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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恩記 / 狐緣》第8章
第八章

「你……可好?」相顧無言,最後還是顏子卿先開的口。

「嗯。」蘇凡點點頭,眼睛只盯著斑駁陳舊的桌面看。

再度無言,蘇凡的視線微微向上,杏黃錦衣上繡著銀色的暗紋,浪捲濤湧,雲氣海瀾。

頭頂上幽幽一聲歎息,執筆賦詩的手伸到他身側又放下:「都做了先生了,怎麼還這麼不愛說話呢?」

不是不愛說,只是不想說,不願說,也不知要說什麼。

蘇凡暗暗在心裡辯解。手抓著書卷成一卷用力收緊,眼睛盯著桌面上掉了漆的那一塊不放。

「你這樣子,當年背不出詩時也是這樣,一點都沒變。」不介意蘇凡的寡言,顏子卿繼續說著,氣息悠遠,似是在回想當年。

「當年,要是背不會,夫子大概真會把你留到天黑。」

「不會,夫子一貫慈愛,不會如此。」蘇凡出聲維護,卻看到他盈著笑意的眼,「你……」

「終於跟我說話了?」顏子卿笑著看蘇凡,「同窗相見,蘇先生便是如此對待麼?」

顏子卿,即使是算計著別人也笑得一團和氣。

蘇凡總是奇怪,為何如此粗野窘困的地方居然會生出這樣精緻從容的人物?還偏偏能笑著和他們這群人混得如此和諧。

「你……可好?」在顏子卿面前,蘇凡總覺得自己手足無措。

「安好。」這次,連話裡都能聽出笑來。

蘇凡狠狠地咬住了唇,要是叫籬落知道了,他必定會斜著眼睛笑話他:「還真是個書獃子,連句客套話都問不好。你讀那麼多書有個什麼用?」

「別咬,小心咬破了。」

顏子卿伸手來撫他的唇,蘇凡一驚,趕緊往後一避。顏子卿的手停在半空,彼此尷尬地錯開眼。一時又都說不出話來。

「我……嗯……恭喜你!」蘇凡打破僵局,臉上泛起了真心的笑,「金榜題名,可喜可賀。」

「謝謝。」許是近來這樣的話聽多了,子卿笑得有些淡,「不過運氣而已。」

之後就說了些趕考途中和趕考時的事。路上聽到的一些稀奇故事,義犬殉主、白鶴報恩、忠貞女子千里尋夫……考試時又是怎樣的情景,貢院外高聳的棘牆,一人一間小小的隔間,有人作弊被捉討饒不止,有人氣血攻心舉止顛狂……考場眾生相如同世間眾生相的縮影。

「還有狀元遊街那一日,萬人空巷,街上擠得連根針都插不下;賞花那一日,京中的胭脂水粉供不應求,叫價竟足足翻了幾番……」話題扯開了便覺自在了不少,蘇凡不禁拿聽來的話續著他的話講。

「你……」從容的顏子卿竟發起了窘,「說得好好的,怎麼笑話起我了?」

「這怎麼算是笑話?現在滿天下都在傳,難道是滿天下都在笑話你麼?」蘇凡見他發窘覺得有些新奇,臉上更添了幾分笑。

「為何總能讓你把話扯到別的地方去呢?」顏子卿看著蘇凡的眼神有些無奈,還有些別的蘇凡不敢去看。該來的還是躲不過麼?

看著蘇凡凝住的笑,子卿面色沉重:「背詩的時候,我陪著你背了好多遍,一遍又一遍,你只當是陪著你背……」

「那時候還小,才多大的孩子……」蘇凡急急打斷他。

「郊遊的時候,特地喝了那麼多酒……你真當只是為你擋的麼?最後你卻把顏安拉來了……那時候我們多大?總大些了吧?」

他背過了身去,蘇凡只看到他杏黃的袍子在落日餘暉裡閃著一線又一線黯黯的光,一線一線,讓人想起眼淚。

「我……」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裂開,讓蘇凡沒來由想起那天籬落松枝上的那只烤雞,外面裹著的泥漿也是這般裂開,露出裡頭真實的顏色來。

「後來,在茶莊、在縣城的街上、在小酒館裡,那麼多次……你真是容易相信人,說是恰好遇上了你還真就當是恰好遇上的。你怎麼不想想,那麼偏僻的地方,那麼小一個酒館,誰都不碰上就單碰上了我,還一碰上就碰了那麼多次,你倒是再找一個這樣的恰好出來看看啊……」

一向舒緩柔和的聲音竟也能如此激動。隨著肩頭的顫動,衣衫也跟著微微晃動,銀色的暗紋就波光粼粼地在眼前漾開。

「為什麼不早說?」笑容完全都碎了,蘇凡看著眼前的背影,竟覺得有幾分怨恨,「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子卿回過身,嘴角勾起,笑得無奈:「那時,進京前,我想告訴你。『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親手把冊子交給你。你卻看著窗外跟我說,三兒他們在外邊,把他們也叫進來吧……」

蘇凡恍惚想起,有那麼一天,那個常碰上顏子卿的小酒館裡。先前說著些瑣事,他的眼一直看著這邊,沒覺得是在看自己,就順著視線往後看,窗外一樹桃花開得爛漫。忍不住對著看了一會兒,正巧看見三兒他們打這兒經過……

「你知道心裡頭懸著件事是什麼滋味麼?考前還好,考完後人們只道我坐立不安是擔心著成績,功名算什麼?狀元如何?落了榜又如何?能早一天回來就好。打馬遊街、名園探花、御前飲宴……哪裡有我這般心急火燎的狀元郎呵?」

蘇凡怔怔地看著他眼中的苦痛,一動也動不了。

「一路上日夜兼程我終於回來了,可我下了轎把跪著的人來回看了多少遍卻看不到你,要不是旁邊提醒,縣太爺他們現在還在城外跪著呢!對著我就淡到這個地步麼?連見都不想見一面麼?那天你去了哪兒?」

「我……」蘇凡半張著口,面前緊縮眉頭面容淒苦的人再不是他熟識的顏子卿。

怎麼回答?如何回答?回答什麼?

被逼到了牆角,他的怒氣與怨氣鋪天蓋地地罩過來。

茫然,心下茫然。

「打擾。」一道聲音插入,冷冷清清,聽不出任何情緒。

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個人,銀髮,白衣,淡金瞳。

「籬落。」

蘇凡出聲喚他。連自己都沒有察覺話中長舒一口氣的釋然,卻讓顏子卿的眼更黯了幾分。

「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籬落逕自走過來拉起蘇凡,絲毫不理會他身前的子卿。

「我……」蘇凡看著兩人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什麼我?書獃子,想餓死本大爺是不是?」說罷就要帶走蘇凡,「我們回家,小鬼還在家裡喊餓呢。」

「這位是?」子卿也不理會籬落,只看著蘇凡。

「籬落。」籬落不等蘇凡開口就搶先答了。

「他是我……」蘇凡想解釋,卻又被籬落攔住:

「我現在住他家。」

顏子卿一怔,疑惑地看蘇凡,目光卻停在了兩人交握的手上。蘇凡看他的目光,臉上更窘,掙扎著想叫籬落鬆開,卻不想籬落越握越緊。

「在下顏子卿。和蘇凡一起長大。」子卿回過神,向籬落一拱手。

器宇軒昂,風神俊朗,又是人前那個狀元郎。

「哦,顏狀元。」籬落卻不回禮,握著蘇凡的手只是微微點點頭,「現在天都黑了,想敘舊不如下次再約可好?」

說罷也不等他點頭,就拉著蘇凡出了學堂。

「那學生下次必親自登門,還望籬落兄不要見怪。」

身後傳來子卿的聲音。籬落不回答,輕輕「哼」了一聲。

見蘇凡正小心地看他,便說:「有事晚上說吧。」口氣卻是軟了不少。

這一餐吃得悄然無聲,管兒低頭扒著飯,眼睛卻在兩人的臉上轉來轉去。

籬落和蘇凡俱不出聲,只低頭夾著自己面前的菜。吃了一會兒,籬落突然站起身,管兒一驚,差點摔了飯碗。蘇凡卻是在想心事一般,絲毫沒有察覺。籬落還是沒說話,只是把自己跟前的蛋花湯端到了蘇凡面前,又把管兒跟前的搾菜放到了自己這邊,剩下一盤冷饅頭就轉到了管兒面前。

小狐狸皺皺眉想說什麼,大狐狸眼一掃,趕緊抓起一個冷饅頭咬一口和話一起嚥下去。

蘇凡舉著筷子一頓,看了看籬落,終是沒說什麼。

晚上蘇凡先哄著管兒睡了,回到裡屋時籬落正站在門邊看他。

等他一靠近,籬落把蘇凡往懷裡一拉,轉身栓了門就貼著門板壓住蘇凡,一聲不響地就兜頭親了過來。

蘇凡開不了口,才要張嘴,籬落的舌就鑽進來,一陣翻攪糾纏,直把人逼得喘不過氣。籬落一手抓著蘇凡的手腕不讓他掙脫,一手解開蘇凡的衣衫伸進裡面順著腰線一路往上摸。蘇凡雙手被制,身上凡是他經過的地方就軟得使不上力,口中又被他執意纏著,開始時還扭著身子要掙脫,到後來卻只能閉著眼軟倒在籬落懷裡,任他為所欲為。

分開時,兩人都喘著粗氣不說話,就著月光看,嘴邊還掛著一線銀絲。蘇凡衣衫凌亂,清瘦的上身整個都映在了籬落淡金色的眼裡。

「你……啊……」蘇凡好容易喘過氣,想開口。籬落卻黯沉著眼睛,咬住了他胸前的一點含在嘴裡仔細允弄。叫蘇凡再也說不出話。

「嗯……啊……」籬落的舌在蘇凡胸前遊蕩,一點一點吻過,留下一串青紫,襯著書生白皙的膚色,越發顯得淫靡。蘇凡止不住發出呻吟,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得羞恥,忙咬住唇死死不願再發出半點聲響……

籬落不知何時停了動作,只撐在上方看著蘇凡。一低頭,又伏下來舔他的唇,不急著往裡進,只來回細細刷著蘇凡的唇,蘇凡被他弄得癢,一伸出舌來卻被他叼了去,含在口中撩撥舔舐,直逼得他欲罷不能。

許久才放開,竟已經一路纏到了床上。籬落伸手拉過被子來給兩人蓋上,被窩裡手還扣著蘇凡的腰。

月華迷濛,蘇凡靠著籬落的胸膛閉上眼,誰都不知道對方是否真的睡去。

狀元郎還真來登門拜訪了,事先也沒通知一聲,就這麼來了。

那時,已經用過了晚飯,管兒在桌前唸書,蘇凡原是在邊上指導的,籬落硬把他拉了過去聊天。都是些在莊裡聽到的家長裡短,聊著聊著,手腳就爬了上來,不一會兒就整個被他抱進了懷裡。嘴也了湊過來,挨著耳根子,一陣一陣地吹氣,臉就被吹得燒起來,比手裡捧著的茶盅還燙。

冬天時以為他冷,就讓他抱著,誰知竟抱出習慣來了,有事沒事就愛貼著他。尤其是這幾天,自那一晚後總要親個夠才肯放過蘇凡。蘇凡起先還抗拒,兩個大男人算是個什麼意思?他愣了一下,復又親上來,貼著唇啞著嗓子問:「你說是個什麼意思?」蘇凡心一顫,想說話卻是不能了。

什麼意思?什麼時候就成了這個意思了?

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了敲門聲,「砰砰砰砰——」的,說是拍門聲倒還差不多。

管兒起身去開,蘇凡扭著身子想從籬落懷裡掙出來:

「叫別人看見成何體統?」

籬落笑了笑,偏偏不放手。

此時院門開了,外面站著顏子卿。還是一身杏黃,虛虛地倚著門框,眼睛卻是看著屋子裡擁著的兩人的。

「別鬧了。」被他看得難堪,蘇凡低聲叫他鬆手。

籬落就放開了,從蘇凡手裡取過茶盅悠閒地啜一口,笑吟吟地打招呼:「喲,顏狀元。快進來坐。」

子卿沒有動,依舊站在門外:「我找蘇凡。」

蘇凡見他眼神渙散,面上紅得異樣,快步走過去扶他:「怎麼喝成了這樣?」

「抱歉……」子卿尚還有幾分清醒,見蘇凡走過來,便一手撐著門框努力扶正了身子,「今晚知縣邀宴,不得已就喝多了……」

「我讓管兒去通知你家吧,這個樣子怎麼趕回去?」蘇凡皺著眉看他,知他喝成這樣多半不是因為推卻不了旁人的勸酒。心裡的愧疚又慢慢起了上來。

「不、不用。」子卿揮了揮手拒絕,一雙醉紅的眼緊緊地看著蘇凡,「後天我就要啟程了。我……明晚來送送我好麼?就當……就當只是念在同窗一場的份上。」

說到後來,已是懇求的語氣了。眼前這人神情淒楚,髮絲凌亂,哪裡還有半點傳聞中意氣風發的狀元郎的樣。

瀟灑從容,天之驕子的顏子卿,蘇凡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又何曾聽過他用這種口氣說話?心裡的愧疚又添了許多,趕緊點頭答應了他:「我一定來。你、你好好保重。」

顏子卿又看了蘇凡一陣才轉身離開,離去時身影搖搖晃晃的,蘇凡不放心,就讓管兒一路跟在後頭。自己一直呆呆站在門口,直到管兒回來說他已經到家了才鬆了口氣。

轉過身,籬落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後面。見他回過身,就把茶盅塞到他手裡,掌心貼著他的手背:「別什麼事都怪到自己頭上,他要是連這點都看不開也就配不起狀元這個名頭。」

蘇凡點了點頭,就勢靠進他懷裡:「他是個好人,我、我真的不知該怎麼對他……自小到大,明裡暗裡他幫了我不少,原先我不知,可如今……叫我如何報答?」

「本大爺還欠著張家十多條鯽魚,齊家半酒窖桂花釀,還有李家那些個麻婆豆腐,你說本大爺如何報答?分成幾份把他們家的女兒都娶回來麼?」

蘇凡沒開口,小狐狸先噴了一地茶水:「你倒是想得美!你在山裡還常去野豬家蹭飯呢,你倒是先去把它家的女兒娶回來呀!」

這天晚上,小狐狸在籬落的笑容中抱著被子一步三回頭地去隔壁王嬸家借宿了。

城門邊,沿著小巷一路往裡走,就能看到街邊斜挑出一面小小的黃色酒旗,破破的,邊上都破了口,露出毛毛的邊腳。小小的酒肆,小小的門面,小得連塊招牌都沒有,小得如果沒有那面酒旗就根本沒人知道這裡還有家酒館。

蘇凡彎著腰進去時,子卿已經坐在了桌邊。慣常坐的那個位置,對面有扇格窗,窗外是一樹桃花,枝上已經鼓出了花苞,粉紅色的,星星點點地散在樹上,襯著半落的紅日,倒也別有一番風韻。

蘇凡坐到了他對面,窗外的風景就被他擋住了。

子卿的視線還停留在那裡:「走的時候,正是花落,歸來時,卻已是另一番風景。」

蘇凡知他說什麼,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那時,是送你進京,如今亦是送你進京。同是盼你鵬程萬里,盡展所才。」

酒盞相碰,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子卿扯了扯嘴角,一飲而盡。復又倒了一杯,只不作聲地往肚裡灌。

蘇凡靜靜地看著他飲酒,直到酒壺空了,就又叫了一壺。先幫他斟滿,子卿卻怔怔地沒有再喝。

「為什麼是他?」這幾天一直在想,如何也想不透,「你我相交十多年,他不過來了才短短半年。為何,會是他?」

看著酒盞中的酒液,清澈見底,為何人心不能如此?

「他……籬落他……」蘇凡把目光轉向了手裡的酒壺,很普通的白瓷壺,握在手裡有點涼,手指摩挲一陣就溫熱起來,「他很任性,很懶,挑嘴,輕狂,說話也很刻毒,總是把支使別人當成習慣,個性也不好……似乎沒什麼好的。」

「那為什麼?」子卿抬起頭,有些吃驚。

掌中的壺已經不再那麼涼了,手掌貼上去溫溫的,很舒服:「回家的時候看到他坐在屋裡等我,心裡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很高興,雖然他一開口就是喊餓。這樣的感覺很好。」

一個人過日子,即使過了二十多年還是會有寂寞的時候,一個人面對著空空的屋子,火爐燒得再旺,心裡卻是冷的。

「他跟我說,不要勉強自己,不要總想著別人,要先想著自己……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跟我這麼說……」這麼多年,總是他記著別人,第一次發覺自己也可以被別人放在心裡。籬落是第一個,回家有人做好了飯菜,下雨時外面有人打著傘等著,困乏時有個人在旁邊說說話解解乏……

「一個人過了這些年,確實……確實是倦了……」嘴角微微地彎起來,一點一點,笑意到了眼睛裡。

「……如果……如果我也願意這樣做呢?」實在不甘心,不甘心就讓自己多年的苦心落得一場空。

「你不該困在這裡。」蘇凡看著子卿,有些懷念當年在這裡侃侃而談的那個顏子卿,「你與我不同。你的才華,你的抱負,你的雄心都不該困在這個小莊子裡。你是當今的狀元,上至皇室眾臣,下到黎民百姓,都等著你為這天下開一個新局面。此刻你若歸隱,如何對得起天下萬民?」

「……」子卿垂首不語。

天色已經全黑了,小小的酒肆裡只剩了這兩位客人。

「你我最終竟是失之交臂……」

蘇凡臨走時,他低低地說。

「他日顏大人得萬民稱頌時,蘇某定在此遙祝薄酒三杯。」

窗外,風起,星移,缺月如鉤。枝上的花苞才開了一朵,半開半闔,欲語還休。

披了一身月光推開自家的竹籬笆門,堂屋的門半掩著,門縫裡透著一線燭光,昏黃靜謐,心就安寧了下來,家的味道。

蘇凡放輕了腳步走進去,門慢慢地開了,清甜的香氣盈了一室。桌上放了只小酒瓶,纖長細白,瓶身上勾了幾桿綠竹,幽碧的顏色很襯當下的時節。瓶邊擺了兩隻同款的小酒杯,同樣畫了幾片竹葉,一邊一個,好像二人對飲時的樣子。只是桌邊只坐了一人,獨酌獨飲,另一隻杯子裡空著,顯然是在等著誰。

籬落停住了喝酒的動作,有些茫然地看著蘇凡:「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蘇凡在另一邊坐下,伸手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入口清冽,微甜而不澀口,彷彿長途跋涉後掬起的第一口山泉,後勁也是綿綿的,鼻息間滿是芬芳,「這又是偷進了誰家的酒窖拿來的?」

「我家。」籬落也跟著喝了一杯,眼裡的淡金一閃一閃,「我大哥酒窖裡最寶貝的東西,一共才存了不過十小罈子。往年非要逢上族裡的大典才捨得拿出來分幾口。小氣!」

酒能讓人把心裡藏著的事都吐出來,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一路滔滔不絕地講。大概是醉了,東扯一點西拉一段,連貫或不連貫,都是些雞零狗碎的東西。

蘇凡只微笑著聽,間或啜一口酒。聽他說他山中的兔走鷹飛,老鼠嫁女;聽他說林中是如何的四季分明,春雨綿長,冬雪無聲;聽他說他的大哥,狐族刻板嚴厲的王。

「那根木頭,從小就板著張棺材臉,連笑一下都不會……本大爺不過是偷吃了山那邊禿毛驢家的一塊燻肉,就挨了他一頓板子……」

籬清,他的大哥,也是一手把他帶大的人,為兄為師亦為父。

「老子是被他從小打大的,死棺材臉,多說一個字會死一樣!」

兄長的個性太內斂,內斂到連自己的幼弟也不知該如何關懷。

「蘇凡、蘇凡,你這個書獃子……」話鋒一轉又繞到了蘇凡身上。

蘇凡喝著酒想聽聽他會怎麼說。

「蘇凡、蘇凡,我……我都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

一怔,臉上卻笑開了,就著他伸來的手把杯中的酒喝了。嘴上說不慌,終究沒那麼大的自信呵……酒裡的甜,甜到了心裡。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貴人呢……我大哥說的,那天,天雷,要不是你,我就連魂魄都不剩了……」

笑,有些掛不住。忙低頭喝酒。

「大哥說,你我命盤相護……因為你我才能躲得了天雷。」

「所以你就來了。」

「嗯,陪你一世。」

「報恩?」

「嗯。」

酒氣上衝,手顫得拿不住酒杯,扶著桌子站起身,拖著腳步要往裡屋走。報恩,為了報恩。為了報恩留下來,留到今日,是為了報恩。情何以堪?

「學生,學生不過舉手之勞。僥倖相遇,如此盛情實難承受。不敢勞大仙如此委屈。你……你還是、還是回……」

「回」字沒有說出口,被他堵了回去,用唇。

齒間還留著酒香,他又渡了一口進來,迫不得已張了嘴。游舌軟滑,打著轉兒在口中肆意挑逗。餵進來的酒沿著嘴角淌下來,他就用舌尖舔了,再貼上來,半點喘息的餘地也不留。許久才鬆開,唇還緊貼著:「你說走本大爺就得走麼?誰准了?我要是想走就早走了,你道是為了誰?」

蘇凡怔怔地不說話,抵著他胸膛的手終是軟了。

唇轉向了蘇凡的頸邊,啃噬咬嚙,在喉管處徘徊不去:「書獃子,別人給你個棒槌就認了真了,你說我要是不在旁邊看著,指不定哪天被人賣了還蒙鼓裡呢。是不是?嗯?」

手早已靈活地解開了衣衫探進來,沿著腰往上爬,指腹只在肌膚上輕輕一劃,手底下的身子就是一顫。便輕笑一聲,來回撫摸著,掌心過處一路淪陷:「頭一回見你就知道是個老實頭、書獃子,怎麼就這麼不會給自己打算?你當你是菩薩?」

蘇凡張口欲言,脫口卻是「呀——」的一聲驚喘。原來是籬落的手摸到了他胸前,兩指夾住了一點往外一扯,痛楚過後竟升出一陣酥麻,腿軟得只能無力地往後靠著牆:

「我……唔……籬落……」

胸前的另一點被他低頭含住了,腦中再不能思考,酥麻的感覺一波波襲來,整個人都使不上半點力氣。

被他一路擁著糾纏到內室,背脊觸到一片柔軟,人已到到了床上。衣衫盡褪,青紗帳裡弄鴛鴦。

「嗯……不……不要……籬……籬落……哈……啊……」

籬落的手滑到了他的下體,先是慢慢地用指勾勒著那東西的形狀,磨人一般,蘇凡忍不住扭著腰想要擺脫,又似往他手裡送。又忽然被一把握在手中開始上下套弄。蘇凡只覺得一陣強烈的快感湧上頭頂,呻吟止不住地從緊咬的唇間漏出。

「嗯?呵呵……」籬落只是輕笑,細碎地吻著蘇凡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龐,「剛剛那酒叫『春風笑』。一杯、兩杯不打緊,三杯、四杯下肚可就會……呵呵……這樣……嗯?春情盎然……」

「你……啊……」蘇凡一向克己,連自己都覺得羞恥的行為被別人這般加諸在自己身上,羞恥感夾雜著快感,在體內酒液的推動下,全身都燒成了一團。

「管兒從昨晚起就住隔壁了,叫再大聲也沒人聽得見,你羞什麼?」籬落俯下來吻他,唇舌撬動,一連串的呻吟落入口中。

「唔……啊……」快感淹沒了理智,失了焦距的目光回復了一點點清明,蘇凡驚異地看著籬落將指上沾染的白液舔進嘴中,「你……」

「味道不錯。」淡金的眼不知何時轉成了沉沉的暗金,邪邪地半瞇起來,指尖往後一滑,似有若無地觸碰著緊閉的密穴,「該換我了吶。」

……

星隱,月匿,慾海裡一夜翻滾。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蘇凡啊……書獃子,本大爺……我,我只因為你是蘇凡……」

……

天曉,雞鳴,小狐狸抱著被子走進屋時,一地的衣衫從堂屋鋪到裡屋的門口,急忙紅著臉退了出來:「笨狐狸,也不怕人看見,不害臊!」

正午,艷陽,小狐狸坐在院中寫字。

屋裡「砰——」地一聲響,有重物落了地。

接著又是一聲斷喝:「出去!」

不久,大狐狸就端了盆子出來喂雞。

小狐狸笑嘻嘻地湊到他背後關心:「被先生踢下床了?」

大狐狸不理他,小狐狸越過他的肩頭瞧:盆裡的香油放了有大半碗,小米還是仔細淘洗過的。

「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放寬心……」拍拍他的肩,蹲到他對面仔細看。

大狐狸的嘴從左耳根咧到了右耳根。

傍晚,飯後,蘇先生一天沒說話,只拿了本書坐著看。大狐狸挨到他背後吹氣,沒理。又吹了口氣,還是不理。小狐狸見了掩著嘴笑。

「蘇凡、蘇凡……」大狐狸乾脆從背後抱住了蘇凡,頭擱在他肩頭呢喃。

先生紅了臉,低低地開口:「小孩子在,別鬧。」

管兒聰明,立刻接了話:「沒事兒!我今晚還是去隔壁睡,你們怎麼鬧都沒關係!」說罷還回了個討好的笑。

先生倏地站起身,滿臉通紅地進了屋子。不一會兒,絲錦的被子就全都丟了出來:「管兒,今晚你進來睡。」

小狐狸一晚上沒睡踏實,老夢見大狐狸正把他往鍋子裡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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