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禁十王府
小夏醒來已經是七日後了,面對陌生柔軟華麗的床鋪,心內大概明白這兒是哪裡了。靜靜的睜開眼睛,卻不是打量四周,而是看著窗外的黑夜。醒的真是時候,誰都不知,誰也看不見,倒是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將來,該如何。小夏手撫著脖頸裡的平安玉,不知是不是這玉,真有救她於危難的能力,至少她知這麼多年來,卻是每每都險險得以平安。這樣的事情,看似是一個偶然,可是她的生命能承受多少這樣的偶然呢?若是這事不是偶然,那又該如何?
小夏伸手拿過放在枕邊,本掛在衣襟下的糖玉平安扣,想起蘇老爺子的話:小小年紀憂思過度,何苦來哉?是呀,自從被捲進這裡,一個個的人,一件件的事兒,煩擾的她已經無心自暇。貴為皇子的羅晉鵬,真的還能給她想要的生活嗎?小夏突然生出了退卻。有一點,這些人誰都沒能看出來,那就是她林小夏本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做不到所謂的同生共死。她也不過是普通人,想自保,想過單純的生活。
她也僅僅是有著基本的良善和責任,卻不是無所不能。不會真的愛一個人愛到生死與共,那些什麼上窮碧落下黃泉,對於她就是屁話!真真兒選擇的時候,她果然還是更愛自己。她總是希望故事無論多麼虐,最後的結局依舊是大團圓,若自己真在其中,虐什麼的,根本承受不得。自己活的好,有錢有吃有閒,才是最真的。這個世界承諾多了去了,誰又真能指著這些有口無心的話過活,人果然還是自私的。
小夏後怕,若當時自己沒有撐到羅晉鵬出現,會如何?若是根本指不上人來救,自己和艾蘭會如何?她現在想都不敢想。果然,最危險最需要的時候,能指望上的,從來都不是別人,只有自己。小夏吃力的站起來,撐著虛弱的身子,一步步的走到桌前,端起已經涼掉的藥碗,咬牙喝了下去!她要好起來,然後脫離困境!
整個王府都慌了神,本該躺在床上的林小夏,突然就不見了。一早去送水的婢女,看見空空的床,尖叫著跑去找總管。這幾日這些王府的人都看的清楚,十皇子是極疼愛這個女子,甚至不惜駁了成王府世子的面。前兩日就趕走了成王府的世子,連著艾蘭郡主送來的東西,一起送回了成王府。如今十皇子聖眷正濃,誰都不敢得罪,各路官員都知這一消息,各種的補品藉著這個事兒,往王府裡送,竟挨個的都讓人給丟了出去!本來羅晉鵬當翰林時,就不聲不響,這會兒更是讓人摸不清脾氣了。
「怎麼在這兒呢?」文遙抱起躺倒在花叢裡的小夏。
小夏睜開眼,笑了笑,道:「走到這裡,便累的走不動了。」
「府裡這會兒都亂了套了,還以為你丟了。」文遙也不惱她,只是抱住她坐在一側的廊廡下。
「那人如何了?」小夏很想知道郡馬的下場。
文遙用手中的斗篷裹緊小夏,道:「尚家畢竟是侯門大戶,只把人送進了瘋人塔。你可惱他?」
「不,」小夏看著院中綻放的芙蓉花,笑了起來,「瘋必有因,若真揪起來,想必是一段唏噓的傷心事。我也是偶然陷入,只怪是時運低。」小夏頓了頓,道:「哥,我想去城隍廟了。好久沒見廟祝了。」
「好,等你好一些,我陪你去。」
文遙的手,輕搭在小夏的手腕上。蹙眉,小夏的身子,比起在揚州之時,又差了一些,若是這般下去,還能熬多久呢。
再醒來,已經是午後。小夏倚著床邊,沒有看見羅晉鵬卻看見了韓孺。韓孺湊近上下左右好一通的打量,才開口:「全須全尾的。」
小夏笑,「合著你還希望看見缺胳膊少腿的?」
韓孺坐下撇撇她,道:「我還真希望你這張嘴巴能封了去,說出來的話,不是驚天動地大逆不道,就是嘲諷到人無地自容。」
「敢情你是來找我不舒服的。」小夏伸手把一側多餘的枕頭砸了過去。
韓孺把枕頭抱在懷裡,「我是來提醒你的,如今羅晉鵬不比當初了,可是聖眷正濃的十皇子。」
「與我何干。」小夏冷笑一聲,端著茶杯喝了口茶。
「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明白呀?」韓孺有些微惱了,「你和羅晉鵬的關係,多少年前就開始傳言不斷,你當你能摘得乾乾淨淨?」
「八王爺,到底要說什麼?不如直來直往,小夏洗耳恭聽!」小夏放下茶杯,看向韓孺,沒有了往日的親近。
韓孺心裡咯登了一下,這小妮子昏迷了七日,難道遇見了南極仙翁不成?怎得突然就變了個樣兒呢?「不管你願不願,不想牽扯也被牽扯進來了。與十弟,你總該有個取捨,才好。你是想繼續我行我素,還是願為他委曲求全,總該思慮一下了。」
韓孺話說完,起身準備離開,看見小夏若有所思的樣子,又停下腳步,道:「身為皇子,身不由己總是多過得償所願。」
小夏披著裌衣斗篷,走在後花園中。每個太監、婢女看見她,都恭敬行禮。小夏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婢女,幾個十幾歲的孩子。小夏揮退她們,逕直走進湖心亭,坐在其中,想著韓孺的話。她明白,一旦有了背景身份,就會被其所累。林家是什麼身份,於十皇子只能是高攀,若在平日,怕是連侍妾都沒有資格的。聖上迎回丟失已久的十皇子,必然要補償其所失去的,要給都是給最好的,無論是妻妾還是府邸,亦或是其他。
這個雕樑畫柱的府邸,比起八王府竟然好了數倍,可想而知聖上之心。而小夏,若是要繼續我行我素,就必然要和羅晉鵬分開,沒有身份的束縛,離開京城,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若是不放手,就要習慣這皇家的日子,也許未來等待的是十皇子的三妻四妾,也許是她最後慢慢的枯萎在這方府邸內。小夏抬眼看見那些雖然沒跟過來,卻依舊不敢掉以輕心的僕人們,對哦,還有這種沒有的生活,時刻被別人看在眼中,曝光在陽光下,一切都□裸的。
小夏發現自己被軟禁在了王府內,除了在府內,她根本不能出門,一旦走到前院,就會有管家跟著。小夏幾次想出門,說了各種要出門的理由,都被擋了下來。門前的侍衛,沒有王爺的親口命令,絕不會放小夏出去的。王府按著前殿後寢的規格建制,小夏常常走到前面的殿內,當值的小太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她卻一次都沒有遇見羅晉鵬。
小語每兩日來一次王府,報告成衣坊和繡坊的一切。空色和茶園在文遙管著,小夏倒真是全然沒有了用處。素問也會兩三日來看小夏一次,和她說新的想法。而一直要請的梳頭師傅,卻沒一個順心的,小夏聽著就會想起絕艷館的聞香公子。弘文幾乎算是住在了王府內,從大理寺出來,就回到這裡守著小夏。總有熟悉的人,時不時過來看望她,就連夕兮都被准許過來了,陪了她半日。
誰都可以自由出入這王府,就連林家的老管家都可以往返來看小夏,唯獨是她被軟禁了。醒來有些日子了,太醫日日來請脈,藥是日日不斷,就連最喜歡吃的蜜餞都是新鮮的。偏偏羅晉鵬就是不現身,小夏不知他在躲什麼或是怕什麼。除去最初醒來的後怕和退卻後,小夏也漸漸鎮靜了下來,想了很多。
好在這王府以前也不知是什麼人住過的,有一間碩大的三層藏。藏是在水中起樓,倒是和了易經上說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小夏每日就是吃藥、吃飯、窩在藏。她知道雖然沒有見到羅晉鵬,但他卻在暗處看著她。因她在藏第二日,就看見自己留戀的地方,鋪滿了地毯,地毯上還夾了厚絨的羊毛毯。就好似羅晉鵬一直知道的,小夏喜歡光腳走在藏裡,看累了書就倒地臥下,因此林于祉在林家藏書房間內,一直都鋪著厚厚的絨墊子。
小夏與別人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隨遇而安了。若是其他人早就抓狂了,或是要探究原因。而小夏卻是安靜的住著,過安靜的生活,不吵不鬧,不問也不多言。漸漸的,就連身邊的婢女都猜了起來,小夏只是笑而不語。
「你說那姑娘怎麼想的呀?」一個婢女問著另一個。
「主子爺夜夜守在床邊,清晨離開,卻就是不肯見人。姑娘也是怪,什麼都不問。」另一個也不解。
「我聽聞姑娘是主子爺一早就定下的親,等著守孝過了,就要迎娶進門呢。」又來一個八卦的。
「這可沒準,不見得娶不娶呢。咱主子爺是什麼樣的人物呀。」之前的婢女搖頭。
「那姑娘家也不是一般人呢,京城誰人不知林小東家,誰人不知林寺丞呢。」
「可說一千道一萬,還是門不當戶不對。供品商也是商,身份怎地都是低微的。」
……
「姑娘別多心,人多的地兒總有嚼舌根的。」內院的管事姑姑站在小夏身側。
小夏回頭淡笑,本是想來茶水房自己泡茶的,不想卻聽見了這般的話。「無妨,我只是來討些水喝。」
「姑娘需要什麼,直接吩咐便是,哪有自己個兒來的理兒。若是什麼地方不周,便責罰下去。」管事姑姑試探著小夏的口風。
「我不過是府內客人,在我看來一切都周到,感謝姑姑照料。」
小夏說罷就轉身離開,她不想面對這些,不管是試探也好,是真心也罷,她並不想探究。
「胡鬧!」德琮帝指著羅晉鵬斥責,「你的親事,自有太后與朕選,怎可這般任性!」
羅晉鵬求德琮帝將林小夏許給自己,就得了德琮帝的指責。本是其樂融融的皇家天倫,因德琮帝話間有意為他重新選一門親事,他便不管不顧的衝撞了過去,要給林小夏一個正名份。這些日子,羅晉鵬本就過的提心吊膽,當日小夏倒在地上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冰冷身軀,累到了無牽掛的眼神,刺激著他的神經。自從小夏醒來,他不敢見,只能日日夜裡守著、看著、心疼著、內疚著。
「十皇子初入皇宮,很多規矩還不很清楚,難免說錯做錯。」嫻皇貴妃見兩父子僵著,一個跪著不起,一個氣的要摔東西,不得不出來當個和事佬。
「罷了,」德琮帝看看跪著的兒子,道:「以後休要再提。」
「皇兒非林小夏不娶!我已和她過了文定,戶部也是有檔可查的。」羅晉鵬的擰勁兒也上來了,只要一遇見和林小夏相關的,他的冷靜自持、他的內斂沉穩,全部土崩瓦解。
德琮帝被當著眾人頂撞,立馬拉下臉,指著羅晉鵬道:「好、好,你和朕講律法,朕就和你講講律法!宣宗人府管事!」
一側的六皇子悄悄讓人,去找太后過來,八弟陪著太后許能一起來。然站了出來道:「十弟年幼,父皇息怒!」並伸手按住了蠢蠢欲動的羅晉鵬。
太子突然上前一步,「父皇無須憂心,十弟和林家小姐的婚事本就做不得數。」
德琮帝看向太子,道:「哦,怎說?」
太子遞上一張紙箋,道:「此乃是林家小姐的八字,父皇請欽天監算上一算,便知曉。」
德琮帝看著紙,又看了看跪著的羅晉鵬,吩咐一側的太監去請欽天監來人。
「兒臣無意中得知,林家小姐的八字本和十弟的不合。若是問名都未過,後面的自然做不得數。」太子繼續扮演著為父解憂的好孩子。
不一會兒太后和韓孺也到了,接著欽天監的官員和宗人府的管事一起到了御書房。欽天監的官員拿著小夏的八字測算,越算越蹙眉。羅晉鵬也看的怪異,難道小夏的八字,真的和自己不合?欽天監的官員測算好,滿頭是汗的把測算結果寫好,交給一側的大太監。
德琮帝一看結果,臉色大變,對著欽天監官員問道:「這是何意?」
那官員抹了一把汗,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這八字委實怪異。臣從未見過。初算本該是一出生就不在人世才對。可聖上既給了臣這八字,想必這人依舊活著。臣想起先師書中,曾有過一類似的記載,若本不該存活之人活在世間,便是大凶之星。生剋身邊眾人,得一克一。」
羅晉鵬臉色瞬間蒼白,恨恨的握緊拳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不停的問自己,為何會這樣?難道姨父騙了自己?為何……
德琮帝看了眼羅晉鵬,道:「這般的人,姑且不說其他,就這八字,朕也不會許她在你身邊!」
韓孺快一步按住了羅晉鵬,聽著德琮帝吩咐宗人府去戶部,撤銷羅晉鵬和林小夏的戶部文定記錄。韓孺掃向一側的太子韓佑,看見他嘴角一抹冷笑。歎了口氣,閉上了眼,如今這般還能如何,就連小夏都不必選了,一切自有人選好了,不是嗎?或該說本是天定。
戶部撤銷林小夏和羅晉鵬的文定記錄,這一消息迅速傳開了。十王府當然也收到了風聲,這幾日私下議論的聲音,已經不再避開林小夏了。小夏笑了笑,只是暗道:這就是人心。林小夏不再有機會成為皇子妃,瞬間就在商坊街傳開了,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如今是如願了。蘇煙咬牙說起來的時候,小夏只是笑笑,道:「罷了,豈能事事如意,也該是讓人家笑一笑了。不就是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談嗎?你當你小夏姐在乎這些?」
林小夏平靜的,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整個王府都覺得她是個怪人。她依舊如常的過日子,似乎她一直就如此。林家的產業受到了莫大的衝擊,林小東家卻不知所蹤,小語和蘇煙成了林小夏的替身,繼承了她鐵血的手腕,狠狠的擋走每一個來看笑話的混蛋。林小夏是凶星的謠言,越傳越凶,越來越離譜,什麼千年的狐妖,百年的蠶精……真是說什麼的都有。小夏照著銅鏡樂,她這樣的長相若是狐妖,要九尾情何以堪呀!
一些已經下了定的單子,被一筆筆要求退。小語急得團團轉,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呢。無論真迷信綵頭的,還是見風使舵的,或是乾脆就是架秧子起哄的,這些日子都把林家鋪子圍的水洩不通。小夏知道後,直接授意小語,既然要退單就退好了,不需要強求什麼,做好該有的記錄便可。空色這邊卻異常的火爆,也不知是不是所謂妖精的傳言,讓那些夫人們篤信,空色有著非人間才可得的駐顏有術。
整個林家鋪子陷入人心惶惶的境地,看不見東家的工人,越發的沒有底兒了起來。就連文遙都出現的少了。文遙在忙小劉村地的事兒,棉花成熟,忙著找銷路。在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情況下,茶園倒是越發的好起來了。霧華的信,帶來了莫冰成為江南第一茶公子,和絕艷館成為江南一絕的好消息。小夏偶爾會有些信這些個命理之說了,如今林家又再次因她陷入絕境,似乎她總是成為某些絕境的導火索。
「你終於肯見了嗎?」小夏坐在地上,把手中的書冊放下,看著書架後的人影。
一側的管事姑姑順著林小夏的目光,看見書架後的十皇子,微微頷首,退出藏書閣。羅晉鵬走了過來,在白色長毛毯前站定,直勾勾的看著小夏,眼內情緒複雜,有太多不明的無奈。小夏笑了笑。
「還記得月老祠嗎?」小夏看向他,問。
羅晉鵬點頭,那會兒林于祉讓小夏一定要去月老祠,算來正巧是自己求親不久的時候。
「爹爹素來不講究這些,但那次卻格外較真兒。我大概就猜出,許是你和我的八字有問題,只是他未明說,我也沒有細問。」小夏眉眼含笑,卻看不出笑意,道:「你要不要娶我,我要不要嫁你,難道不該只是你我的事兒嗎?為何要有這些強加的東西?你是羅晉鵬也好,你是韓晉也好,真的很重要嗎?」
羅晉鵬只是定定的看著小夏,似乎要將她的眉眼全部印刻在腦中一般。
「羅晉鵬,也許我真是災星呢。」小夏的笑裡有著冷漠的疏離,似乎她又築起了一道心牆,「你在林家,每次我想插手什麼,必然要出點什麼麻煩。」
「我倒真希望你是個妖精,從靈山間來,誤入人世間。」羅晉鵬的手指,在空中描繪著小夏的眉眼,「林小夏,就算你是妖精,我也不在乎。」
小夏微微歪著頭,白皙的脖頸泛著珠光,眼波流轉,「我不屬於這裡呀,莫名的被捲了進來。」
明明好無辜的神情,卻偏偏嫵媚動人,羅晉鵬壓住瞬間被激起的******,跨步到小夏跟前,一把打橫抱起她,攬進懷裡。「我不會娶別人,除了你,誰也不要。林小夏,你休想逃開我!」
小夏伸出雙手,環住羅晉鵬的脖子,輕聲道:「誰能全身而退?說著做到這裡就好,可是卻一步步的越走越遠。晉鵬,我累了!」
小夏的聲音,似隔著遠山一般的輕歎,卻如一根針扎進羅晉鵬心房,一下一下,不會要人命,卻磨的人酸楚不已。懷中的人輕的不像話,似乎一陣風就能帶走。羅晉鵬低頭親吻小夏的額頭,抱緊,走出藏書閣。不管了,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管,他要她,而她也要他,這就足夠了。
那天王府所有人都看見,自家主子爺懷中安睡的林小夏。在所有人都知,林家小姐和十皇子沒有關係的時候,羅晉鵬就如此抱著她站在眾人視線裡,似乎在宣告,就算全世界都說林小夏是災星,是凶星,是妖精,是禍害,也擋不住他要她的決心。羅晉鵬對著王府的幾個管事,淡淡的宣佈:「這個府裡從現在開始,只會有一個女主人,就是林家小姐——林小夏。誰若對她不恭敬,就是對我不恭敬!她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你們也得去給摘下來!不得有一句怨言。」
羅晉鵬對林小夏身份的肯定,在整個王府裡似暗地炸了鍋。那些跟著林小夏有些日子的婢女,有聲有色的描繪著這人是如何的。不少人都見過,常在藏書閣和花園裡散步的林小夏,平凡的長相,淡漠的神情,寡言的性子……實在是沒有什麼特色可言。而偏偏十皇子鍾情不已,不少人覺得也許傳聞是對的,這女子是個精怪。
南邊院子裡,僕人們閒磕牙。
「你在她跟前不少日子,就沒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沒覺得,就是個一般的人。」
「我有次路過園子,看見她對著芙蓉花說話呢。」
「不是狐妖,難道是花妖?」
「說不定呢,我一日給她端水,湊近了才看的,她竟不施粉脂。」
「你是說她那似雪的肌膚、粉荷般的唇色都是本有的?」
「這還不是妖精,是什麼!她那個哥哥好看的都不像人,許一家子都是妖精呢。聽說呀,她和她弟弟不是一個娘生的,她弟弟和咱主子爺是親緣的。」
「就是就是,我打出生就沒見過那般好看的男子。還有她那眼也大的出奇,可著京城能找出幾個來呀。」
「咱主子爺可是丰神俊朗的人物,若她不是妖精,怎麼會拴住主子爺呢?」
「聽說主子爺逆了聖上的願,就為她。主子爺不會怎麼樣吧?」
……
「主子怎麼樣,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嚼舌根子了!」管事姑姑厲聲呵斥這些人。圍著的人迅速的散開了。管事姑姑當日,就把小夏身邊的人全部撤換了,換成一些,剛剛從宗人府新進學了規矩的小丫頭。
這次醒來,整個府變了個樣子,每個人都對著她叫主子。小夏忽覺搞笑,這必然是羅晉鵬鬧的。不再被軟禁,小夏走進成衣坊,恍惚隔世。在成衣坊沒一會兒,十王府就來了人,說是聖旨宣林小夏入宮覲見。小語下意識的抓住了她的手,小夏安撫了下小語。先回到了林家,拿著鑰匙打開大紅木箱子,在最下面找出林于祉交給她的盒子,拿出放著龍鳳鐲的紫檀雕花盒。再把一切都收拾妥當,才帶著紫檀盒,走進轎子。
轎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很久,小夏把紫檀雕花盒放在腿上,看著這個帶給羅氏一族不幸,讓林家提心吊膽的東西。如今這物,已經背負了太多血腥,是該物歸原主,也是該消失在世間了。小夏當初從林于祉手中接過此物時,就沒打算留在身邊。她只是要賭一把,拿這一對龍鳳鐲賭眾人的未來。林小夏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在賭博,從來到這裡開始,就一直在賭,沒有次次都贏的幸運,她只是善於把握手中的牌罷了。
宮人把小夏帶進了太后所在的宮殿內。她站在院中的菊花邊,靜靜的等著傳喚。宮人們都各忙各的,似乎把等待的林小夏給遺忘了。小夏動了動站的有些酥麻的腳,看著一朵朵綻放的菊花。想起那句詩:我花開後百花殺。菊花也該是有霸氣的,獨守秋寒,不願與其他花爭艷。小夏覺得自己在這裡,就和菊花一樣,不願爭艷,若是不能獨守一人,寧願什麼都沒有。
「丫頭也喜歡菊花?」一個慈祥的聲音在小夏身後響起。
小夏看著老婦人一身素衫,卻掩不住尊貴,心裡大概知道了她是誰。小夏點頭,「百草摧時始起花。獨守秋寒,不願爭春,只留滿地清雅。這樣的花,誰人不愛呢。」
「那你也該喜歡梅花吧?」老婦人又問。
小夏笑:「沒有特別的喜歡,梅花清傲,卻太孤絕。世人活著,總要與人相處,又有誰能真如梅花一般呢。菊雖獨守,但卻不會離世遠隔。就如夏花燦爛,唯獨有荷,能在小小池,塘獨自悠然,既不爭艷,又守得一片清明自得。」
老婦人笑笑,拉起小夏的手,道:「倒是難得清明的人,隨哀家進來。」
「民女林小夏參見太后。」小夏先是恭敬的見禮,才跟著太后進了房間。
沒一會兒德琮帝也來了,看見坐在太后腳踏邊的林小夏,微微有些驚訝。多少年不曾見人坐那個位置了,最後一個坐過的人,還是前皇后羅清。林小夏笑著,拿著書冊,讀著什麼,太后微笑不語,聽的開心。德琮帝打量著這個聽說很多次,如今終於見到的人,竟沒有什麼和常人不一樣。除了眼睛大一些,靈動有神,長相卻不見有各嬪妃宮內的女官好看,真不知皇兒為何非她不可了。
小夏見德琮帝來了,起身恭敬的見禮,沒有一絲的侷促不安,鎮定的不似一般的民女。德琮帝微微有些驚訝她的鎮定,要見林小夏,本是聽聞,十皇兒全然無視了之前他的要求,依舊和林小夏在一起。雖說認回皇兒沒多久,但皇兒那倔強的脾性,真真兒是和他母后一個樣子,五皇子十皇子都繼承了羅清的倔強,越是擰著越是不屈服。德琮帝沒轍,只得從另一方下手。
小夏打量著,這個已經步入天命之年的天子。早年的殺伐決斷,給他帶來了強大的威嚴和壓迫感,如此強烈的氣勢掩蓋了,德琮帝本來英俊的面容。小夏這才發現,晉鵬的確沒有和德琮帝相似的眉眼,卻有著一模一樣的鼻子和薄唇,血脈的傳承真是奇怪的東西。小夏嘴角輕揚,眼神卻清冷乾淨。
德琮帝透過小夏的眼,似乎見到年少時的羅清,當年也是在這裡,他和羅清第一次見面,不見她女子的柔媚,只用烏黑的眼珠看著他,那麼的堅持、那麼的倔強、是非黑白不肯妥協。
從恍惚中回過神,再看,才發現林小夏只是林小夏,淡漠的眉眼,看不出過多的情緒。和羅清的性子顯然差了很多。小夏只是靜靜的低下頭,拿著手中的紫檀雕花盒,然後把盒子放在桌子前,默默的打開。德琮帝看向盒子,瞬間眼神深沉,臉色突變。抬頭再看向小夏時,眼內犀利眸光,帶著嗜血的殘酷。
小夏綻放一個笑,拿起這對龍鳳鐲,開口:「陛下,這是當日羅晉鵬,向我爹爹求親時的信物。」
太后也看見了,卻當著沒有看見一般,繼續閉目養神。
小夏把一對鐲子放在手中,然後帶在手腕上,道:「鐲子很美,卻不見得是人人適合。我想我更適合簡單一點的。」
德琮帝看著這對,自己想了得到多年的物什,就在小夏腕間搖曳生輝。這對鐲子的確美,若不是它背負了太多的血腥,該是多少人都會趨之如騖。
小夏轉動了下手腕,取下鐲子,放在桌子上,拿起紫檀雕花盒,狠狠的砸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不斷的不停的砸著,直到玉鐲斷成一截一截,再也不可能拼湊起來,精湛的累絲金絲龍鳳已看不出形狀,成了一團模糊。小夏卻還是沒有停手,還在努力的,把玉鐲砸的更加粉碎……
德琮帝看著林小夏,笑了起來。自己多年來想要的、想毀掉的,如今就這麼容易的,在一個與之無關的人手中,輕易的毀掉了。就好似,這不過她手中隨意玩耍的物什,不想要了就伸手丟棄一般。曾經因此而犧牲的性命,在林小夏的行為,裡都成了一個笑話,一個天大笑話。
「你想要什麼?」德琮帝看著一桌面的粉末,問。
「民女要什麼聖上便可以給什麼嗎?」小夏的話裡,帶著明顯的嘲諷。
如此的不恭敬,德琮帝還是頭一次遇見,不禁開始欣賞這個丫頭了,初見沒有拘謹害怕,獻出丹書鐵券,卸下自己多年的執著,如今又嘲諷的面對聖顏。德琮帝不得不佩服起她的大膽,若她不是傻子的話。
小夏起身,跪下,換了恭敬的神色,低垂著頭,字字清晰:「民女不求什麼,本就是物歸原主。在聖上看來,民女家許是攀著十皇子了,但是民女家確確實實養了十皇子十多年。民女只是一介女流,一生只圖安穩。如我這般的小民,誰也得罪不起,無論是陛下您,還是皇子。若一定要民女求什麼,只求百姓安逸,溫飽有度,民女也不過是小小百姓一個,求也罷,圖也罷,只要簡單安穩的生活。」
小夏的話,說的很明白了,她不過是夾板中的雜草,哪一方施加壓力,都會讓她生活不易。德琮帝聽明白了,這丫頭是要他不要為難林家,自家的事情不要牽扯到外人。她是用丹書鐵券,來換林家的安穩呀。德琮帝想著,林家和皇十子千絲萬縷的關係,林弘文是羅氏庶女所出,是五皇子和十皇子的表親,就這點親緣,誰也別想輕易動了林家,羅氏已經沒人了,罷了,就這般吧。
「起吧。」德琮帝抬手,對著林小夏道:「太后喜歡你,多進宮陪陪老人家。」
德琮帝又向太后請安後,告退離開。
小夏鬆了一口氣,自己這次賭的很大,就德琮帝反應來看,似乎一切還好。
太后看著林小夏舒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下,笑著道:「這會兒,你倒知害怕了,剛才見你頂撞的一點情面都不留呢。」
一側的嬤嬤走了過去,遞上巾帕,小夏擦去額前的汗,準備開口說什麼,太后卻道:「罷了,知你是曉得林弘文在,這羅氏和韓家的關係,總要平衡的。你卻沒有把自己個兒,考慮進去,你可是什麼都沒有,若聖上真要你的性命呢?年紀輕輕卻不考慮後果,你不適合這兒。」說罷,對著一側的人吩咐著,要歇息了。
小夏乖乖的告退,走出皇宮時,輕笑出聲,「是,我的確不適合這裡。可是誰,天生就能適合哪裡呢。」
十王府的車馬,已經等在宮門前,侍衛看見林小夏出來,單膝跪下,扶著她上了車馬。既然晉鵬都無所謂了,自己何必要矯情下去呢。嫁不嫁、娶不娶,本是兩個人的事兒,憑什麼讓一群人等著看戲!如今該看笑話的都看夠了,也是時候收斂著了。小夏撩起車簾,看著壓抑不已的輝煌宮殿,紅牆黃瓦,囚籠一般。輕聲嗤笑,「這地兒,我還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