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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劫/紈絝》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長老們說,籬落少主一去便是這麼多的時日,過得是好是壞都是聽旁人說,咱們這邊總該過去看看,若是虧待了恩人也好及時彌補,免得叫他族笑話。

實則不過是知道他還是不放心這個唯一的弟弟,給他個下山的借口罷了。

坐在棗木靠椅上捧著茶盅默不作聲,籬落就坐在一邊,嘴上叼一根竹籤,背朝著他只盯著半開的大門看。

掀開了蓋碗看杯裡,茶水綠中帶一點黃色,茶葉都沉在杯底,自是及不上二太子那邊送來的,可捧在手裡卻分外的暖心,有一份閒淡的舒適。

便如同這偏僻小山莊裡的生活。籬落果然沒有半分做牛做馬的樣子,一應推給了好脾氣的蘇先生,還能理所當然地挑肥揀瘦,他在尚且如此,若他不在,還不定張狂成個什麼樣子。蘇先生的性子很好,能耐著性子慢條斯理地跟籬落講道理,不論何時都和和氣氣地笑著。管兒是他們收養的孩子,亦是狐族,有一雙褐色的眼睛,伶俐得有些像小時候的籬落。

清晨早起,總是蘇凡在廚房裡忙碌,熱騰騰的稀粥饅頭端上桌再去喚醒兀自好夢的籬落。他那個好吃懶做的弟弟還捲著被窩賴在床上不肯起來,輕聲細語地一遍一遍附在他耳邊勸說。

「他這就起來,昨晚學生看書看晚了,他一直陪著,所以就…」見他正看著,蘇凡忙解釋。其實是怕他又教訓籬落吧?

蘇凡是學堂的教書先生,白天總留著他們兄弟兩個在屋裡。他和籬落其實不親,彼此都無話可說,又或者想說卻如何開不了口。籬落受不了屋子裡的寂靜就會跑出去,一會兒又回來,回來時臉色就好了很多,那種偷偷在心裡樂著的樣子。有一回跟在他身後去瞧個究竟,原來是去學堂,躲在學堂窗外的樹上看,年輕的夫子正在教課: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書香裊裊,童聲琅琅,安逸而美好。

晚間在房裡能聽到他們的絮語,無非是蘇先生心疼著他留在籬落身上的傷痕和籬落對他的抱怨。

「他也是為了你好,以後就休要再惹你兄長生氣了。」

「哼,他不打我他就不舒坦。」

「別胡說…還疼不疼?」

夜色中連說話聲也是帶著一點呢喃模糊的氣息的,只聽得寥寥幾語,卻明白他的弟弟確實過得很好。

蓋碗輕輕敲打著杯沿,茶水也掀起層層漣漪。

「喂,下雨了。」籬落忽然出聲。

還是很小的時候,籬落尚還不是人形,施個術法來幫著他成人,小小的孩童就會蹣跚著步伐一搖一擺地粘過來軟軟地叫他「哥哥」,將他抱在懷裡,小胳膊小腿都是肉肉的,紅撲撲的臉蛋自發地湊上來親,滿臉都糊著他的口水。再後來,他大了,父王帶著母后雲遊去了,他繼位了,然後,似乎就再沒聽他稱他一聲「哥哥。

「哦。」抬起眼來看一眼屋外,方纔還是天光晴朗,現在卻是暴雨如注,這時節總是一陣一陣的陣雨,下了一會兒就會停。

「你『哦』一聲就完了?」籬落瞪大眼睛回過頭來。

籬清不答,挑起眉來看籬落。

「門外那個。」籬落朝門外努嘴,「你前腳進了屋他後腳就在門外站住了。都多少天了,你是真沒看見還是裝沒看見?」

門前是一排高大的杉樹,樹上停了只不知名的鳥兒,黃爪藍羽,在雨中一動不動,任憑雨水濕透了一身也不見它抖動翅膀或飛走。凡人只當是只尋常的鳥兒,籬清和籬落卻都看得明白,那是有人施了法變的。

「…」籬清仍不說話,蓋碗敲著杯沿發出清脆的低響。

「好,你要讓他站著便讓他站著,反正也不干我的事。」籬落受不了他的冷漠,繼續扭過頭去不願對著籬清面無表情的臉,「只是有一樣,你給我趕緊走。你愛讓他看是你的事,我可不愛。咱家小門小戶的,可受不了你這麼白吃白喝。」

「你倒也知道柴米貴了。」籬清奇道,「讓你下回山還真有點好處。」

「哼!你管不著。」冷哼一聲,籬落並不受用他的誇獎,「那天要不是蘇凡來了,你是不是就準備把我送去給他使喚?別當我不知事,金剛罩是誰的東西我還是知道的。」

「你現在在這裡不是過得很好麼?」籬清一怔,勉強避開了話題。

籬落也不糾纏,轉過身來一臉嚴肅的看著籬清:「是很好。所以我不回去了。他要是這一世…這一世完了,我就等著他轉世,就去找他。無論他忘記了也好,變做了什麼也好,我要定他了,他生生世世我都陪著他。所以,你把你自己管好就得了,我的事不勞狐王您操心!」

看著面前的籬落,才發現當年那個咿咿呀呀的小小孩童真的長大了,竟有些恍惚。

「看看你自個兒,本大爺都不願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破爛事兒,多容易的事,你們也能整了快三百年還整不出個樣子來。他不就是花心麼?你就不能跑去拽著他的領子說『喂,瀾淵,以後跟了老子就不許再沾花惹草!要是被我聽說了什麼,把你用捆仙索捆了吊在南天門上,還三天三夜不給吃飯!』看,多容易。只要吊他一回保準他下回就不敢了。你揍老子時的得意樣兒跑哪兒去了?」籬落見籬清茫然,不由得意,滿嘴胡說得越發不著邊際,「我和你當底是不是親兄弟?人吶,果然天差地別…」

眼前閃起了幾點寒光,心中暗道不好,想拔腿就跑卻遲了,一股外力逼著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週身裹粽子般被捆仙索捆得扎扎實實:「喂,我族祖傳的秘寶就是被你這麼用的?」

「是又如何?」抿一口茶,背愜意地靠著軟墊,籬清一腳翹起一腳踩在腳榻上,燦金的眼半瞇半睜,「我的事輪到你來插嘴了?嗯?」

自己先被自己的尾音鎮住了,什麼時候也不自覺地學會了這個調調?

籬落想要掙扎,卻越是掙扎看不見的繩索就收得越緊,嵌進了肉裡就痛得忍不住「哇哇」叫。

屋外的雨已經停了,樹上的鳥兒依舊如雕像般一動不動地立著。

就指上再結成一個封印封住了他的口,室內又安靜了下來,捧著茶盅看天邊七色的彩虹。

當真有這麼容易麼?捆住了人又有什麼用?

又過了幾日,總是想著籬落那日的話,竟連那樹上的鳥兒飛走了也沒察覺,還是籬落提醒的:

「喂,怎麼了?怎麼門外那個走了?」

回過神來看門外的樹梢,空空蕩蕩,真的,沒了蹤影。

「我就說,就憑你這麼個不討人喜歡的性子還真希奇他能忍這麼久,這下可好,終於走了。那你也趕緊走吧。」籬落巴不得他快些走,可眼裡卻藏不住擔憂。

籬清默然,只是捂著茶盅的指緊了緊:「你不回去了?」

「我回去幹什麼?我走了書獃子怎麼辦?這麼個老實頭不被人賣了才怪。」籬落窩在椅中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好。」籬清點頭,臉上的神色又飄渺起來,「平平淡淡地相守也令人羨慕。」

夜裡的時候,籬落和蘇凡都睡下了,悄無聲息地潛出了屋子上山。狐王府的不遠處,那所只是遠遠看過幾眼的小小院落一步一步出現在眼前。

推開了門走進去,有人藍衣竹扇靜靜地坐在窗前:

「你來了。」

「是,我來了。」

緩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月華下,那人一雙墨中透藍的眸明亮如星辰。

「你要的東西在桌上。」瀾淵示意他去看桌上的小盒。

籬清卻不動,目光定定地看著瀾淵。

「狐王還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勞?」瀾淵也仰起頭來看著籬清,唇角翹起三分,連眉眼也溫柔地彎下來。

籬清退後一步,忽然出手如電直向瀾淵的衣襟抓去。瀾淵臉色一變,急忙飛身閃開。斗室中,層層衣衫飛揚起來,燭火也被吹得明滅搖曳,你來我往間,瀾淵後退一步傾倒了遮擋著內室的屏風,巨大的木製屏風轟然到地,內室中一切陳設一覽無遺。

瀾淵身形一挫,卻被籬清欺身上來搶得了先機。什麼東西劃開了寶藍的衣衫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手中是一把烏骨的髮簪,街市攤前那人謔笑著說:「我家娘子樸素,不好這些。我倒也想買一朵花送他,直怕他不高興,再不讓我近他的身。」,當日是冷著臉回過身不理他,事後其實是一直放在了懷中。方才來時取出來握在了手中,溫潤厚實的質感意外地安心。

髮簪在心口處停住了,再進些許就要觸到那個拳頭大小的「罪」字。鮮紅的顏色,在月光下格外刺目。相傳處黔刑時,流出的血被銀針凝住了就天然地成了一種染料,再洗刷不去的,生生世世注定背負著罪孽過活。

簪尖顫抖,細細看就能發現字的筆畫全是一個又一個小小的針眼組成,一個「罪」字筆畫不多,但若這般一點一點慢慢刺就,亦是苦痛難當。

「你再這麼看我可要忍不住了。」瀾淵吊兒郎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手附上來拿開骨簪,「原來你也一直帶著。」

籬清一概充耳不聞,指尖顫顫地去觸碰他的傷口。驀然抬起那雙水燦的金眸,臉上一半痛苦一半掙扎。

瀾淵伸出手臂輕輕地圈住他:「除了當日觀刑的,這些年來你是第一個看到。怎麼辦?這麼嚇人的一個東西放在身上,誰還願意跟我?」

想問他為什麼,視線躍過了瀾淵的肩頭落到了內室床前放置著的花燈上,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推開瀾淵走過去捧在掌上看。蓮花樣的造型,中央放一截小小的蠟燭,燈壁上清清楚楚地寫了兩個字:瀾淵。

當日是誰風流薄倖名滿天下?當日又是誰笑彎了一雙墨藍的眼無情地說是一時興起?

可還有呢?可如今呢?

到底什麼是真心什麼是假意?

為什麼人人都說這很簡單,可他卻如墜迷霧始終不知所措?

「籬清、籬清,你…你是真心的對不對?」瀾淵從背後擁住他,在他耳畔急切地追問,「當日是我的錯,是我漫不經心,是我不知珍惜…籬清…」

愣愣地聽著他說他是真心,聽著他說要他相信,自己卻半張著口說不出一個字。

「籬清,相信我好不好?我是真的…喜歡你啊…籬清…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回過身來,正對著他,風吹進來,銀髮與墨發都交織在了一起。

「我聽說了,狐王府要辦喜事了…我看到了,狐王府門上都掛上紅綢了…擎威立後了,墨嘯有兒子了,連冥胤都成親了…我知道,你是王,你要有子息。可是…可是…我不願啊!我要你過得好好的,你不理我、你不信我都沒關係,但我不願你娶妻…我不願…」墨藍的眼裡悲傷難抑,一向從容溫雅的人,激動得連聲音都是顫抖的,「我知道你要火琉璃,我早給你備下了。我知道我不該,可是…我寧願你怨我也好過讓我看著你娶妻,籬清、籬清…答應我,答應我不要娶妻好不好?好不好?」

將花燈放在一邊的案几上,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牽絆了數百年的人。囂張的太子、溫柔的情人、薄情的風流子,笑過、傷過、負過、悔過,計較來計較去傷透了神思,卻始終看不破情愛二字不過是問一句喜歡不喜歡,開心不開心。

「好。」鄭重地點頭答應他。

尾音還未完,他就先貼住了他的唇怕從他口中再聽到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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