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直在手術室外焦慮等待,當手術結束醫生出來告知結果時,施柏耀長吁一口氣。
當持續做了三個小時手術的人被轉移至普通病房時,施柏耀跟著留在了病房裡,守著靜靜沉睡的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天空漸漸暗下,走廊上的燈開始亮起,坐於床邊的施柏耀一直凝視的人終於緩慢張開眼睛。
施柏耀安靜地起身向前,立於床邊。睜開眼睛的人的視線在病房裡轉了一圈,然後落在施柏耀身上。
緩緩勾起嘴角,抬起沉重的手臂,他微笑著對施柏耀伸出拇指,做出一個成功的姿勢。
一向不苟言笑的施柏耀禁不住笑了,被虛弱卻仍這麼開朗的人感染,露出無奈又敬佩的笑。
子彈只差不到一公分就會擊中心臟,他實在是有夠幸運,要是真的擊中了心臟,就算是大羅天仙也救不了他啊!
這是手術完成後醫生對施柏耀說過的話,後來他又轉告給了才醒來不久的白川。
白川聽完後一陣沉默,之後他問道:「施局長,其他人沒事吧?」
「沒事,因為事先做好了安全防護措施,因此都只是受了一些皮肉傷。」
白川望向施柏耀,一臉歉意:「施局長,之前真對不起,我錯怪你了,原來你早就在青龍幫安排了臥底……」
「呵,我已經習慣了。」施柏耀不以為然地淺笑著,「倒是你,在這件事沒有結束之前必須假死,然後隱姓埋名找個地方躲起來,直到事情有個結果。」
「哈哈,我就當是去渡假吧!」白川不以為然地笑著,「我比較期待等我再回到警局後,其他人會不會嚇得半死呢!」
「啊,對了,施局長。」白川哈哈笑了一下,因為想起什麼又正經起來望向站在床邊的人,「可以告訴我那個臥底的名字嗎?」
施柏耀頓了一會,才淺笑著點頭,說道:「他姓安,名承海。」
「安承海……」白川仔細地重複這一個名字,「他是個很厲害的傢伙,讓人毛骨悚然的厲害。把子彈射在離心臟一公分處這樣的事情,一般人有可能做得到嗎?施局長,當時你什麼都沒說,只要我相信他,其實在見到他以前我也有點擔心吶,那種傢伙可靠嗎?可是,在對上他的視線的那一剎那,我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就在那一刻,我莫名其妙地覺得,是他的話,一定能夠辦到,所以,我才會放心地用身體去擋那顆子彈。」
施柏耀望著躺在床上的白川,平靜的臉上,漾著不易覺察的,藏著驕傲的笑。
那是一種對待孩子、對待親人的笑,聽到白川這麼說,就像他在讚揚自己的孩子般的笑。
當初叫白川去送死就是這個意思,並不是真的讓他去死,而是讓他用身體接下子彈,讓旁人以為他已經中槍身亡。
因為相信安承海,因為相信他的身手,所以才如此信任他。
「真的是個……了不得的傢伙呢,施局長。」
「嗯?」
「這件事結束後,我想請他到餐館吃一頓。」白川的目光裡閃著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種期待的光芒。
「我要跟那傢伙做朋友,可以嗎?」
施柏耀仍然淺笑著,並點點頭。
「當然可以,我想他,也會很高興的。」
因為身份的關係一向獨來獨往,如果能交到這麼一個意趣相投的朋友,他想必也會很高興。
雖然現在談這些都太早,但還是希望他能安然回來。
不管怎樣,一定要安全的回來啊,承海。
想到這兒,施柏耀的表情漸漸凝重,見狀的白川不由得收起笑容,儘管從未當過臥底,但在重案組做了這麼久,他深知這個特殊身份的處境。
危險,已經完全不能形容,驚心動魂,應該說是比較接近的吧。
寧靜的病房因為兩個人的不語更為沉謐,昏暗的燈光照得房間裡的氣氛更為壓抑……
開車回去時,身為幫主的丁易頭一次被攔在了大門外。
看著賀敬謙帶領自己的一干手下嚴嚴實實地堵在門外,即使他們全都恭恭敬敬朝他所坐的車子深深地鞠躬,丁易的笑依然冷得駭人。
丁易把車停在門外,自己卻坐在車上不下來,唇角含著冷笑,冷看前面的一幫人。他並不是不敢直接開車從他們身上輾過去,只不過事後處理起來會很麻煩、很麻煩……畢竟眼前這一幫人,在青龍幫的地位全都是堂主以上。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動了一下,丁易移過視線望去時,看到因為疲憊而沉睡的人正慢慢睜開眼睛,似乎是感受到了身邊的異樣。
張岷的反應很冷靜,儘管圍在車外的人一身肅冷之氣。他睜開眼睛後,只望了一眼窗外,又疲憊萬分地闔上了眼,眼底下,黑色的陰影很深,明顯看得出來他此刻的身體狀況。
這樣過分安靜的張岷比外面籠罩著凝重氣氛的人還要讓丁易在意,也因為在意,在開車回來的途中,他意外地把車開得很慢,連在高速路上時速也不超過八十公里。一向很討厭有人開車超越自己的他,今天極其有耐心的開慢車,任由一輛輛車子從後面超越。
只因為,擔心只要開快一點,就會吵醒沉睡的人。
現在,看到張岷又睡了下去,丁易自他身上移開視線,無視車外一大幫一直朝他鞠躬的人,取出耳機戴上接著打開CD機然後整個身子埋進座椅裡,閉上眼睛假寐。
耳機裡傳出的音樂是柔和的,但他們周圍的情況卻一分鐘比一分鐘凝重,因為丁易一直坐在車裡沒有任何舉動,彎腰在外等候的人便也不敢有所舉動,他們都維持著原樣,一直等候、等候——
一個小時過去了,二個小時過去了……
寒風在他們身邊吹過,一直陰暗的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漫長的等候讓彎腰站著的人衣服開始濕透,但還是沒有一個人敢動,連打個寒顫都沒有。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丁易還是閉上眼睛聽他的音樂,可是張岷不知何時已經張開眼睛,沉默不語地直視車外曲身沐浴在細雨中的所有人。
「精神好點了嗎?」丁易摘下耳機,靠近張岷,伸手輕觸他日漸消瘦的臉。
張岷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車外的人身上。
丁易跟著把視線移到車窗外,抿唇莫名笑了一下:「看來他們很歡迎你的加入呢!」
知道丁易在說笑話,張岷自鼻間冷冷地哼了一聲。
白癡都能感受到自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說什麼歡迎,現在他出去搞不好會變成馬蜂窩。
在車裡持續坐了幾個鐘頭,身體略有些僵硬,原本想轉換一下坐姿讓身體舒適一點,沒想到卻牽引出讓他恥恨的記憶。
「怎麼了?」
見他臉色變得鐵青,丁易不由得輕聲問,卻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然後一雙手摀住臉皺緊眉痛苦地別過臉去。
「身體不舒服?還是……」丁易頓了下,目光閃過冷光,「毒癮又發作了?」
雖然近來張岷毒癮發作的時間間隔變長了,但要想完全戒毒是很困難的事情,短期內更是不可能做得到,因此偶爾還會發作。
丁易想扳過他的臉看清楚,卻被他用力甩開手:「別碰我!」
張岷的眼睛一向是清澈的,但因為過度的勞累與傷害,此刻他眼睛泛著細細的血絲,幾乎是貼近著看他的丁易清楚的看到了這些。
「你一定是太累了。」丁易沒有像往常那樣生氣,收回手,他接著道:「我把外面的事情處理完後你就可以到床上舒服地睡一覺了。」
說完,丁易冷著臉推開車門走下車。
張岷看著丁易下車,當股間再次傳來黏膩的熱意時,他恨恨地咬著牙收起視線。
又不是預先就知道會在外面做那種事情的,當然不可能事先把套子準備好,但丁易又該死的喜歡把那東西射在自己的身體裡,造成了現在這種——讓他恨不得撕裂始作俑者的局面。
……可惡,現在回想起來,跟他做這種事情時的丁易,好像從來都不用套子。難不成這是他的習慣,做這件事從不用那種東西?該死的,他就不怕他那裡爛掉!
不知道突然想起什麼,張岷抱住頭痛苦的呻吟了下。
可惡可惡,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怎麼居然在想這種噁心的事情?他搞不好等一下會死在這裡啊!
沒錯,雖然沒有與站在車外的那些人照面,但自他們擋在車外又散發出的殺意來看,他們想殺人,殺的是坐在車裡的某人。
那個人不可能會是丁易,那麼自然就是他了。
等到張岷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時,一臉冰冷的丁易已經立於那幫堵在大門前的人面前。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丁易雙手插進風衣的口袋裡,冷聲問道。
在賀敬謙漸漸抬起了彎了近三、四個鐘頭的上身的時刻,一群黑衣大漢猛衝向丁易開回來的車子,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打開車門把坐在車上的張岷硬拽下車,死死壓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丁易頭也不回迎風而立,但已經陸續抬起頭的人沒有一個敢正視他,因為他的表情太過於冷酷,他眼睛裡的光芒太過於血腥……
「你們想謀反?」
丁易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像此刻在無聲下著的細雨,沒有一點重量,卻漸漸滲透衣物,浸濕熨冷人的身體。
「我們效忠於幫主,絕不會做背叛之事。」帶頭的賀敬謙目光堅定,語氣沉重。說完後,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下被自己的手下壓在地面上的張岷,又道:「幫主,這個人沒有通過我們的審核,因此,他絕不能進入總部,且,必須接受裁決。」
並不是所有接受測試又未通過的人都得接受裁決,而是已經或多或少瞭解總部情況又未能通過測試的人才必須面臨此境。
而所謂的裁決,就是滅口——
聞言,丁易眼中冰冷的光芒飛縱而過:「給我他未通過的理由。」
「我們的目的是要救出死刑犯,但結果是那個人死了。」意思就是不管是誰動手殺死那個人的都好,他們只看結果。
丁易抿唇笑了下,有點冷血:「題目是你們出的,結果是你們審核的,真讓人有點無言。」
「幫主,我們的最終目標只有一個,為了青龍幫。」對著丁易,賀敬謙再次深深彎下了腰。
丁易沉默了一陣,道:「如果我一定要帶他進去呢?」
「如果幫主一定要這麼做的話,我們無法反對,但我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廢掉他的四肢,不容許他在房間以外的地方活動!」
被壓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張岷聽罷,不由得將視線移到丁易身上,而丁易一言不發。
賀敬謙把他的沉默當成默許,遂而揚起手臂,立刻有人抽出長長的砍刀,揮舞著逼向張岷被硬扯直的手臂——
就像是閃電,又像是疾風,一把形如柳葉、薄如紙的飛刀剎那間刺穿握住砍刀的手,鋼針般釘在上面。
閃著寒光的砍刀啷噹一聲掉在地上,手掌被飛刀刺穿的人一身冷汗痛苦地咬住下唇,另一隻手握住不斷滴血的手,硬是未出一聲。
手臂差一點被砍下來的張岷臉色微微發青,不知道是因為逃過一劫而僥倖,還是目睹此景而緊張,他的胸口起伏的速度比平常還要快。
丁易依舊頭也未回,但他一直插在口袋裡的右手不知何時抽出,垂在身側。
儘管沒有人能夠確切地看清楚,但看著這把鋒利的飛刀,他們都明白是出自於誰手,把飛刀作為武器又有如此身手的,放眼青龍幫,除丁易外再無他人。
氣氛因這一幕更為凝重,身上的溫度足以凍結週遭人的丁易冷冷地掃了一眼面前的人後,視線盯在賀敬謙身上。
「我有叫你動手嗎?」
賀敬謙低頭無語。
「我要帶他進去,毫髮無傷的進去——當然,我會負責看好他,若是出了事情一律由我承擔,這樣,總可以了吧?」
沒有人回答,丁易也不期待他們的回答,垂在身側的手抬起一揮,壓住張岷的人立刻放開他並迅速移到一旁站好。
「阿森、阿強。」冷冷的輕喚一聲,丁易的語音方落,似是一直候在人群後面的阿森與阿強立刻排眾而出。
「先把張岷帶回房間安置好。」
「是。」
恭敬地應聲之後,阿森與阿強立刻執行。
並不是真的如此虛弱,但張岷沒有拒絕阿森他們的攙扶。他強迫自己忽視身邊讓人不寒而慄的對峙,在阿森與阿強的帶領下,於眾目睽睽之中穿越而過。
丁易一直留在原地盯著面前一動不動的人,就這樣僵持著,直至張岷他們進入大門後完全消失於眼前,丁易才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幫主,那個人——很危險。」
在丁易走到賀敬謙身邊時,他突然平淡地丟下了這句話。
丁易沒有停下腳步,連一秒都不曾逗留,面無表情地走過他。
留在原地賀敬謙一臉平靜,深色的眼睛卻在醞釀血腥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