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鳳鳥
幾日來林軒鳳都很莫名其妙。
說話莫名其妙,表情莫名其妙,眼神莫名其妙,就連笑容都很莫名其妙。
樓七指說了婚期,春節過後。
林軒鳳一臉不慌不忙,也不像做個新郎官的樣,也不像有打算退婚的准備。
我問過他很多次,到底要不要娶那樓小姐。
他神秘一笑,說少安毋躁。
喜慶的春節就打算在靈劍山莊蹭完了它。
除夕夜。
團年飯吃過了,在軒鳳旁邊傻坐著,看他和樓顰珂兩個眉來眼去……確切說是樓顰珂一臉羞紅地給他擠眉弄眼。
看他們倆都夠了,隨便吃了幾口飯,吧嗒吧嗒跑回屋子坐火盆旁發抖。
桌上放了一壺冷茶,放火盆旁晃了一會。
有了點溫度,直接對著壺嘴兒喝了一口,苦澀到直吐舌頭。
這時門被推開了。
皺眉直用手對著舌頭扇風的樣兒全給破門而入的林軒鳳看在眼裏。
「你發瘋啊,不知道敲門的,我要在換衣服怎麼辦?」
看到林軒鳳先愣了一下又紅了臉的樣,就知道他又是滿腦黃段子。
猛然想起這身體不要說給他看過,就是摸過上過可能都有幾百次了。
想著想著臉開始發燙。
這火烤得人悶發熱,扇扇風。
好在林軒鳳識趣,沒有提這事:「收拾好東西,到山莊門口等我。」
我愕然道:「這麼晚了收拾東西?你這是准備私奔還是怎的。」
又說錯話了。
又是一陣尷尬的沈默,真想抽自己的嘴。
林軒鳳道:「今天莊主好像喝多了,可能和他說我不打算成親的事比較容易開脫。」
我會意地點點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抖抖手腳。
看看火盆,再看看門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種天氣潛逃,真是有得受的。
樓老爹要惱羞成怒把林軒鳳當場給滅了,那才叫絕。
我朝林軒鳳點點頭,他關門出去了。
我三下五除二地收了東西,花了不到一盞茶功夫。
沖出門去,冷風呼哧一刮來,渾身打了個激靈。
這種天氣要我站在門口喝西北風,林軒鳳也真是夠絕的。所以沒有去大,直奔樓老爹房門。
老遠就看到樓七指的房間被照得燈火通明。
徹骨寒風吹得紙窗呼啦啦響,我就是穿了加厚的棉衣也是冷得瑟瑟發抖。
我悄悄蹦到了樓七指的房門前,縮著脖子對手掌呵了一口氣。
氣還沒吐完,就聽到裏面傳出樓七指的聲音:「當初我是看薛紅的面子才把你收到靈劍山莊門下,本就沒對你有什麼期望,可是你很爭氣,武功底子和進步速度都令人驚歎,重點是珂兒喜歡你,所以我一直很看好你。」
薛紅?
……林軒鳳竟認識薛紅?
我匆匆忙忙從包中掏出六美圖,揉了揉有些發痛的眼睛,湊到光亮處將圖紙打開。
這才仔細看清了那只鳥。
那不是普通的鳥。
而是傳說中能帶來祥瑞的百鳥之王。
我的思緒被林軒鳳的聲音打斷了:「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為何又想退婚?難道珂兒不夠好?」樓七指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可抗拒的威嚴。
林軒鳳壓低了聲音說:「不是。只是軒鳳對顰珂妹未曾有過男女之情,怕只是……」
「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莊主,她會遇到更適合她的男子。」
「現在整個武林都知道你和她的婚事,如今你要她把面子往哪兒擱,整個靈劍山莊的面子又該往哪擱?」
「莊主,軒鳳寧可被逐出靈劍山莊。」
長久的沈默。
頃刻間,「噌」的拔劍聲劃破了詭秘的寧靜!
樓七指微微惱怒的聲音有些陰森有些令人畏懼:「林軒鳳,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只有留下你的屍體。」
我還真的是生了個烏鴉腦,想什麼應什麼。
比較清脆的抽劍聲也隨之響起。
這聲音我聽了無數次,鳳翎。
林軒鳳竟真和他硬碰硬!
裏面鏗鏗的碰撞聲飛速響起,且勢均力敵。
我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滿腦子飛速轉過無數救他出來的方法,就沒一個行得通。
漸漸的,鳳翎劍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底氣不足。
「唰」!
衣物撕裂,林軒鳳悶哼一聲。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
可我的冷汗已經將頭發打濕。
正准備抽刀去幫他的時候,一陣狂喜充溢了我整個大腦。
我手忙腳亂地在包裏亂抓了一把,摸到了那幾個冰涼的瓶瓶罐罐。
借著火光找到了棕色的瓶子。
拔出木塞,順便一腳踹開了房門!
林軒鳳的衣服已經被劃破,半邊衣裳松到了腰際,白皙的肌膚袒露在熒黃燭光下,格外亂人心神。
見我踢開門,兩人的動作都不由頓了一下。
我跑過去一把拽住林軒鳳的手,將那瓶子往地上用力一砸!
噗嗤--
氣體液化似的聲音響起,整個房間剎那間升起了濃濃的白色煙霧。
隱約看到樓七指用劍在空中胡亂揮舞了一下,沖出門去,迅速把門拉上!
目光遲疑地看了看林軒鳳的胸膛。
又匆忙將他的衣服扯好蓋住身子,然後拉著他的手就往靈劍山莊大門口沖去。
這一次我跑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跑得快。
不是因為怕有人追殺,而是因為看到了林軒鳳的胸膛。
月色皎潔如銀盤。
肌膚上的鳥兒羽毛輕盈如雲,展翅欲飛,姿態高貴且神聖不可褻瀆。
那不是普通的鳥。而是傳說中能帶來祥瑞的百鳥之王。
鳳凰。
萬家燈火,滿街孤寂。
唯獨我和林軒鳳兩個人在街上攜手漫無目的地前進,一語不發。
與無數亭台小榭玉宇瓊樓擦肩而過。
遠處一家小店鋪,燭火孤零零的飄搖著。
年老的鰥夫獨坐在那裏,掌燈照明了小鋪,分外淒寒。
老人手中的燭台滴落滾滾油臘,浮起寥寥青煙。
沒有准備收鋪,也不回家過年。
或許是沒有家。
我和林軒鳳兩人一起坐在了小鋪,各自要了一粉煮荸薺。
那是江南冬天普遍的家庭小食,略帶清甜的香味是潤澤的,格外富有家常氣息的氛圍。
即使手凍得通紅,風涼得徹骨,荸薺的溫暖依舊讓人感到滿足。
以後我常常回想起這一幕,腦中揮之不去的,應該還有煮荸薺的清香吧。
暗黃火光,幽微到幾乎消失。
林軒鳳額上的美人痣反射著絳紅的光。
手指細得像是無法將那破舊卻幹淨的大碗捧住一般。
我想將碗放在桌子上,左看右看沒桌子,只得放在膝上。
用手在身上蹭了蹭,扯開有些幹裂的嘴唇笑道:「軒鳳哥,你就這麼走了?娶了你的顰珂妹妹,前途無量。」
林軒鳳捧著碗的手微微震顫了一下,驀然抬頭看著我。
我又捧起碗,囫圇吞棗吃了一口。
「你知道了是不是。」
聲音在冷寂的氛圍下顯得更加空靈。
我想了許久,張開嘴一會,還是閉上了。
林軒鳳嚴肅地盯著我說:「不管你信不信,我不喜歡他。」
正在爐旁烤火的老人笑著搖搖頭,鬢白如雪。
我又吃了一口荸薺,含在嘴裏模糊不清地笑道:「你沒必要和我解釋,我不是他。」
林軒鳳的嘴唇微微發紫,將仍盛滿荸薺的碗放在了道旁。
老人歎了口氣,走過來收拾了。
林軒鳳將頭埋在了膝蓋中。
我默默將那碗荸薺吃完了,食之無味。
看著林軒鳳從肩頭垂落下來的長發,伸手將它們撥到了背後。
林軒鳳抬起頭,眼神模糊地說:「我會回去。」
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
我沒有立場發表意見,也沒立場問他想回去是因為什麼。
付了帳,默默離開了店鋪。
並肩走了一段。
漆黑的街巷,泛著銀白月光的粼粼江面,一棟棟漸漸熄滅光亮的樓房。
一只冰涼的手忽然捉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識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林軒鳳俊秀的面容。
「你究竟是從何處來的?」
我不經思考就直接回答了:「離現在很遠很遠的年代。」
他驚愕地看著我:「那……你有沒有可能就是他。」
我笑:「前世今生麼?我不知道。」
林軒鳳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有的時候總覺得你們是同一個人,只是現在你不記得了我而已。」
我說:「我和他的性格真那麼像麼?」
「他也很調皮,可是他沒有你好色,沒有你自私任性,也不像你這麼愛惹人生氣……」他溫
柔地笑著,手指順著我的眼角輕輕撫摸:「可是眼神,沒有區別。」
我的鼻子忽然變得酸酸的,看樣子這天氣真的太冷了。
林軒鳳道:「你總是要走的,留下的越少越好。」
我默默點點頭。
「可我依然想找你要一件東西,就當是我們認識一年的紀念品,好麼?」
我歪著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面前原本微弱的光一下被他壓過來的頭蓋得嚴嚴實實。
獨剩點點星光落在他如流雲般的黑發上。
不帶任何情欲的一個吻,落在唇上,瞬間便離開了。
就像一場轉瞬即逝的夢。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林軒鳳真的是一個笨蛋。
連找我要的東西都要錯了。
只有相思淚難剪,舊痕才斷接新痕。
我沒有留給他回憶,或是吻。
只是留下了一顆心。
次日我們開始往采蓮峰趕去,前進速度不快不慢,心情不好不壞。
路上偶爾聊聊天,品茶論劍,其余不再提及。
走走停停,等到采蓮峰的時候,已是暮春四月。
采蓮峰並不像我想的那般怪石嶙峋,崎嶇百轉。
相反卻是百草豐茂,鮮花盛開。
果真是女人住的地方,就連樓宇都是雅致秀麗的。
原本以為薛紅是一個妖嬈嫵媚的風塵女子,可見到她本人以後才知道我全都想錯了。
薛紅美,美得令人幾乎挪不開眼,可卻是高貴而又莊重的。
這樣驚人的美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沒有魚尾紋,沒有一絲白發,可眼神滄桑憔悴,讓人一時猜不出她的年齡。
她的腹部微微發胖,其他地方卻十分瘦削。
見我們來了,薛紅理了一下自己的長發,發如黑玉,及至腰際。
她扶著自己的腰,挺著肚子慢慢地朝我們走過來。
真的太像那個人了。
她走到林軒鳳的面前,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柔聲道:「鳳,你終於回來了。」
林軒鳳的臉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緊緊握住我的手,聲音如骨鯁在喉。
氣氛詭異得令人不禁吞口唾液。
林軒鳳漠然道:「現在我回來了,六美全都是林宇凰找到的。你可以把《蓮翼》的下落說出來了吧。」
我原本以為薛紅會刁難他幾句。
「《蓮神九式》不用我說你們都該知道在蓮……重蓮身上。」她竟沒有絲毫猶豫就說出來了,「《芙蓉心經》則在梅影教主身上。這兩本秘籍都不是寫在紙上的,而是在兩人的貼身寶物上,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芙蓉心經》竟真在梅影教主手中。
看來的確是這樣,那兩個寶物就是《蓮神九式》和《芙蓉心經》的秘籍。
而那兩個人就是重蓮和弄玉。
只是有些不大明白,總覺得薛紅對林軒鳳的態度幾乎是低聲下氣了。
她甚至沒看我一眼,抱住他的頸項,輕輕將頭靠在了他的頸窩。
「鳳,我覺得應該是男孩。」她柔聲說道。
林軒鳳木訥地看著遠處,似乎已經放棄了掙紮。
看她這麼肆無忌憚地抱著林軒鳳,心裏悶得慌,忍不住問道:「什麼男孩?」
她雲淡風清地看了我一眼,摸著自己的肚子說:「孩子,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