嗎?那可能會判死刑喔
!還請你多振作,啊!犯人自殺了?Lucky!那這件事就結束了。再來看看下一件。委托人來道謝?嗯……這
人是誰啊?不認識耶!」
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成了比誰都還要可憎的人。十五歲那段以偵探爲志願的歲月,有著一份率直、
滑稽和逗趣,同時也有一份堅強、青澀和魯莽,最重要的,還是那份熊熊燃燒著的熱情和美麗的信念。但如
今,我失去了這一切,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軀體。美夢成真的我,變成世上最缺乏夢想的人。有位英國推
理小說家曾說道:「只能靠努力實現的夢想不過是垃圾。」我則是跟他抱著相反的煩惱。不!應該說是罪惡
感,我對從前的自己深深感到慚愧,對不起,十五歲時的我。十年後的你竟然變得這樣沒用,我衷心地向你
致上最大的歉意。就算以死來贖罪也不夠吧,因爲你對未來懷抱著的希望,如今在找身上全都消失殆盡了。
盡管如此,我也從來沒有洗心革面的念頭和忍受痛苦的打算,而只是苟延殘喘地繼續偵探這個工作。全
仗著一顆還算聰明的腦袋,像我這樣沒用的人,還是幸免于被第一班淘汰,繼續在日本偵探俱樂部待了整整
五年。沒錯,這只是工作、工作、工作。一面敷衍同事間的對話,一面完成份內規定的工作。明明可以感覺
到自己正由內部慢慢腐敗崩壞,卻束手無策,渾渾噩噩地過著像是慢性自殺的每一天。
就在這時,我遇到了虛野勘缲郎。
剛結束一次無趣又累人的出差,回到日本偵探但樂部,准備向上司簡單報告的途中,在十字路口對面,
我發現了一位奇妙的少年。要是在平常,我總是帶著些許的覺悟和悔意,一邊想著,「不應該這樣啊……」
一邊擡頭望著俱樂部大樓。然而那次卻一如反常,我的視線完全被那位少年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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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如稻草般蓬亂的黑色長發,一點也沒有梳理過的痕迹。或許是太久沒洗了,失去光澤的頭發甚至令
人感到黏膩。全身一副牛仔褲配純白襯衫的樸素裝扮,唯一還稱得上時髦的,大概就只有那個點綴在右耳上
的耳環吧!少年纖細的身材呈現出優美的曲線,皮膚雖有些髒汙,卻如少女般白皙。年約十五、六歲,應該
還不到十七歲,卻看不出高中生應有的感覺。少年舉起望遠鏡,專注地眺望著日本偵探俱樂部,時而冷冷一
笑,時而繃緊嘴角;一會兒得意地竊笑,一會兒又癡癡地傻笑。精力充沛且毫無所懼的少年——虛野勘缲郎
,就站在那裏。
最初對方問及我的名字時,我並沒有報出真名宇田川樒,而是毫不考慮地謊稱自己是蘿蔔睦美。雖然這
是出自本能所撒的謊(畢竟沒有初次見面就直接告訴對方真名的愚蠢偵探),然而現在回想起來,真正的理
由或許是我對虛野勘缲郎這位少年淺意識裏懷著警戒心吧!當他開玩笑問及我是不是偵探俱樂部的成員時,
我也急忙否認。不過,與其說這個否認是出自于警戒心,不如說是因爲對我而言,讓人知道「你是偵探」這
件事,是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宇田川樒」確實是我的名字,而「偵探」也的確是我的職業,然而這些都
不是我想拿來吹噓的事實。這個對自己感到羞恥、連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我,面對勘缲郎的問題,沒有一個適
合的名字和職業作爲答案。「我就是你立志要成爲的偵探。」這種事誰說得出口?
然而,勘缲郎向這樣的我說道:「其實「努力』和馬拉松是一樣的!就像一個再怎樣討厭跑步的人,也
會在慢跑的過程中,不自覺愛上跑步的韻律感,然後陶醉其中。道理是一樣的。」被我拿來形容疲憊無力的
馬拉松,在勘缲郎的口中卻變成愉悅且充滿挑戰性的象征。他訴說著心中的夢想和野心,而我早巳放棄的所
有東西他都擁有,甚至超越在我之上。毫不畏怯、毫不恐懼。他並非帶著單純的向往之情望著日本偵探俱樂
部,而是用一種不認輸的微笑直視著它。
虛野勘缲郎就跟同年齡的少年一樣,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本領。雖然他有異于常人的敏銳度,連身爲第一
班偵探的我,都可以在一旁偷偷察覺到,不過其他的都只是他在虛張聲勢。少了武器就打不贏對手,腦袋看
來也沒特別靈光,明知毫無勝算,卻仍硬著頭皮接受與逆島菖蒲以BlackJack一決勝負的挑戰。然而不可否認
的是,勘缲郎從未喪失過每個人都曾有過的那顆相信自己的心,也就是所謂的「自信」。他不是「死著度過
」,而是「確實地活了」這十五年。
不知道自己這個誤會是從何時開始的。曾經,我以爲冷面無情、不被任何事感動的冷漠神情,才是成熟
的表現。而爲某件事拼命努力是非常愚蠢的。不過,現在我知道我錯了。勘缲郎明明跟這完全相反,我卻像
著了迷似地覺得他才是最棒的。不只是他將對方最重要的三硝酸甘油搶了過來,讓自己占上風的時候。就連
在被拘禁、面臨死亡的威脅時、在BlackJack被敵人擺了一道而輸掉牌時,勘缲郎表現出來的舉止都深深吸引
著我,這才是我長久以來追求的生存之道啊!
這是我的工作·我懷抱的夢想正要展開。勘綠郎這麽告訴我?
勘缲郎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我只是敘事者。不過勘缲郎說過:「給這家夥看看你想成爲的偵探是什麽樣
子!」「告訴這笨女人,自己熟悉的地方並非等于整個世界。這家夥的事就交給我,你快去阻止椎冢鳥籠。
」「這是你的工作!」「虛野勘缲郎的事我會負責——蘿蔔睦美的事就交給你了!」
沒錯!這就是我的工作,既然當初揭發逆島菖蒲的人是我,就該負責讓這整個事件做個結束。不!這不
是責任和權利義務,而是我的夢想,不插手不行,不是爲了當英雄。這麽簡單的事我竟然都忘了。
我的夢想,我的人生,它們是屬于我的。
屬于我的東西就不應該輕易讓給別人。
「椎冢鳥籠,我在此依五年前連續偵探殺戮事件的執行犯,以及涉嫌對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進行恐怖攻
擊未遂,違反爆炸物管理條例,謀殺全體日本偵探俱樂部所屬成員未遂之罪嫌,以司法、正義、愛、和平、
勇氣、真實、日本偵探俱樂部,冒昧地再加上我本人之名義,將你逮捕。」
聽完這段話,椎冢島籠依舊沒有一點開口的迹象。他緩緩閉上眼睛,突然又將眼睛睜開,沈默不語地起
身向我走來。對方是平凡的上班族也好,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偵探也好,他的態度完全不會因此改變。在他的
世界沒有差別、特權、正確、錯誤等概念。無論別人做什麽,都不能對他産生影響,除了一個人之外。多麽
耿直愚蠢——潇灑的人啊!關于他,幾乎就只剩下「椎冢鳥籠」這個概念的存在,其他則一切無法再說明,
是個介于幽靈與人類之間的模糊存在。
椎冢鳥籠准備向我動手,那表情應該是「我送你下地獄吧!」沒錯吧?地獄地獄地獄,大家會不會愛地
獄愛過頭了!你要讓我見識地獄?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不過那玩意兒我已經看膩了。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地獄!」
我抓住椎冢鳥籠的手臂用力一扭,用一種就算引爆車中炸藥也無所謂的心情,使出全力將他重重摔在身
後貨車上印著的「殺眼」兩個大字上。幸好沒有爆炸,但似乎是一股足以讓「靜」安靜昏倒在一旁的強勁力
道。或許是聽到強烈的撞擊聲相騷動吧,偵探俱樂部大樓前的警衛們越過馬路,朝我們沖了過來。看來昨天
的警衛真的有怠忽職守之賺!
「您不是宇田川樒小姐嗎?發生了什麽事?」
注意到我的是第一班所屬偵探,警衛們略嫌生硬地趕忙向我行了個禮。不過我很清楚他們敬禮的對象並
非是我,而是向「日本偵探俱樂部」這個招牌(Brand)表達的敬意,所以我只說了句:「工作辛苦了。」慰
勞慰勞兩位警衛。
「這男的是椎冢鳥籠。你們不知道嗎?算了,先別管這個。可以麻煩你們一件事嗎?」
「是的。」
「現在趕快回大樓聯絡警察,然後幫找將所有同事集合過來。」
「您說的同事是……」
「就是第一班那些個個打扮得像變態的家夥啊!看就知道了。都是因爲他們,我穿正常一點反而變得特
別顯眼。還有第二班、第三班的班長和副班長也叫過來。對了!不是有個看來滿有前途的新人在第六班嗎?
一個名字蠻奇怪的女生。」
「嗯……可是大家的名字都蠻奇怪的……」
「就那個『蘿莉系』的女生。」
「那位巫婆打扮的小姐啊!」
「一定要用這種說法才聽得懂嗎?你們的將來還真堪慮。反正剛剛提到的人一定要到,其他如果有看起
來閑閑的家夥,也順便把他叫來。」
「看起來閑閑的?」
「只要還會多看你們一眼的,就代表那家夥很閑!快去!」
「請問理由是……」
「很簡單。就說我現在要去追捕逆島菖蒲。有一個人……一個朋友……嗯,我還有個朋友在她手上,不
快點回去他就危險了!」
「逆島……」
「『殺眼』,黑暗中的孤獨、孤島。這樣說有沒有比較清楚?雖然指的都是同一個人。」
「啊……」一瞬間,兩個警衛的睑不約而同地變得慘白。不知道椎冢鳥籠,但好像還聽過逆島菖蒲這名
字。「那、那得趕快……」
「不用勞駕了!如果是要找我,人就在這!」
正當警衛轉身要回大樓的瞬間,逆島菖蒲的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來。
一樣是全身名牌的打扮,只是款式和先前那套不同。戴著眼鏡。好不容易現在來到有陽光的地方,卻反
而不見她老是撐著的那把傘。一副稱之爲手環則略嫌粗糙的手铐,正铐在她腰前的雙手上。這樣一來即使是
下雨也無法撐傘了。之前那副铐住我的手铐被我帶來這裏了(本來想說逮捕椎冢鳥籠時還派得上用場),那
她手上那副是勘缲郎的嗎?
「你、你怎麽會在這……」
「你或許正打算跟犯人來場激烈的生死決鬥,上演一出成功救出人質的英雄劇吧!可惜現實並非如此,
我不會讓那種真相大白的情節發生的,宇田川樒小姐。你的壓軸好戲就到此結束。」逆島菖蒲一面微笑,一
面點頭說道,「哎呀!萬萬想不到你竟然就是『那個人』啊!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當初至少要看一下揭發
自己的偵探長什麽樣子才對,不過實在是不想見到偵探的那副臉孔。」
「你爲什麽……會在這……」
對方講了什麽我都不管,只是重複著同樣的問題。因爲我完全搞不懂,爲什麽現在這個人會突然出現在
這裏?勘缲郎怎麽了?拘禁他的手铐怎麽會铐在逆島菖蒲的手上?
「勘缲郎呢?虛野勘缲郎到底怎麽了?」
「……跟我的期望完全不一樣嘛!本來以爲勘缲郎那孩子跟我是同一種人……」逆島菖蒲在嘴裏嘀咕著
我聽不懂的話。「……真的,預料錯誤、那孩子跟我……跟我這種人完全不一樣。」
「?」
我一面猜著話中的意思,一面等她說下去,那張原本微笑的睑有些歪曲……一段沈默後她再度開口。
「那孩子竟然哭著想要說服我,不顧羞恥地就跪在房間肮髒的地板上,對找說什麽殺人是不對的行爲。
」
「……」
「你知道嗎?到現在還有誰會跟這個『殺眼』解釋人道這玩意兒?大家光是責備,卻沒有人願意用勸導
的方式跟我溝通。當然我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勸說,不過看到他苦苦哀求的樣子,怎麽忍心拒絕。哎!想成爲
壞人,會覺得內疚絕對是致命傷。本來是打算將偵探殺得一個也不留,不過只要有一個像他那樣的孩子在,
還殺得下去嗎?」
逆島菖蒲停了一會兒。她這樣說……就像還不確定是否清楚對自己而言具決定性的一件事。接著,抱著
正因爲知道才要說似的決心繼續說道:「……不!我下不了手。就算我是個殺人犯,或是曾當過偵探,但我
不是地獄的惡魔。連個孩子的請求都聽不進去的話,我一定會更恨我自己,那就跟偵探沒兩樣了。」
「……」
「哈哈!看來我是老了,腦袋開始不靈光了……一個人的存在竟然可以改變我這個人,真是想不到……
」
也就是說,逆島菖蒲被虛野勘缲郎說服出來自首?不管是從她手上的手铐,還是現在的狀況來看,我想
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的可能性。怎麽有這種事?我用了合氣道——暴力好不容易制伏住椎冢鳥籠,那個勘缲郎
卻只靠一張嘴——充滿誠意但什麽技術、口才也沒有的簡單話語,就將「殺眼」逆島菖蒲給說服了?
「逆、逆島小姐……」
「別碰找!」
她拒絕正要將手伸向她的我,收起笑容,換上一副冷峻的神情,直直地瞪著我。
「我還沒有墮落到要被偵探汙穢的雙手觸碰。不要以爲我已經完全『屈服』了。」
「汙、汙穢?」
警衛聽了激動地想要反駁,卻被我及時阻止,逆島菖蒲帶著輕蔑的冷笑看著我們。
「別誤會了,我現在要去的是警察局。我絕不接受那些沒用的偵探幫忙,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幹涉我的事
。我只是要處理一些事,才順道來這裏的。」
接著她越過我,在「靜」椎冢鳥籠的身邊站住,用威嚴的語氣命令道:「站起來!」
椎冢鳥籠一語不發地躺在那。不過這是當然的,在情急之下我可是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被那樣一摔,
是常人的話不躺個三天是不會醒的。她又不是外行人,看一眼應該就知道了。
「站起來!」逆島菖蒲仍然對著椎冢鳥籠重複命令。
「我說站起來你是沒聽到嗎?鳥籠。」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對「靜」稱呼姓名。「快站起來!如果你自
認是我的夥伴,就給我站起來!站著,然後到我的背後作掩護!我不能沒有你!」
不知是真的聽到了或只是偶然,椎冢鳥籠恰好在她語聲一落的瞬間睜開雙眼,在大家的注視下站了起來
。這一定是聽到他開口的唯一機會——但他依舊什麽也沒說,像平常一般,理所當然地跟在逆島菖蒲身後。
逆島菖蒲轉向我,把手伸過來問道:「還有一個手铐在你那吧?」
我默默地將手铐遞過去,她像是極怕接觸到我的手似地,小心翼翼接了過去(看來她真的是很厭惡我)
,先铐住同伴的右手,接著要铐住左手時,她似乎改變了心意,將手铐的另一端铐在自己的左手上。
「請讓開,肮髒的偵探。我們要退出這場鬧劇了。你們也胡鬧夠了。就祝你的雙手從今以後繼續被欲望
、流血和悲痛的叫喊聲汙染。有手才能夠洗手。不過,你們連那只洗的手都沒有這件事、想得到什麽第一個
用的方法就是用搶的這件事,就請牢牢銘記于胸中,無止盡地來回在地獄間。」說完,兩人背向我們。
這氣勢太別人了,就連警衛們也是噤若寒蟬,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而身爲日本偵探俱樂部的偵探,明知
絕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兩人離開,卻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們的背影。走了大約十公尺後,他們突然停下腳
步,逆島菖蒲回頭問道:「宇田川樒小姐,還有件事想請問你。」
「……問吧!」
「五年前那件事……你是怎麽發現我很可疑的?」
「……」
我思索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會兒後,我挺起胸膛,毫無畏懼地向她說:「因爲你是我的目標。」
「……」
「在當私家偵探的那兩年,我一直對你非常向往。而那份幢憬、那份心情,到現在也絲毫沒有改變。」
「我不贊同你做的事。但我欣賞你面對人生的態度。」
逆島菖蒲……輕輕地點點頭,臉上充滿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謝謝,這是我聽過最好的贊美了。」
她愉快地說。
「你這種人去當偵探太可惜了。和勘缲郎是不太可能,但和你……搞不好能成爲好朋友。」
「很可惜,但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因爲你是犯人,而我,是一位偵探。」
「你說的沒錯,偵探或許並不是什麽正義的一方。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偵探是『純粹之惡』的天敵。
也許我的手真的因欲望而汙穢、因鮮血而腥臭、因悲痛的喊叫而肮髒,但我的靈魂未受一絲絲的汙染。」
「……再會了!」
逆島昌蒲一面道別,一面轉過身離去,不再回頭。
這就是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而「殺眼」和「靜」兩個名宇,之後便從A級通緝要把的名單上消失了。
場景回到廢棄屋。
勘缲郎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逆島菖蒲曾經坐過的那張椅子,以及堆積如山的撲克牌,就那樣原封不動
放著。仔細一看,紅心2、3、4、5、6就混在飛散四處的牌堆中,那不就是勘缲郎陷入延長賽時那些牌嗎!看
來逆島菖蒲與勘缲郎都是在沒有收拾的狀況下就離開這間屋子。令人在意的是,那張紙牌到底是什麽?雖然
說破這個秘密實在有些不解風趣。(如果要特別說明何謂不解風趣,我倒是有一個很貼切的例子。但既然決
定不再樹敵,還是忍耐一下吧!)不過旺盛的好奇心讓我沒辦法不去在意。
應該是紅心A吧,這樣才能湊齊「過五關」,而對方就是賠個五十倍也不夠。不對!如果想強調自己光靠
虛張聲勢就能獲勝,那麽用其他的牌反而更有令人拍案叫絕的精彩效果。嗯,不過他也有可能就是要打破規
則……我一面做各種倩測,一面翻開紙牌——
「啊哈哈哈哈!」我不禁放聲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啊哈,這簡直是……這也太誇張了吧!」
好久沒開懷大笑了。
「啊哈哈哈哈!」
盡管身邊跟著個同事有點介意,我還是將身爲日本偵探俱樂部第一班偵探的威嚴全都抛諸腦後,放情地
哈哈大笑。這實在是太妙了!完全超出預料之外。如果這世上還有這麽有趣的事,那沒問題!我有自信好好
活下去。而且不是「死著度過」人生,是快樂充實地過生活。
我這篇短篇讀物,也就是關于「殺眼」與「靜」企圖破壞日本偵探俱樂部大樓未遂事件的報告書,大概
要在這裏告個段落了。假如這是一本想要賺人熱淚的勵志小說,那麽在結尾就應該寫上「其實虛野勘缲郎有
可能就是十年前的我……」、「我那逝去的夢想仿佛發出悲鳴,又出現在我的眼前……」之類充滿詩意的美
麗詞彙加以點綴,來個完美的結束。
但我在這裏不是以小說家,而是以偵探的身分來記錄的,所以並不打算寫那些玩意兒。(順便一提的是
,若將最後改寫爲:「其實逆島菖蒲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攻擊偵探俱樂部,而那些堆在貨車裏的,根本是一堆
空木箱……」,看來也是個滿不錯的圓滿結局。遺憾的是,那些木箱的確塞滿了三硝酸甘油。我在這裏期待
逆島的死刑快點到來)。比起虛幻的內容,不如將現實記錄下來更來得踏實。
身爲一個偵探,尋人對我而言是易如反掌。和解決事件、解開謎題相較之下,尋人尋物反而是我更擅長
的強項。但找還是在費盡千辛萬苦之下,才發現虛野勘缲郎的蹤迹,而這已是從成功攔截日本偵探俱樂部恐
怖攻擊那一天算起一周後的事了。
京都車站旁一家購物中心的頂樓上,勘缲郎正悠閑地躺在那兒的長凳上,享受著剛從一樓的無印良品買
來的菠蘿面包。那一身毫無裝飾的隨性打扮依舊沒變,但頭上卻不明所以地戴著免女郎般的大耳朵,說是流
行又稱不上,說是搞笑又未免太冷了。還是他發生了什麽無可挽回的事故?我看還是不要問比較好。勘橾郎
馮著天生敏銳的觀察力,立刻就察覺到我的存在。
「喲!」
他毫不吃驚地舉起手,向我打了聲招呼,就像我們早就約在這見面般。
「喲!」我也回了句招呼,走近勘缲郎後,在他躺著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如何?嗯,這頂樓感覺還不錯嘛!」
「馬馬虎虎啦!倒是你,看起來春光滿面的,是不是有什麽好事啊?」勘缲郎坐起身子。「啊!對了。
睦美的本名叫什麽來著?記得在那個屋子裏聽過,但又忘了。」
「宇田川樒。」
「這什麽啊!跟『二葉亭四迷』一樣怪裏怪氣的名字,原來蘿蔔睦美就是宇田川樒的暗號。不過蘿蔔睦
美好記多了,我還是叫你睦美,不介意吧?」
「……嗯。隨便啦!』
「我看過報紙了。壓根兒都沒想到那件事會引起這麽大的轟動。看來那些家夥比我想像的還不簡單,連
我都嚇了一跳。哎!不過,我還不是輕輕松松就把他們打敗了!」
「不過,我聽到的好像是你哭著向她求饒耶!」
「嘻嘻!什麽嘛,那個眼鏡女。明明已經拜托她保密了,」忍不住笑意的勘缲郎繼續說苦,「哎!真不
想讓你知道我做了那麽丟臉的事!」
「你也有可愛的一面嘛!」
「哎喲!那當然是假哭啦!」
勘缲郎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害臊,連忙起身坐在我旁邊。
「對了!睦美。有沒有聽說過那些家夥的後續動向?」
「他們殺太多人了。就算是自首,我看只要是A級通緝犯,就大概會……」
「一定是死刑吧……莫非我做錯了?」
「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我是真的很難過耶!你想想看,要是他們真的被列死刑,不就等于是我害死的嗎?」
「……」
「就像逆島菖蒲說過的,也許我的雙手也染上血腥了。」
聽起來不像玩笑話,勘缲郎沈默地低頭沈思。真想不到他也有這麽脆弱敏感的一面。跳脫出事件的漩渦
,回到日常生活中,我深深體會到勘缲郎纖細的另一面。再怎麽說,他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大膽卻纖
細、單純又磊落的十五歲少年。
「真不像勘缲郎會說的話。」我又說了一遍,「逆島菖蒲是逆島菖蒲,椎冢鳥籠是椎冢鳥籠,他們的事
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就好了。」
「……嗯!也許這樣比較好。」
重新擡起頭的勘缲郎滿臉笑容,那個他總是挂在臉上的笑容。雖然有些牽強,他還是笑了。這樣一來,
逆島菖蒲與椎冢鳥籠的一生也算足有點意義了。
「對了!你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喔!你也真是的!就這樣跑得無影無蹤,害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你。」
「真的?因爲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那雙超紅超腫的眼睛。反正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面,沒必要再特別來個
告別吧!」
「平常人才不會像你這樣想呢!來,給你。」
今天來見勘缲郎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完成一項「公務」。我從包包裏拿出一個信封交給勘缫郎。原本這
類信件都是規定要直接挂號郵寄給當事人的,但勘缲郎居無定所,所以只能親自跑一趟交給他。
「也許你的事情沒有刊登在報紙上,但關于你在這次事件突出的表現和貢獻,我都巨細靡遺地和上司報
告了。喏!這就是成果!」
「這是什麽玩意兒啊!可以開嗎?」
「當然可以!」
勘缲郎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將信封卷成圓柱狀後,抽出放在裏面的幾張紙。這些紙上分別寫著——
——「日本偵探俱樂部入部申請書」——「日本偵探俱樂部入部合約」——「聘書虛野助缲郎任命右者
于本日起執行日本偵探俱樂部第一班之勤務」——
「這上面寫什麽?」
「你看不懂?」
「如果是符號或英語之類的我還行,但漢字對我來說太難了,沒有字典不行。不好意思,睦美。你可以
幫我念出來嗎?」勘缲郎把紙張退還給我。
真是的!難得這麽一個士氣高昂、歡天喜地的場面竟被他搞砸了。不過抱怨也沒有用,我只好拿回那三
張紙,把內容一一念出來。只見勘缲郎越聽越興奮,終于忍不住地一把奪回我手中的紙。
「天啊!這是真的嗎!我的夢想就這樣不小心實現了!」
「嗯!先暫時以當我的助理的形式入部……但薪水都一樣,而且依你的程度,沒多久一定就能成爲正式
會員的。十五歲竟然就進入日本偵探俱樂部第一班,這包准會造成一股話題!」
「伹一般用『提出推理』的方法入部的話,不是要從第四班開始爬起嗎?」
「所以說這是特別待遇啊!「殺眼」和「靜」一直以來都是俱樂部的心腹之患,也是俱樂部的一大恥辱
。所以不用什麽考試和提出推理,這次是由日本偵探俱樂部部長代表全體員工親自請你進來的。」
「哇噻!部長親自請我進去,」勘缲郎興奮地將聘書展開,高興地就要跳起舞來了。「哇!我竟然能接
到日本偵探俱樂部部長親自邀請,超酷的!」
「嗯!勘缲郎……」
啊!
好不容易事情終于發展到我可以掌握的階段了。然而勘缲郎就如我所預期……他忽然奸詐一笑。
「但拒絕這個邀請不是更屌嗎!」
勘缲郎一口氣撕破那三張紙,接著再橫地、斜地、直地把它們撕個粉碎,撒向半空中。我慌張地試圖把
雪花股的紙屑湊在一起,但已經太遲了。
「等一下!你在幹什麽!你知道你撕的是什麽東西嗎?」
「不過是幾張便條紙嘛!」
他若無其事地說著,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我則是驚訝地什麽也說不出來。再怎麽說,我還不至于遲鈍到
會接一句「嗯!你說的沒錯。」之類的蠢話。
「如果只有這件事,那我要走啰!我自己的事也是一團糟,沒辦法,好玩的事大多、太忙了。啊!對了
,問那麽多次,你一定會覺得我是個笨蛋,但可以再說一次嗎,你的本名?」
「……宇田川樒。」
「喔!」他亂糟糟地搔搔頭,一雙順風耳動了一下。
「真的很難記耶!幹脆啊,下次見面之前,你先把名字改爲蘿蔔睦美好了。這名字比較適合你啦!」
勘缲郎說完准備離開頂樓,我卻連一句留下他的話也說不出口,就像那天,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逆島菖蒲
和椎冢鳥籠離去,這不是爲了追求自由,也不是討厭拘束,單純只是因爲虛野勘缲郎就是虛野勘缲郎,就像
蘿蔔睦美只能是蘿蔔睦美,而不是宇田川樒。
「……勘缲郎!最俊再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什麽?」勘缲郎回頭問道。
「爲什麽要打扮成那副模樣,用那種說話方式又取那種名字?」
「啊!被你發現了!」
勘缲郎輕輕笑著。
我也不甘示弱地向他微笑。
「別想逃過我的眼睛!女扮男裝的遊戲早就落伍了吧?話說回來,我從以前就立志當偵探,而且跟你不
一樣的是,我不只是空想,而是真的實現夢想了。」
「不過跟理想還是有段距離吧?」
「嗯。哎!我是在找你的過程中才識破的,害我浪費了那麽多時間。」
「嘿!有什麽關系,別管我的事了。照樣居無定所的身分做什麽事都方便,也不會有煩人的事。再說…
…」
「再說……?」
「有什麽辦法,因爲不小心想出虛野勘缲郎這麽酷的名字嘛!」
「……原來如此。既然不小心想出這麽棒的名字,那也沒辦法了。」
「就這樣,改天見。」
「改天見?什麽意思?」
「就是哪一天再見面的意思。不過啊,有可能我們下次是以敵人的身分相見喔!」
哈哈哈,勘缲郎最後天真地笑了幾聲,離開頂樓,消失在我眼前。哎!勘缲郎怎麽會像個女生那樣愛作
夢、那樣草率魯莽;像個女生那樣蠻橫、愛說謊,那樣可愛卻又像個小惡魔;像個女生那樣潇灑……勘缲郎
爲什麽是個女生?
好不容易這份報告書就要進入最後階段。爲了不讓自己在最後關頭搞砸了,我喝著無糖咖啡,試圖靜下
心來。忽然發現一位同班的前輩就站在身後,看著我的電腦熒幕。這位身穿單衣的同事是個超級機器白癡,
所以不小心不行。
「嗯……樒孃的文章還是沒變,一樣很不通順!」他啰嗦地挑剔著別人的文章。
真是個多管閑事又令人生氣的家夥!爲什麽當初沒被逆島菖蒲一起殺掉(我先聲明,這是出自同事間的
親密和信賴的玩笑話)。
「什麽報告書,根本就是小說!」
「我覺得這樣還不錯啊!像報告書那樣一板一眼的多無趣,到時反而沒有人想看。假如一、二十年後,
有哪個偵探把這個當作『資料』閱讀時,我希望他至少能覺得蠻有趣的,甚至因而變得充滿幹勁,那更是求
之不得了。與其用那些生硬的文字,還不如用戲劇化一點的手法,那樣寫出來的東西也比較容易讀。這道理
就跟用諧音來背曆史年代是一樣的。」
「對那些還沒見面的偵探花的心思,如果也分一點點給你眼前的同事就好了。」
「才不要。」
「……好吧。不過說是小說,你的寫法還幾乎跟推理小說沒兩樣,而且這算哪種類型的推理小說?看它
的主題也不是犯人和什麽詭計圈套的,就姑且稱它是一部偵探心理小說好了。這對一個以日本偵探俱樂部成
員爲主角的小說而言,應該是最適合的。」
「啥!」
這家夥在胡說什麽啊!詛咒你待會中暑翹辮子!
「不過,把它當作推理小說來讀時,有個麻煩的地方,就是文章中好幾次都用『少年』來稱呼勘缲郎孃
。這種性別變換的詭計,或許在現在看來也已見怪不怪了,不過若要講求精確度的話,『對話以外的敘述部
分有假』這一點,就是這部小說的瑕疵了。」
「喔,我嫌那規則太麻煩就不管了。」我說,「這樣不行嗎?」
「……是啊,反正『少年』這個詞以廣義來說也包含少女的意思,而且從小說來看的話……」
「別說了。再怎麽像小說,這終究不過是份報告書。那些寫小說的人,精神大都有點錯亂。而這只是份
報告書,其他什麽也不是。」
我將視線轉回熒幕,接下來要如何結尾呢?不管是報告也好,小說也好,文章這種東西最難的就是結尾
。對了!把跟那位前輩的對話穿插進去敷衍一下好了。反正勘缲郎最後離去的場面也應該不需要什麽漂亮的
結尾。
「不過真是越想越覺得可惜!我想這個勘缲郎孃絕對適合當偵探。」
「你很會看人耶!我也是這麽想的,不知道前輩爲什麽會這樣認爲?」
「那還用問嗎?你報出假名時,她馬上就說:「阿姨也跟我一樣,是自己想出這名字的嗎?」接著又問
:「你該不會是在那工作的人吧?」兩次都被她說中了,不是嗎?這種直覺能力非同小可。搞不好她一開始
就都知道了。這樣一想,還真的有不少場面都說得通。推理能力對偵探而言或許是必備的,但對名偵探來說
,直覺能力更是不可或缺的條件。」
「我倒認爲判斷力才是必備條件。」
「是嗎?反正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十個人有十種意見也不是件壞事。只要每個人都能找到適台自己的
方法就行了。看來勘缲郎孃不像是隸屬于組織那型的。希望她至少別變成我們的敵人。」
「是啊,讓我們來祈禱吧!」至少勘缲郎重蹈逆島菖蒲覆轍的可能性我想先否定掉。十年後的她就是逆
島菖蒲,這種事我連想都不願意想。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太沒有意義了。我指的不是勘缲郎,而是逆島菖蒲
這個人的存在。盡管勘缲郎自己說:「有可能下次是以敵人的身分相見。」不過只要找能保持真摯的個性,
只要我沒有迷失人生的方向,那件事就不可能發生。因爲我相信勘缲郎絕不會脫離她該走的正道。
「對了!你最後有去確認那張陴嗎?真的是紅心A?」
「你不是偵探嗎?這種問題就用你那顆引以爲傲的聰明腦袋推理吧!」
「哦?嗯……是這樣啊……」這位黑衣前輩花了三秒左右思考後,才終于擡頭說:「啊,知道了!那張
牌是鬼牌對吧?」
答對了!在BlackJack正式的遊戲規則中是不使用鬼牌的,不過逆島菖蒲在那時到底是不小心忘記了,還
是想說反正要耍老千就不必管這麽多,她從盒裏拿出整副牌後就直接洗牌,結果一大疊牌中連鬼牌都混進去
了。
「在BlackJack的特殊規定裏,如果使用鬼牌的話,它可以當作0,也可以當作20,還有一個,就是從1到
11都可以任意選擇的萬能牌。所以有這張牌也算是『過五關』成立。不過說起來還真諷刺!『殺眼』雖然用
拿來比喻自己的黑桃A和比喻『靜』的黑桃J得到純正的21點BlackJack,但勘缲郎也以拿來比喻自己的鬼牌贏
得了最後的勝利。」
「很好笑吧!而且這兩個人到最後都沒有去確認那張牌!真是太好笑了!這叫什麽……聰明過頭了!」
我和前輩兩人不禁放聲大笑。真的是光想就覺得太滑稽了。一張任意牌。它是一張暗示著不祥,同時也
包含無限可能的牌,而這不就是虛野勘缲郎的寫照嗎?不是以偵探(Hero),而是以醜角(Joker)的角色,
向不吉的英雄和靜寂的兵隊挑戰。
「話說回來,看得出來樒孃最近對工作比較有熱忱喔!」
「……喂!我說過很多次了。」
忽然被誇獎,其實心裏還蠻高興的。
最近漸漸感受到同伴們言語間的那份溫暖。不過對于這些關懷,老實說還是有點難爲情,所以爲了掩飾
因害羞而不知所措的窘狀,我噘著嘴,故意鬧別扭似地回答:「我已經不再叫宇田川樒了。」
「對喔!抱歉、抱歉。你前幾天才去登記了『D文字』(注6:JDC中的一種偵探匿名制度。)嘛!不好意
思,最近怎麽老是忘東忘西啊……」
「我看你是老人癡呆症吧?」
「說話別那麽刻薄。難道你還不知道自己的毒舌就是相同事處不來的罪魁禍首嗎?先走一步啰,被總代
表叫過去。」前輩離開我的身後步向走廊。
被總代表叫去?該不會又有什麽事發生了吧。唉!偵探還真是一劉都不得閑!尤其真要認真工作的話,
根本一點空間和休息時間都沒有。難道這就是逆島菖蒲口中那個永不得超生的地獄嗎?
「真的是地獄嗎………形容得還真妙啊!」
但我還是要繼續待在這個地獄,因爲這就是我的人生。我對地獄並沒有特別的喜好,地獄對我也應該沒
什麽興趣,但我還是要繼續有關地獄的話題,因爲它們是我從這次事件裏學到的道理。不管是這個世間,還
是另一個未知的世界,一切都是按照劇本一幕幕上演的,就算有意外發生,也不得跳開劇本脫稿演出。約定
如詛咒般要遵守到底,王道如魔術般傳播各地。若失敗了卻毫不自覺,該解決時又躊躇不定,最後只會在這
出自導自
演的戲裏作繭自縛。所以什麽是自己的信念、什麽是自己該做的事,至少
都該由自己來決定!不怨天尤人、不把錯推給從前的自己、不找一堆無意
義的藉口,哪一天再和虛野勘缲郎相見時,面對她我將更有自信。努力成
爲一個就算自取滅亡也不輕易投降,甚至能夠以自己爲傲,並夠資格被虛
野勘缲郎視爲敵人的蘿蔔睦美吧!就像十五歲時的我,莽撞任性、一心一
意朝著夢想勇往直前,就算做不到那樣,也至少要對自己有自信、能夠相
信自己,我理想中的那些名偵探,他們對人生的態度是我學習的榜樣,而
值得作爲他人模範的生存之道,更是我立志達到的目標。所以只要我還有
一點自信,說自己是「認真地活下去」的話,無論是被憎恨還是被詛咒,
甚至是被殺(這倒是有點麻煩)——我還是堅持做我的偵探。
所以我自己的事就忙不完了。
你的事就你自己負責吧!
就先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