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尾聲

　　艾洛以高速的禦風術將繆涅珥和伊恩帶往人煙罕至的山林中。

　　「他是因玻斯，最上級的七十妖魔之一。」在途中，艾洛主動開口，「大約是四十五年前被召喚到人間，中途似乎發生了一些事，當我被他召喚時，他已成為人類。」

　　繆涅珥不語，他知道，因玻斯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那狡詐的妖魔，和他一樣，愛上了人類。瞭解真相後，繆涅珥突然同情起安德瑞，或者說是因玻斯。雖然他怨恨安德瑞所作的一切，但卻也無法全心的憎恨對方。

　　「為什麼他要砍斷手腕？」

　　「因為契約之鍵在手腕裏。」艾洛笑了笑，「很瘋狂的傢伙吧！將鍵藏在血肉裏，外人絕對察覺不到。」四十三年前，他與安德瑞立契，他願意無期限的跟著安德瑞，協助他進行研究，但是，當試驗的結果成功或失敗時，便是終止契約時。

　　安德瑞得將烙有契約之鍵的手腕交給他，作為他返回幽界的媒介。

　　艾洛繼續開口，「我曾欠他人情，而且我對他的實驗很感興趣，便答應他，和他立契。之後我將他的手醫治，並且停止他的生長，讓他維持在年輕的模樣。」

　　繆涅珥暗忖。真是恐怖的男人啊……但，若是為了伊恩，他也會做出一樣的事。

　　降落之後，繆涅珥將伊恩放在草地中央。然後按照手抄本上的內容，以及艾洛所準備的器具，在草地上畫出複雜的符文。

　　接著，他走入魔法陣，來到伊恩的身邊，準備吟誦咒語。

　　「你可以走了。」繆涅珥平靜的對艾洛開口，「接下來我自己處理就行。」

　　「不，我很好奇轉生之咒運行時是什麼狀況。」艾洛坐在一旁的地上，一副看戲的模樣，「況且，手抄本也是我的代價之一，等你施完咒後便屬於我。」

　　「那就隨你便吧。」繆涅珥不理會對方，開始低頭唱誦著咒語。

　　咒語的內容很長，而且每一個音節都具有魔力，光是吟唱，繆涅珥便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一點一點的流失。隨著咒語，魔法陣發出淺淺的白光，看似煙霧的白光，將繆涅珥和伊恩包圍，像攀附在身上的蛇一樣。

　　白光的顏色漸漸轉變，化為詭譎的濃綠和深紫，一股奇怪的味道彌漫在法陣之中。

　　繆涅珥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漸漸被抽離，他咬著牙，撐著意志，繼續吟誦咒語，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隨著悠揚迴旋的咒語，產生某種結構上的變化。

　　忽的，躺在地上伊恩猛然升起，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樣，他的身子被水波般的鵝黃光芒包圍，發絲隨著氣流飄動。

　　「伊恩！」繆涅珥驚慌的看著眼前的轉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沒注意到，原本自己身上那些在獄中受拷打所留下的傷痕，已完全消失。

　　一股強烈的逆沖波忽的向他襲來，他幾乎來不及反應。

　　坐在一旁的艾洛猛的起身，使出防禦咒，為繆涅珥擋下了那波衝撞，「這是靈體初創時的景象！」他興奮而緊張的開口，「在幽界，有意識的生命體初生時的狀況！」

　　繆涅珥盯著飄浮的伊恩，他發現，對方的眼睛緩緩睜開，露出清澈而困惑的淺綠色眼珠。他想伸手觸碰伊恩，卻被伊恩周圍的光芒刺傷手掌。

　　繆涅珥呆愣在地，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光景。

　　「快點！快為他命名！」艾洛大聲催促，「妖魔在命名後才會存在，若是他自己為自己立了名，你將永遠無法召喚他！」

　　因玻斯就是犯了這個錯誤！當時他受到衝擊後便昏迷，錯失了命名的時機。他不知道那名轉生後的妖魔叫作什麼名字，因此無法召喚那自己拼死換來的生命。

　　繆涅珥趕緊大吼，「伊恩！你的名字叫伊恩！伊恩！伊恩！」

　　繆涅珥不斷的重複著伊恩的名字，光芒中的伊恩低頭看著繆涅珥，茫然的跟著開口，「伊恩……」

　　「唰！」當伊恩喚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包圍著他的光芒驟然消失，而伊恩的身影也跟著不見，宛如被吹熄的燈火。

　　現場一片寧靜，只有緩緩的海風輕撫葉片的聲音。

　　「你成功了。」艾洛率先發聲，「你可以召喚他。」

　　繆涅珥點點頭，虛弱的臉上漾著淺淺的笑容。

　　「對了，剛才走得太匆忙，安德瑞少說了一件事。」

　　繆涅珥抬頭，「什麼？」

　　「轉生之術有個瑕疵。」艾洛苦笑，「除了施行咒語者，另一方在轉生後會喪失所有記憶。」他靜靜的觀察著繆涅珥，「也就是說，伊恩會忘了你。」

　　繆涅珥沉默不語，靜靜的站立，片刻，才從容的開口，「那也無所謂。」

　　他只要伊恩。就算過去的一切都被抹去，但還有漫長的未來。

　　他要和伊恩一同創造新的回憶。

　　艾洛愣了愣，輕笑了聲，「人界真是可怕的地方，」他拾起放在一旁的手抄本，「它讓堅強而高傲的妖魔走樣，真是太可怕了。」語畢，低吟著咒語，飛身離去。

　　繆涅珥在艾洛離開後，休息了片刻，離開原地。他整理自己的外貌，站在樹林裏的道路旁，攔下路過的行旅，那是前往南方內陸帝國的商隊。

　　他編了套說詞，讓對方收留他，然後跟著行隊，離開紐綸頓，離開契絲瑪帝國。

　　兩周後。在帝國邊境的郊區荒原，夜晚時，有個頎長的身影，來到了無人的荒野。

　　繆涅珥拿著他在途中向巫者買來的《召喚事典》，照著上頭的指示，湊齊了材料，記熟了咒語。他在乾裂的泥地上畫出魔法陣，這是他第一次進行召喚咒。

　　他捧著書，站在圖形週邊，仔細的盯著書上的文字，以沉著緩慢的特殊音調，小心謹慎的吟誦書上的咒語——即便他已在心中重複練習許多次。

　　但，仍然得小心。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執行，因為他不能失敗。

　　因為他只想召喚出那只屬於他的妖魔。繆涅珥站在法陣中央，輕聲吟誦著咒語，腦子裏回想著那澄澈的綠色眼珠，以及那帶著得意和驕傲的笑臉。

　　他回想著自己當初被召喚到人間時的場景，嘴角忍不住揚起笑容。

　　伊恩，他的伊恩。將他召來人界，讓他甘願停留的伊恩。

　　依賴他，需要他，也被他依賴、需要的伊恩。

　　這次，換他自己主動回到他身邊。

　　魔法陣發出孔雀藍的幽光，倏地，一個瘦長身影出現在其中。那個他熟悉的身影。

　　「人類，你召喚我？」變成上級妖魔的伊恩，淺綠色的眼珠，興味盎然的盯著繆涅珥。

　　「是的。」繆涅珥漾著淺笑，望著對方。

　　「我才誕生沒多久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召喚。」伊恩得意的開口，「我很強，很少有妖魔像我一樣，一降生就擁有高層的魔力。」

　　繆涅珥笑了笑，「是啊，你的確很厲害。」他回想到伊恩在第一次見面時對他做的事。「而且總是幹些驚天動地的事。」

　　「你怎麼知道？」沒想到他的威名如此遠播。「不過我從沒被召喚過，所以對契約和代價那些事都不清楚。」伊恩搔了搔頭，「你要我做些什麼呢？我該拿什麼作為代價？」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陪著我就好。」

　　「啊？」

　　「代價就是，我也會陪著你，和你一起走，陪你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過一輩子。」他重複著伊恩曾經對他說過的願望。

　　伊恩皺起眉，「好奇怪的要求。」但隨即露出興奮的眼神，「不過似乎很有趣！」

　　繆涅珥露出深切的笑容，「那麼，咱們來立契約吧。」

　　語畢，大步一跨，靠向那熟悉的身軀，接著低下頭，輕舔了一下那濕潤的唇瓣，然後，將舌頭侵入那柔軟的口腔之中，在他的舌上，留下了屬於他的契約之鍵。

　　——契約成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