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壇醋
匡的一聲震天響。
正在吃早飯的文遙和夜思對看了一眼,慌忙往小夏的院子跑去。就看見兩個睡眼迷濛的婢女,也是一臉的茫然站在門前。文遙看了下,還是決定推開門,一探究竟。他手還沒去拉門,就被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弘文,搶先推開了房門。文遙一看當下就笑了,弘文還穿著官服,這是剛下朝呀。
三個人挨個的走了進去,就看見穿著中衣,抱著衣裳的羅晉鵬,站在地下,靴子歪在一邊。下巴上還有咬痕,脖頸上明顯是被抓的五道印子,真是好不狼狽。小夏裹著被子,坐在床上,一臉怒氣的瞪著羅晉鵬。三個人一看這架勢,頓時都啞巴了,不知該如何。
「羅晉鵬,以後你休想再踏進我林家的地方!」小夏說罷轉身躺下了,理都不理剩下的人。
「我昨兒不是解釋過了,再說晚上也好好的呀!」羅晉鵬莫名其妙的看著小夏,昨兒晚上任著自己什麼都做了,怎麼一大早上就變了臉,不止被踹下床,還下了禁制令……
弘文撲上來,忙把表兄拽了出來,三個人才把羅晉鵬拽出房間,跟著小夏的婢女就跑了出來,拉了下文遙,道:「大少爺,小姐說你們若是幫著十皇子,她就離家出走。」
「呃……」文遙頓時看向羅晉鵬,似乎在問:你到底怎麼得罪小夏了。
弘文也一臉詫異的看向羅晉鵬。
就在林小東家聖前拒婚傳遍京城後,京城第二日就出了個奇景。但凡有林小東家在的地方,十皇子就緊跟其後,卻每每被拒。林家成衣坊拒絕十王府任何一人進門,繡坊也一樣,空色更是一樣。京城不少人都能看見,惱羞成怒的十皇子韓晉,扒在林家鋪子,等著林小夏出現。林家大門前,十皇子也是日日被趕出來,現在林家的家僕都敢無視十皇子、十王爺府的人了。這次德琮帝最寵愛的兒子,咱驍勇的大元帥,可是大大的跌了面子,連裡子都沒了。
京城的姑娘們卻一致槍口對向了林小夏。各種難聽的說詞,層出不窮。不識抬舉、自以為是,這都是輕的。什麼身為女子卻不懂成全,這是從倫理道德出發的。更有甚者說林小夏異想天開,想堂堂一個皇子,今生就有她一人。偶爾也有女子會說林小夏的節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外面鬧的如此的歡,而小夏卻依舊故我,全然沒有被影響。說書人,又在林小夏的傳奇上加了一筆。
十月中了,林小夏說不讓羅晉鵬近身,果然是就沒有讓。初羅晉鵬還以為是小夏鬧彆扭,過幾日就好,結果十多天過去了,卻依舊不好,還愈加的無視了他。羅晉鵬坐在順天府衙門內,各種歎氣,幾個書辦互相瞅著,卻都知這清官也難辦家務事呀。順天府尹難得看見冷面的十皇子,如此鬱悶頹喪,有時想笑,卻又不得不忍著。對這個林小東家佩服之極,甚至為此專門去了林家繡坊,買了些物什回來。
校場內,羅晉鵬不停的彎弓射箭,毫無鬚髮,雖箭箭命中,卻心煩氣躁的不成。對王府內的孫蘭茹,對成此結果的太子韓佑,甚至是對自己行為偏頗。一石帶來青霜送來的林小夏的消息,不停的搖頭。這小夏姐也是個人物,事情都鬧的上天入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偏偏她一切如常,該吃飯吃飯,該就寢就寢,似乎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偏偏自家主子,這些日子冒出了不少白髮,哎。
「一石。」羅晉鵬叫了句。
「主子,屬下在。」一石快步上前。
「孫蘭茹該如何安置?」羅晉鵬問道。
「呃……」一石暗地悄悄翻了個白眼,這事兒他一個屬下如何想轍呀。「依屬下看,孫小姐極不適宜留在王府內,也不適宜由王府為她在外安置。」
羅晉鵬撇了一石一眼,道:「你這球又踢給我了,恩?你那心眼,這次用給我?」
一石忙後退一步,跪下,道:「屬下是真沒主意,若是有,哪還用得到主子來問。」
羅晉鵬沉默了片刻,道:「罷了,你起來吧。我都沒轍的事兒,難為你了。」
「主子,」一石起身,靠近才小聲說:「便是想轍安置了,可她對您的情誼,總是麻煩事兒呀。」
羅晉鵬一聽,也皺起眉來,的確是的,小夏這麼鬧自己,多少也是因為這孫蘭茹因愛生妒,惹來的。若是不處理好,萬一那人又想出什麼不好的招兒,禍害了小夏,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殺之。
「一石,我倒有個法子,能不能奏效,還不肯定。不過需要你配合。」羅晉鵬看著一石,腦中突然生出一計。
一石看著自家主子的眼,摸了下自己的屁股,怎麼覺得主子這眼神會讓他的屁股倒霉呢?「屬下配合就是。」
「附耳過來。」羅晉鵬道。
一石越聽越鄙視自己的感覺,咋就猜對了呢。
十王府。
「出什麼事了,怎麼急急忙忙的。」孫蘭茹的婢女拉住一個人,問道。
「主子爺要打羅侍衛,叫所有人都去看著。」被拉住的人說道。
「羅一石侍衛?」婢女問道。
「是,請孫家小姐也一同過去吧。」
王府正殿銀安殿前的大場上,整個王府的人都被聚集到了這裡。羅晉鵬坐在漢白玉石階台上,看著底下的眾人。一石被五花大綁的丟在板凳之上,兩邊立著另外兩個侍衛,手拿狼牙棒,恐怖之極。眾人都不知為何。這羅侍衛本沒有姓氏,因自幼跟著皇子,賜予皇子母親的姓氏,一向是近身侍衛,格外的受重用,王府內外見他都要看三分臉色。
「本王今日罰你六十軍棍,你可有不服?」羅晉鵬朗聲道。
「屬下玩忽職守,導致夏主子因落水而病,被罰心服口服。」一石沒有辯解,心內卻道:雖說已經加了墊板和血袋,你們也都給我下手輕點,不然我就真屁股開花了。
「那就開打吧。」羅晉鵬下令。
棍棒應聲而下,十幾下後就看見一石的屁股上血流不止,很多人都閉上了眼,見不得這血腥的場面。孫蘭茹抬眼看羅晉鵬,就見他閒適的坐在椅子上,漠然的看著一石被行刑,無一絲一毫的痛惜,似乎那不過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既使殘了死了,也不過是賤命一條而已。孫蘭茹是從邊關跟著羅晉鵬回來的,一石有多忠心護主,別人不知,她卻不會不知。生死相隨,卻換來如今這頓豪打,孫蘭茹開始替一石不值。
她本是將門出生,深知這戰場的凶殘,深知得一忠心之人的難。而勇猛且聰慧的十皇子又怎麼會不知呢?如今為了區區一個女子,就將如此忠心之人施以重刑,這樣的十皇子,還是她心心唸唸要的那個人嗎?孫蘭茹突然很後怕,自己當初那些小行為,怎麼會逃過十皇子的眼呢。這麼久以來,十皇子對她的確毫無回應,就算明知她的感情,也未曾越矩過半分。那林小夏扒光了王府內的花草,十皇子也不過微微一笑,任她去,這是何等的寵愛呀。
這些日子,十皇子放下面子的行為,也讓孫蘭茹知道林小夏的重要,自己怕是求一輩子,都求不得十皇子一絲一毫的關注。就算自己討了個心眼,讓聖上知道自己被安置在十王府,卻還是什麼都換不得。而自從那日林小夏落水後,十皇子便再也沒有對自己看過一眼,身都近不得,更何談接受了。就連自己讓婢女去京城藉著拒婚抹黑林小夏,都毫無用處。十皇子是依舊故我的去見她,而林小夏也是依舊故我的生活。自己倒是好像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花園內。
「你聽說了沒?夏主子還不肯見主子爺呢。」
「主子爺都罰了羅侍衛了,夏主子不知道?」
「就是因罰了羅侍衛,夏主子更氣了。羅侍衛以前聽聞可是幫過夏主子,夏主子去江南玩,就是羅侍衛全程保護的呢。」
「夏主子不在,爺是天天氣都不順,剛才聽說院內的小六子被罵了,說是書房整得不和心。」
「怎麼回事呀?」
「你是外房這邊的,肯定不知。以前爺的書房,都是夏主子弄,放什麼花,擺什麼紙,換什麼墊子……都是一一過目,不肯假手於人的。」
「我也聽說,便是爺的襪子都是夏主子每日親自給選配呢。」
「爺寵夏主子也是沒邊的,只要爺在府,夏主子從來都是被抱在爺懷裡進出。」
「這兩人可是自小的情分呢,以前爺還是學生的時候,就聽聞非夏主子不娶,修遠書院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這羅侍衛都被罰了,那孫家小姐如何辦呢?」
「那畢竟是客,真罰也罰不到人家上面去。再說了,又是個女子。」
「上回林大少爺那次,夏主子急病了,不就是因巾子沒遞好,咱主子爺就罰了兩個侍女跪了一夜呢。」
「我尋摸著這心裡肯定得記恨,夏主子不爽利了,咱爺也不爽利。」
「怎麼著,都沒活了,一個個都有空在這裡話閒篇呢!等著被罰呢吧。」管事姑姑站在眾人之後,大聲道。
一眾人看見管事姑姑來了,都一個個噓聲散去了。
管事姑姑走到假山另一面,對著一直聽閒話的孫蘭茹和她婢女,道:「僕人們廢話多,您別往心裡去。老奴也奉勸一句:這強扭瓜的不甜。」
「晴姑姑……」孫蘭茹開口。
管事姑姑看了看孫蘭茹掙扎的臉色,歎了口氣,道:「心動的,不見得是屬於自己的。即便是讓你費盡手段得到了,就真的安心嗎?難道就不會擔心變節過的東西,再次有二心嗎?你還那麼年輕,沒準屬於你的感情,就在明天、後天呢。」
管事姑姑說罷,笑了下,轉身離開了。
一石跳下圍牆,站在小夏面前,解釋著自己被打的前後因由,還轉了幾圈給小夏看,自己是真的沒事。他也算是服了,自己被打,卻讓小夏姐變本加厲了,害的他不得不親自來說明情況,然後又為自己主子說了好話,這才留下吃了晚飯,回去。十月底,孫蘭茹進宮面見太后,主動提出要為父兄去廟中守孝修行,太后允之,嫻皇貴妃將她安置在京郊四十里外的三庵堂內待發修行。
夜裡寒涼,小夏正要關起窗戶,一個黑影翻身而入,快的讓小夏根本抓不住。關好窗戶,身子就被抱進一個溫熱的懷中。
「放開!」小夏冷聲。
「小夏,別鬧了。」羅晉鵬抱著小夏,坐在床邊上,「我都吃了一個月的酸湯醋水了,你還不肯原諒嗎?」
「我又沒給你吃酸湯醋水。」小夏不掙扎,嘴上卻沒軟下來。
「你可不知,我這管事的姑姑,也不知是得了什麼你的好,打從你落水第二日起,就吩咐我的飯食都要放醋,粳米飯放醋,菜放醋,湯放醋,粥也放醋……你說說,我這受的一個月罪,還不能抵消過錯嗎?」羅晉鵬裝可憐,「我都好久沒吃上一頓正常飯了。」
小夏撲哧笑了出來,拍開羅晉鵬的手,掙開他的懷抱,走了下去,去次間爐子上取出還在溫熱的滷肉飯,遞了過去,道:「知道你今夜跟著巡城,這會兒肯定餓了,先吃了吧。」
羅晉鵬一看這,就曉得沒事了,接過飯,笑著開始吃,一點沒有皇子的樣子,就似當初科考後奔回來,蹲在廚房裡吃麵一般。小夏也樂了,看著他那一臉疲倦的樣子,心疼不已,如今是風光,可也是活在水深火熱中。在刀尖上行走,一個不慎,就是危險。
羅晉鵬漱口後,把小夏抱著,裹進被子,輕聲道:「咱這些日子也不能明面上見了,畢竟還要做給太子看。委屈你了。」
小夏輕撫羅晉鵬臉的輪廓,問:「還有多久,這樣的日子,我都有些怕了。」
「不怕,我在呢。」羅晉鵬親吻小夏的額頭,「便是這幾個月內了。年前,你該處理的都著手處理好。臨過年,就跟著蘇明涵一起去揚州蘇家過,然後便不要回京了,等一切塵埃落定,我自然會去找你,至多不過半年。」
「你又要走?」小夏蹙眉。
「一月之內邊疆肯定會有風波,我還得去。放心,都是部署好的。」羅晉鵬撫平小夏的眉頭,「等我回來,什麼皇子,什麼賜婚,統統滾蛋。咱過咱的逍遙日子去。」
小夏緊貼著羅晉鵬,道:「好,讓它們都滾蛋。」