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三)
小夏沒有回到十王府,直接去了京城蘇家分號,帶著弘文去找蘇明涵。弘文起面對危機,堅定的站在小夏的身邊,不離不棄。從蘇家分號的後門拐進去,找到大掌櫃。大掌櫃很快就備好一輛不起眼的油布小馬車,從後門把兩個人送上車馬,吩咐著馬伕要去的地方。奇怪的是,沒有人知道蘇明涵住在哪裡,要找蘇明涵的人,只得把帖子送到京城的蘇家分號。
隨著馬車的顛簸,兩個人也不清楚她們被帶到哪裡了,只是曉得還沒有出京城就是了。等馬伕撩開簾子,冷空氣拍上小夏的臉,小夏才回神,被弘文扶著下了馬車。小夏突然笑了,這裡竟然是,樂志書社的後門外的小胡同。這條胡同極為安靜,小夏每次來樂志,都是從這裡找後門進入。她不想太招搖,所以一向能低調就低調,已經在京城夠出名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私人生活,也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個伶俐的小廝,似憑空冒了出來,看見小夏和弘文,麻利的見禮,笑著迎兩人往前。一側極為隱蔽的小門,突然開在灰牆中,那門和牆一個顏色,全然的隱蔽。小夏笑了,這蘇明涵真是神呀……走進門內,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乾淨舒服的小戶家居樣子,沒有大齊茶王的派頭,的確讓人很難想像蘇家的主人,住在這樣一個地方。
一個比小夏大一些的姑娘,看見兩人,開口道:「小姐和少爺要什麼茶,自己點說,無須咱個兒費心著。」
小夏點點頭,道:「我要大紅袍吧。天寒了,不好再喝其他。弘文就上普洱。」
跟在那姑娘身後的小丫頭,退了出去,忙活去了。姑娘對著小夏,又道:「三爺今兒一早就出去了,這會兒許正往回趕呢,得先等等了。房間內,置好了火爐,請小姐少爺隨我來。」
弘文和小夏進了本以為是待客的房間,卻不想竟是蘇明涵的書房外間。房間內的兩把圈椅上,都鋪上了厚墊子,其中一把上面還有厚的羊毛墊。
「我們三爺,前幾日又是讓人置備圈椅,又是找人尋了這西北才有的長絨毛墊子,這兒才曉得是小姐要來。三爺說,小姐雖不是姓蘇,可老爺子卻稀罕的緊,若是磕了碰了,可了不得呢。便吩咐我們,所是少爺和小姐來了,小姐的圈椅,必要鋪上這長絨毛墊子,小少爺那個怎得,也得是錦緞的墊子。」
小夏被姑娘一頓的說,有些微微不知所措。那姑娘看出來了,掩嘴一笑,道:「三爺趕回來也得一會兒。小姐少爺想必還沒吃過什麼,我這就去廚房吩咐起來。三爺說,這書架上的書,隨小姐少爺取看。」
蘇明涵回來的時候,小夏有些倦了,蜷縮在椅子內,蓋著一小薄錦被。弘文正拿著一本醫書在看。蘇明涵走了進來,看見弘文,咧開嘴笑了笑。小夏似感覺到來人,動了動,睜開了眼。
「我看廚房正在做飯,等會兒一起吃吧。」蘇明涵對著弘文和小夏道。
「好。」弘文點頭,應承了下來,覺得姐姐得緩緩了。
「我想請你用蘇三爺的名義,給太子遞上一份拜帖。」小夏算過,她所認識的人,不是和晉鵬有關係,就是不能讓太子入眼的。只有蘇明涵的帖子,能請的動太子。
「地點、日期。」蘇明涵聽罷就做到書桌後,打開蘇家專用的名帖,開始磨墨。
「樂志書社-自在半夏,三日後,十月十六日,未初時刻。」小夏道。
「八皇子的地盤,會不會太招搖了?」蘇明涵提筆沾墨,卻頓了下,問。
「八皇子雖和五皇子聯手,但朝堂上他卻一直是中立的,在當今聖上看來只是個無心政事,齊樂外物的人。樂志書社,只要是有錢且有些才情的,便可進來。就連有疾的四皇子,及故去的七皇子都曾去過。這算不得招搖,且太子黨羽中,也不乏那些自喻或真有才情的人,也曾不止一次踏足過。」小夏分析著。
蘇明涵一念就明白了,點頭開始提筆書寫名帖。
小夏有自己的算計,如今只有韓孺這裡,能保證絕對的安全,和不被發現有什麼不妥。救文遙,可是不能大張旗鼓,攤在陽光下的事兒,說的難聽一點,這就是偷雞摸狗的暗地勾當。太子要小心,她也要小心,而最不引起懷疑的,便是能在皇家人的庇護下,尤其是韓孺這種中立皇子的庇護下,最是上策。而韓孺怎麼搞定,小夏想了一個大概,還得等具體見他談了。
「林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這會兒是不是已經大齊境內皆知了?」小夏見蘇明涵放下筆,問道。
蘇明涵高深莫測的笑了笑,道:「你是擔心絕艷館的眾人嗎?」
「你……」小夏沒有繼續說下去,蘇家如此這般,怎麼能瞞過。
「林小東家的手法,大齊找不出第二個來,能讓那早就了無生機的地兒,起死回生,且手法獨特,試問除了你,還有別人嗎?」蘇明涵笑著解釋。當文遙小夏離開後,他就在想著絕艷館的事兒。後來,聽著派去給林家的茶園團隊的報告,和京城蘇家分號的幾次回應,他已經能肯定,傳說中買下絕艷館的,就是林家無疑了。
「除了我和老爺子,還無人知曉。想必你也不想知道的人太多。」蘇明涵雖然花名在外,正事上卻絲毫不含糊。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我有個不情之請。」小夏盯著蘇明涵,在確定他,或是在賭她自己看人的本事,「若我林家過不去這一關,求蘇家幫絕艷館內,沒有去除賤籍的七位公子,去了賤籍,還他們自由身。」
「理由。」蘇明涵雙手交叉,淡淡的問,眼中含笑。
「危難時,誰都沒有輕言放棄。他們信任我這個,不過認識幾日的奸商,我便對自己下過誓言,若絕艷館起死回生,就給他們一個全新的將來。」小夏看著蘇明涵,笑的溫婉,「我卻不能應承給你什麼了,對不起。」
「林小夏,」蘇明涵看著對面的瘦弱女孩,斂目低笑,然後抬眼,神色嚴肅,道:「我答應你。但你需答應我蘇家,若這次林文遙無事,三年內,林家及林家產業往南邊遷移,離開京城這個是非地兒。蘇家必須是林家絕對的合作者,林小夏的定制和新品,及空色的脂粉,蘇家獨家擁有林家外的獨佔權。」
「好,只要大哥沒事,我便開始著手一切。」林小夏毫無遲疑,眼神炯炯,走向蘇明涵,擊掌為盟。
林小夏為自己下一步的走向,選擇了一個最強的盟友,而這個盟友足夠能保護林家遷移出京城。是時候離開這裡了,也是時候放下那些了。這裡再待下去,小夏會怕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如文遙一般被陷害,生死不定。她賭不起人命,她只想每個人都好好的活著,安穩康健。所以這一刻,林小夏深刻的明白,自己不是那可以翻雲覆雨的人,她也不過想當個中產的小康階級。
而蘇家,這個時候伸出的援手,不管有無算計,至少她也只能握住,並為自己的選擇而不言後悔。機會往往只有一瞬,而小夏不想錯過,她信自己手中的這一把爛牌,至少還能保住全身而退的結局。這一瞬,就連小夏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絕對的商人,相信所有商人都篤信的機會投機主義。
第二日一早,就有蘇家的人,來十王府送信箋給小夏。太子已經明確回應會去赴約。小夏欣慰,自己果然沒算錯,越快,文遙的生機就越大。小夏已讓弘文,今天必須在黃昏時,把韓孺抓來這裡。接下來,就是解決韓孺和地點了。若是之前小夏覺得自己瞭解韓孺,如今,她便不會再這麼想了,對於天家的這些人,小夏寧願保持最初的警惕。
站在羅晉鵬的書房內,小夏對著韓孺直接道:「十月十六,我要見太子,在自在半夏。我要絕對的安靜和不被人發現。」
韓孺一口茶噴了出來,像全然沒有見過小夏一般,直視著她。好一會兒僵硬的扭頭,看羅晉鵬,幾乎控制不住的,要尖叫起來,道:「十弟,你就放任她這般?」
羅晉鵬聳聳肩,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全然沒有一點地位,樣子有些滑稽。
韓孺嚴肅了起來,「五哥可知道?」
「知道。」小夏一開始就沒打算瞞這些人。
「還有誰一起?」韓孺知道,小夏必然找了一個絕對可以請動太子的人。
「我、弘文、蘇明涵。」小夏開口。
韓孺就知道,果然。蘇家,就連父皇都要給面子的人,太子怎可能不見,怎可能放棄這個爭取蘇家的機會呢。
「林小夏,你確定你不是在胡鬧,你有絕對的把握?」韓孺再次出聲。
「我只能說,這是我想到的唯一的機會,若是錯過,便再也沒有了。」
韓孺緩了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我會安排好一切。」
「韓孺,」小夏翻玩著手中的一塊翡翠,丟進他的手裡,「若是一切順利,我和你買一個人,但是我要的是自由身。」
韓孺看著葉片狀的玻璃種翡翠,道:「上好的蘇工,全翡飄藍。好東西!」
「我要何夕兮,反正你也不知如何安置,不如做個人情給了我。玫瑰園依舊有她當園丁,就當是我空色的人,可好?」小夏詢問著。
這交易,韓孺當然不虧,本就不知該如何安置的人,有人接手了,該開心才對。可是韓孺卻覺得,林小夏似乎在交代什麼一般,一股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你總不能見一個救一個吧,這大齊多少這樣的人,你救不過來。」
「我才沒那麼偉大,」小夏嘴角擎笑,「夕兮姑娘當初幫過我,這人情該我還,這是我欠她的。」
「好,這個人情我送了。」韓孺覺得自己還是不懂林小夏,也許根本沒人懂她。
林小夏踏入自在半夏時,蘇明涵正巧退了出來。太子若是見不到蘇明涵,必然會起懷疑,有蘇明涵親自站在太子面前,解釋緣由,總比小夏自己突兀的站在太子面前,來的好一些。蘇明涵對著小夏笑著點頭,小夏回應一笑,和弘文一起走進自在半夏裡的房間中。
房間內焚著沉香,裊裊的香氣在房間內,一點點的擴散、沉澱。太子韓佑隨意的坐在座塌上,半合著的眉眼,在裊裊的煙霧內,含著一股惑人的魅,勾人不住的淪陷。
這個人很危險!看見如此的太子,小夏突生出這樣的念頭,不自覺的伸手,抓住弘文的胳膊,想穩住自己的心神,不要被影響。弘文卻先小夏一步,抓住了小夏的手腕,揚著桀驁的笑,看著姐姐側頭看他的眼。
「林小夏,又見面了。」韓佑睜開眼,眼內流光溢彩乍現,對著小夏和弘文淺笑,「林寺丞,上次一案,有勞了。」口氣疏離客氣,卻不失尊嚴。
「分內之事,無須言謝。」弘文有禮的出乎了小夏的意料,沒有炸毛,沒有針鋒相對。
韓佑垂下頭,低低笑出聲,手中晃動著茶杯,道:「原來是林小東家找我,何必這麼大費周折,只要林家帖子送到,我必然一見。」
小夏笑了笑,和弘文坐了下來,自己動手將茶倒好。才開口,「想必殿下已知,今日我與家弟為何而來了。」
韓佑擺弄著自己的手指,輕啟薄唇,「你們可別和我說什麼無辜不無辜,有罪沒有之類的話。」
小夏也笑了,「既然來找殿下,便不會說這些有的沒的。只有一句:請殿下救林文遙。」
韓佑沉默,直到茶杯空了。小夏看了眼弘文,弘文瞭然的笑笑,起身為韓佑斟茶,卻斟的有些滿,躬身送上。韓佑嘴角上揚,「林寺丞想必不怎麼懂茶,這為人斟茶不可滿。」
小夏接口:「林家本就是小戶人家,往上三代不過是貨郎起家。這些人情世故、規矩禮數,自來就薄弱了些,倒是市井氣更重些。」
韓佑越來越佩服起林小夏了,如此就看出了自己的意圖,且給足了面子。話中雖是說了林家的淺薄,卻不卑不亢,沒有一絲低微了林家,倒是顯得自己這個當朝太子,小家子氣了。罷了,對於林弘文,他本也打算給一個面子的。父皇都給面子的人,自己又怎能為難呢。
「給我個救人的理由。」韓佑笑著看向林小夏。
小夏輕搖頭,「太子殿下想必是誤會了。我和家弟此來,不是求殿下的,是來和殿下做比交易的。」
「交易?」韓佑瞇起眼睛,翹起嘴角,「好,我就聽聽看。」
弘文把懷中的小木盒子,放在韓佑面前,然後坐回小夏身邊。韓佑看著這個古樸的幾乎沒有特色的木盒,不明白林小夏這是鼓弄的什麼玄虛。拿到手中,打開,瞬間屋內奇香遍佈。韓佑睜大眼睛,震驚的看著盒內的兩顆褐色藥丸,這……不可能……怎麼可能!
小夏看見韓佑震驚的眉眼,曉得他知這是何物。便開口了,「沒錯,這是江南妙手陳谷生的家傳之物——紫金丹。傳聞可解百毒,救生死。許是我的造化,師承陳谷生之女紅顏夫人,師父走之前留下此物,只說留個念想。」
韓佑看著小夏的眼,晦暗不明。好一會兒才道:「這是你唯一的賭資了吧?」
「不,」小夏再次搖頭,「兩顆紫金丹,加上我林小夏一個應許,三年內,殿下需要我做什麼,只要不違背道德底線,我便全力以赴。」
韓佑再次震驚,這人竟然會為文遙,一個小倌兒,做到如此。「就算有一日,我讓你離開十弟,也可?」
小夏沒有一絲猶豫的點頭,「不違背道德底線,什麼都可。但我只交易一個應許。」
韓佑看著手中的紫金丹,此物是傳聞中神仙之物,陳谷生離世以後,無數的人曾尋找過,卻無人得知。就連陳谷生的女兒都不知所蹤。他今日才知,紅顏夫人,寧恆遠的妻子,就是陳谷生的女兒,而空色的一切都傳承於紅顏夫人,也就是陳家醫術。陳家醫術是道醫唯獨的傳承了,而紫金丹便是傳聞得道成仙的道醫老祖宗,所制。林小夏的應許,許在以後會出其不意的瓦解,一些強勁的對手。
小夏等著韓佑做決定,緩緩的喝著茶。她的確是把自己所有能賭的,都拿了出來。拿出紫金丹時,小夏沒有一絲的憂鬱,她知若是師父在,遇見這事,也會毫不猶豫。畢竟人命大過天,只有活著,一切才皆有可能。且小夏知道韓佑也需要它,聖上的病久久不好,若這物呈上一顆,必然博得聖顏大悅。這大頭,林家是不能出的,若是弘文呈現,林家必然會被別有用心的人算計上,更危險。而韓佑要穩固他的地位,就必須時刻的討好聖上,這紫金丹就是一個契機,小夏肯定他不會放棄,因為賭徒都瞭解賭徒。
而小夏答應的,三年內為韓佑做一件事情,這幾乎就是白送的不平等條約。而這個條件對於韓佑,是百利而無一害。尤其是她又和十皇子如此親近,十皇子掌兵權,韓佑不可能不顧及這才回歸的十皇子,而小夏是最好的鉗制力量。同時林家,在這事兒上本就是處於交易的劣勢,因為要救人,本就輸了陣勢,也不可能對韓佑如何。除非韓佑多疑到有病,不然他一定會應下這筆交易。這筆對他極好的交易。小夏肯定,極為的肯定!
韓佑抬頭看林小夏,小夏被韓佑的視線所擾,也抬起了頭。
「我應了。五日後,林寺丞會帶著林文遙站在你面前,他是絕對無辜的。」
林小夏起身作揖,道謝:「謝殿下肯與林家做生意。」
「能與京城赫赫有名的林小東家談生意,是我的榮幸。」韓佑又恢復了最初進門時的慵懶,「只是我不知,這樣作踐自己,值得嗎?」
弘文扶住有些虛浮的小夏,小夏笑出了聲來,「誰都有作踐自己的權利,不是嗎?」
韓佑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欣賞,擺擺手,看著林家兩個人走出房門。
小夏看著外面刺眼的陽光,真真兒是恍如隔世。這些天緊繃的神經,有些鬆懈了下來,她額間佈滿了細密的汗珠,這一仗打的真是步步驚心。弘文扶住小夏,支撐起她身體的力量。小夏滿足的笑了,弘文真是長大了。
「姐,回家吧。」弘文輕聲說著。
「哪裡是家?」小夏側目抬頭看弘文。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林家。」弘文說的如此不經意。
踏進十王府所在的胡同,就遠遠看見不斷張望的羅晉鵬,焦急的神色不加掩蓋。弘文看著這個以後許會是未來姐夫的表兄,又看了看姐姐,突然笑著問:「姐,你要是拐走了當朝皇子,該如何?」
小夏聞言,也笑了,是呀,會被追殺到天涯海角吧。
羅晉鵬迎了上來,看見小夏一切安好,眉眼含笑,便知一切如願了。只是他不知,小夏附加給太子的那個應許的條件。有些事情,小夏沒打算告訴不姓林的人,並非不信任,只是她執著於屬於林家的淨土。
「怎得才回來?」羅晉鵬小心的接過弘文鬆開的手臂,把小夏打橫抱了起來。
「有些累了。」小夏自然的窩進羅晉鵬的懷中,突然似想起了什麼,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呀?」
羅晉鵬怪異的看了小夏一眼,道:「當時是跟我回家。」
「晉鵬,哪裡是家?」
「你在哪家在哪。」
同樣的意思,弘文看向兩個人,羅晉鵬的眼看向對方,小夏和弘文對視而笑,然後伸手撫上晉鵬的臉,「好,我們回家,大哥沒幾日也會回來了,就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